淡,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地上太凉了吧”珍妃终于找出一句话问着对方。

    “不怕,有草垫着。”吟儿回答。

    “来,上炕上睡。”珍妃拍着炕沿。

    “不不,您是主子……”

    “叫你上来就上来什么主子奴才的,躺在那儿都是个人。”

    珍妃急了,一定要吟儿到炕上睡。吟儿不肯,说怕挤了主子,珍妃说炕上足够三个人,两个人非常宽敞。两人争了半天,直到珍妃准备下炕帮吟儿搬铺盖卷,吟儿才慌忙从地上爬起,在珍主子脚头铺了铺盖卷。

    黑暗中,主仆两人躺在一条炕上。也许刚才的事太惊险,两人顿时没了睡意,似乎都想说点什么,但谁也没说。在这一片静谧中,她们各自想着自己心思,同时又在揣想着对方的心思。她们虽然什么也没说,心却悄悄贴近了。

    慈禧回到储秀宫,越想越觉着纳闷。对吟儿所说北三所闹鬼的事既说不出地害怕,同时也有些疑惑,会不会茶水章闹的鬼说实在的,这些年她对茶水章算是白疼了。当初光绪向她要茶水章,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本以为他到了皇上那边,对她心存感激,一定会暗中帮她的。哪怕他不帮她,至少也不会帮皇上,没想他暗中却偏向皇上,令她特别失望。

    奇怪的是李莲英一直替他说好话。要不是崔玉贵送来许多情况,她也一直以为茶水章心静如水,在她与光绪之间保持中立。看来不能让他在光绪身边呆下去,要尽快将他从光绪身边调开。想到这儿,她突然叫李莲英立即赶到瀛台,看看光绪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头雾水的李莲英连忙带人赶到瀛台,发现光绪早已就寝,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守在岸边的太监都说岛上没人上来过。李莲英从瀛台赶回储秀宫向慈禧报告了瀛台那边的情况,慈禧这才安心上了床。

    李莲英将有关不许再议废皇上的懿旨送到瑞王手中,瑞王无奈地照办了,但心里说不出的纳闷,不明白慈禧究竟什么意思。这天下午,瑞王爷急匆匆由军机处赶到储秀宫来叫起儿。

    当李莲英向慈禧报告,说瑞亲王叫“起儿”时,慈禧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光绪皇位的事,他是坚决主张光绪退位的人。慈禧挥挥手叫他进来,一边笑着对李莲英说:“又来了个明白人。”瑞王进来,请了跪安。李莲英知道他与慈禧要说事儿,知趣地退出殿外。

    “回老佛爷话,奴才按着懿旨的意思,让统领衙门贴出了告示,现在外头没人敢提了。”瑞王这话儿是反着说的。这几乎成为宫中大臣主子说话的一种游戏规则。支持主子自然不用说了。如果有不同意见,就说臣以为如何如何;要是反对的活,干脆就说别人怎么怎么说。他说“外头”没人敢说了,其实是特指朝廷而言,也就是说朝廷上没人敢议论,学问就在这个“不敢”二字上。换句话说,是不敢,不是不想议论,更不等于同意,这无疑表明了他是不同意的,皇上为什么不能换。

    “外头不敢说了,各路的诸侯也装傻吗”慈禧对他的话心领神会,别看他是个粗人,大事从不含糊,总是坚决站在她这边的,对她来说,这是一条既咬人又叫唤,同时又忠于主子的一条好狗。

    “老佛爷问的是各位总督的意思”果然,主子一张口,瑞王便知道对方的心思。

    “荣禄不用问。两江的刘坤一,两湖的张之洞,他们有回话儿了吗”

    “刘、张二位都是汉员,管的着咱们的家务吗”

    “我啐你”慈禧瞪瑞王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每当这种时候,瑞王变得三岁小儿都不如,天真而简单。见瑞王不敢吭声,慈禧接着往下说,“你怎么总犯糊涂,不错,皇上大行归天,有儿子儿子接,没儿子就得在近支里头选,这是爱新觉罗氏的家务。人家汉员也从不开口,现在可不是皇上欢蹦乱跳的,好模眼儿就换了听,搁在谁也得掂量掂量。刘张两位,一个东南,一个中原,他们要是说出个不字儿来,那就是半个中国摇了头”

    瑞王听了不得不佩服老佛爷,六十好几的人,居然处处考虑得周全。他终于明白,老佛爷不是不想换皇上,是怕闹不好烫了自己手,沉吟了半天,瑞王终于低声对慈禧说:“奴才斗胆说一句,这两个封疆大吏,换了旗人不就安生了吗”

    瞅着瑞王那张烧饼似的大圆脸上认真的表情,慈禧心里苦笑,觉得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条极好的看家狗,说到政治这玩意儿整个小菜儿一碟,怎么教他也不会有出息了,自祖宗入关以来,笼络汉人,起用其中的人才,就是因为汉人地处中原,打仗不如满人,论文化,见识那都比满人高出许多,所以这才成为朝廷一条国策。汉人人数远远多于满蒙人不说,更是人才济济,像纪晓岚、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翁同和等,出了多少人物。她心想,旗人但凡要有出息,她还至于着这份儿急不用说她,就是各朝皇上,用了多少汉人,特别越往后,汉人冒上来的越多,想到这儿她确实有些心寒,但为了保住大清江山,只要皇上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倒是怎么办呀”慈禧没搭理瑞王的屁话,一心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各省的头头们表态,特别是张之洞和刘坤一,只要这二位表了态,其他各省就好办了。

    “奴才这就给刘、张二位打电报去。”瑞王总算明白了慈禧的心思。每遇大事,慈禧一皱眉头他能明白,可一碰到具体事,他总跟不上对方的心思,拐上好几个弯弯绕,最后还得由对方点明才行。

    “光打电报没用,得去人。”慈禧毕竟老谋深算,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在她看来派去的人选非常有讲究,既能跟刘、张说得上话,而且不能太扎眼,否则事没办成,风声传出去便不好办了,“要在这两人身上下足了水磨功夫,掰开揉碎了,拿面子局着他,最好能从他们嘴里说出换来。”

    瑞王对慈禧嘴里说出这个“换”字听得格外真切,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正如她平时办事,明明是她心里想的,偏偏绕着弯儿让别人说出口。这不,她早上刚下了诏书,不许再议废皇上的事,现在却想着怎样从张之洞和刘坤一嘴里掏出换皇上的话来,这正是她高明之处。

    “奴才明白了”瑞王回答说。

    “有这样儿的人吗”慈禧追问。

    瑞王将周围的人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一时想不到合适人选。这人要有相当身分,又不能在朝廷当像样儿的官,不但办事干练,还得有很好的武功,因为不能惹眼,路上至多只能带上一两名随从。当然,还有最后一条,此人必须绝对可靠。慈禧和瑞王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瑞王脑壳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觉得小格格倒是个人选,只可惜她是个女的。要是有个像小格格这样的男人那该多好。

    他随嘴一说,慈禧立即上了心,她不但见过银柳格格,不止一次将她召进颐和园,而且很喜欢她那假小子的脾气,敢说敢当,又有一身好武功。她是瑞王女儿,自然非常可靠。她沉思片刻,对瑞王说道:“明儿你把银柳带来,让我问问话,我看她是个好料子。只要问得明白,闹不好我还就用她了”

    “奴才女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瑞王慌忙说小格格不行。

    “混账话”慈禧沉下脸。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瑞王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不对,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老佛爷不就是个女人,他竟说出这种混账话。他一边打自己嘴已,一边心里暗想,小格格真要干成了这份差事,他们一家从老到小可都成了功臣。

    慈禧正与瑞王商讨着派到南方去的人选,李莲英突然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说不好了,皇上身边的宫监首领章德顺从瀛台跑慈禧愣在那儿,不敢相信地瞪着一双老眼,一连声地问了李莲英好几遍,这才相信她听得没错,她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愤想。首先,她无法想象这个老实巴交的茶水章会干出这种事。其次,她当时之所以同意继续让茶水章跟光绪一块儿留在瀛台,仍然对他寄于希望,他能随时监督对方行动。没想他到了那边,仍然像在养心殿一样,处处应付她不说,反与皇上连成一气,专帮他出歪点子。前几天晚上北三所的事,虽查不出所以然来,但肯定与茶水章有关,因为崔玉贵的人说在事发当天晚上,在西铁门边见到茶水章领着两个人鬼头鬼脑的。

    她正要派崔玉贵查清此事,顺藤摸瓜,抓出他在皇上身边玩的把戏。实在查不出,也要将他从光绪身边调走。,没想她还没来得及查这件事,他竟然私下偷跑了。瑞王走后,她立即派李莲英到那边彻底查清此事,查来查去没有任何结果。

    一天下午,光绪来养心殿,慈禧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了,问起茶水章出逃的事。

    “皇上,茶水章胆子也特大了点,你说说,拿这帮子人可怎么办哪”

    “但凭皇爸爸做主。”

    “我今儿个想听听你的嘛。”

    “茶水章既然私自出走,那些人就不一定知道。”

    “那么谁知道呢”慈禧意味深长地问。

    “反正不会是儿臣。”光绪脸上没有友情,心里却愣了一下。因为这事儿他不但知道,而且事先他与茶水章策划己久。

    “他是跟你的,事先就一点儿什么都没瞧出来”

    “回皇爸爸话,如果有什么,儿臣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光绪作出一脸苦笑。茶水章留在他身边是慈禧亲自定的,而且让李莲英找他谈过话,要他随时向这边报告光绪的情况。也就是说,茶水章实际上是慈禧派到他身边的探子,只不过茶水章眼看着宫中发生的大事,心里同情光绪,面子上哄着这边,心里却向着他罢了。

    “这话怎么讲”慈禧听出对方话中有话。

    “一定要儿臣说明白吗”光绪稳住神,反问对方。

    “说,让我也明白明白。”

    “章德顺原来是皇爸爸宫里的人,皇爸爸一定比儿臣更熟知其人。”

    “可……可我也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儿。”慈禧被对方问住,顿了一下,自个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

    “自他来到儿臣身边,虽说有些耳背,做事也倒本分。要论其他就不敢恭维了,他仗着是宫中老人,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常常与其他宫中的太监私下来往,说些不该说的话……总之,儿臣看在皇爸爸的面子上,已经忍了多时了,就是这回他不走,儿臣也得求皇爸爸赶走他”

    光绪这一番话非但说得慈禧无话可说,而且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其实,茶水章出逃恰恰是奉他之命。自那天晚上他在北三所见了珍妃的悲惨景况,想到自己空担着人君的虚名,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无法保护,内心有种切肤之痛。心想自己与其在流台坐以待毙,不如下决心一搏,否则早晚慈禧也要对他下手。为了能重新夺回权力,为了能解救珍妃,他当夜咬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诏书,让茶水章偷偷逃出宫外去找荣庆,然后去南方找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让他们出面救驾。

    对此,光绪经过非常认真的思虑。慈禧之所以没有立即废了他的皇位,并非她不想,而是对外顾虑洋人的反应,同时对各省拥兵自重的官员们态度摸不清。再加上她将权交给光绪,现在又勿匆收回,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迟迟没有罢黜他。因此,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趁着自己现在仍然是名义上的皇帝,给这些人传下密令,像古时那样领兵勤王也好,清军侧也行,总之有了一个名目,这些人在下面登高一呼,其他各省有人响应,慈禧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而南方各省,特别张之洞,他对新政态度积极,曾几次上书表示对新政的支持。他在省内兴办实业,在汉阳办起了中国第一座兵工厂,所以光绪先想到的便是这位热衷于洋务的两湖总督。茶水章出走已经好几天了,由慈禧如此吃紧的态度来看,他肯定逃出了北京城。如无意外,他能找到荣庆,不出半个月,南方那边一定会有动静。想到这儿,光绪心里透出一丝侥幸。

    荣庆与元六离开京城后,一直躲在保定东边白洋淀边的安州,在镖局里当镖客,替来往的运货商队当保镖……

    荣庆站在白洋淀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湖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养心殿的宫监首领太监茶水章。茶水章老家就在白洋淀,几辈子都在湖边打鱼为生。想到茶水章,立即想起光绪皇上。最近外面纷纷传言,京城里要换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便说不出地愤懑和担心。

    他同情皇上,觉得他是害在袁世凯和瑞王这帮j臣手里。

    要是袁世凯没有背叛,要是他出兵包围了颐和园,要是皇上成了这次的赢家,他荣庆可就升天了啊皇上赐婚,娶回吟儿,这么好的事儿,眼看就成了,偏偏让那混账袁世凯一手毁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想起他和吟儿之间的遭遇,正如他过去经历的一样,每当他俩眼看就要在一起时,总有始料不及的突发事件,无情地粉碎了他们的美梦。一次次都这样。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他的命。所有的事,一跟吟儿沾上边,厄运立即来了。这事儿要搁其他人身上,也许会知难而退。他正好相反,每遇一次挫折,他便会以十倍的疯狂和决心重新开始。

    眼下怎么办

    珍主子关起来了,吟儿呢她多半回到储秀宫老佛爷身边,也可能在其他宫中当差,总之她仍然在宫中受苦受累。而他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不要说进宫看她,就连北京城也回不去了,想来想去,眼下唯一的办法是救出皇上。只要皇上当权,他和吟儿还有戏,否则他和吟儿永无出头之日。即使有一天她放出宫外,她也不可能嫁给朝廷要犯啊要想救皇上,凭他一个皇家侍卫,连边都沾不上。为此他说动了元六,让元六抽空去了一趟北京,看看京城里有什么动静,再找一些支持过新政的官员们了解眼下的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元六到了北京,荣庆给他的名单上的人撤的撤抓的抓,连皇上的老师翁同和大学士也罢了官,放回原籍。最后元六好不容易找到荣庆舅老爷恩海。恩海一见到元六,立即要他转告荣庆,让他跑得越远越好,说皇太后已经下令在全国搜捕他,他还告诉元六,慈禧虽然重新上台训政,但没有废掉皇上的意思,诏书圣旨上仍然用的是光绪的玉玺。离开北京前,元六特意去看了英英。英英介绍他见了一位日本驻华公使馆的翻译,从那位翻译那儿,得知西方各国对慈禧准备废掉光绪的立场非常强硬,地方各省的总督巡抚对此态度也非常暧昧,估计慈禧一时半时不敢轻易废掉光绪皇上。

    一天下午,荣庆正光着膀子在镖局的后院里练拳,元六突然将他拉到一边,说情况不妙,有人向官府打了小报告,说这儿来了两个操北京口音的陌生人,因此官府很快要派兵来这儿搜捕,他俩在这儿呆不住了。

    这儿呆不住,再往哪儿去呢荣庆一边问他这位把兄弟,一边心中暗暗叫苦,连自己都呆不住,还谈什么救皇上。元六笑笑,说你跟我来,荣庆无奈地跟着他一路向湖边走去,不知他要将自己往哪儿带。

    “上哪儿”荣庆问。

    “到了那边自然会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荣庆一脸的神秘。

    元六领着荣庆来到湖边一栋孤零零的院墙边,轻轻拍着院门。不一会儿门开了,走出一位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来了。”年轻女子一边向元六点头,一边冲着荣庆笑,“相好的,不认识了。”

    “英姑娘”荣庆这才认出对方是英英。

    “进来吧。”英英让他们进了院子,立即关上了大门。

    荣庆心里疑惑,低声问元六究竟怎么回事元六笑笑,还是那句话,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英英拍荣庆肩膀,说:“跟我来。”

    英英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元六没进屋,守在门外。英英和元六神色紧张,搞得挺神秘,显然有什么重要情况。一进门,他便忍不住问英英:“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找我相好的呀”英英开玩笑地说。

    “不对,你准有事儿”

    “让你猜中了,有个大内高手儿想会会你”英英边说边领着他走进里屋。

    里面比堂屋要黑得多。他一走进,只见个老渔民站在那儿,显然对方早就在里面等他。对方摘下头上的方中,抢上一步,双手抱拳叫着:“荣侍卫”

    “章公公”荣庆立即认出茶水章,有说不出的激动。自朝廷发生变故,他沧惶出逃,失去了与皇上的联系之后,头一遭遇上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心中感慨万千。

    “你可让我好找啊”茶水章紧紧握住荣庆双手。原来英英是茶水章的外甥女,他是英英的亲舅舅。他当夜逃出宫外,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英英住处。没想他这个无头苍蝇,一头撞对了地方,刚巧元六来过英英这儿,留了他在保定这边的地址。巧的是茶水章从小就生在安州乡下,这栋平房就是老家的房子,现在由他表妹,也就是英英的表姨独自住在这儿。所以茶水章认为这是天意,皇上要找的人送到他家门口了。于是他扎了头巾,化装成老妇人,随着英英混出北京城,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这儿。

    “什么事是不是皇上……”荣庆心里慌作一团,会不会皇上遇害了他咬住牙关,没敢往下说出自己的猜疑,但心里却打起鼓来。

    “荣庆接旨”茶水章突然整整衣领和袖口,神色显得十分庄重。荣庆一时愣住,没有回过神。直到茶水章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绢,递给荣庆,他才回过神,慌忙跪下双手接过白绢。绢上写着“荣庆救朕”四个暗红色的字,一看就知道是血写的。茶水章沉痛地告诉荣庆,这上面的字是万岁爷自己咬了手指,蘸着自个的鲜血手写的。接着便说起京城里的情况,到处传说过了腊月三十,吃了过年饺子,就要换皇上了。

    “皇上天命所归,还能说换就换吗”荣庆愤愤然。

    “我说句掉脑袋的话,皇上要是驾崩了呢”茶水章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要下手了”

    “荣大人,谭嗣同斩了,康有为跑了,皇上没人可求,就指着您了”

    “我我现在自身难保啊。”荣庆为难地说。

    “皇上说了,荣侍卫大忠大勇。如果你也袖手旁观,他就只能认命了。”

    “那好,章公公怎么说,我荣庆就怎么办,为了万岁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荣庆沉吟良久,想起小回回丢掉了他给吟儿的信,皇上本要严办他,后来听了珍妃劝说,非但没有罚他,反过来答应替他和吟儿指婚,又提升他为大清门三品侍卫,这种天大的恩德不能不报的。

    其实茶水章早已有了主意,他临离开瀛台逃出北京,出来找荣庆,就是为了实施光绪皇上精心构想的计划。即便他找不到荣庆,他也会按这个计划独自南行,如果有了荣庆同行,这个计划更有可能得以实现。

    光绪分析了各方面情况,认为北京城里没戏了,皇太后的人牢牢把住了朝廷的大权,想翻天已经不可能。但只要他这个皇上名份还在,也许在下面各省还能有戏。光绪皇上一直认为,搞新政成功的希望主要还得靠南方,南方那边先走一步,北边才会跟着搞。为此,他特别看重两湖和两江的总督张之洞与刘坤一二人。事实上也是这样,自推行新政以来,南边的官员对光绪一系列国策非常支持。因此要他找到荣庆,尽快南下,以光绪皇上的名义,与南方的张之洞、刘坤一等人联络上,让他们趁慈禧现在还不敢废掉光绪皇位之前,向朝廷施加压力,事情很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荣庆听后十分激动,向茶水章提到这次元六进京,日本使馆的翻译私下向元六表示,如果他们能与地方官员联系,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必要时,日本国将支持光绪重新掌权。茶水章连连摇头,说日本人信不得,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的矛盾从中渔利,所以这事还得靠我们自己。荣庆听茶水章说了皇上的想法后,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问题在于他们两眼一抹黑,到了南边连门都摸不到,更不用说说服他们出面支持皇上,闹不好会将他们抓起来送到北京,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茶水章听后笑而不答。他心里早有了主意。

    自茶水章出逃,珍主子与光绪之间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非但无法见面,连互相间的音信也没了。那天,吟儿在宫中碰上小回回,向他打听有关茶水章情况。小回回低声告诉他,茶水章跑了,别的再也没说。她本想追上去多问他几句,只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其中就有二总管崔玉贵,吓得她站在道边低下脑袋给二总管让道。

    “这不是吟儿吗”崔玉贵看她一眼说,“你不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在这儿乱什么”

    “回崔回事话,敬事房让我去那儿领月钱。”尽管崔玉贵是大内二总管,但碍着李莲英的面子,宫中都称他为回事,因为他提升前是敬事房的回事,这个职务仅比总管低一级。吟儿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知道这人比李莲英还要坏,仗着老佛爷恩宠,比李总管还要横。

    “领了钱立即回北三所。”崔玉贵盯着吟儿说。

    “是。”

    “哼你们这些人没几个好东西。跟茶水章一样,面子上一个个比谁都老实,骨干里比谁都滑头……”崔玉贵甩下几句话,扭身走了。

    “没章德顺消息”吟儿一回到北三所,珍妃就急着问她。自那天晚上吟儿装鬼吓走慈禧,珍妃与吟儿之间的关系完全变了。珍妃非但不对她怀有敌意,而且将她视为自己的心腹。

    “他跑了”吟儿将路上碰到小回回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他扔下皇上一个人跑了”珍妃疑虑重重。

    “不知道,小回回没说。”

    “会不会那晚上的事让皇太后知道了,所以才……”

    “不知道。”

    “要是皇上能跟他一块儿逃走就好了”珍妃坐在炕沿,望着窗外满树的枯叶,苦苦想着茶水章出走的种种可能。

    瞅着珍妃那副无奈的神态和喃喃低语的样子,吟儿心里非常同情她,这种思念之苦,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不,她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荣庆,特别当她想到荣庆从三品侍卫一下子成为皇家钦点要犯,心中涌出一种无奈的沮丧,心窝里汪着的血都像泡了的药材,又苦又涩,说不出什么滋味。

    吟儿想安慰珍主子,想随意找一些话题将她注意力移开,不知为什么,她却总也找不出别的话题。这种时候,一个女人除了苦苦想着她心爱的男人,还能想什么呐就像她现在,她不在乎自己受多少苦,也不怕对方离自己远,最怕的是一点儿也没荣庆的音信……

    下午,两名小太监突然来这儿传吟儿,让他去储秀宫见老佛爷。要在平时,吟儿非常害怕去那边见慈禧。但这会儿,却立即从凳子上站起,跟着小太监们一路来到了储秀宫。看得出,珍主子也想让她去,在那儿说不准能打听到些有关皇上和茶水章的情况。

    “奴婢给老佛爷请安”吟儿进了慈禧的起居室,连忙下脆请安。

    慈禧正心不在焉地站在鸟笼边逗着那只浑身光泽鲜艳的鹦鹉。她明知吟儿跪在身边,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李莲英走,到她身边,低声告诉她,说吟儿来了,这才转身打量着吟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吟儿呀你起来。”

    “谢老佛爷。”吟儿起身,垂着双手站在一旁,。

    “想你了。一瞧见这毽儿就想起你来。这宫里这么一大堆人,吃饭一坐好几桌儿,嘴接起来快有一丈长了,就没有一只好脚丫子”慈禧悻悻地说。

    “老佛爷让奴婢踢毽儿”秋风一凉,宫中便兴起踢键子游戏,吟儿心中暗自思忖,是不是老佛爷想看她踢毽子。其实不然,慈禧有她的心思,从踢毽子引出珍妃的话题。

    “珍主子也会踢,你们成天在一块儿,没跟她过过招儿”

    “奴婢不敢。”吟儿没闹清对方什么意思,心想就算能跟珍主子踢,那儿巴掌大地方,门上有锁,想踢也踢不开啊。

    “她好像挺听你吧”慈禧话中有话。吟儿慌忙否认,说哪有主子听奴才的。慈禧不以为然地笑笑,提起前一阵子,说珍妃连着三天不吃饭,水火不进的,你不就硬是劝她开口吃了吗。吟儿心中暗惊,知道慈禧一向会绕着弯儿说话,在心里拼命揣摸对方叫她来究竟什么意思,“这就怪了。你吹了什么仙风,让她改了主意了”

    “也不过就是眼跟前儿那些话,翻过来掉过去的说。”

    “我问你,”慈禧突然转了个话题,“茶水章是怎么回事儿”

    “茶水章,他不怎么回事啊”吟儿接得很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吟儿前一阵子,茶水章上北三所干什么去了”李莲英突然插话,而且口气非常肯定。他想乘吟儿心里毫无准备之际,猛地一诈她,这时候人们一不小心就会吐出真情。

    “没有呀,我从没见过他”吟儿毫不犹豫。

    “真没见过”李莲英紧追不放。

    “真的没有。”吟儿心里不由得急跳。

    “你看着我的眼。”慈禧走到吟儿面前盯着她。

    吟儿抬起头,平静地望着慈禧。两人对视着。慈禧拼命在她眼里寻找其种疑点。看得出,吟儿有些紧张,这是常人所共有的,但却没有某种慌乱。慈禧再一次追问:“你没骗过我吧”吟儿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发誓赌咒,只是说“奴婢不敢。”

    “你连骗人都不会,这辈子还有什么出息”慈禧突然笑了。

    “奴婢也会骗人,就是不敢骗老佛爷”

    “为什么”

    “因为谁也骗不过老佛爷。”

    “你骗过谁”

    “奴婢骗了珍主子。我跟她说,皇上说不定哪天要召她,她要是饿死了,不就见不着皇上了吗”

    “骗得好”慈禧听了哈哈大笑。挂在窗边鸟笼里的鹦鹉抖着翠绿的翅膀,学着慈禧的样儿发出一连串的尖叫:“骗得好,骗的好”开始慈禧忍不住笑了,听着听着,她勃然大怒,指着鹦鹉对李莲英说,“把这只破鸟给我掐死拔了毛做只毽儿。”

    李莲英本想劝慈禧,没等他张嘴,发现慈禧一脸的阴沉,慌忙跑上前,摘下鸟笼一路走出起居室。瞅着李莲英的背影,慈禧恶狠狠地说:“哼,它死就死在这张嘴儿上”

    面对喜怒无常的慈禧那恶声恶气地诅咒,吟儿心里不由得一惊。她站在那儿,不敢出大气。“吟儿,扶我。”慈禧看一眼吟儿说。吟儿慌忙搀扶着慈禧走到炕榻边。慈禧坐在炕沿,看一眼放在炕几上的铜烟袋。吟儿立即会意,取了炕上的烟具,蹲在炕边伺候着慈禧吸烟。慈禧吸了几口烟,神态平和许多,瞅着那团团飘散的烟雾,觉得自秀子离开这儿,没一个宫女能像她这样伺候自己,偏偏这样一个人却不在自己身边。

    “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主动上北三所当差”对于吟儿,有一条她是不会忘记的,那就是她在最关键时刻让小回回给自己递了个信,因此慈禧坚信,她对自己忠心耿耿。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冷宫陪珍妃,要换了别人,在她这儿立了功,干嘛还要去受那份罪她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这一直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

    “您先恕奴婢的罪,奴婢才敢说。”吟儿知道慈禧对她要求留在北三所陪珍主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也深知慈禧聪明过人,骗是骗不过她的,因此决定说实话,也许这样反倒能打消她的疑虑。

    “只要你说实话,恕你无罪。”

    “回老佛爷话奴才觉得对不起珍主子,所以才请求去北三所伺候她。”

    “什么意思”

    “老佛爷和珍主子都是奴婢的主子,当奴才的不可以对不住主子。,当时我为了对得起老佛爷,只好对不起珍主子,所以我才主动求老佛爷,让奴婢去北三所那边赎罪……”

    慈禧听了半天说不出话。她不得不佩服吟儿深明大义。有些人,像当初的平儿,还有崔玉贵和李莲英,他们有谁想到这一层一个人可以出卖别的主子,也就可能出卖你,这是一个道理。而吟儿年纪不大,竟然想到了这一层,实在是难能可贵啊她从炕榻边站起,不停地在屋里走动,心里被吟儿的诚实所打动。今儿她终于明白吟儿主动去珍妃身边的原因,心里一块疙瘩总算解开,至少证明她没有看错吟儿,证明自己没有错,这对于慈禧,也许比证明吟儿对自己忠心更为重要。

    “你说得对……其实茶水章也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偷偷跑走了”慈禧像对吟儿,又像对自己喃喃低语着,似乎突然悟出茶水章逃跑的原因。他一定是不愿意为了皇上得罪我,也不愿意为了我得罪皇上,所以才偷偷跑了。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暗暗揣摸着。她抽了一袋烟,又让吟儿替她装了一袋,一边抽一边跟吟儿聊起其他事,从她生身父母一直说到她家里几个不争气的侄儿。她咬着长长的铜烟管,发现吟儿双手捧着铜烟袋微微发抖,忍不住问道:“吟儿,你是不是怕我”

    “又怕又不怕。”

    “这话儿怎么说”

    “您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想起我家里一个人,奴婢不敢乱说。”

    “想起你妈妈,是不”慈禧不以为然地问。

    “不,想起我阿爸。”

    “你爸爸怎么是你爸爸”慈禧颇为意外。

    “奴婢的哥哥不成器,我爸爸见天儿揍他,板子、马鞭,逮着什么招呼什么。尽管爸爸非常喜欢我,我还是说不出地怕他,一听他回来就哆嗦,后来我爸爸没了,我哥哭的最伤心。奴婢这才明白,爸爸厉害,那是恨铁不成钢啊”吟儿充满感情地说起早年病故的父亲。

    “是吗后来你哥成气候了”慈禧忍不住问起她哥哥现在的情况。

    “可惜他老人家走的太早,不信您叫人瞧瞧去,我哥又不是样儿了”吟儿感慨地说。慈禧听吟儿说了他们家的事,久久无语。

    重阳节那天,慈禧登上神武门北面的景山万寿亭,站在栏杆边临风眺望。脚下的紫禁城里碧瓦红墙,气势非凡。再往远处看,只见五凤楼,即常人俗称的午门和端门、天安门、正阳门连成一线,在清朗的秋色中历历在目,以皇家宫院为中轴线,四面包围着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边的低矮的平房,偌大的北京城尽收眼底。

    以往任何时候,慈禧只要一登上景山顶,看一眼这气象万千的京城,都会一吐心中的积郁,情绪随之而大好。但这会儿,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觉得世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她夺了光绪的权,还没有罢黜他的皇位,朝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各国的公使纷纷出面施压不说,许多文人在上海天津等地天天写文章骂朝廷,有的甚至指名道姓地说她发动宫廷政变,特别自从在菜市口斩了谭嗣同等人,这些人一下子成了大英雄,连一向不谈国事的老百姓也跟在后面起哄了,小道消息满天飞,什么光绪皇上已经被她毒死等等,各国公使不断到总理衙门询问皇上情况,各省总督也上书朝廷,转弯抹角地想打听光绪皇上的近况。

    要在过去,换个皇上,也就是他们爱新觉罗的家事。如今却不然,什么事报上一登,全都知道了。更可恨的是这些人在租界里办报,那儿的地头属外国人管,想抓这些人都不让抓。当然,凭这些人叫破嗓子也没用,真正叫她窝心的是各省的大员,他们迟迟不肯表态才是她一块心病。所以她人在山上登高观景,心里却想着瑞王家的小格格银柳,不知为什么,她有种直觉,觉得这事儿交给她,没准是最合适的人选。

    下了景山,慈禧没回储秀宫,便在山下慈瑞宫里接见了瑞王和他的小女儿银柳。小格格拜见了慈禧,慈禧高兴地瞅着她,说她越长越俊了。瑞王在一旁笑着对慈禧说,就是太不听话了。

    “我说王爷,当着老佛爷的面儿,您不给我上几句好话,上来就扒我。让老佛爷还以为,您不是我亲爹呐”

    “好好说得好。”慈禧连声说,一边开心地大笑,说这孩子够冲的,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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