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原来的尖嗓音吊着一口气,细细长长的,牵拉着半根银丝,一用力就要扯断了。
    “你也来配配看,有几率能成,你救救他吧。”杨寅和解琳隔着一个铁质的座位,她对她说道。
    解琳去验了血,等待结果的时候,得以在病房里见到解初。床位被透明的帘子隔在里头,小小的一方白色的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人——他的血色都去哪儿了?他还在挂着两大瓶不知名的药水,连着的药管子像异世界里植物的茎,深深扎根在他手肘内侧的肉里,要把神奇的生命力传递给他似的,而躺着的人张着干燥起皮的嘴唇呼哧呼哧地呼吸,那么努力。
    一往他床边上一坐,解琳的眼前就看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这塑料帘子本来就不清晰吧,她抬抬手好几次要碰上去,又怕碰碎了什么,回手只好抹一把眼泪,才看见解初歪着脑袋看她,嘴角的笑轻轻一点,像立在指尖的泡沫,你动动眼珠子它就要破。
    “姐姐?你来了。”
    他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解琳不自禁按住手臂上贴住那小小针孔的胶布,深褐色上头映出一星血色,她担不起他一声“姐姐”,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她迫切渴望自己身体里的血能救他。
    解琳回道:“嗯。还好吧?”她一开口又问了什么?还好吧?她望见解初胸口渗血的大块白色纱布就知道他不可能好。
    “还好。”解初却回答道。
    解琳张口空空地滚动嗓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解初看见她不住摩擦着、焦急的摩擦着手臂的胶布,隐隐憋出哭腔:“姐姐也去了?痛吧?”
    不等解琳摇头,他彻底哭出来,咬着嘴唇想忍住泪水,可从他紧闭的双眼之中,泪珠仍浸湿了他的睫毛,顺着眼角滑落,一颗接着一颗落进白色的枕芯里。
    “小初,你不要哭,不能哭。”
    解琳靠近了些安慰他,可惜她不被允许抱他进怀里,连拉他的手也不敢,只能留他一个人在小小的一方惨白的世界里哭泣。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找医生过来!”
    解琳着急起身,解初用力摇摇头,“姐姐,我不怕痛,我不怕不舒服,我怕麻烦你们……”
    他因为忍着哭,缓过来后粗重而短促地喘气,好像他的肺里装了个厚胶气球,他的话也击碎了解琳的心,他手指微曲着伸过来,碰在透明的帘子上,却好像直伸进了解琳的心坎里,扎进她最柔软的地方,痛得解琳喘不过气。
    “对不起,姐姐,”他忽然说道:“如果不是妈妈怀了我,抢走了爸爸,是不是姐姐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解琳被他这番话彻底弄懵了,一个心思细腻的十四岁少年究竟独自思考过多少东西?也许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解琳,得知她是自己的姐姐,他自认为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他喊她“姐姐”,愉快的、崇拜的、亲昵的,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厌恶,她甚至把他摔出院子,也许在那个时候解初就有意无意去探求“真相”了,可是他的一对父母恐怕只在他面前提过解琳和她母亲,刻意避开了中间那个和解国兵结过婚的女人——遮丑似的。解初不得知那个女人,只知道是自己的妈妈抢走了解琳的爸爸,故而这样温柔的孩子,便对解琳生了愧疚。
    解琳嗤地笑出来,挂着眼泪的笑,她说道:“关你什么事啊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小初,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绝不是个错误,是很美好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强地活下去,明白吗?”
    解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还是点点头。解琳又道:“而且姐姐不是一个人,你是我的弟弟,你要好好的,我就绝不会是一个人,好吗?“
    少年干干的嘴角扯着要裂开了,他顾不得那一点点的疼痛了。“等我好了,姐姐再带我去吃冰淇淋吧?我没吃过香草的,香草的一定很好吃吧?所以姐姐和宝儿才会喜欢。”
    “是啊。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叫上妹妹一起。”解初似乎心满意足地点头答应了。
    就在解琳要回去的时候,解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要起来,他对解琳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就像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顶级秘密。他忽然灵活地转转眼珠子,并不像一个病人了,他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他们——那些欺负我的人,他们会恶作剧地把我关进体育器材室,有时候关一下午直到放学,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堆着的垫子后头藏了一根拖把棍子……”
    解琳疑惑地看看他,他的笑顿时充满了不曾见过的激昂斗志,“我要反抗的,姐姐,等我回到学校我就打回去!”
    秋日的黄浸染了他纯洁的白,解琳最后听见他这样说。
    解国兵几夜里头苍老了,他鬓角的白发一下子泛上头顶,远看着侧影,像个老头。他也会那么心疼自己的孩子么?他也有这样父爱的一面么?眼前这个老头,陌生得可笑。
    解琳侧着头不去看他,也是想掩藏自己通红的眼睛,她大步跨过他面前,却听他嘶哑的喉咙里飘出一句:“怪你,

章节目录

解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凡人书只为原作者十二尽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二尽夏并收藏解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