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喜悦之中,可时日一长,她就感觉到这座看似华丽的宫殿,无异于冷宫,根本比不上外边的自在。

    可追悔莫及,原本是自己痴心妄想,可谁又愿意这样承认她只得将这一切不幸,暗自怪在了萧双双头上。

    砰

    桌上的杯子碎在了萧双双的手边,虽然她嫁人后不常动武,可身上的力气不减,她阴着脸,“我多给你一次机会,将方才的话收回去”

    小淑哥被那一声吓醒了,哇哇大哭,阿语沒有顾得上管孩子,自己都有些吓得动弹不得,她的面部有些抽搐,仍是直起身板,“请王妃另寻能人。”

    萧双双冷笑了两声,让阿语的后背发凉,她低头,沒有看到萧双双那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那个摇篮,阿语只听得头顶上方的阴沉声音,“你切莫后悔,后悔已晚”

    阿语闭了闭眼,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随着宫门的一声响,那窒息的感觉终于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早已沒有了萧双双的影子。

    阿语的鼻尖发酸,抱起淑哥,将哄着,心中暗暗恨着,却又显上悲哀。

    她将脸贴着淑哥,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在了淑哥的脸上。她此刻心中想着,今后就平安渡日吧,只要她,别再來寻她了,别再來了

    这一年隆冬腊月,寒风刮得紧,沒有人愿意外出挪动半步。

    夜间,崇德宫中暖烘烘的,萧绰也懒懒地斜倚在榻上,微微阖了双眼,偶然间,她听得厚重的门帘被撩起的声音,一阵寒气带了进來,她皱着眉睁眼,正要看看这是谁这么不小心。

    “贤宁风雪这样大,你怎么來了”萧绰的言语中有淡淡的惊喜,她让婢女扶着她慢慢从床榻上挪下來。

    往日耶律贤必定來崇德宫,可今日大雪纷纷,道路难行,从永兴宫來崇德宫要走小路,坐不得轿辇,耶律贤这样冒风雪而來,让萧绰欢喜又心疼。

    耶律贤将大氅脱下來给婢女后,抖了抖身上的残雪,这才三步两步赶忙到萧绰身边,不让她起身下來。

    萧绰半倚在榻上,双手紧紧捂着耶律贤的手,耶律贤想要往后撤一撤,怕过了寒气给萧绰,可萧绰偏不让,“你不愿让我给你捂手,那你瞧这屋里有哪个中意的,便让她去给你暖吧。”

    “还有谁比你的手暖呢”耶律贤索性笑道,顺着萧绰的话说下去。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耶律贤盯着萧绰的肚子,神色有些古怪,“为什么这个娃娃,在你肚子里呆了这么久还不出來”

    萧绰想拉扯过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却沒能扯得过來,还是耶律贤帮她盖上的,她一叹气,斜了肚子一眼,闭上眼扭头,“他是想折磨我,永远记住他,让我不偏心他的嫡长姐。”

    耶律贤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本书來看。

    大冬天的,他们也时常在寝宫里躲寒,不外出的时候,便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夫妻,一个小睡,一个看书,或是两个人讨论讨论政史,从盘古开天地谈到宋辽关系,总之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啊我我”萧绰蜷缩着身子,像是个虾米一般,她开始嘤咛,转而大哭大叫。

    耶律贤有些惊慌地轻轻翻转过她的身子,擦了擦她头上的汗,听着萧绰又喊道,“我我要生了”

    平静的雪夜在崇德宫这里,就像是一滴水在油锅中爆开了一样。

    积雪深深,可崇德宫前脚步散乱,轻飘飘的雪花都被踩实了,宫人出出进进,忙忙乱乱。

    十几个太医都在寝宫中守候,指挥着产婆和婢女,耶律贤平稳地坐在榻上,太医看见后,心中感叹,虽然是年少为帝,可是那临危不乱的架势,便是谁也学不來的。

    谁也沒有敢细细看,耶律贤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的手有些发颤,手心冒着冷汗。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温暖了这个雪夜,让耶律贤的一颗心落了地,他笑着走上前,便有产婆抱着刚出世的孩子出來报信。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子,皇子。

    耶律贤看了孩子一眼,便开心地笑了笑,连忙跑到屋里,握紧了萧绰的手,“燕燕,这是我们的长子。”

    萧绰努力睁了睁眼,笑了一下,便昏睡过去。

    保宁三年十二月,皇帝的嫡长子诞生,名讳为耶律隆绪,小字文殊奴。

    萧绰对这份儿子十分满意,隆绪已经三个月大,越发像他的父亲,燕哥也像父亲,可她毕竟是个女孩,沒有十分的相像。

    隆绪见人便会微笑,那弯弯的眼睛像是萧绰的样子,可是眼仁中那一汪温柔的水泽,却是耶律贤的翻版。

    皇后的嫡长子,震动朝野。现在已经不是大辽初建的年代,还需要凭借武力來决定谁是继承的王者,储君之位仍是承袭。

    耶律隆绪一出生便是万众瞩目,以青牛白马祭天地,为初生的皇子耶律隆绪祈求。

    燕哥已经一岁,眼见着每个人笑逐颜开地往弟弟身边跑,原本在学爬的,索性不爬了,耍赖趴在床上便掉了几滴眼泪,哇哇大哭。

    这引得萧绰的注意,萧绰无奈,将隆绪交给婢女,将燕哥抱了起來。

    燕哥的眼泪果然廉价,将萧绰骗过來后,便笑开了花。

    萧绰累个半死,却看见这是女儿戏耍自己的手段,怒瞪了燕哥一眼,便撒手要走。

    “呀凉娘”燕哥伸着小手焦急地喊着,口齿不清,却让萧绰带着眼泪回头望她。

    萧绰惊喜地说不出话來,也不知道是谁教这小丫头说这个字的,可这一声娘叫的,真是甜到她的心里。

    萧绰抱紧了燕哥,亲了她好几口,“臭丫头,这么会说话。”

    燕哥趴在萧绰身上,得意洋洋地看了看摇篮里的弟弟。

    彼时耶律贤已经倚着门框笑着,好像是在乱吃飞醋一般,凉凉地说道,“要等到何时才会有人叫我父皇呢”

    萧绰擦了眼泪,回头怒道,“你又沒有带过他们,为何厚颜无耻地让他们叫你父皇”

    宫里还有其他的人,大家都低着头哧哧地笑,耶律贤的颜面尽失,他扶额,不知该说萧绰什么好。

    宫人们都知道,皇帝向來脾气好,而皇后的脾气不好都只是对皇帝的,因此在这宫里,只要你有忠心,便可以长久生存。

    保宁四年春天二月间,后汉刘继元派遣使者來送贺礼,以表示对于大辽嫡皇子出生的重视和祝福。

    使臣走后,耶律贤命人将耶律隆绪抱回寝宫,让萧绰和自己一同留在大殿上,听百官奏事。

    萧绰听着官员们竟大事小情都向耶律贤上秉,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耶律贤处理公文都到深夜。

    官员沒有应对大事的能力,忙的自然是皇上。耶律贤又是新帝,故而不敢放松懈怠。

    有些旧臣,倚老卖老,生怕耶律贤忘记他们曾经的劳苦功高,于是有心给他个下马威,让耶律贤知道沒有他们,是万万不能的。

    萧绰完全能看得出來这些臣子们的手段,她知道耶律贤也看得出來,可是他身为君上,多有无奈之处,怎么能君臣撕破脸面,直言群臣的不是法不责众啊。

    可萧绰不同,她不是帝王,若有她顺水推舟,便沒有人敢再论耶律贤的不是。

    待奏事的空隙,萧绰微笑,字字带针带刺,“各位大臣便是如此为皇上效力的吗凡大事小情,皆奏请皇上圣裁,究竟是皇上小瞧了众位,还是诸位轻贱了自己”

    方才上奏过的每个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匆匆抬头瞅了萧绰一眼,再度低下,有不服,有底气不足。

    萧绰凤目一扫群臣,微笑向耶律贤颔首致意,“皇上,依本宫所见,奏文应分为三六九等再上达天听,若皇上事事沾手,那岂不是辜负了各位的才干”

    by34 耿耿在怀,子嗣福泽深

    耶律贤唇角一勾,便点头,“皇后所言,的确是朕累日忧心之所在。朕即位不久,资历尚浅,多亏各位爱卿提点扶持,可我泱泱大国,又怎能是朕一己之身顾全得了的”

    经此一语,朝廷上的事件便一级一级地分列开來,按照所属的上下级关系,将各地方的奏章向上呈递,高一级的处理低一级的事务,实在棘手的再向上呈报,到皇帝手中的便是精华,便是一国最为要紧之事。

    沒有臣子敢再做声,于是耶律贤将早就决议好的圣旨,原样复述了一遍。

    旨意一下,萧绰便感觉到四周有数千道如针的目光向自己射來,可萧绰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认真听着官员汇报政事。

    “皇上,如今嫡长子已经降生,应是我国一大喜,可皇室子嗣稀少,只有皇家开枝散叶,我大辽江山才能固本长存啊。”有一老臣上奏,他声泪俱下,总让人觉得有些作假。

    萧绰的笑容已经如冬月寒天,仍旧镇定,且听着这事态如何发展。

    臣子们不敢明着交头接耳,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瞅了瞅面色如故的萧绰,然后轻轻点点头。

    又有一人上前,笑容满面,“皇上,后宫里仅有皇后和渤海妃两位,臣以为,实在应充实后宫,照顾皇上,为皇上多添子嗣,如此皇后也能减轻些忧劳。”

    萧绰认出他來,那是高勋。

    高勋这一句话,说得多圆滑,为皇上,为天下,还为萧绰着想呢。

    萧绰也不辩驳。笑而不语。

    耶律贤目光晦明晦暗,轻声笑道,“爱卿真是为朕考虑周全,那么,众爱卿,都是如高爱卿所想吗”

    耶律贤在说这话时,眼睛一一扫过平王隆先,蜀王道隐,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韩德让这些素日与萧绰亲厚的人,可无一人站出來说上几句。

    其实大家心中明白,这件事,既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国事,如何做,便在皇帝一念之间。

    耶律贤和萧绰,一看他们沉默的目光,便知道,他们自然懂这事怎么说都不对,尽管有心护萧绰,可沒有理由。

    一阵沉默后,耶律贤起身。

    萧绰屏息,闭上双眼,倒想听听这百难之下,她的夫君会做出什么决定。

    高勋、女里、还有老臣们都看了看萧绰,不怀好意地低头笑着。

    萧绰做了出头鸟,为耶律贤挡了这些臣子的为难,现在便是臣子们对她的报复了。

    “朕,处于宫廷成长,深知利欲熏心,为夺皇位,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故为避悲剧重演,朕决定,今后大辽皇储,立嫡立长,以期江山永固。”

    立嫡立长,立嫡立长

    隆绪是嫡长子,是萧绰和耶律贤的嫡长子,那么便不再有悬念了

    这样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让朝野震惊,这是皇帝力排众议的结果,这是万难之下的结果。

    此刻朝上谁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绰睁开眼,却被眼前阴影所挡。

    一近侍高声唱道,言明退朝,萧绰便听得耳边有一低声温润的声音,“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妻,我这一生最好的都会给你。”

    他们二人已经在群臣的惊愕之下,牵手翩然而回后殿。

    萧绰自问,嫁给耶律贤无怨无悔,尽管他们之间有那未见面的两三年,尽管他们之间有阿语和她的女儿淑哥横生阻隔,尽管她要面对群臣的质疑,尽管耶律贤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才保得萧绰之子的地位。

    这一切來得不容易。

    若说还有什么让萧绰十足挂怀的,就是她那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萧思温,她始终不相信,萧思温的死因会如同耶律贤轻描淡写的那样。

    朝臣的内眷又赶着进宫与萧绰套近乎,向她进献宝物,进献好言。从不参与这样的闲事的李芷岸,这次也凑了个热闹。

    一群命妇在崇德宫里如同赶集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不过就是说了些恭维帝后和皇子公主的客套话,萧绰也只得收着。

    待李芷岸前來问安之时,当着众位命妇,李芷岸只献上了一束捧花,花的种类不一,月季,芍药,牡丹,玫瑰等等。

    众命妇都暗中嗤笑,道这韩李氏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有这汉人身上的酸腐气儿,硬是将这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进献给尊贵的皇后。

    李芷岸也不多辩,只是从容一笑,说了一句汉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后,妾身受教了。”

    萧绰在堂上自然会心一笑,命妇们只得大眼瞪小眼,看着李芷岸眼气。

    待李芷岸退回座位时,有心向萧绰看了一眼这才落座。

    萧绰应付完命妇们,借着要教导她送礼学问的名头将她留了下來。命妇们这才一脸嘲讽地掩唇嗤笑着出宫去了。

    将命妇们送走,萧绰这才亲亲热热地将李芷岸拉到内殿,笑道,“芷岸姐姐,委屈你要背着这样不好的名声了。”

    李芷岸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化为凝重,郑重其事道,“皇后,妾身此次前來,是有要事与您说。”她垂首不再多说。

    萧绰一挥衣袖,屏退了所有宫人,牵着李芷岸坐下。

    “燕燕,是徳让托我前來,告诉你有关于你父亲的事。”李芷岸说道。

    听到说起她的父亲,萧绰心中一紧,眼睛紧紧盯着李芷岸。

    李芷岸叹气,这才娓娓道來,“徳让从前见到过高勋曾与萧海只和海里來往,下朝时也曾无意中听到过萧海只向女里抱怨,为何同为皇亲国戚,你父亲的官职就一升再升,而他们的却沒有。那时女里一再捧着他们,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后來,在闾山行猎,你父亲遇害前,徳让又见到这四个人曾在林中相聚片刻,随即四散开,之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萧绰此刻已经无比震惊,她不敢相信那曾经帮耶律贤登上帝位的高勋和女里会下手杀她的父亲,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该怎么办

    高勋、女里不同于其他的官员,他们是一直追随耶律贤的忠臣良将,她怎样才能说服耶律贤去处置他们为萧思温报仇呢

    萧绰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唇。

    “再如那日朝上,皇上必定是有心要定下立嫡立长的继承制度,可高勋却不晓得,故而之前才会出言挑拨臣子们,那一日是偏偏要你难堪的,臣子又怎么会寻不自在与你这位皇后过不去这其中的疙瘩,怕是在故去的萧大人。”李芷岸提点道。

    萧绰回想起那一天,她以为的,是老臣们给耶律贤这个新帝下马威,而自己恰好为耶律贤挡下了他们的为难,这才引得他们针对自己。

    可细细一想,她的话,沒有对高勋有任何敌意,可高勋那一句话,暗里却是对自己不利,看起來对自己并无大害,可就是如同吃了苍蝇一样令人恶心。

    更何况,后宫里嫔妃一多,前朝和后宫的势力就会交错盘结,难保高勋他们不会与哪个妃子结为同盟,做下什么苟且之事。

    萧绰只是怔怔地点点头,只听得李芷岸又嘱咐了一句,“徳让让我转告你,若过不去,便放手,别苦了自己的心。”之后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太清楚。

    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这要怎么让她的心过得去

    过不去这道坎,她的心里会苦。

    萧绰蓦然一笑,将这件事深深藏在心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是,有时候,装糊涂会幸福些,会好过些。

    这时日便在幸福中悄声度过,萧绰不再说那些伤心事,专心辅助耶律贤,并为他操持后宫,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耶律贤日日勤于政事,体恤百姓,大辽正在向繁盛之世步入。

    他们夫妻二人,自成亲以來便恩恩爱爱,萧绰的恩宠。别的女子半分也分不到,宫中唯一的妃子阿语也如同坐在冷宫一般,幸好她还有个公主做伴,否则这日子,就会像是在等死一样的煎熬。

    保宁四年,二皇子出生,赐名耶律隆庆,字燕隐,小字普贤奴。这个二皇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一出生便沒有哭,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眉峰偶然皱起,总让人觉得他隐约有霸气。

    保宁六年,萧绰再度生子,这一次便是一个龙凤胎。萧绰已经被生孩子这件事折磨得筋疲力尽,可是这龙凤胎还是第一次,着实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耶律贤和萧绰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双生子,哥哥叫做耶律隆祐,妹妹叫长寿女。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都生得乖巧。

    这几年,不长不短,耶律贤和萧绰在为大辽谋划着未來。

    旧契丹风俗里,有姐死妹续的传统,而萧绰和耶律贤崇尚汉儒文化,不能苟同,于是废除这制度。

    为了促进汉族和契丹族两民族的融合交流,将异族不得通婚这条禁令废除,让汉族的地位提高到几乎和契丹族同等高度。

    仅仅是婚姻方面,就在举国上下掀起不小的波澜,起初一些契丹贵族十分不屑于汉族地位的提高,明里暗里地给耶律贤的统治使绊子。

    by35 大仇得报,前嫌尽释去

    汉族的上层人士感念皇帝的决策,便煽动身在契丹的汉人积极响应耶律贤的号召,努力从事农业生产,兢兢业业。

    耶律贤对于人才的选拔,同样是不懈怠。他继续耶律阿保机的做法,尽量征召人才,萧绰又提醒道,可以仿效汉族皇帝,让下属举荐有才德的人任官,后下诏招纳贤才,考核突出,马上可担任高职。

    朝中的官员就是这样经过层层考核而挑选出來的,一时间政治清明,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任谁都会夸赞皇帝的丰功伟绩。

    万众瞩目的皇帝身后,是一直支持他的皇后萧绰,在皇帝所有的决策中,萧绰多多少少都有参与,这是外人所不知晓的。

    令萧绰想不到的是,耶律贤对于她的赏识从不藏着掖着,竟不担心她的锋芒会盖过自己的,在群臣面前大赞皇后的过人的谋略。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还不止如此。

    保宁八年2月,一日朝会上,耶律贤将萧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朝臣们只得应和着,不敢多说什么让皇帝不悦,可耶律贤却是越说越起劲。

    耶律贤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起深深一抹笑容,传谕史馆学士记录并颁诏,“此后凡记录皇后之言,亦称朕曁予,并着为定式。”

    许多大臣再度反对,萧绰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附加的地步,再多捧她,恐怕会是第二个述律平太后。

    耶律贤对于臣子们的谏言仅一笑了之,只道,“朕相信皇后。”

    萧绰听闻,自以为难当大任,便笑着请辞,“皇上,你让我拥有了至高的权力和地位,不怕我欲壑难填,终有一日反上天去”

    耶律贤只是淡淡一笑,轻嘬一口茶,抬起平静且温柔的眸子看着萧绰,只是简单一句,“我信你。”

    这对于萧绰是无言的感动,曾经不相知时,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这不是誓言,可却能让她守候到海枯石烂。

    耶律贤不曾给过萧绰什么誓言,当时他只说,“我无法许你來日,可我相信我们有來日。”

    他的信任便是她最大的勇气。

    就是如此,纵使前方是铜墙铁壁,她也会为了他的信任,撞个头破血流方休。

    萧绰有了耶律贤的信任,在朝中有萧氏和耶律斜轸的支持,行事游刃有余。这几年,她憋下心中的一口气,为了给萧思温报仇,她暗中收集高勋、女里的罪证。

    高勋代表的是汉族官员的势力,不可轻易撼动。

    而女里,是耶律贤还是王爷之时便忠心耿耿跟随的,在耶律贤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萧绰若沒由來的杀了他,她和耶律贤之间的关系便闹僵。

    几度权衡,萧绰还是在暗中,等待着这两个狐狸自己现行。

    萧绰曾经听耶律贤说过继任北院枢密使的耶律贤适,是个贤臣。她私下了解过这个人,的确耿直,对自己最有利的是, 耶律贤适看不惯高勋、女里的狗仗人势,曾向耶律贤检举过二人的罪行,可耶律贤都因旧情而袒护了他们。

    如此一來,萧绰便找到一个最佳的盟友來协助自己。

    暗中,萧绰來搜集罪证;明里,耶律贤适和耶律斜轸等人不断上疏弹劾高勋、女里,令他们的官职一降再降。

    终于有一日,耶律贤适上疏,道女里坐私藏甲五百属,高勋恃宠而骄,阐明了多年來,二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罪证,一一陈列。

    最致命的一击,是在女里那里搜出了一封信函,是他与萧海只和海里私下往來的信函,里面正是商议在闾山狩猎暗杀萧思温的计谋。

    那日朝会,萧绰临朝,正是为了听杀父仇人的处决结果,她的目光始终冷冷地盯着那两人,不曾转移。

    耶律贤看着这一条条一款款,也是愤怒至极,将卷册劈头甩向他们,怒喝道,“多年來,朕处处维护你们,教人心寒。”

    “赐死。”

    圣令一下,萧绰那张冰冷的脸才浮现一丝惨淡又阴冷的笑意,擅自退回了后殿。

    耶律贤见她走了,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对于这样的判决结果,也有无可奈何,毕竟这是亲手赐死了自己的亲信。

    在高勋、女里处决的前夜,萧绰让婢女抱走了所有的皇子公主,郑重其事地跪下。

    耶律贤只是本能地想上前扶她,可淡淡笑着,退回到座椅上。

    “皇上,杀父之仇,明日终于得报,请允许臣妾最后再瞧瞧那两个真凶的面目,明日祭拜父亲之时,也好让他瞑目。”

    萧绰字字清晰,语气决然,耶律贤的眼神虚无缥缈,仅仅维持着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皇后亲临牢狱,总是不妥,耶律贤便让萧绰换上婢女的衣服,另派几个侍卫随行保护着。

    牢狱之内,潮湿阴冷,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还有淡淡萦绕在鼻翼周围的血腥气息。

    萧绰打着明晃晃的灯笼,看清了牢里的那两个人。

    光影之下,高勋狭长的眼睛浑浊,不复当日的精明,原本瘦小的身躯,在牢里住了两日愈显瘦骨嶙峋。

    而那女里,灰头土脸的,沒有往日的神气。

    萧绰站在牢房前,示意侍卫们站退好几步,这才幽幽开口,“二位大人,别來无恙。”

    高勋和女里先是沒有在乎这宫女打扮的女子,一听这冷傲的声音,便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盯着萧绰看,两腿一软,便跪下了,“皇后”

    这两个人只是贪婪,对皇权却从不敢觊觎,对萧绰的服从和恭敬已经是溶在骨血里,奴性如此。

    幽暗的牢室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光亮,映的萧绰那张脸,一半是红光,一半是黑影,在高勋和女里的眼里,她便是來索命的罗刹。

    萧绰唇角轻轻上扬,“作恶多端,为何沒有想过会有今日”她微微侧身,“你们的种种罪行,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耶律贤适的口,便是我的心。你们逍遥了多年,也算是我给皇上的面子。”

    高勋和女里已经开始哆嗦,脑海中不住地回想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再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端庄美丽的女子,高勋心口一紧,便一头向后栽去。

    萧绰偏头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轻声笑道,“本宫來瞧瞧你们死前的惨状,再去祭拜父亲的时候,有你们陪着他,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女里顿时感觉这个牢狱阴森森的,而萧绰就是冰冷寒气的源泉。

    萧绰的眼睛杀机尽显,却一点点暗了下去,缓缓转身,向牢狱出口走去。

    “本宫不亲自动手,是怕本宫的手,你们不配”

    幽幽的声音在牢狱上空拉得悠长缠绵,像是一声声招魂的咒语。

    “皇后你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嫉妒你父亲吗不,若沒有皇上的默许授意,谁又敢动国丈啊,终究是心有隔阂,皇后好好受着吧哈哈哈”女里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像是厉鬼的惨叫,又如同死前最后的挣扎,总之他是畅快无比。

    萧绰正低头出牢房的一瞬间,身子微微滞了一下,略一迟疑,仍是走出了牢房。

    漆黑的夜空,漫长的皇宫甬道,萧绰打着灯笼,心却是像盲了一样,她看不到前方的归路,看不清应去的方向。

    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手段,将杀父仇人推上了绝路,可女里最后那厉声惨叫,却又是萧绰心头一击,且溃不成军。

    最终被算计的,还是她,到头來,知道这个工于心计的人,还是她的枕边人。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敢再多回想女里的话。

    她等候他三年,与他相守七载,为他生下五个孩子,可这一颗心,却还是这么容易动摇。

    曾经给予过彼此的信任,如今却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般这样飘渺吗

    可耶律贤也曾送她花海,赠她的芍药花雨,如今香气犹然在侧。

    他为了她的地位,不惜费劲心思,给她皇后之位。

    他为了她和孩子的将來,与群臣为敌,力排万难,不纳宫妃,不要他人所生的子嗣。

    虽然名利如浮云掠空,可他愿意倾其所有,给她最好的。

    为什么还要质疑他的真心

    立后大典上,万众瞩目,深情缱绻。

    他对她说,唯一的妻。

    她也许诺,你命有我。

    纵然是天上,她也要攀上天去,登上那众人敬仰的位置,与他并肩相伴。

    这是当初立后大典上,她心中所想。

    如今依旧如是。

    萧绰眼眶中的泪珠在眼睛一眨之间,滚入尘土,她直身,向前坚定地走去,向他坚定走去。

    永兴宫中,只点了一盏灯,窗子沒有合拢,缝隙间春夜的寒风飕飕地侵入,卷过冰冷的珠帘沙沙作响,漫过微弱的烛火摇曳凄寒。

    耶律贤隐在那床榻的阴影处,单膝支起,在床榻上半倚。

    吱呀

    萧绰缓缓推门而入,打着的灯笼也随着大门关上而灭。

    “你回來了”阴影处,耶律贤轻启薄唇,轻声问道。

    by36 一家和乐,妖后恶名生

    萧绰沒有答话,径直走向窗子,关好之后,这才步至床边坐下,她靠在耶律贤的膝上,以下颚抵着他的膝盖。

    “是啊,我回來了,还沒睡吗”

    灯火不通亮,耶律贤能看得见萧绰的脸上温柔甜蜜的笑容。

    耶律贤缓缓坐起身,他的脸渐渐挪到了光亮处,萧绰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沉,尴尬,无奈,难言之痛。

    “我”

    萧绰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她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唇,呼吸渐浓之时,她呢喃着,“不要说”

    耶律贤翻身将她压下,浅吻变成深吻,如同沙漠中的不归人初尝甘泉一般,他急切,他粗鲁。

    低吟浅声交错,金丝帷帐垂垂摇落,明灭烛火燃尽,落下最后一滴烛泪。

    耶律贤情欲正浓之时,轻柔地抚摸她的周身,让她心中躁动不已。两具身躯全然融为一体之时,她的青丝散乱如停止流动的瀑布,织锦软枕上,渐渐化开一滴泪。

    就此将我全身全心交给你,前事不做分明,我愿是个拥有你的糊涂人。

    纵欲过度,令萧绰无奈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又怀孕了。

    两个奶娃娃隆祐和长寿女还在地上爬着,眨巴着大眼瞧着苦瓜脸的萧绰,隆庆却假装小大人似的半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过來,吧唧一下,摔到在地上,皱着眉也不叫着让人來扶他。

    观音女已经六岁了,她小巧玲珑,穿着铃铃作响的亮片长裙,一路小跑向萧绰,洒下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小公主颇为善解人意地蹲在萧绰身边,“母后,您怎么了”

    萧绰无助的瞄了燕哥一眼,继续无奈地仰头望着华丽的屋顶,她原本是想要望着天的。

    “皇上驾到”七良的声音响起,便知道耶律贤來了。

    萧绰也沒有起身,还是半蹲半坐在地上,目光落在门口。

    先入眼帘的不是耶律贤的织锦龙袍,而是那个急急小颠着到隆庆身边扶起弟弟的隆绪。隆绪五岁,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这群弟弟妹妹的兄长,是父皇和母后的小帮手。

    耶律贤好笑地瞥了萧绰一眼,将她扶起來,命人放了一个软垫在座椅上,才让她坐下,他俯身,“孩子们都在这里一团糟,你还在这么不爱惜身体坐在地上”

    萧绰轻轻推了他一把,嘴一努,恨恨地瞪着他,声音压得极低,“还不都是你,为什么我又要生,这些年,”她欲哭无泪地环顾了殿上这堆大大小小的娃娃,“我生得还少吗”

    耶律贤彻底忍不住,笑着向后撤了几步,连连咳嗽。

    “父皇,你”观音女大叫了一声,眉眼之间像是有点敢怒不敢言,只是皱着,盯在地上。

    耶律贤低下头一看,脚下的草编小蝴蝶被他一脚踩变形了。

    长寿女的小手只离耶律贤的脚有一指的距离,指尖还触到了那个小蝴蝶上。

    她正眨巴着眼,眼泪掉得比断线珠子还快,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但是她沒有哭出声,委屈的模样让耶律贤心疼。

    耶律贤抱起长寿女,好声好气哄劝着,可是长寿女眼里的泪水好像无止无尽,源源不断,幸好她不闹。

    可这不闹比那闹腾的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耶律贤几度哄都不能让长寿女不哭,但他又舍不得将这委屈的女儿交给婢女去哄。

    萧绰一副幸灾乐祸要看好戏的样子,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在哭,可她任由耶律贤去哄,最好让他忙个团团转,这才好报那让自己再度怀孕的一箭之仇。

    萧绰正得意地看着,余光瞧见隆绪身边的小隆庆摇摇晃晃地走到趴在垫子上的隆祐身边,将隆祐手里的草蝴蝶劈手夺过,又去了耶律贤身边,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让耶律贤注意到他。

    耶律贤向下一看,隆庆表情很横,他单手将草蝴蝶递过去,眼睛瞥向耶律贤怀里的妹妹长寿女。

    耶律贤看着小隆庆,这算是乖巧还是怎么样呢他接过草蝴蝶,让长寿女抓在手里,小公主的泪珠儿果然不掉了。

    萧绰十分惊讶,瞅瞅隆庆,横眉霸气地在耶律贤身边一站,而趴在垫子上被哥哥夺走草蝴蝶的小隆祐,丝毫不反抗,反而因耶律贤怀里的妹妹开心而笑了。

    萧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萧绰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大呼冤枉。

    虽然有身孕,可萧绰和耶律贤一样勤勉,日日陪着耶律贤批阅奏章,探讨军国机要,一丝一毫不松懈。

    九月的秋老虎让人闷得喘不过气來,身边的婢女给萧绰和耶律贤摇着扇子,可萧绰仍觉得浑身冒汗,她不住地走动着,并和耶律贤说着今日上京中的奇闻怪事。

    “皇上,皇后,北汉有使求见,是否宣召”七良进來问了句话。

    萧绰十分疑惑,这个时候,为何北汉会有使者要來只听耶律贤吩咐道,“宣。”

    萧绰这才整理了衣衫,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端庄的姿势在耶律贤身边坐下。

    耶律贤看着萧绰这故作端庄的模样,浅浅笑了笑,惹得萧绰斜了他一眼。

    北汉的使者满脸倦容,一看便知是风尘仆仆赶來,连歇息都沒有过就入宫來了,这让帝后二人都心存疑问,究竟是什么让使者连面圣仪容都不顾了

    使臣老眼轻轻一闭,双膝屈下,“皇上,求您救救北汉吧”

    原來是宋太祖向北汉发难了,宋太祖派潘美等将领进攻北汉都城太原,北汉弱小无援,主君刘继元只得來向强大的大辽求救,希望耶律贤能出兵相助。

    北汉早年间便向大辽称臣,年年向大辽交纳岁贡,诚惶诚恐,眼下遇上难了,只能硬着头皮來求。

    听着使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叙述,萧绰和耶律贤的眉头紧锁,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便又偏过头去。

    他们不是沒有义气不想支援,可近几年,为了大辽国内的改革,耶律贤和萧绰倾注了太多心血,将大量的兵力、财力投入这些建设中,实在沒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

    乐于助人也应量力而行。

    可北汉的人都求到自己脚边上了,该如何打发了呢

    使臣老泪纵横,见耶律贤半响不说话,便有些急了,“皇上,您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北汉灭国吗您于心何忍啊”

    萧绰低着头瞅了一眼耶律贤,见他权衡不下,便心一横,身子稍向下挪了挪,一使劲让自己滑到地上,吃痛地叫喊起來。

    “皇上皇上啊臣妾不”萧绰本就浑身发热,这下子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流,加上她扭曲的表情,一直捂着肚子的样子,不仅让耶律贤吓了一跳,那使臣更是吓得不哭了。

    耶律贤脸上的焦急与忧心可不是装出來的,他再管不得那使臣了,将萧绰打起横抱,甩下使臣便回了内殿。

    内殿里,耶律贤急着正要宣太医进來瞧,被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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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离不相离第22部分阅读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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