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将淑哥下葬了,可沒有按照公主的规格來葬,只是让人给淑哥安置了一个好的墓碑,便是如此。

    s8 莫恨

    沒有隆重的葬礼,沒有举国同哀的殊荣,沒有哀后追封的名号。就像是从來沒有淑哥这个人一样。

    耶律贤也沒有立刻來崇德宫,萧绰终于耐不住了,若耶律贤暴跳如雷她还可以理解,可这样不声不响的算什么

    她派人将耶律斜轸召进宫,跟耶律斜轸粗粗说明情况后,便去换了一身侍卫装束,跟耶律斜轸道,“大哥,我必须要见我二姐姐一面。”

    耶律斜轸素來爽快,也知道萧绰此时心里憋了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将萧绰带出了宫。

    耶律斜轸以自己的名义给萧双双传了信,让她來福缘酒楼一叙旧情。

    萧绰知道萧萧双双一直不喜欢和耶律斜轸为伍,便有些为难道,“大哥,你请二姐姐來,她会來吗”

    耶律斜轸冲她努嘴一笑,“那不是來了吗你们先聊,我去一旁喝酒。”

    萧双双和耶律斜轸打了个照面,见到一身男装的萧绰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不屑地瞥了耶律斜轸一眼,便坐到了萧绰的对面。

    耶律斜轸也像从前在萧府一样,看见了萧双双这样鄙夷的眼神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便坐到了离她们不远却保证听不到她们谈话的一处去了。

    萧绰给自己和萧双双斟满酒,眼睛盯着酒杯,半天沒有开口,拿起酒杯便满饮一口,竟也觉不出这酒的辛辣,只是有些苦涩。

    萧双双呵呵地一声低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宠溺,她也端起一杯,满满喝了下去,还将酒杯倒了过來,示意萧绰,“我也喝完了,有什么话,说吧。”

    萧绰抬起眸子,看着萧双双这张娇艳的脸,似乎熟悉似乎陌生,“你不是一向针对我吗为什么要害阿语为什么要害淑哥那孩子”

    萧双双莞尔一笑,将酒杯端起,轻轻摇晃,“她们死了傻了,对你这皇后不好吗呵呵,燕燕,你这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沒有改。”

    萧绰的心瞬间就凉透,她多希望萧双双能够否认自己的问題,她多希望这不是萧双双做的,她蹙眉,“你我的恩怨,如何能牵累到阿语,如何能牵累到淑哥她还是个孩子,二姐姐,你还是我的二姐姐吗”

    “萧绰收起你的假好心。”萧双双低喝一声,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坐得稳皇后的位子你明知道我要害你,可你却狠不下心來杀了我,你明知道父亲是被高勋女里杀死的,你却非要等到找到他们的罪证才杀了他们。你的善心总是这么可笑吗”

    萧绰看着一脸嘲讽的萧双双,不禁问道,“原來你知道父亲不是遭人暗害”

    萧双双的表情越发生冷,她也不作答,只是冷笑道,“正如你心里明白阿语是你和皇上之间的阻碍,你却下不了手除了她和淑哥。阿语冒充渤海国公主的事情,是我一力促成的,我就是要让你的日子不好过”

    萧绰的眼眸越发寒冷,她沒有想过,阿语从头到尾都是听凭萧双双的差遣,他们合起伙儿來,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难过

    真的有这么恨吗

    萧双双的脸上更添讥讽之色,“说起來,你和阿语真是主仆一心啊,连阿语都学会了你这心慈手软的毛病,她取代了乌朵娅这公主的位置,却沒有将她杀了以绝后患,呵,是不是和你很像”

    乌朵娅乌朵娅还在

    萧绰心头一震,心中苦涩喜悦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想再追问,可又觉得沒有必要了。

    萧双双摆了一摆衣袖,起身就走,在将要踏出大门时,萧绰将她叫住。

    “二姐姐,无论你又多恨我,我永远会保护你,就像幼时你保护我那样。”

    萧双双沒有回头,只是冷冷道,“你心软,可我不会,给过你许多机会杀我,你不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她迎着风出了门,沒有擦脸上的泪。

    萧绰一刻也等不得,沒有和耶律斜轸解释太多,就赶着回宫去了。

    她也沒有换下身上的侍卫服,就奔向且与宫,阿语依旧疯疯癫癫地,可是看到她却有点害怕,眼神闪闪烁烁,似乎有意躲避。

    宫人都不管阿语,都是在各忙各的,萧绰风风火火地冲进來,一把攥住了阿语的手腕,眼神像是要着火了似的,“乌朵娅呢”

    阿语哇地一声就大哭起來,这些年在宫中培养出來的内敛气质瞬间化为零,她不断地挣脱着萧绰的手。

    萧绰顿时不耐烦起來,声音拔高了些许,“阿语,看清楚我是谁,快告诉我,乌朵娅在哪儿”

    阿语被吓得噤了声,她胆怯地抽泣着,一手抹着泪,另一手指了指墙壁的方向,见萧绰正失神地向墙壁看,使劲一甩萧绰的手,便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萧绰将信将疑地向墙壁走去,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來的。

    她食指屈起,用骨节瞧了瞧墙壁,听到的回响是空空的,于是她便知道这是一个玄机,她叫來且与宫的婢女,问了一问阿语平日的行事。

    婢女道,“渤海妃有时会将奴婢们都遣出去,在这宫里呆上许久,并且让人准备一些粗糙的饭菜,就放在这里。”她指了指墙角,那里有一个小洞,但不仔细看却又不能发现。

    萧绰沉默点点头,即刻吩咐道,“叫侍卫來,把这面墙砸开,对了,小心些,别把砖块砸进去。”

    等待侍卫们來的时间,萧绰赶回崇德宫去换好了衣服,梳妆整齐,这才來亲自看着侍卫们砸墙。

    咚

    咚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砸墙声响起,萧绰亦在这数声中屏息,不知会不会是她想要见到的答案。

    “皇后,墙砸开了,里面是个通道。”侍卫回禀道。

    萧绰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瞬间又抹灭了。

    那通道幽黑,沒有一点光亮,侍卫们先行,秉烛进去,先后有人在里面大声回禀。

    “回禀皇后,有人。”

    “回禀皇后,是名女子,还有气息。”

    萧绰听了大喜,拿了灯笼便提裙进去。

    这通道里的气味腐朽难闻,臭得发酸,甚至也有些让人窒息。萧绰忍住这恶臭的气味,硬着头皮向里面走去。

    这不长不短的通道里,有些许血迹,墙角还有一条鞭子,盛着盐水的碗。最角落处,正是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小洞,洞口放着很多碗,几乎都堆满了,地上有许多残余的饭渣,还有一些恶心的虫子在蠕动。

    侍卫们扶起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她几乎衣不蔽体,身上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手上脚上都被锁着铁链,铁链的长度正好到那取饭的小洞处。

    萧绰将灯笼往前打了一打,让火光照亮那女子。

    火光明灭,却让萧绰看清了那个蓬松散乱头发的女子的容颜,她拿着灯笼的手颤了一颤,火光忽闪忽闪,她将灯笼扔给身后的人,怔怔走向那女子,轻声唤道,“乌朵娅”

    女子本是昏睡,听到有人叫她,便勉强睁开眼睛,却使劲眨了一眨,声音有气无力却能听得出惊喜,她那干枯的手伸向萧绰,“皇后姐姐,您真的來了”

    萧绰连忙抓住她的手,不顾乌朵娅身上的脏臭,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那乱得像是杂草一样的头发,颤声安慰道,“我來了,不会让你受苦了”

    萧绰亲自扶着乌朵娅出了暗道,阿语就在门后面躲着,那眼神十分无辜,一眨一眨地看着这些人。

    乌朵娅一见到阿语,便向后撤了一步,躲在萧绰身后,可目光却是愤恨的,“她,阿语,把我关在这里,每每受了气,就來打我出气,我在想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让我苟延残喘到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乌朵娅咬着唇说了这番话,眼泪滚滚落下,她的眉头皱起,看起來像是不知道自己流了泪。

    萧绰心疼地看着乌朵娅,想到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想到那一碗又一碗令人作呕的饭菜,深知乌朵娅因为自己而受了委屈,她将乌朵娅牵着站到自己身边來,指着阿语说,“她疯了,女儿被人害死了,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以后你的日子会好过的,乌朵娅,听姐姐的话,不要恨”

    不要恨

    这是对阿语的宽容,也是对乌朵娅心灵的救赎,不要怨恨,或许这是命理。

    乌朵娅怔怔看了看萧绰,笑着擦了一滴泪,“见到皇后姐姐,我什么都不恨,什么都不恨”

    乌朵娅被萧绰带回了崇德宫,好好梳洗了一番,折腾了许久,这才弄好。

    “见过皇后”乌朵娅有礼地问安。

    萧绰拉过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不必再行这些虚礼,说过你是我的妹妹,况且你本就是渤海国公主,今后便以萧氏族妹自居吧,与我住在崇德宫。”

    乌朵娅本就生得清丽,肌肤白皙,身上却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细细包扎处理后,仍是个美人胚子。

    s9 午膳

    这些年在暗道里,皮肤不见日光更是吹弹可破,只不过从前都是被尘埃泥垢掩盖了芳华。

    乌朵娅十分感动,她牵着萧绰的手來到庭院里,一个人走到庭院正中央,望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微微闭了闭眼,仰着脸对着太阳,伸出手好像可以触摸得到太阳的温暖。

    微风吹过,萧绰看到阳光下的乌朵娅,微微笑着,十分释然,像是从阳光中羽化而出的仙女,全身阳光灿灿流泻。

    乌朵娅转身对萧绰微笑,“皇后姐姐,这阳光真暖,真怕这是一场梦”

    这样充足温暖的光,是乌朵娅这些年最为渴望的东西,恍如隔世一般的美好。

    “傻丫头,我就在你身边,怎么会是梦呢”萧绰心头酸涩,笑着揽住她的肩,“走,去吃些饭吧,也让你瞧瞧我的孩子们。”

    萧绰和乌朵娅说了很多,关于这些年的生活,关于阿语和萧双双。她担忧地说道,“皇上这两日也沒有來崇德宫,看他对淑哥的愧疚,若真让他知道了是我二姐姐,不知会怎样”

    乌朵娅点点头,“皇上一贯宠爱您,若您开口,必定可以保宋王妃一命。”

    萧绰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人心海底针,可这帝王心,更是深不可测。

    乌朵娅又疑惑道,“那宋王妃不顾亲姐妹的情分,处心积虑要害您,为何不趁机就”

    萧绰的目光深沉,“那是我的亲姐姐,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她性命”

    说着,宫人们就将午膳端上了桌。

    一桌好酒好饭,乌朵娅却知礼,沒有狼吞虎咽,等待着萧绰开席。

    “母后,给母后请安。”观音女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來用午膳,首先十分懂礼地请安才入座。

    乌朵娅慌忙起身,被萧绰按住了手,萧绰微笑地对观音女他们说道,“快來见过乌朵娅姑姑,她是母后的妹妹。”

    隆庆看着身形瘦削且身上有深深浅浅的伤口的乌朵娅,有些不屑。

    而观音女却机灵,笑吟吟地起身作揖,“燕哥见过乌朵娅姑姑。”她又蹙眉叫着其余的弟弟妹妹來请安。

    隆绪跟着就向乌朵娅作揖,紧接着是隆祐和长寿女,哥哥拉着妹妹奶声奶气地问了安,延寿女还小,被乳母抱去另一边用饭。

    几个兄弟姐妹的目光就落在隆庆身上,萧绰不动声色,观音女气鼓鼓地指着隆庆,“隆庆,快來给姑姑请安,不然不许吃饭。”

    隆庆根本沒把观音女的话当回事。

    乌朵娅红着脸,拉了拉萧绰的衣袖,小声道,“姐姐,算了吧,公主皇子们给我行礼,本就不合规矩,还是,还是”

    萧绰盯着隆庆,微微一笑,小声回乌朵娅,“长幼有序,这才是规矩,你看着。”

    隆绪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隆庆,母后和哥哥姐姐的话你都不听吗”

    隆庆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嗤鼻,瞅了一眼乌朵娅,“看这姑姑也就是个婢女,为何让本皇子给她请安”

    观音女和隆绪的脸色越來越难看,观音女给隆绪递了眼色,隆绪点头,他们两个人便走向隆庆,一人一边架起他,隆庆愤怒地左踢右踹,可年纪太小,敌不过这两个大的。

    他们将隆庆拉到乌朵娅跟前,观音女一脚踢向隆庆的膝盖弯处,隆庆被迫跪下,隆绪向乌朵娅拱手,“姑姑,对不住,隆绪代弟弟向您请安,赔个不是。”

    隆庆小小的身躯不住地扭动,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的小脸上表现的是羞愤。

    乌朵娅尴尬地伸手,想要将隆庆拉起,观音女松开了隆庆,隆庆便打开了乌朵娅的手,大声道,“谁要你扶”便跑走了。

    这一餐饭吃得好生尴尬,乌朵娅面带愧疚之色坐回了萧绰身边,“对不起,姐姐,我一回來便给您添了麻烦。”

    萧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添了许多菜,一边说道,“说什么傻话,隆庆不过是孩子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快吃饭吧。”

    这些皇子公主在宫中最大,从來沒人敢拂他们的意,可萧绰让他们从小就独立,吃饭可以挑挑拣拣,不能浪费。

    乌朵娅看着有礼的公主皇子,不由感慨道,“那是我第一次进渤海国的皇宫,我那所谓的父皇,还有他那一群妻妾,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每个人活得都那么骄傲,从不知民间疾苦,看到公主皇子们如此,我便明白,为何渤海只能附属于大辽了。”

    萧绰点点头,“他们虽然是皇子皇女,可终归是人,与百姓家的孩子沒什么不同,本该如此,孩子们,你们说对吗”

    这些孩子都赞同地点点头,观音女扒拉了几口饭,对着萧绰嘿嘿一笑,起身,“母后,我吃饱了,我,我去瞧瞧隆庆。”

    萧绰笑着应允,看着观音女一溜烟儿跑远后,对乌朵娅小声说,“你瞧燕哥,她知道自己是长女,从來都如此爱护弟弟妹妹,这也是让我最欣慰的地方,至少我知道,我和皇上百年之后,他们兄弟姐妹会团结一心。”

    乌朵娅想起当初渤海国宫里那几个來找自己的哥哥,一派虚情假意,便十分心寒,她轻扯嘴角,吃了一口饭。

    观音女走后不久就牵着隆庆回來了,萧绰见到并不觉得稀奇,只管吃饭,不多问一句。

    隆庆抬眼瞅了瞅观音女,观音女冲他努努嘴,隆庆这才抿了抿嘴,像是要就义赴死一样,走到乌朵娅跟前,别别扭扭了一小会儿,便喏喏道,“乌朵娅姑姑,是隆庆不敬,原谅隆庆吧”

    乌朵娅似乎有些惊讶,她看了看不管不顾的萧绰,有些无奈,她对着隆庆笑道,“沒有关系,沒有关系,隆庆饿了是吗,快來用膳吧。”

    隆庆抬头时,一碗好吃的饭菜已经被乌朵娅端在眼前,隆庆盯着饭,扬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谢谢姑姑”

    乌朵娅欣慰点点头。

    隆庆坐在了隆绪身边,隆绪问着隆庆想吃什么,还给他夹了些他够不着的菜,而观音女则是陪在隆庆的一旁,不管隆庆爱吃什么,都放在他的面前,她还说了一个笑话,引得这几个兄弟姐妹笑作一团。

    乌朵娅看到,笑了,她仍是有些疑惑,“姐姐,燕哥公主是怎么劝隆庆的”

    萧绰扬了扬眉,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些骄傲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从來就是如此,那是他们姐弟妹之间的小秘密吧。”

    一餐饭用罢后,孩子们都去午睡,萧绰让人安排乌朵娅也去小睡,她自己却來到庭院里,坐在秋千上,又盯着芍药花发呆。

    萧绰忽然感觉到秋千被人慢慢推着,渐渐扬起,她微微转头,笑道,“乌朵娅怎么沒去睡呢”

    乌朵娅推着秋千,望着天空,“睡不着,姐姐,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萧绰明白乌朵娅心中住着的魔鬼,时时刻刻让她记着那段黑暗的岁月。她轻叹一口气,用沉默避开了这一话題。

    “姐姐,你这样烦忧,怕是为了皇上吧”乌朵娅问道。

    萧绰又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自从淑哥去世后,这两日我再沒有见过他,不知他好不好,可我又不能去”

    “瞧,皇上來了。”萧绰的话沒说完,乌朵娅便趴在她耳边说着。

    萧绰抬头,见丝丝缕缕阳光下,那一袭白袍锦带,不是耶律贤还能是谁

    不过,耶律贤好像瘦了一些,慢慢走近,还能瞧见他脸上的胡茬,这两日他就像饱经沧桑了一般。

    萧绰喉咙酸涩哽咽,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声。

    耶律贤微微眯着眼,以避阳光的刺痛,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萧绰时化为款款柔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乌朵娅低头作揖,“乌朵娅见过皇上。”

    耶律贤蹙眉,盯着乌朵娅,“你是,乌朵娅似乎许久不见你。”

    乌朵娅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若是说了,恐怕会牵扯的更多,于是她看了看萧绰。

    萧绰低着头,整理了情绪,起身回耶律贤,“我认下了乌朵娅为妹妹,就让她在崇德宫陪我吧。”

    耶律贤沉默片刻,答了个“嗯”。

    乌朵娅飞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其实耶律贤也有疑问,可他全然地相信萧绰,便不多问,这是默契,这是经历浮沉与平淡后的信任。

    萧绰的眼眸逐渐湿润,她伸出手,摸了摸耶律贤那更为棱角分明的下颚,手心上有胡茬滑过的粗糙感,她轻声道,“你沒有话要问我吗”

    所有话语都化成耶律贤一个温暖的拥抱,他抱着萧绰,身体的温度不那么炙热,却是那样真实,就像他们多年以來的相伴,虽然平淡却是让他们彼此心安。

    “燕燕,我也好累。”耶律贤喃喃道。

    他们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对话,丝毫沒有提及之前的事情,阿语疯傻,耶律贤的丧女之痛,萧绰掩饰亲姐之过,他们不再提,就像从沒发生过。

    s10 请缨

    拥抱了许久,耶律贤让萧绰坐到了秋千上,萧绰便闭了眼,感受着阳光的暖。

    耶律贤低哑着声音,“你的姐姐,不能让我省心。”

    萧绰心里咯噔一下,她睁眼,有些警惕,笑道,“我两个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个”

    “你的大姐,箫胡辇。”

    萧绰先是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萧双双的事情败露,后又提了一口气,“我大姐姐”

    耶律贤沉声,“嗯,箫胡辇在西北的确能独当一面,可她似乎不甘寂寞,宠幸一个名为达兰玻的马奴不算,还要下嫁,这是给皇家抹黑的事。”他蹲踞到萧绰面前,握起她的手,“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想法”

    萧绰沉默。

    达兰玻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似乎是箫胡辇上次回來祭拜萧思温时,带着的那个妖娆的男子。

    这两个姐姐频频发生状况,从未曾想过她的处境尴尬,不能偏私,也不能重惩,这皇后做得委实憋屈。

    而耶律贤,每每都将萧家的事抛给自己來处置,这样烫手的山芋都要由萧绰亲自來接,而且要接得心甘情愿才行,必要有个处决才行。

    萧绰缓缓抬头,对上耶律贤的眼眸,“鞭笞马奴,放逐。”

    耶律贤将萧绰平静的神色收在眼底,缓缓漾起一个笑容,“就知道你会如此。”

    萧绰亦是回应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其实她心中所想的惩处,会比这个轻一些。让箫胡辇失去爱人,这难道比对她施以杖刑还痛苦吗

    怎么看萧绰都是偏袒她的亲姐姐们的,可萧绰却不这样认为,她知道她大姐的性子,重感情,这样一來,也算是对她一个警告吧。

    耶律贤又噙一抹苦笑,起身,看向高远的天空,“大宋又要扰我安宁,战争,避不开了”

    自宋收复北汉之地后,宋太宗赵光义便尝到了甜头,想要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大辽,立即攻取幽蓟。

    战争开始时,易州刺史献城投降,进军到涿州又是兵不血刃的投降,宋军一路北进,企图攻下幽州。

    当时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等戍守幽州,可不敌宋军主力來袭,败退于沙河。

    幽州城池墙高垒固,方圆30余里,易守难攻。自石晋朝割燕云十六州属辽后,幽州即为辽的军事重镇。

    大宋兵临城下,韩德让伤口痊愈后,便回到南京,他作为南京留守,自然是要在南京率兵固守。

    耶律斜轸上次援助北汉之战,谋略十分得当,受到耶律贤的器重,这一次又摆了宋军一道。

    他命属下执耶律奚底部青色旗,佯作溃军北撤,示弱诱伏。宋军贸然进击,败于德胜口。

    宋太宗自觉元气大伤,可仍不罢休,一面派一支队伍牵制清沙河的耶律斜轸,又自己率主力大军四面围攻幽州城。

    六月三十日,太宗再次集兵攻城,因师老兵疲,将士倦怠厌战,故屡攻不克。

    耶律贤立刻召集大臣召开紧急朝议。

    萧绰急匆匆地叫上乌朵娅,一同赶往永兴宫。

    萧绰连轿辇都弃了不坐,和乌朵娅脚步匆匆。

    乌朵娅微微有些喘,“皇后姐姐,您也要去”

    萧绰正急着去,担心战争的事,“当然了,我自然是要参与的。”

    乌朵娅心中暗暗叫苦,她都忘记了她这个皇后姐姐就是与别的皇后不同。

    永兴宫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耶律休哥一身盔甲,宛若一个战神一般正要进去,见萧绰匆忙赶來,便有礼作揖,“臣见过皇后。”说罢又看了看乌朵娅。

    耶律休哥算來已经三十有余了,可他的身形挺拔,眉目清朗,穿上战甲,便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将军,穿上长衫,便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公子。

    萧绰仅仅点了点头,乌朵娅却是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拜了一拜,“问大人安。”

    乌朵娅再抬头时,萧绰和耶律休哥已经进去,永兴宫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乌朵娅的一颗心从紧紧揪着的状态哐当一下,松气落地,她垂丧着头,在一旁等着。

    耶律贤率着众臣,來到地形图前,指着南京一处,和臣子们说着利弊。

    南京已经被围困,韩德让固守不出,耶律奚底、萧讨古、耶律斜轸等军虽未大败,却不能进援,只能声援,于是耶律贤先是派了南府宰相耶律沙率兵往救。

    耶律沙领命便出去了,其余众人继续商讨该派谁去迎宋朝皇帝的战。

    耶律休哥自信一笑,对耶律贤道,“逊宁请缨,愿与宋帝一较高下。”

    其实耶律贤心中属意耶律休哥,可仍是与群臣商议比较了一番,最终派耶律休哥代替耶律奚底,统帅五院军之精锐驰赴前线。

    耶律贤满意一笑,让群臣散去,留下耶律休哥。

    耶律贤拍拍耶律休哥的肩膀,笑道,“逊宁,此番前去,可会得胜”

    休哥拱手,笑容仍是恣意自信,“臣,不负圣望,必定完成贤宁嘱托。”

    亲如兄弟的君臣两人相视而笑,看着幽州的那个小旗,露出自信的笑容。

    一直沒开口的萧绰,拍拍耶律贤的肩,眨巴着眼,学着方才耶律休哥的模样,拱手作揖,“萧绰请缨,愿与宋帝一较高下。”

    耶律休哥则惊讶地看着萧绰一本正经的模样,而耶律贤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深思。

    耶律休哥自然不知道上次萧绰偷偷上战场的事情,所以觉得惊奇。

    萧绰仿佛经历了上次的战争,信心大增,越发想要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她不依不饶,“萧绰自请,随休哥出战。”

    耶律贤也自知拒绝不了她,沒有说话,萧绰便冲着他微笑,以为他是默认了。

    耶律贤道,“朕不问缘由,只与你约法三章。”

    萧绰讨好一笑,不住地点头。

    “第一,不可随意妄为,一切听从逊宁安排。第二,以保全自身安危为上,不可逞强。第三,若战事紧急,速速归來。”

    这三条可都是为了萧绰着想,萧绰自然乐呵呵地受教了。

    耶律贤再度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耶律休哥的肩膀,耶律休哥望着萧绰,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心中拿捏不准这个皇后会给自己添麻烦或是什么,他认为萧绰也是被萧思温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纵使是自立自强也也有娇生惯养的性子,想到这里便觉得头大。

    可耶律休哥仍是对耶律贤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默默答应下保护萧绰的事。

    萧绰与耶律休哥又是一同出了永兴宫。

    萧绰仰头笑道,“休哥,这一次要仰仗你多多照顾了。”

    耶律休哥拱手漫不经心道,“皇后多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乌朵娅见萧绰和耶律休哥一道出來,便眼睛一亮,“皇后姐姐”跑到他们面前來,她的声音便暗了下來,“耶律大人”

    耶律休哥点点头,便对萧绰一拜,就扬长离去。

    乌朵娅的目光随着耶律休哥的远去,也一点点散乱,她失望地低下头。

    萧绰不禁失笑,“傻丫头,动心也不是时候,我要随耶律休哥的大军出征了,走吧,我要回宫准备一下。”

    萧绰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她忍了忍沒有再与孩子们告别,也沒有再与耶律贤道别,只是嘱托乌朵娅,好生照顾着孩子们,若耶律贤來了,便转告他一句话,“记得想我。”便出宫去找耶律休哥的大军,即刻出发。

    七月初六,耶律沙的大军到了幽州,宋辽两军战于高粱河,耶律沙大军由于战斗力不支而败退。

    宋军连续近二十日不停地猛攻幽州城,士卒早已疲殆不堪,从中午到傍晚只追了十余里。

    耶律休哥率大军赶往幽州战场,萧绰一同奔赴。

    耶律休哥的马术极佳,手起鞭落,马儿嘶鸣扬蹄,一路前行,且保持着最快的速度。

    而萧绰与耶律休哥并排,一点也不示弱,这一次出征,仍是用了耶律贤的黑骏若风,若风仿佛已经成为萧绰的御用战马。

    马儿飞奔疾驰,马蹄声踏地,隆隆如雷动。

    耶律休哥偏头看了萧绰一眼,她一脸严肃认真,好像她才是这次出征队伍的主帅。

    令耶律休哥讶异的是萧绰的骑术,他知道契丹女子善于骑马,可萧绰竟然能追的上他的速度,原來真的是他小看了这位皇后。

    大军路途停顿休整,萧绰坐在一棵大树下,拿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晃着,实则在思考着前线的事。

    耶律休哥看着萧绰,便扔给她一个水袋,坐在她旁边,拿起另一个水袋,大大灌了一口。

    “自己照顾好自己,战场之上,可沒有人会管你是皇后还是公主。”

    萧绰笑了笑,明白耶律休哥这是在关心自己,便不在意他这般严词,拿起水袋,和他一样豪爽地灌了一口,水顺着唇角流了下來,她便抬起袖子擦了一把。

    耶律休哥见萧绰如此,便勾起一个不经意的笑容,沒曾想这个皇后竟是这样的。

    “报”前线战场上的一个小兵來报,向耶律休哥汇报了耶律沙败退的战况。

    听罢后,耶律休哥坐在树下沉思片刻。

    s11 夜战

    萧绰呵呵一笑,颇有玩味的意思,她手肘置于膝上,晃着水袋,“虚张声势,休哥可懂”

    耶律休哥意味深远地盯着萧绰那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和狡黠的光芒。他逐渐舒展眉头,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萧绰硬是磨着耶律休哥给她一支队伍,让她和耶律休哥分别带队,耶律休哥稍一蹙眉,萧绰就拿出皇后的身份來要挟他。

    耶律休哥只好妥协,“若有任何闪失,不要恋战,保命要紧。”他转身又回眸,“莫怕,我会保护你。”

    大辽的士兵们,快速赶往前线,在将要与宋军短兵相接之时,齐齐收刀,举起火焰熊熊的火把,四处横冲直撞,直直往宋军中奔跑四散,冲散了大宋有序的队伍。

    一时间,宋军人人心中惶惶然,不敢贸然向无情的火进攻,只得闪躲。

    大宋将领也心中发怵,看辽军的架势,像是來者不善,人数众多,所以不敢轻易派大批士兵迎战,只好占据着高粱河,做抵御态势。

    四处逃窜的人群之中,萧绰坐在黑骏之上,看着这刻意而为之的混乱状态,她勾起一抹明快的笑容,看向耶律休哥,扬起下巴,颇为自豪。

    耶律休哥眯起双眼,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看萧绰。

    她一身银光闪闪的戎装,乌黑如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绸缎发带和黑发在黄土风尘中飘扬,眼前是战火纷纷,厮杀血光,可她唇角扬笑,毫无惧意。

    那是一种气派,属于王者的气派。

    那是一种自信,属于萧绰的自信。

    耶律休哥缓缓绽开笑颜,只是一瞬间,又回归严肃。

    萧绰驱马向耶律休哥赶來,与他并肩,一扬眉,笑道,“如何我也不算是个无头无脑的草包皇后吧”

    耶律休哥只是望着眼前因人群走动而闪烁跳跃的火光,沉默低头,唇畔抿笑。

    萧绰见他不语,也不气恼,只是笑吟吟道,“你不说话就是认同我的实力了,那我们还是按照最初约定好的,兵分两路,我去与耶律斜轸汇合,调遣人手,趁夜行动。”

    耶律休哥的侧脸甚是好看,棱角分明,明灭晦暗的火光之下,越显出男人的气概,若他的表情再冷漠些,那便是完美了。

    果然,听了萧绰的话,耶律休哥的脸阴了几分,“你若是”

    “有什么我自己担着,皇上那里不用你复命大敌当前,还要计较这些小事,枉我高看你一眼”萧绰不耐烦地挥起马鞭,她的声音与马鞭抽打在马身上的闷声重合,已经跑远去调兵。

    耶律休哥十分惊讶地看着萧绰,可这惊讶的表情也转瞬即逝。

    这是萧绰吗这是皇后吗

    既然萧绰已经带着兵走了,耶律休哥也不再管她,或许她真的是有些本事。

    耶律休哥将举着火把用以虚张声势的士兵陆陆续续地撤回來,一面防着宋兵突袭,一面收容耶律沙的败军,将他们整编入自己的军队。

    黄昏來临,黑夜的静谧让这些疲累的士兵几乎昏昏睡去,尤其是长途跋涉北上而來的宋兵。

    辽宋的军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尽量保持着这份诡异的静。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大军就在这时汇合了,耶律斜轸前來时,眼中含笑的拍了拍耶律休哥的肩膀。

    耶律休哥心中却惊讶于他的大军來得迅速,余光看到了耶律斜轸身后的萧绰,她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这让一本正经、严阵以待的耶律休哥闷笑出声。

    萧绰抬眼,见耶律休哥盯着自己却笑出声,怒气不由得上來,可不得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是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可处处显现着杀机。

    丛林树叶沙沙作响,影子散乱跳跃,究竟是风声树影,还是人声人影,不得而知。

    每个人的心将将开始时,都是扑通扑通地跳着,两眼瞪得老大,就瞧着四周好像都是自己的敌人。

    久而久之,眼睛不自觉地耷拉下來,一颗火热的心也逐渐趋于冷静,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宋兵有的在火堆边烧着火,有一部分在小睡,轮流值夜。

    有一个值夜的宋兵,望着火光,再忍不住困意,头支撑在手上,眼睛不住地眨,却越來越沉重。

    在最后将要闭上的时候,眼前的马蹄飞奔跳跃的姿势,还有脚下几乎快要震裂的土地,耳边渐行渐近的马蹄隆隆声,让他抖了一个机灵。

    宋兵抖着身子,眼中掩饰不住的恐惧,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却颤抖,“辽军來了,辽的骑兵來了,快起來啊”

    这样恐慌的声音,把分外敏感的士兵们都叫醒了,睡眼迷蒙中,眼前一片黑暗模糊,只能隐约看得清是有人过來,而且人数不少,宋兵习惯性地拔出刀來。

    只待一眨眼的功夫,借着微弱的火光,宋兵的的确确瞧清了。

    是辽军,是拿一个个扬着刀而來的辽兵,是一匹匹怒瞪着眼、马蹄有力蹬地的战马,如同一波黑暗的潮水向他们极速涌來,而最前方的那个黑袍铁甲的就是耶律休哥。

    大辽骑兵如同一只只嗜血的雄鹰,步步紧逼,漆黑的夜,殷虹刺目的血,。

    宋兵沒有准备,且士兵们连日作战,精力不足,根本难以抵挡有备而來的辽兵,故而不住地后退。

    沒料想到,耶律斜轸带着另一支骑兵队伍团团围住了宋兵,成两翼保卫钳击之势。

    这一次可算是瓮中捉鳖,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一來宋兵还沒有反应过來,就已经被辽军围住。二來宋的实力根本比不过长年善于骑射的辽兵,于是只得抱头鼠窜,吃了个闷亏。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带头冲锋陷阵,高头大马之上的他们,眼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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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离不相离第25部分阅读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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