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透着血光,手下的力道却不会软下半分。

    萧绰经历了上一次的战争,仿佛愈发不怕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她亦是驱马深入宋军人群集中处,扬起宝剑,有时剑刺,有时以剑为刀,重重砍向敌军的头颅,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就是战场,让人变得疯狂,让人不再有慈悲,只有鲜血才能终结。

    萧绰深知,此时这些人的牺牲,是让更多人的存活,更是以战止战。

    耶律斜轸十分放心萧绰,他对这个义妹的能力深信不疑,总是认为她可以做得到许多大事,所以他专心应敌,沒有分神去管萧绰。

    可耶律休哥不同,他不知道萧绰有征战的经历,更是因受了耶律贤的嘱托要保护萧绰的安危,所以他时不时还看看萧绰。

    可萧绰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耶律休哥连连看了她几次,萧绰都处于上风,催马挥剑斩首级,手法快且准,看她不住地向敌人多的地方去,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耶律休哥一时想不通,也來不及思考,只是在与萧绰距离不远的地方作战,时时刻刻不远离她。

    萧绰沒有功夫去注意耶律休哥,只是看着眼前这些人头,有些头皮发麻。

    若是单打独斗,那萧绰便沒有什么顾虑,可这好像是无休无止的车轮战,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萧绰杀人杀到手软,可一咬牙,仍是挥剑乱砍,只要见血就好。

    宋兵仿佛也有了默契,看到萧绰剑下死伤众多,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将萧绰围起來,只打她一个。

    萧绰心中暗暗叫苦,这情景仿佛似曾相识,上一次战场上,她不就是这样被挑下马,随后受了伤的吗难道这一次又要如此

    数十人的戟成包围状刺向萧绰,萧绰以剑背于身后,伏卧在马背上,她努力想要推开这些人齐齐压來的戟,可是力道太重,根本动弹不得。

    反复挣扎着的萧绰,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一个银色光点不住扩散,最中心刺眼的那一个尖儿正冲着自己來。

    未及反应,萧绰好像已经看到了末路尽头。

    厮杀呐喊声仍冲击着耳膜,兵器相碰撞的声音犹然在,背上如同大山压顶的重量似乎消失了,萧绰猛一起身,终于又稳稳坐在马上了。

    她偏头一看,耶律休哥就在自己身旁,他正忙着清除那一拨对付自己的宋兵,原來是他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救了自己。

    耶律休哥挥刀比舞剑还要轻巧,他的刀可以旋转入敌人心脏,好像一支会夺命的灵蛇。

    萧绰正松了一口气,却见耶律休哥身后有一宋兵,拿着刀正正捅向马肚子,马儿长长嘶鸣,马蹄高高扬起,耶律休哥被掀翻下马,好在他身手好,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了地上。

    沒有战马的耶律休哥战斗力依旧强大,他抬眼看了看萧绰的位置,不断地向她身边撤去。

    萧绰傻了眼,从沒看出來耶律休哥是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人,一个沒有战马的人还要來保护她这个有战马的人。

    耳边声音嘈杂,萧绰粗着嗓子冲着耶律休哥喊道,“休哥,你用我的马。”

    耶律休哥挥舞着刀,一刀见血,回头怒瞪了萧绰一眼,大喊回道,“你坐好,别下來”

    s12 保护

    萧绰又怎么会是一个轻易接受他人保护的人呢她执拗地翻身下了马。

    身边的宋兵看见萧绰下了马,三五个立刻围了上來。

    萧绰根本不怵,扬手一落,一抬手便是一道血花溅起,她和耶律休哥只有一步之遥。

    耶律休哥见她下了马,盛怒之下,手上的劲道更是大,敌军被开膛破肚,血腥万分。

    一个宋兵悄悄跟在萧绰身后,萧绰沒有一丝察觉,只是一味坚定地牵着马去找耶律休哥。

    萧绰皱着眉,将马缰绳递给耶律休哥,发出的第一个音已被吞沒,耶律休哥双手紧紧抓在她的肩头,纵身翻转过去。

    萧绰沒有反应过來,只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她转身,就看见一个拿着刀的宋兵直挺挺地向后栽去,天灵盖被劈开,顺着血迹看,耶律休哥的刀尖还滴着血。

    萧绰心中一凛,看着耶律休转过來对着自己,他脸上的残血未干,眼眸还赤红着。

    竟不知耶律休哥如此敏捷。

    耶律休哥的眼睛透着凶狠,他对着萧绰大喝,“你下马來做什”

    话音未落,萧绰就看见耶律休哥的身子明显一震,随后耶律休哥转身扬刀,又是一个刀下魂。

    可萧绰却看到耶律休哥的肩上有明显的刀口,鲜血汩汩外冒,是方才说话的时候受的伤。

    见惯了敌军身上的伤,可看见自己人身上有伤,萧绰的心仍是会紧。

    她抓住耶律休哥的胳膊,紧张地说道,“你受伤了,快上马一战”

    耶律休哥好像沒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也好像是沒有受伤一样,他把萧绰推到马儿和自己的中间,而自己面对敌兵的攻击。

    萧绰连忙抵挡了几刀,可心中仍是挂念他的伤口,她反身转到耶律休哥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厉声道,“上马”

    耶律休哥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正正压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萧绰身上,可手中的刀是翻转着向上刺去。

    萧绰的眼前只有耶律休哥的脸,刚毅,有棱角,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均匀平缓,一声闷哼,且他的眉间紧蹙,瞳孔放大,头微微上扬。

    萧绰的心漏了一拍。

    这样微微扭曲的表情,萧绰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她身上的耶律休哥又受伤了。

    萧绰心中已经一千遍一万遍地责怪自己,是因为了自己而让耶律休哥受伤,而且还是两次。

    萧绰对上耶律休哥嗜血的双眸,轻启朱唇,说了一句,“能坚持吗掩护我出去。”

    只见耶律休哥又是闷哼一声,他紧闭着嘴唇,轻轻点头,单刀插在土里,另一手揽住萧绰的腰,一使劲两人从地上齐齐跳起。

    耶律休哥依旧沒有松开萧绰,手中的长刀张开,揽着她如旋风般旋转一圈,周遭的宋兵都被刀锋刺退一丈之远,根本不用萧绰出手,耶律休哥带着她狂奔几十米远,冲出了宋兵密集的地方。

    耶律休哥放下她就又重新杀回战场,沒有丝毫留恋。

    东方翻出鱼肚白的颜色,天已大亮,天上的闲暇的云朵,原本恣意云卷云舒,漂浮浪荡,此时好像也染上了血色,变得浓重沉抑。

    萧绰看着耶律休哥的肩上一左一右两处伤口,好像有一把刀刺在自己心头,她对着耶律休哥的背影大声喊道,“休哥,等我”

    嘶吼声震天,不知耶律休哥听到沒有。

    萧绰望着这战火熊熊的战场,望着这些奋力拼搏的士兵,咬咬牙,抢了一个大辽骑兵的马就跑远了。

    萧绰这并不是逃跑,而是去通知城里的御盏郎君耶律学古。

    萧绰在城中歇息了片刻,耶律学古听了她的吩咐,大开城门,迎接援军,并且四面鸣鼓,城中的百姓大声呼喊,响声可震天动地,造成恐慌之势。

    这一虚张声势的招式已经让萧绰用得炉火纯青。宋军自夜里被辽的骑兵偷袭,兵力大损,又听到这样的震天的人声,士兵都惴惴不安。

    一夜的激战,宋兵好像是苟延残喘之态,而辽兵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却是越战越勇。

    说來也奇怪,耶律休哥身上的伤口不比别人少,单单是为萧绰,就受了两处大伤,更不用说其余细密的小伤口了,可他仍旧善战好战,且将这场战争拉成一场恶战。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一方面不断猛攻宋军主力,而耶律沙从后方追击,这次沒有给宋军留退路。

    宋军逃的逃,死的死,大宋皇帝赵光义也在战场之上,且在慌乱之中与将士走散,只有近臣在身边。

    耶律斜轸听闻这一消息后,又打探了宋帝的出逃方向,便两眼放光地率领人马追去。

    难得的机会,耶律斜轸怎能不把握

    耶律休哥进了城,与耶律学古见了面,看到耶律学古的第一句话就是,“來报信的人呢”

    耶律学古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萧绰在城中休息小睡。

    耶律休哥听着这句话后,双肩因松了一口气而下沉,他吃痛地捂着胸口,胸口处有血往外流淌,他双膝跪地,歪倒在地,可手紧紧抓着耶律学古,眼睛瞪着,无力地嘱咐道,“将她安全送回皇宫,快”

    耶律休哥身被重创,仍坚持战斗一夜,此刻已然昏死过去。

    身边的人看着耶律休哥倒下,不禁嘶嘶倒吸凉气,耶律学古忙探了探他还有鼻息,这才叫了人抬着耶律休哥去诊治。

    对于萧绰,耶律学古也不敢让她继续呆在自己这里,听从着耶律休哥的话,他让一对精兵良将护送着萧绰往上京皇宫中去。

    在战争中的萧绰,整宿整宿不合眼,一睡下便很难醒來,昏昏沉沉中,她只感觉到被人轻手轻脚地抬起,之后便是晃晃悠悠的,直到她醒來。

    萧绰醒來后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大惊,暗想着,莫不是被人抓了

    她连忙撩起车帘,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赶车的士兵也不含糊,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抽了马一鞭子,“我们是奉耶律学古大人的命令,送您回宫的。”

    萧绰看着这一队人马,放到战场上,各各都是良将,此刻派來护送她回宫,那岂不是埋沒了人才

    她坐回了马车,思量着耶律学古也不是鲁莽之人,他也沒有发现自己的身份,不敢擅作主张,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耶律休哥要保护她而送她回宫。

    一想起耶律休哥的伤口,萧绰仍是有些后怕,难道他是铁铸的吗为什么受了伤是那样淡淡的反应若他能进城命令耶律学古,派人送她回宫,这不就代表了耶律休哥沒事

    萧绰胡乱思考了一通,那困倦的感觉又來了,头脑好像都有些不清晰了。

    她想了想,也该回去了,不知耶律贤会如何担心呢,若此刻再返回战场,不知又会给耶律休哥添什么麻烦。

    如此,她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战场的战报是快马加鞭送到皇宫中的,耶律贤收到战报,脸上连日以來的阴霾都尽数扫去,他朗声大笑着,目光中的火焰比战场上的火光还要盛几分。

    战场來报,宋军大败,战死万余人,连夜南退,耶律斜轸追击宋帝,且以箭射伤宋帝腿部两处,宋帝逃至涿州,乘驴车逃出重围。

    耶律贤一拳打在书案上,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阴狠。

    上一次大宋攻北汉,便让大辽兵力受损,从不知收敛,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一次沒有把宋帝首级留在这里,心中这口恶气难出

    耶律贤胸中浊气越发积郁,拳头越攥越紧,喉头一紧,一口血喷出,白纸上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皇皇上,您怎么了”

    七良跑到耶律贤身边,十分紧张。

    七良听着有桌子作响的声音,以为耶律贤有事传唤他,便擅自进來,就见到了耶律贤吐血的一幕。

    耶律贤的手伸向茶杯,七良忙将茶杯递到耶律贤的手里,耶律贤简单漱了漱口,又用锦帕擦去了残余的血迹,这才长舒一口气。

    送來的战报是耶律斜轸亲手书写,战报的最底边有一行小小的字,“燕归。”

    耶律贤这才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他的目光含情,如春风拂柳般柔情地看着这两个字,“皇后快要回來了,速去崇德宫准备迎接。”

    七良望着耶律贤,皱着眉,想要说什么,而耶律贤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來,他盯着纸上的那逐渐暗沉的血红,沉下声音,“无碍,记得切莫向他人提起,尤其是皇后,下去吧。”

    七良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还是忍下了,便听从他的话退到殿外。

    耶律贤深深叹一口气,看着纸上的血,微微闭眼仰面,那样子好像已经经历世间喜怒哀乐,经历过天地轮回,了然释怀,却像是又对红尘俗世心有千千结一样难以割舍。

    萧绰再度醒來时,已经在崇德宫寝宫的床上,而耶律贤一直守在床边,正温柔微笑地看着她。

    萧绰晃了晃昏昏涨涨的脑袋,挣扎着想起來却好像沒了力气,还是耶律贤将她扶着坐了起來。

    s13 还报

    不休息倒也沒觉得有什么,一松下劲來,全身都变得酸软无力。

    耶律贤给她倒了一杯水端了过來,看着萧绰也不说话,那脸上笑容好像能掐出水來。

    萧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长长呼一口气,将水杯递给耶律贤,挑起眉毛,抬起眼眸,“结束了吗”

    耶律贤接过水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垂下头來,点了点头,再抬起一双含笑的眼眸,“此次,你有勇有谋,大破宋军,功不可沒。”

    萧绰想起为了她而受伤的耶律休哥,哂然一笑,“我哪里有功,休哥他,如何”

    “莫要挂怀了,逊宁理应舍命救你,他现在已然神志恢复,和耶律斜轸正往上京赶。”耶律贤回道。

    萧绰垂丧着头,默默不语。

    耶律贤拉她入怀,长叹一口气,也与她一同沉默。

    光线打在两人身上,两人相互偎依,萧绰的头靠在耶律贤的肩膀上,长发垂下,她闭上眼,将全部的自己都交由这个人。

    而耶律贤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低垂的眼帘下,是一双苦甜难言的眼眸,一瞬间好像是跌入了柔柔暖暖的温泉汤浴,一瞬间好像是坠入了无止尽的万丈深渊。

    美好如斯。

    耶律休哥的恢复力不是常人所能相比的,他在战场上受伤几乎昏死过去,而回上京不过数日,他便整装入宫面圣。

    崇德宫的萧绰正和乌朵娅说着战场如何如何,说起这些战场上的好儿郎们。

    “我大哥的身手非常人所能及,我这一身的功夫多半是他教的,若是和休哥比起來,可能会稍显逊色些。”萧绰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还做着针线活儿。

    眼瞅着要入冬了,她正和乌朵娅赶着给延寿女做两件小衣服。

    乌朵娅的手一顿,又接着缝着衣裳,漫不经心地问道,“耶律休哥大人,果真那般英勇”

    萧绰痴笑一声,索性将衣服扔给乌朵娅去做,她斜倚在榻上,“此次出征,高粱河一战,若非休哥舍命护我,我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忠臣良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乌朵娅低着头,将线头处打了一个结,这才咬断了线头,唇角抿起一抹羞涩的笑容,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來,放在一边。

    萧绰挑眉,笑容好像是一眼识破了乌朵娅心中所想一样,“乌朵娅,是不是有事瞒着皇后姐姐你这个小心思”

    乌朵娅羞红了脸,连连抬眼又垂下,摇了摇头。

    萧绰头一次见乌朵娅这样娇羞,她大笑了几声,随即又露出隐隐担忧的神色,“我倒是想为你成全,可休哥百战不败,又自请南伐了,你的心思,只好等他们得胜返朝之时,我再与他一说了。”

    高粱河一战,大辽士气大增,且耶律贤也深觉出了一口气,而他不满足于此。

    历來皇帝的野心,总是填不满的,他和宋帝当初想的一样,想要趁胜追击,于是又來了这么一出。

    九月,韩匡嗣被命为都统,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惕隐耶律休哥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各自带兵向南进发,出兵讨伐,且大同军节度使善补领山西兵分道攻击。

    十月,韩匡嗣带领的辽兵和宋兵在满城兵戎相见,耶律休哥和耶律沙为辅佐。

    韩匡嗣素來以仁德美名相传,颇具汉人的风范气度,韩德让仍在南京留守,而韩匡嗣此次是颇受耶律贤的器重的。

    大辽攻打到宋境,让宋鸡飞狗跳,大宋在满城驻守的宋将很快递上投降书。

    韩匡嗣一见,大喜,此次攻打可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放松警惕,准备纳降。

    耶律休哥急忙劝阻道,“宋军士气颇盛,又怎会轻易投降恐怕有诈,我们不如整顿大军,以做好万全的抵御之策。”

    韩匡嗣听到耶律休哥这武夫这等好战之言,当时就对他发怒,“监军唯恐天下百姓有安生日子可过吗以战止战,何时方休宋军此番有言和不战之意,为何不允”

    耶律休哥无力劝阻,念在韩匡嗣为长辈的份上,他沒有驳斥,可心中有隐隐担忧,总觉得事情不妙。

    果真,待韩匡嗣放松警惕后,宋军趁机反扑,将辽军打个落花流水。

    韩匡嗣也沒料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慌忙之中,辽兵都丢弃了兵器,纷纷出逃。

    而耶律休哥早就有所防备,便让自己的这一支队伍,将辽兵所丢弃的兵器都捡拾起來,并顽强抵抗,才得以保全残余势力回到上京。

    耶律休哥和韩匡嗣一同回京面圣,早在他们回來前,韩匡嗣决策失误一事早已传遍,远在南京的韩德让已经秘密给萧绰修书一封。

    “臣下让,借以此书,一陈所愿。皇后在上,韩氏一族忠君一心,无以言表,臣父匡嗣,满城战败,自知罪不容恕。孝亲之心,望后体恤再三。望后顾念幼时情分,保全让父,以全让之孝心,而后舍命为卿,以报今日之恩。”

    萧绰接到这信时,颇为犹豫,可指尖一再抚摸那几个字,“舍命为卿”

    透过这四个字,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一幕。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那一天,韩德让一袭青衫,而萧绰却狠心以自己所愿而一再为难了他。

    他说绝不勉强于她,他说娶芷岸为妻,全是为了她。

    他说,“可我,心如磐石,若哪日你需要我,无论荣华权势,即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命,舍了又如何你若要这天下,我若能做到,舍我己身又如何”

    这是他的舍命为卿,他曾经舍命,为了她。

    如今该是还报的时候了,情债难欠。

    永兴宫内,唯有焚香纷纷绕绕,迷人眼目,无人敢发一言,座上的耶律贤,脸色已经极度难看。

    耶律贤垂着眼帘,冷冷淡淡,听罢这次南伐的过程后,便命耶律休哥上前听封。

    耶律休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不骄傲自恃,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接下了北院大王这一职务。

    待耶律休哥退到一旁,大殿之上一阵沉默,是暴风骤雨前的压抑。

    韩匡嗣微微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像是做好了准备似的。

    啪哒

    从殿上飞下了一个册子,像是诏书一类的,一直滚到了韩匡嗣面前,韩匡嗣的膝盖软了下來,重重地跪下。

    耶律贤的面色凝重,几乎是咬着牙一一例数韩匡嗣的罪责。

    “尔违众谋,深入敌境,尔罪一也;号令不肃,行伍不整,尔罪二也;弃我师旅,挺身鼠窜,尔罪三也;侦候失机,守御弗备,尔罪四也;捐弃旗鼓,损威辱国,尔罪五也。”

    每一个人都好像屏息在听皇帝的斥责,默默无语,而韩匡嗣的双手按在地上,骨节已经看出來是泛白的,身子是僵硬无比的。

    耶律贤起身,眼神似乎是一把尖刀,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尖刀,轻张薄唇。

    “其罪,当诛。”

    韩匡嗣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沒有抬起來。

    “且慢。”一把清亮的女声从大殿后面的帷帘处传出,划破沉默,众人目光齐齐盯着那里。

    萧绰撩开帷帘,款款而出,她整了整衣领,向耶律贤走來。

    “拜见皇上,望皇上恕臣妾私自上殿之罪,可臣妾有话要说。”萧绰跪在殿上,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体,一双秀丽的眼眸看向盛怒之中的耶律贤。

    耶律贤轻轻吐了一口气,轻声道,“皇后无罪,原是朕准你参与国事,你且说吧。”

    “谢皇上。”萧绰一拂裙摆,起身转向朝臣们。

    她一身金边玫瑰色长裙,如同一朵美艳而又不失清秀的花儿,可眉宇之间的神色,让人不敢不伏拜在她的脚下,她是天生的王者,与耶律贤齐肩的王者。

    “无人可以做到万无一失,百密尚且有一疏,何况是凶险万分的战场战争本就变幻莫测,兵不厌诈,本宫也随军出行,深有体会,尚有资格说上几句。”

    萧绰不疾不徐地说着,可堂下不知情的臣子却脸色大变,好像是颇为惊奇,不敢相信这个皇后也曾奔赴战场。

    “国泰民安,人臣之所想,韩大人也是为两国百姓考量,奈何宋军沒有仁德之心,欺诈于我大辽,韩匡嗣身为都统,固然决策失误,可其忠辽爱民之心昭昭。”

    萧绰言尽于此,耶律贤这才稍稍垂下头,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恰在此时,萧绰看向耶律斜轸,耶律斜轸与萧绰多年默契,自然懂得,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韩大人罪不至死,望皇上念在韩家一门忠勇,免其死罪。”

    萧绰满意地低头抿笑,抬眸瞥向耶律休哥,目光深深。

    耶律休哥亦是知道萧绰心中所想,在触及她的目光一刹那间,他就垂下头,拱手道,“臣亦以为,韩大人赤胆忠心,膝下五儿为国尽忠,功过可抵。”

    这正是萧绰所思量的,再多的人为韩匡嗣开脱也沒必要了,一个权势显赫的皇后,加上南北两院立有战功的大王,这就足够让皇帝转变心意。

    s14 儿女

    萧绰转向耶律贤,仅是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 韩匡嗣失策令大辽兵力受损,皇后所言有理,死罪可免,杖刑五十,降为秦王,遥领晋昌军节度使,以蜀王道隐代之为南京留守。”

    良久,耶律贤那威严的声音在萧绰耳边响起,让萧绰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看了看韩匡嗣。

    韩匡嗣沒想到可以死里逃生,是萧绰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出來,回想前尘往事,他因萧思温临危托女于韩德让一事,还故意推萧绰入宫为妃,千防万防,最终却让她救了自己一命。

    想來是他自己老眼昏花,其儿徳让怎配得上这智勇双全的萧皇后呢

    韩匡嗣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滴落在光亮的地砖上,他的声音抖颤着,“罪臣,谢皇后救命之恩,谢皇后”

    每一个臣子都惊异,韩匡嗣此举甚是不妥,他可以逃过一死,应感念圣上开恩,即使是因皇后劝阻,也不可直言,如此,将皇上的脸面搁置何处

    看來皇后却是不容小觑。

    对此,耶律贤并沒有丝毫不悦,反而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萧绰点头,垂下眼帘,像是翻山越岭终见曙光明亮一般,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好好地落地。

    徳让哥哥,此番算是报你战场舍命相救之恩了,此后两不相欠,切莫纠缠了

    冬日悄然已至,瑞雪兆丰年,今冬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一些。

    冬至之时,皇帝大赦天下,改元乾亨,故这个不寻常的冬末便是乾亨元年的开始。

    雪花像是扯棉絮一般的扯不断扯不尽,崇德宫的宫门口,因为这些皇子公主而显得那样热闹。

    耶律贤和萧绰在门口静静站立看着他们的孩子们,耶律贤还为萧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姐姐,你这几日还要去外祖母那里吗”长寿女、观音女、延寿女三姐妹一同在庭院里堆着雪人,长寿女小脸红扑扑地,眨着漂亮的眼睛,笑着问观音女。

    观音女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天青色的狐皮围脖,围在了雪人身上,眯着眼笑道,“自然是要给外祖母请安了,快到年下了嘛。”

    “哦,也得去看看继先舅舅吧,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着我们,舅舅还特意送了你手链,哥哥总是带着我去道隐皇爷爷府上听他讲经布道,可不比你们开心”长寿女叽叽咕咕地说着,一遍递给小延寿女一个雪团玩。

    观音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十分夸张,“呀”紧张地搂过长寿女的肩膀,并悄声嘱咐道,“妹妹,不许告诉父皇母后,不然”观音女手里举着一个雪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长寿女正不明所以,张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观音女,只见观音女“嘶”了一声,转身抓起乐呵呵的延寿女,怒瞪着她。

    原來是延寿女将长寿女给她的小雪团塞进了观音女的衣襟里,还傻呵呵地站在后面看笑话。

    “延寿女,看姐姐我不修理你”

    萧绰先是一笑,接着盯着观音女,回想着方才长寿女说的话,还有观音女紧张的反应,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耶律贤。

    “燕哥和继先“

    耶律贤温柔一笑,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揉了揉萧绰的发丝,“燕哥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该及笄,何况继先已然双十,文武双全,前几年家族中只有他们年岁相近些,难免会有些情分。儿孙自有儿孙福,亲上加亲也未必不可。”

    萧绰偏头一点,撇了撇嘴,心里还是沒能接受,亲上加亲,真的是这样吗

    “这次打雪仗,七良也算进來,这样两方才算公平。”

    不远处雪堆里一个幼稚却故作威严的男童声音吸引了萧绰和耶律贤的目光,是站在雪堆最高处的隆庆。

    萧绰和耶律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孩子。

    “隆绪哥哥,你和隆祐一队,我和七良一队,你我两方各占据一个最高点,谁先攻上对方的城堡,就算赢。”

    六岁的隆庆叉着腰,站在雪堆上指挥着,可怜七良长这些孩子这么多岁还要陪着他们一起玩闹。

    隆绪温温一笑,也沒有对小弟弟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只牵着小隆祐去了另一处雪堆,准备开始打仗。

    萧绰低声嗤笑,正要笑隆庆那装作大人的傻样子,耳边却响起耶律贤的清朗笑声。

    “隆庆吾儿,为战阵法,指挥有条不紊,此吾家生马驹也。”

    萧绰看着耶律贤,目光含嗔,笑骂了他一句,“隆庆这么小,你这算是夸赞吗”

    耶律贤只是笑笑,不作回应,继续看着他们打雪仗。

    萧绰向耶律贤温暖的怀里缩了缩身子,靠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儿女双全,心上人与她厮守,落雪盈盈,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有她欢喜的角落,这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

    曾经祈求时光停在某一瞬间,可若真的停滞了,哪來现在的欢乐若继续走下去,不知会是什么

    每逢四季到來,身为契丹族的皇帝,都会出宫游猎,此乃传统。这一年萧绰却尤为舍不得耶律贤,极力劝阻,不让他去游猎。

    这一日是白天,萧绰将孩子们哄去午睡后,与耶律贤在寝宫里躲寒。

    “非去不可吗就这一冬陪我,不可以吗”萧绰不依不饶,趴在耶律贤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他,好像她在接受随时会失去耶律贤的风险。

    耶律贤笑了,索性好好躺下,摸了摸萧绰的发丝,温声问道,“燕燕,往年你都沒说什么,为何这一次如此计较”

    萧绰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响起,还略带些喑哑,“不知道,总觉得这个冬天,我们好像过得很温暖,不想和你再分别这几个月了,当皇后端庄久了,当母亲包容久了,看到你,才想任性一回别走了,好吗”

    耶律贤的胸口,是萧绰的泪,透过骨肉,耶律贤的心口好像也有酸涩翻涌,如同万年沒有掀起过涟漪的水,一翻腾便是波涛汹涌。

    她陪在他身边,已经十年。

    为了他,萧绰几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初时的愿望,可耶律贤从不曾忘却,是自由。

    因为他将萧绰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他心存愧疚,他总觉得是他,困住了她。

    可是,他舍不得放开,舍不得

    耶律贤把萧绰拉到怀中,偏头看见萧绰哭泣的眼,脸上的泪珠。

    他心疼地看着她,俯身吻去她的泪珠儿,吻了她的眼,最后溺在她红润的唇上。

    这一个吻,如同一个引子,随后火热蔓延在两人的身躯,不知为何在这寒冷的冬,身体还会有在火上炙烤的感觉,他们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对方褪去。

    抚摸着萧绰光滑的肌肤,耶律贤胸中仍是难以抑制的渴望,这是一具普通的身躯,可总能掀起耶律贤心中的涟漪。

    在他的爱抚之下,萧绰半睁半闭着眼,朦胧之间,只能看得清楚耶律贤温柔的脸庞,而她沉溺于这样的温柔,已整整十载岁月。

    此时萧绰已然忘情,完全忘记了之前是为了什么,忘记了她还要劝耶律贤不去游猎的事情。

    帷帐悠悠摇晃,寝殿里的气息温热且含情。

    两人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洗礼,而后沉沉睡去,再度醒來之时,这才是夜幕降临之时。

    萧绰懊丧地盯着耶律贤,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胸膛,“都是你,还是白天,就这么老不正经”

    耶律贤被萧绰弄得哭笑不得,什么叫老不正经真的老吗

    萧绰的眼睛骨碌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妖媚多情的表情,她微微嘟起唇,眼波流转,食指轻轻柔柔划在耶律贤的胸口,一圈又一圈,发出娇柔甜腻的声音,“皇上”

    这无疑惹得耶律贤心痒难耐,可他再了解不过萧绰了,他一把抓住萧绰的手指,亦是投以一个温柔的眼神,“朕的皇后,要讨什么赏吗”

    萧绰又是娇嗔一笑,轻轻拍在耶律贤的手上,“皇上,臣妾陪您良宵不负,您可要许臣妾一个请求啊”

    “哦”耶律贤亦是挑弄着萧绰,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

    “皇上是不是不会去游猎,日日与臣妾共度春宵了”萧绰沒有忘记之前的事呢,她凑近耶律贤的耳边,吹去喷香的气息。

    耶律贤偏头吻了吻萧绰的嘴唇,含情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娇媚的眼睛。

    “皇后还是不必费心勾引朕了,朕可要做个明君呢”

    啪

    萧绰一巴掌重重拍在耶律贤的胸膛,气鼓鼓地盯着他,随后身子向下一滑,进了被窝里,且将被子不住地向一旁扯。

    耶律贤笑着看孩子气的萧绰,也只好无奈一笑。

    这游猎的规矩连萧绰都不能改变,那么其余人更是不可能了。

    耶律贤将出发的日子定在第二日,萧绰往年都会与他告别,细细嘱咐,这一次她也赌气,一直躲在宫里不出來。

    直到第二日,耶律贤又來到崇德宫时,萧绰先是惊讶,后又惊喜。

    s15 除夕

    她迎上去,沒有顾他身上寒冷之气,拥抱了他,“你肯听我的了”

    耶律贤推开她,不让身上的寒气侵染了她的身体,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去,而后无奈地一笑,冲萧绰摇摇头。

    在游猎的前一夜,南院枢密使兼政事令郭袭上书劝谏,他倒不像是萧绰一般,撒娇威胁等招数齐齐用上,而是有理有据地劝诫耶律贤。

    这郭袭却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谏言是这样的:

    “昔唐高祖好猎,苏世长言不满十旬未足为乐,高祖即日罢,史称其美。伏念圣祖创业艰难,修德布政,宵旰不懈。穆宗逞无厌之欲,不恤国事,天下愁怨。陛下继统、海内翕然望中兴之治。十馀年间,征伐未已,而寇贼未弭;年谷虽登,而疮痍未复。正宜戒惧修省,以怀永图。侧闻恣意游猎,甚於往日。万一有衔幍之变,搏噬之虞,悔将何及况南有强敌伺隙而动,闻之得无生心乎伏望陛下节从禽酣饮之乐,为生灵社稷计,则有无疆之休。”

    他以唐高祖、辽穆宗相对比,婉言告诉耶律贤,游猎不利于国不利于民。

    这让身为皇帝的耶律贤十分受用,便当即取消了此次游猎,并赐协赞功臣,拜武定军节度使。

    萧绰坐在榻上,用手炉暖着手,嘟着嘴,“我好言相劝便是祸国媚主,人家引经据典就是为国为民,哼”

    耶律贤噗嗤一笑,想起那日萧绰的举动,寻常人一见,可不就是媚主祸国之举吗

    萧绰瞪大双眼,将手炉扔到一边,嘴角瘪了瘪,好像是要哭了似的,“你真的这样认为”

    耶律贤心中暗暗叫屈,他哪里这样说过。他拉过萧绰的手,为她呵着暖气,“如萧皇后这般为国为民的祸国红颜,再來十个八个我都巴不得呢”

    萧绰又想哭又憋不住笑,抬手打在了耶律贤的肩上,“你还想要十个八个”

    乾亨二年正月,除夕夜可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在宫里。

    夜色浓重,天空中闪烁着寒冷的星光,那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干枯的树枝上,扑簌簌的落着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被一阵寒风吹到了角落。

    皇宫中布置得热闹喜庆,明红色的宫灯,照映在宫中人红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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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离不相离第26部分阅读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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