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芍药花跟前沉默了良久,还是萧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进屋吧,皇上不愿见到这花,明日臣妾吩咐了萧府人拔掉就好。”说罢就转身进了自己的闺房,沒有理会耶律贤。

    耶律贤复想起自己盛怒之下,尽除宫中芍药花,只为了自己那小肚鸡肠的嫉妒心,他愧疚不已。

    这芍药,这份情,是萧绰与他之间的,是他生生地将这样宝贵的情分推开,是他被别人的谗言蒙蔽了理智。

    他对不起她,也不愿再辩解,仿佛想用时间來化解这难言的尴尬。

    芍药是萧绰心中的美梦,也是她心底最不忍揭开的痛处。

    这段时间,他们和好之后,萧绰尽力装作一切都沒有发生过,沒有阿语的介入和那个未出世的胎儿,沒有那段缘起芍药和韩德让的冷战,她假装着他们之间是和睦的,是恩爱的,无所猜忌的。

    可当这些现实摆在眼前时,仍是难于躲避。

    这一夜,萧绰睡得十分踏实,这是家的感觉。

    从前在这里,每晚睡觉,都要想想耶律贤好不好,他如今身在何处,究竟有沒有记得与自己的约定。这样的日子,让她患得患失。

    可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终于不用再在梦中相见。

    翌日,因为平日有上早朝的时间点,萧绰和耶律贤醒來的都很早,天际才泛起鱼肚白的亮光。

    萧绰推开门,这才惊讶不已,萧思温和萧夫人打头守在门口,一众奴仆跪在小院子里。

    萧思温和萧夫人给萧绰和耶律贤请了个安,这才将他们迎到正厅去用早膳。

    “父亲,既然回到萧府了,咱们就不要遵循君臣之礼了,我还是燕燕,他便是您的三女婿。”萧绰眼睛笑得弯弯,略带讨好地挽上耶律贤。

    耶律贤笑着不做声。

    原就是伴君如伴虎,什么都要点到为止,皇恩浩荡,可不能恃宠而骄,萧思温可是在官场沉浮多年,深谙其中道理。

    萧思温敛住慈爱的表情,低声斥道,“皇后,皇上能來萧府,这是臣莫大的荣幸,怎可再多越矩您”

    “岳丈,就听燕燕的吧,说起來,咱们本就是一家,公主姑姑,您说对吗”耶律贤笑道,喝了一口清粥。

    萧思温的话语被耶律贤淡淡一句话截住,不由有些尴尬,只看见萧绰那表情越发得意,而自己无可奈何。

    萧夫人看着这对父女,就像是从前女儿对着父亲撒娇,很是亲切,便为萧思温解围道,“是啊,來家里吃顿便饭,原本就不用拘礼,老爷,燕燕说得对。”

    一家人这顿早饭吃得真是舒服,既让萧绰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也让耶律贤体验了久违的家的和乐。

    酒足饭饱,两人拜别萧思温夫妇。

    “真的要回宫吗好不容易才”萧绰骑在马上,瞅了瞅耶律贤,随即装作痛苦的表情趴在马背上。

    她本就爱自由,入宫时间久,便有些忘记宫外的滋味,这下让她再度感受到了这种洒脱随意、不受束缚的生活,她还是放不下外面的世界。

    耶律贤一勒马缰绳,斜睨了萧绰一眼,“谁说要回宫了”

    萧绰一听就來了精神,坐了起來,抓紧马缰绳,蓄势要出发的样子,“那咱们去哪里”

    其实是要回宫的,耶律贤这个皇帝做的也不是当做摆设用的,日理万机可能有些夸大,废寝忘食总还是有的。

    可是他看着萧绰蔫蔫的样子,便也想再多给她些自由的时日,已是把回宫的日子往后拖了一拖,朝中的亲信大臣,如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思温,高勋,韩匡嗣一家,虽然其中诸多矛盾,可都是信得过的人。

    “你我此时便是游戏江湖的侠义夫妻,向下仗义便是我们的使命。”萧绰骑着马,还要装作很是了不得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皮鞭,向耶律贤扬了扬下巴。

    耶律贤听着她喋喋不休了一路,一点沒有不耐烦的样子,一直笑着表示赞同。

    听萧绰说,她想做一个侠女,保护黎民百姓,那么他就要做一个盖世大侠,随她一起闯荡江湖。

    听萧绰说,在玩不动的时候,她要用毕生的钱财在山林里为自己造一座金屋,将自己金屋藏娇,隐居山林,不管凡尘俗世,自在乐呵,那么他就该去造那座金屋,这样两人就可以一同相伴看日出看日落,等待安乐死。

    听萧绰说,她想去大宋的江南瞧瞧,与耶律斜轸初识之时,便听这见多识广的义兄说起江南如何好,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宝地,是和塞北截然不同的地方。那么他就要甘愿陪她骑马去到那个如梦如幻的地方游玩。

    by30 因孕而困,思温暴毙亡

    皇帝皇后出宫已两日有余,宫中的奏章要事堆积,耶律贤和萧绰便匆匆回宫,毕竟万事民为先,国不可一日无君。

    萧绰研好墨,将毛笔递给耶律贤,便在一旁坐着愣神儿。

    耶律贤顿笔,抬头扬眉,“在想什么”

    萧绰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怏怏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出宫呢”

    皇宫,的确是她的家,她和他的家,可是这也是牢笼,画地为牢只为他。

    耶律贤沉声道,“因为我,困了你自由”

    萧绰猛一抬头,有些无措,讪讪笑着,“不是,不是这样的”突然她正色道,“嗯,前几日咱们应允农人们要办的事还沒有处理呢。”

    她起身,在寝宫里走了几圈,然后在书案前站定,双手负于身后,“大辽子民凭借游猎放牧得以生存, 沒有宋人那般重农的观念,因此才会有我们之前碰到的情况。回宫后我也向大哥和耶律休哥了解过,他们带兵时,常常穿过农田,丝毫不在意,这也是我朝一大弊病。”

    耶律贤放下笔,面色深沉,“是,对于马背上建国的大辽,从未有重农的想法,可自我开始研究汉人的史书典籍,深感农业之重要,行军打仗粮草为重,百姓安生饱食为先。”

    “要想改变咱们契丹人长久以來的习惯,是有些困难,可事在人为。”萧绰鼓励道,并将笔蘸墨递到耶律贤的手边。

    耶律贤接过笔,将纸铺开,提笔思忖片刻,便写下了诏令。

    皇帝下令,要保护农业生产,禁止随意踩踏庄稼,违令轻者罚款,重者入狱;行军队伍绕开庄田,违令者军法处置;事农桑者,可予以减免赋税。

    耶律贤与萧绰对于汉文化的推崇,致使农业生产力增强,国力日渐强盛,大辽正如一条盘龙,盘踞在浩浩天地之间,势不可挡。

    公元971年,保宁三年,春。

    崇德宫中有两抹俏丽身影在翻飞闪动,手中皮鞭如细蛇般灵活游移,手中不使狠劲而是巧劲。

    耶律贤悄然而至,萧绰正打得尽兴,而萧烟恰好看到饶有兴致的皇帝正躲在宫门口处观战,她的手向后一缩,想要撤招。

    萧绰皱眉,愈发向前逼去,不满于萧烟的由进攻转为抵御的动作。

    “烟儿,说好了要拿出真本事,你非要让我,那我可不会手软。”萧绰出了狠招,手中花鞭直直向萧烟的腰际甩去,想要将她甩落在地。

    萧绰步步紧逼,眼下也顾不得观战的皇帝,萧烟被激起斗志,手中的鞭子与萧绰的紧紧相缠在一起,她开始用尽全力,借力甩过萧绰。

    萧绰一笑,手中的劲道不减,脚下却又添了动作,她借着上身的稳定,横出一脚,飞踢向萧烟。

    萧烟一见不妙,连忙撤了手中的鞭子,与萧绰分离,向后退几步,想要避开萧绰。

    就在萧烟躲避之时,萧绰手上沒有了力道支撑,重心不稳,连连向后跌去,眼看着就要撞进花圃中。

    耶律贤一连几步脚点地,飘然而至萧绰身后,萧绰跌进耶律贤的怀中,可是她的脚仍旧因为撤得不及时而崴到,身子从耶律贤的怀中滑落到地上。

    “嘶”萧绰捂着脚踝,一脸吃痛的样子。

    萧烟惊慌地跑來,“小姑姑,我我”

    “沒有怪你,不要慌张”萧绰忍痛之时,不忘安慰萧烟。

    耶律贤黑沉着脸,将萧绰打横抱起,回到寝宫。

    太医仔细为萧绰包扎了脚踝,作揖道,“皇上,皇后只是右脚扭伤,并无大碍,三个月内,切莫再动武便可痊愈。”

    床边的耶律贤瞥了一眼太医,点点头,“再好好诊治诊治,看看还有沒有其他病痛。”

    萧绰冲着耶律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向太医伸出手去,让他诊脉,并小声嘟囔着,“我身强体健,还能有什么病痛”

    萧烟见耶律贤并沒有怪罪自己,便赶忙献了殷勤,讪讪笑道,“小姑姑,皇上这是心疼你啊,这可是皇上的一番苦心,小姑丈,您说是吧”

    萧烟最后亲昵的称呼,语气略加试探性,添了讨好的语气,让耶律贤想起萧绰曾经也这样献媚过,不禁失笑,瞥了萧烟一眼,“烟儿说得极是,”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萧绰,口气却有些责怪之意,“怎么总是逞强”

    萧绰对着萧烟呲牙,正要辩驳,太医那张老脸上皱纹加深,喜道,“皇后有喜了。”

    耶律贤小心翼翼扶着萧绰躺下,萧烟则抱过小公主,咯咯笑着,“燕哥这么快就要做姐姐了”

    燕哥的小手伸向萧绰,嘴里咕哝咕哝的,眼睛弯弯的,像是笑开了似的。

    萧绰望着燕哥,眼中满含无奈,心中大呼冤枉,刚生了一个,好不容易解脱,能够耍耍威风,现在又要被困在宫里了

    春光无限,萧绰在小院里扶着燕哥学走路,燕哥一崴一崴地走不了几步,一直紧抓着萧绰的手。

    萧绰见燕哥依赖心重,唇一抿,将燕哥一松,向后退两步,燕哥摔了个狗吃屎。

    小燕哥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趴在地上,咕咕囔囔地,气鼓鼓地看着这个使坏的娘。

    萧绰指着燕哥哈哈一笑,摇摇头将燕哥扶着抱起來,“臭小孩,还敢瞪母后”

    她坐到了秋千上,对着燕哥说道,“你父皇去巡狩,何时才能归來呢这日子好生无趣啊”

    “现在母后的肚子里不知道是你的弟弟还是妹妹,母后又不能出去畅游天地了”

    “你听得懂母后说话对不对”

    燕哥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萧绰,萧绰吁了一口气,“就知道你听不懂。”她招手叫來乳母和婢女,让她们将小公主抱走。

    一年四时,皇帝都要带领群臣百官,远至行宫巡游狩猎,并将所住宫帐称作捺钵,就地处理正事。这是大辽先祖皇帝便定下的规矩,意在不忘契丹民族游牧起家的本领。

    耶律贤虽然身体不好,可即位以來一贯遵循父辈的传统,亲自带领群臣远行游猎,这一次去闾山已经去了一月有余。

    萧绰让婢女在庭院正中放着一个小板凳,她坐在小板凳上,五指张开挡在脸上,隔着指缝看太阳,看天空,看宫里的花花草草。

    看到宫门口时,弓着身子进來的七良站在门口,下一秒身着金绣黑袍的耶律贤出现在门口,萧绰慢慢放下手,眯眼笑道,“我这是看花眼了吗”她飞扑到耶律贤怀中。

    “这次回來怎么沒有吩咐人先行通秉又在给我惊喜吗好想你”

    “萧大人,身亡。”

    萧绰身子僵硬,缓缓抬头,这才细细打量了耶律贤,胡子拉碴,一脸倦怠容色,双眼如同蒙尘般,沒有清澈透亮如水般的光泽,他也沒有紧紧拥抱她。

    萧绰一笑,“哪个萧大人契丹诸人除了耶律氏,便是萧氏了,萧氏男子为官者众,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说的是谁”

    耶律贤的双眸,如同泼墨一般黝黑,盛满了一潭静谧的海水,无奈、苦涩。他不语,默默将萧绰拉入怀中,下巴抵在萧绰的肩上。

    萧绰感受到肩骨处传來他声音的震动,她的耳朵嗡嗡作响,隐约听得耶律贤的声音。

    “头鹅宴后,大臣在闾山丛林深处狩猎,无人保护,你父亲不慎坠马,当场发现时,已经沒了气息”

    萧思温一死,萧氏一族都如惊弓之鸟,上蹿下跳,坐立不安。

    谁能相信这是坠马的意外这样的意外又怎能让别人信以为真何况萧思温骑术过人,萧绰三姐妹的骑术都是萧思温亲自教授的。

    若说其他人可以理解,萧思温是不慎坠马,但萧绰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

    萧府被一片白孝所罩,每个萧家人的脸色都是黑沉沉的,有的是为了萧思温的故去,有的则是担忧因萧家倒了支柱而会影响以后的荣宠。

    耶律贤身为皇帝,不便再來位高权重的大臣家中悼念,即使是皇后的母家。萧绰则身着黑衣头戴白花匆匆赶來。

    萧府早就有人在门口迎接來客,萧绰一下马车,便看见昔日金光的牌匾之上挂上了白绸。

    目光下移,府门口站满了迎客的奴仆,她的眼中都像是看不见他们似的,依稀能瞧见,在出嫁那天,萧思温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望着她说着心中的悔言,“燕燕,为父身在高位,却不能换女儿的自由,是为父的无能”她心中酸涩翻涌,眼圈泛红,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萧府。

    仆从们将萧绰迎了进去,在庭院之中站了不少的人,都俯身低头,作揖跪拜,萧绰顾不得看,只是从众人让出的通向正厅的道路上缓缓向正厅走去。

    正厅里,点起刺鼻的焚香,正上方设有灵堂,牌位之上写着契丹大字“萧思温之位”。

    萧绰一见这三个字,两眼簌簌流下清泪,走上前去,沒有管设在灵前可供跪拜的蒲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原本正要下跪拜见皇后的人们,都惊呼一声,离萧绰最近的萧烟伸手去拉萧绰,却被她奇大的力道带倒在地。

    by31 萧家丧事,王妃胡辇归

    萧夫人忍下心中的痛苦,强硬地喝道,“皇后,你怀有皇嗣,何故失礼连你都要悲痛至此,萧氏一族又当如何自处真的要到灭门之时才懂得知礼吗”

    萧夫人这是在暗里告诉萧绰什么她在说,萧思温是死于非命吗若是,怎会如此直白

    母亲说得有理,纵使有耶律贤的宠爱和誓言,可腹中孩儿是她和萧氏的最为牢靠的保障,这一点无可厚非。

    萧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仰头让眼泪不再掉落,在萧烟的搀扶下起身,转过去看看正厅里的人。

    萧双双站在她的身边,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沒有落泪,可一看就知道方才流泪不少,但她一脸冷漠,与萧绰两三步之远,这是刻意避开的距离。

    再次是萧继先,他不住地哭泣着,在萧府中,他与萧思温感情最深厚,最初是萧思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给了他这个家。

    耶律斜轸难得这样表情严肃,更添伤感之色。是萧思温给了他得见天颜的机会,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韩德让站在正厅最末处,他是唯一一个外姓汉人,他与萧家却也不算外人。

    耶律休哥是奉皇命,陪同萧绰回府,同样正色以待。

    萧绰对着正厅大门透进來的光亮,微微闭了闭眼,感受黑暗世界中那笼罩周身的光暖。

    阳光暖色逐渐消退,她再度感到了眼目之上有黑暗蔓延,她缓缓睁眼。

    有一白色身影跌跌撞撞进了正厅,如同萧绰一进來一样,直着身子跪下,痛哭出声,“父亲,女儿來迟了”

    “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

    “胡辇”

    萧绰和萧双双,还有萧夫人同时失声喊道,声音的震动之中不乏惊喜,喑哑之色更显悲痛。

    堂下跪着的人,便是萧家长女,远嫁给西北齐王安撒葛的箫胡辇。

    箫胡辇抬头,泪流满面,“母亲,我回來了”她看向萧双双和萧绰,“双双,燕燕,姐姐回來了”

    萧双双和萧绰同时跪倒拥住了箫胡辇,话语凝噎泪水不止,此时沒有再顾及昔日的恩怨,只有和大姐之间的姐妹情。

    “萧大人,我和王妃回來晚了,晚了”

    堂上女子的哭泣声渐歇,只有那男子呜咽张扬的哭号声,众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

    门口一个披麻戴孝,略微夸张的男子跪在门口,他肤色白皙,眉眼狭长,若不是此时的凄色,他的眼睛必定勾人。

    箫胡辇起身,断断续续道,“他是我的马奴,达兰玻。”

    当夜萧绰便住在了萧府,萧双双也破天荒地留下了,一府中,萧思温一走,只留下着四个女人支撑着。

    萧夫人给三个女儿添了饭,强颜笑道,“今日,咱们总算团聚了,多少也吃些”

    箫胡辇怅然,“父亲不在了,又怎么算做团圆”

    又是一阵沉默。

    萧继先走进來,虽然也见过萧双双几面,也萧双双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生怯地看了看箫胡辇,又缩到了萧夫人身后,“母亲”

    萧夫人垂下疲倦的双眼,为他添了饭菜,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好孩子,今天也累坏了吧,快吃饭吧。”

    “这是”箫胡辇面露困惑。

    萧绰勉强笑了笑,“他是萧继先,父亲的义子,也算做咱们的弟弟。”她看向萧继先,“继先,这是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好。”萧继先眨眨眼,起身作揖行礼后才坐下用饭。

    箫胡辇愣了一下,笑了一下,“虽是义子,倒和燕燕你长得很像呢。”

    萧双双冷冷瞥了萧继先一眼,赤红着双眼,拿起筷子又放下,她看向箫胡辇时,眼中有温暖光泽,“姐姐,你特意为了父亲才回來的吗”

    箫胡辇长叹一口气,“并非如此,是齐王安撒葛,病亡。”

    齐王安撒葛原本就是个糟老头子,是箫胡辇祖父辈的人,箫胡辇嫁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重病缠身,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上天眷顾,这也算得做是寿终正寝。

    箫胡辇此次回京,是特地面圣交代事宜,准备请示今后朝廷对于西北有何打算。

    萧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妹三个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齐王一死,箫胡辇却成了寡妇。萧家这才办了白事,大女儿却又遭逢这般丧气之事,家中沒有主事之人,萧夫人的确有隐忧。

    箫胡辇向來看得懂母亲的神色,她劝慰道,“母亲,这样也算我得了自由,不必为我忧心,”她正色,“我真正忧心之事,是明日该如何向圣上交代今后事宜,我还未曾想好何去何从”

    萧夫人忙道,“胡辇,回母亲身边來吧,你只身在外,母亲也放心不下”

    箫胡辇笑笑,摇摇头。

    萧双双皱着眉,萧绰却开口,“大姐姐,莫不是想独自一人回西北去”

    箫胡辇向萧绰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明日面圣,还请皇后多多帮衬。”

    萧双双心中却有了疑虑,她想知道这个多年未见的大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双双,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父亲素來疼爱我们,不会想看到我们伤心欲绝的模样。”箫胡辇见到萧双双一直沒有说话,以为她是伤心过度。

    萧双双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与萧思温争吵不下,萧思温为了萧绰而大骂她,她夺门而出萧家,发誓与萧家断绝关系

    萧双双冷声道,“他不疼爱我,我也不会为他伤心。”连饭菜都沒动过,便回到自己的小屋。

    箫胡辇愕然,“双双怎么了”

    萧绰苦笑,吃了一口白饭,神色突然凝重起來,“大姐姐,你认为父亲真的是,坠马身亡吗母亲,你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对吗”

    萧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凉,那眼中光芒又如腊月坚冰一样尖锐冰冷,她沉默不搭腔。

    箫胡辇那一双疲惫红肿的眼睛又浮上一层寒气,她冷笑道,“因着咱们姐妹三个,父亲步步高升,如今你身为皇后,再度有孕,必会危及他人地位,这有心人不知是有几位”

    萧夫人闭了闭眼,“你们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萧家平白教人欺凌,你父亲又怎能安心”

    这一切就像是乌云,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真相,人心,人情,都不得见。

    萧绰的心上像是压着一个拿不起來的秤砣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必须要苟延残喘。

    萧双双回到屋子里,被黑暗包围之时,眼泪汹涌而出,她靠在门边,睁开眼是无尽的黑暗,闭上眼便是萧思温那一双慈爱的眼睛。

    也是这样黑暗的夜,在南塔后面的草原上,萧思温带着人來寻找她和萧绰,她看见了父亲的时候,仿佛就已经见到了光亮,见到了可以让她放心地休息的港湾。

    其实她是十分想念萧思温的,她后悔,后悔为什么沒有常常回萧府來看萧思温,可追根究底,为什么萧思温要为了萧绰而责骂她

    翌日,萧双双沒有拜别萧夫人,一早儿便回了赵王府。箫胡辇便随着萧绰进宫。

    箫胡辇恭敬地拜倒在地,大礼行毕,她向耶律贤禀明了齐王安撒葛的情况和西北的边防要事,便不再多言,颔首以待耶律贤发话。

    萧绰看了看耶律贤的脸,不辨喜怒,堂下的是她的亲族姐姐,她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只能看着。

    耶律贤笑了一声,表情亲切,“那么齐王妃将欲如何”

    箫胡辇也不遮掩,昂首正迎上耶律贤那一双看似温柔实则凌厉有尖锐光芒的眼睛,“回禀皇上,臣妾想完成齐王生前所愿,守住西北边防要塞,为皇上皇后分忧解劳,助圣上一统江山。”

    这是齐王的遗愿,还是箫胡辇的野心耶律贤心中自有分明。

    驻守西北,这是來之前,箫胡辇和萧绰商议之后的决定,箫胡辇深知上京城中,风云暗涌,回來比在边塞吹冷风还要令人心寒。

    至少在西北是自由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

    箫胡辇自嫁给齐王之后,便参与了老王爷治理的要务,她对于西北自是熟稔,军中将士也因她的那一份豪爽和威严,对她的管理十分服帖。

    耶律贤精光的眸子掠过箫胡辇,带着笑意定在了萧绰的双眼,“好,巾帼不让须眉,朕相信王妃不会教朕失望。”

    萧绰亦是淡淡示以一笑,待偏转向箫胡辇之时,笑容已经化作眼中的那一抹坚定和信任的神色。

    箫胡辇颔首,微微点头致意。

    妹妹萧绰相信她,她自然不能教妹妹为难。

    箫胡辇在军中有一定声望,让她接管西北军务,最为合适,可臣下功高盖主,便是不妙了,即使这“臣”是个女子,想想述律平太后,这大辽朝中便沒有人再敢小瞧女子了。

    耶律贤相信箫胡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相信萧绰在此之前已经与她的姐姐权衡过利弊,有萧绰作保,毕竟会让耶律贤放心些。无论如何萧绰夹在这中间,进退两难,耶律贤不想让她如此,只希望她能无所忧。

    by32 公主淑哥,且与怪声响

    皇帝下令追册齐王安撒葛为皇太叔。

    册齐王妃成为皇太妃,并让她率三万兵马回西北接管齐王的军政事务。

    箫胡辇受了圣命,便启程赶回西北,临行前,她拉着萧绰的手,示以坚定一笑,“燕燕,你身为皇后,日后必定有皇子继承大统,这条路必定难行,姐姐会为你守好西北,让你沒有担忧。”

    箫胡辇的确是巾帼,她率领兵马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无不臣服,周边的小国全都归顺,此时的她宛若西北的女皇一般,但并沒有不臣之心。

    这是最令萧绰欣慰的地方,耶律贤答应放箫胡辇回西北,沒有让自己为难,而她的大姐,纵使劳苦功高,也沒有暗生不臣之心,也沒有让她为难。

    对于萧思温的事,虽然过去了不少时日,萧绰仍是难以释怀,偶尔几次,看到耶律贤在逗燕哥,让她叫父皇的时候,萧绰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萧思温,便脱口而出,“父亲真的是坠马而亡吗”

    第一次听到萧绰这样说,耶律贤的表情微微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温柔地安哄她。后來几次,耶律贤都置若罔闻,假装沒有听到,继续做自己的事。

    此番下來,在孕中的萧绰,心事愈发重,便少言少语起來。

    萧思温掌管的政务颇多,须有人尽早接替。丧事已过数月,秋日七月,皇帝耶律贤以右皮室详稳耶律贤适为北院枢密使,兼侍中,赐保节功臣。

    萧绰听到这个晋位的消息,站在庭院花圃前,只是生生扯掉了将要萎谢的芍药花,眼底闪过恨意,“父亲的位置已经被人取代,我却只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耶律贤悄然來到她的身后,听到她的言语,只得叹一口气,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我为王之时,耶律贤适便是个敢言的忠臣,此番让他接替萧大人的职位,想來不会辜负我的苦心。”

    萧绰无动于衷,只听得耳旁耶律贤又道,“你父亲,的确为人所害,他们已然伏诛,这便是耶律贤适侦破的。如此,你也该安心了。”

    杀害萧思温的是国舅萧海只和海里,在查破此案时,便已经被杀,不了了之。

    萧绰心中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得悲凉,萧思温与他们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遭他们毒手

    可据耶律贤的回答,便是因为萧思温的地位是萧姓中最显赫的一个,难免会遭小人无妄妒忌,末了他心中所有的话语化为一声哀叹,“燕燕,不要再为此伤神,你可知我也难过“

    这让萧绰的身子一滞,偏转过无辜的双眸望着他。眸底渐生笑意,又有盈盈泪光,“罪人伏诛就好,我不会再如此,让你徒生烦恼。”说罢,回身拥住了耶律贤,笑容冷了下去。

    耶律贤的言辞太过牵强,她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可现在凭她一己之力,什么头绪都沒有。

    这些日子,她一人心中不好过,累得耶律贤也为她分神担忧,当初明明是打着要來陪伴他照顾他的名头而进宫,现在却要让一身疲倦的他为自己担心,她心里委实过不去。

    在耶律贤的悉心陪伴下,萧绰的忧愁一日一日地褪去,往日活泼的性子也回來了一大半,但耶律贤还怪道,“还不如沉稳些,这样才能保胎。”

    一个秋日渐凉的日子,且与宫传來了消息,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渤海妃诞下一女。

    时下萧绰正轻嘬一盏茶,她将茶盏一搁下,便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耶律贤道,“皇上,渤海妃有功,我们去瞧瞧吧。”

    两人相处之时,都十足默契,绝口不提阿语这个人,像是宫中沒有她似的。阿语怀了身孕,也自顾不暇,翻不起什么大浪。

    终究还是不能装作什么都沒有,那个孩子,是切切实实地生了下來的。

    阿语是耶律贤好的女人,更是借了渤海国公主的名号在这宫里做了渤海妃,于情于理,他们都应去探望,免得落了人的话柄。

    耶律贤抿了抿唇,起身扶着显怀的萧绰,向且与宫去。

    阿语大汗淋漓,生了个孩子已经去了半条命,挣扎着醒來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沒有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她一头仰在枕头上,睁大了眼睛,泪水和着汗水浸湿了枕头,

    耶律贤和萧绰同时來到且与宫,是破天荒头一遭,门口的近侍高声传唤,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想要震破了屋顶。

    阿语胡乱抹了一把脸,惨白的脸上,有着惨白的笑容,她无力起身,耶律贤也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婢女且去扶她坐起來便可。

    耶律贤的唇微微抿起,似笑而非,站在离床有些距离的位置,只是眼睛盯着刚出生的女儿,声音沒有感情,“渤海妃,辛苦了。”

    这样不冷不淡的一句话,竟招來阿语的眼泪,她仿佛感动不已,像是这一切都值了的模样,泣不成声,“臣妾,臣妾不苦”

    萧绰瞥了阿语一眼,实在无法做出大度的模样上前安慰,只好走到那小公主的身边,扒开小被子瞧了瞧,心中哀叹,她也无法喜欢这小娃娃。

    这小女娃眉眼像耶律贤,可这脸型轮廓却和阿语别无二致,让萧绰怎么看也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向抱着小公主的乳母怒了努嘴,让她到耶律贤跟前去。

    萧绰來到耶律贤身边,手搭在襁褓边上,笑道,“小公主出世,皇上也该瞧瞧女儿。”

    耶律贤的眼中滑过一丝动容之色,可心中想起往事种种,他与萧绰的不愉快,都是从这里开始,他也无法真正开心起來。

    可眼前的小娃娃是无辜的,毕竟那还是自己的骨肉,耶律贤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的小脸,那小娃儿怯生生地看着耶律贤便哇哇大哭起來,乳母连忙将小公主抱回寝宫别殿去哄着。

    宫殿里沒有了小孩的哭闹声,倒显得安静下來。

    沉默中,突然有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瓷碗碎裂。

    萧绰转了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墙壁,沒有一人,何來声音她望着床上的阿语,打量了一番。

    阿语不敢瞧萧绰的眼睛,只是干笑了两声,叫了一声,“皇上,您”

    耶律贤沒有顾及那奇怪的声音,只沉浸方才小孩的泪眼的画面,便心生怜悯,沉声道,“女儿的小名便称为淑哥吧,与燕哥同字。”

    阿语先是一喜,千恩万谢后,又发怯问道,“那,那公主的的名字,还有封号是”

    耶律贤的目光清冷,直直看向阿语,言语确实多了关怀抚慰之意,“公主还小,待她长大些再说吧。”

    阿语挣扎着要起來向耶律贤讨个说法,可耶律贤已经扶着萧绰转身要出去,“渤海妃生养劳累,且养着,不必远送。”

    一句话让阿语生生地跌在了地上,须臾,她嚎啕大哭起來,身旁的人要扶她,她却握紧了拳头砸向她们。

    阿语身上沒有力气,拳头的劲道很小,可她平日便打骂这些宫人,这会儿又不让她们去扶,婢女们便乐得退开三丈远,冷眼瞧着她撒疯。

    出了且与宫,萧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我们这样对她,真的好吗毕竟,毕竟她还为皇上生下淑哥”

    耶律贤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原本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怨她,这都是我这样对她,与你无关。”

    萧绰沉默,既然耶律贤都这样说了,那她也不再有辩驳,只得垂首点点头。

    耶律贤拉着她走出去,她却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古怪的清脆声,不由又回望了一眼。

    阿语不顾身体沒有恢复,跌跌撞撞地进了秘道里,看见地上碎成片的碗,还有些许残余的饭粒。

    她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乌朵娅,然后捡起那条沾了血的鞭子,颤巍巍地指着她,“你是想向萧绰求救吗她走了,走了看你要如何逃出去”

    鞭子无情地落在了乌朵娅身上,伤痕覆着伤痕,可阿语却不下狠手让她送命,乌朵娅凄厉地笑出声,“你生下孩子又怎样皇上皇上的眼中只有皇后哪里容得下你这个贱婢”

    阿语像是被点起火來,所有的气全都撒在了乌朵娅身上,末了还靠在墙根不住地喘着,可想而知乌朵娅被打成了什么样。

    阿语身为皇妃,生下皇女,却沒有太多命妇进宫探访,一來是她在上京沒有靠山,只有个远隔千山万水的渤海国作为娘家靠山,二來是她不受宠,谁又愿意甘愿开罪皇后去恭维她呢

    可萧双双偏偏要逆人意而行,进宫來看渤海妃,而且是先行沒有拜会萧绰,大摇大摆地进了且与宫。

    萧绰听说后,只是沉默摆摆手,任由萧双双作为。她知道萧双双此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气气她,只要她不高兴,这位亲姐姐便会快意些许吧。

    萧绰懒得给自己找不愉快,只说,萧双双进宫探望刚出生的小公主,礼数周到。

    by33 阿语悔泪,嫡长子隆绪

    一进且与宫,萧双双便蹙起眉头,在鼻子边扇了扇,嗔道,“这样妖的香气,是做什么”

    她瞥眼看到阿语正坐在摇篮边,沒有抬眼看她。萧双双便笑着矮了身子,“宋王妃萧双双特地前來,恭喜渤海妃喜得爱女了。”

    阿语不抬眼,唇边只有一丝冷笑,“王妃客气,坐吧。”说着遣退了所有婢女。

    萧双双低眼斜睨了摇篮,笑了一声,“小公主可爱,渤海妃是否该感念当日献计之恩了”

    她伸出手,摸着指甲,漫不经心道,“宋王爷的情况,你应该有所耳闻,本王妃要你做的,很简单,不过是借着小公主的名义去给皇上问安,借机试探下皇上对宋王爷的态度便可。”

    说至此处,她嗤笑了一声,“要你借问安之名,也是考虑到你处于深宫,难以面圣,这个公主來得正是时候”

    “王妃”阿语正过脸來,一脸漠色,咬着牙说道,“阿语人微言轻,乃卑贱之身,恕难以完成王妃所托。”

    自入宫以來,阿语开始还是沉浸在幻想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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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离不相离第21部分阅读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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