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rouwenwu

    依傍,慢慢地,慢慢地,向一个无底深渊之中沉了下去,总也到不了头……直到安信推门进来,我才终于恍然惊觉,勉强从那噩梦之中,找回了自己。

    在我费力地转动早已僵硬的颈子,将散乱的眼神汇聚到安信那边的时候,正和安信的目光撞上。他在看到我的一霎那,一下怔住了,连脚步都停了,然后,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疾步赶了过来。一走到我身边,手就抚上了我的额头,急急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御医!”说着,慌慌张张就要转身离开。

    我的脑子一直处于木然的状态,他问的话,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这时,他已经要走了。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道,“我没事,不用兴师动众了……”一句话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清清喉咙,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了些。然后,定了定神,沉思片刻,才继续说道,“帮我把那个孩子叫来,我要问他几句话……”

    安信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犹豫一下,到底没说,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把那孩子带了过来,然后告退离去。就在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我两眼,眼中满是担心,让我见了,不由心中一暖……安信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比谁都关心我……直到此刻,我的心情才终于好了些……

    这时,我已经知道,那个男孩儿,是小纪的大儿子,汉名云鹰。我把他叫到身边,细细谈了很久……越谈,我心中越冷,这冷,逐渐蔓延到整个身体,直到最后,指尖都是冷的……让他走后,我又呆呆坐了半晌,终于提声道,“来人,传旨,诏右相卢衡进宫。”

    谁知,闻声而入的,却是安信,平日这种活儿,是用不着他干的。就见他回头看看外面,迟疑道,“这个时候?好像要下雨了呢…

    闻言,我不由向窗外望去,果然,明明不到晚膳时分,天已阴得竟似黑夜,乌云密密实实压下来,犹如实体,让人气滞难捱,只有当偶尔一阵冷风吹入之时,带来一股泥土的气息,才让人好受一些……这天,什么时候变的,为何我竟不曾发觉?……我愣了一下,仍道,“传诏吧……”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阵猛烈的冷风顺势刮了进来,吹得人身上一个激灵。我抬眼望去,正见远处天际,一道刺目的闪电撕破了浓云,照亮了苍宇,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响彻天地。然后,门缓缓关上,将这一切隔绝在了殿外。

    我正有些失神,忽听一个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臣卢衡,叩见陛下。”

    我骤然回眸,就见阴暗的大殿中央,一个单薄的身影跪伏在地上,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在我们终于四目相对的一刻,我的情绪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以为自己会激烈地质问,愤怒地大叫,可是,我,没有……我只是静静望着他,一言不发,心中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深深的疲惫。

    而他,也同样沉默,静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凝望着我。

    我们之间隔得太远,太远,这天,又太暗,太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料想,他应该也是如此吧?

    就这样,很久,很久,终于,我轻笑一声,淡淡道,“卢丞相,好心机,好谋略。”声音虽轻,在寂静的大殿中仍是清晰可闻,并且带来一阵低沉的回声。

    那边,隔了好一会儿,他沉静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恕臣鲁钝,不明白陛下何出此言。”

    我又是一声轻笑,自顾自道,“只可惜,你的手段,却是越来越下作了。”

    听到这话,他的声音依然平和如常,“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我冷笑一声,道,“你不知?是不知,还是没放在心上?的确,一个弱女子的性命,对你们来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我没听到他的回答,却看到窗外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然后,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连始终拍打着窗棂的风,也失了动静。不过,那样的安静,只是一瞬间,再下一刻,哗啦啦的雨声,就充溢了整个世界。

    我抬眼望着窗外凄厉的秋雨,一字字道,“区区一条人命,除去了苏凯这个眼中钉,将京畿守备府,完全掌控在了手中,这是其一;因为苏凯的事,让我和安德王之间生了嫌隙,这是其二;拿回了上次不慎被抚安伯夫人窃取的帐簿,抹去了晋荣吞没抚安伯财物的证据,这是其三;当然,还有最后一点,上次晋荣被抚安伯告了一个恶状,不得不病休,这次还能顺便出了这气……一举四得,卢相爷,这步棋,走的妙啊!……不久之前,我请你帮我解决晋荣欺压大苑旧人之事,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就已经埋下了这一招后手啊?让晋荣病休?真是高明。又让我承了你的情,又将他不显山不露水地调开了去,这样,即使抚安伯府出了什么事,也与他无关了,而且,一但弄掉了苏凯,他立刻就能官复原职,没有任何阻碍……真是,完美无缺。佩服啊,佩服!”说到这里,我嘴角含笑,转眸看向了他。

    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殿中一片死寂,唯闻窗外急雨簌簌……不知过了多久,他清润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那样遥远,“陛下很聪明,事实已经很接近了,却不知陛下是如何看出的?”

    此言入耳,我只觉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了,一瞬间,我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靠上了椅背,闭上了眼睛。许久,我才有了开口的力气,声音却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因为,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我微服离宫,回宫所走的路,离抚安伯府隔着好几条街,足有半顿饭的路程,怎么那么巧,偏有一堆人,挡在我必经之路上,大声谈论死人的事……本来苏凯早就命人将尸体埋了,可刚到门口,就被顺天府的人拦住,要查验,一查就是半天,正等到我来。苏凯的人以为那几个捕快是小鹰招来的,当时我就有些奇怪,他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犯,哪儿那么大本事,支得动顺天府?果然,我刚刚问过小鹰,他说他从未找过顺天府……既已动了疑,我就问得很仔细,于是,又让我发现了一桩很可疑的事。小鹰说,一次,他母亲从晋荣那里回来,似乎带来了什么东西,他无意中看到的,有点像帐簿,不知为何,他母亲却珍而重之地,把东西藏到了后院偏僻处一棵树下。而且,从那之后,好像晋荣就再没惹过他母子。听到这件事,我立刻让人去查,就在卢大人进来前不久,我的人回来了,告诉我,东西,已经没了,地上却有刚刚动过的痕迹……以上种种,一件发生,可能是巧合,三件一起发生,就是有鬼了……卢丞相,你说,我猜得有没有道理啊?”说到这里,我终于睁开眼,直起身,眸子冷冷地扫向了大殿中央。

    那个身影,仍是稳稳跪着,沉静得,如同石雕。忽然,石雕动了起来,慢慢伏下身,叩下头去,然后,就那样,静静伏在地上,不言不动……

    随着他的动作,我本已如死灰的心中,竟又慢慢燃起了愤怒的火花……这算什么?默认?求饶?还是,认错?……可是,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起了身,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望着他匍匐在地上,单薄的肩头,我本已麻木的心,竟又感到了一下刺痛,痛得我不由轻抽了一口气,抬起手,抓紧了自己的心口。我极力无视这痛,声音轻缓平静地道,“抬起头,看着我……”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肩头微微一颤,然后,真的慢慢抬起了头。

    我望着他一点点抬起的脸,努力在上面寻找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可是,没有,没有……那张脸,平静安然,完美的如同面具。我的心,又是一痛,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问道,“杀人的,是晋荣,对不对?尸体手腕和脚腕上有奇怪的绑痕,我听小鹰说,从前他母亲从晋荣处回来,有时会有这种伤痕。小鹰毕竟未经人事,没把这当作异常,我之前却查过,苏凯没有这种怪癖……先生,杀人偿命,如果,如果,只是晋荣做下的事……”

    谁知,话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陛下,捉贼拿赃,几处绑痕,作不得证据。”说着,他微微低下了头。

    我心中的火苗,腾一下就燃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肯退一步了,你却半步不让?事情真的,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不,不会,不会的……想到这儿,我骤然伸出手去,钳住了他的下颏,逼得他抬起头,看向了我。我急急道,“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告诉我,我们真的非要这样下去吗?放手,放手好不好?……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放手吧……”

    可是,我近乎哀恳的言辞,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静静凝望着我,眸子深如古井,波澜不兴,任我如何细细寻觅,都不见半分涟漪……

    终于,我放弃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全身冰凉,心冷若死。

    他看我一眼,缓缓又叩了一个首,然后,站起身,掸衣,正冠,从容转身,向殿外走去。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阵冷风夹裹着大雨一下扑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衣服瞬间湿透。可他,却恍若不觉,仍是不紧不慢地向雨中走去……

    我呆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雨幕中,我骤然想起一事,于是,大叫起来,“卢衡,把我的墨玉珠还给我,还给我……”

    他并未听到,仍是一步不停,终于,消失在了暗夜风雨之中。

    我的身体瞬间失却了所有力气,不自觉地软软跪倒在地上,只是,口中却仍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可是殿外,已是一片空茫,唯见凄风冷雨,肆虐无情……

    91请罪

    殿外,风雨凄厉,细碎的水雾被风刮进来,渐渐浸湿了我的衣衫,湿冷地贴在我的身上……这样下去,会生病吧?我应该赶紧站起来,把门关上,要不,就叫人来……我要换身衣服,安信会给我准备姜汤的吧?……起来,站起来……我脑中清楚地知道,我应该干些什么,可是,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我只是这么呆呆跪坐在地上,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愿移动,直到安信的声音响起来,“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这么敞着门,坐在雨地里?敢是嫌命长了?”紧接着,身上一暖,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就披在了我的背上。

    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正对上安信责备的目光,我喃喃叫了一声,“安信?”却发现声音低哑暗涩,连自己都听不清。

    就见安信眉头皱得更紧,一迭声道,“怎么这么不注意?快起来!”说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抓住了他的手,却并没有起身,心中只是一片空空茫茫,眼中痴然地望着他,又叫了一声,“安信……”

    这可把安信吓坏了,他脸都有些白,当即蹲下身来,搂住我问道,“怎么了?别吓我!今天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什么事?我轻笑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最后的幻景被打破了而已,也好,也好,早了,早好……想着,我又笑了笑。

    安信脸更白了,张口又想说什么,身后却响起了小福子的声音,“陛下,侍书李棠求见!”

    我闻言一凛,安信却回过头,没好气地道,“没看陛下不舒服吗?什么不打紧的人,这会儿来凑热闹?直接回了吧!”

    小福子连声称是,面上却颇有为难。

    眼见安信不耐烦地又要开训,我连忙接道,“没事,让他进来!”

    安信一愣,转头看向我。

    我安慰地冲他一笑,然后,扶着他的手,站起了身……这一刻,我觉得,身上的力气,竟然一下恢复过来……没错,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我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躲懒?至少,眼前有一桩,是不能再拖了的……

    随便换了身衣服,我在偏厅接见了李棠,一见他,我立刻就明白,小福子为什么不得不那个时候插嘴找骂了……这个李棠,也太狼狈了些……

    就见他一身衣服早已湿透,不知在哪里跌的,身上一块一块的泥,头上好像还跌破了,额角一点暗红。他一脸惊慌绝望,一见我,扑通就跪到地上,嚎啕大哭道,“陛下,陛下,求您过去看看吧!纪大哥……纪大哥……”两句话不到,声音已经完全哽住了。

    我却并不意外,果然是这样……看来,逃了这些天,终于不能再逃了……于是,我搀起他,温和地道,“好,朕马上就去,你别着急,别着急,有什么话,我们路上再说。”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终于镇定了一些。

    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天色也亮了一些,到底没有那么吓人了。

    从李棠口中,我知道了,从前天开始,纪炎就不知发了什么疯。开始是突然要了好几坛酒,一个人喝了个精光,然后,就自己在院中没命舞刀,一刻不停,然后,又喝酒,然后,又舞刀……整整两天多,没吃没睡,人已经不象样了,下雨了也不知道躲……

    听到这里,我的心脏,已经紧紧地缩到了一起……我当然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即使在宫中,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作为一个君主,国破被俘,作为一个男人,无力护佑妻儿,作为一个人,失去了自由和尊严……这种种遭际加在一起,此刻,他心中会有多痛,我简直不敢想象。而我,即使不算始作俑者,也差不多了,这样的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可是,即使再不敢,即使再不愿,我也必须去面对。我已经明白,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你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去做,就可以逃得掉……既然这样,倒不如早些看清,早些了结,还好一些,是不是?……

    到达霞云宫的时候,雨已经很小了,天也越发亮起来,只是风仍很冷,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只觉一阵寒意袭人。不过,这份冷意,却让人精神了许多。我深吸一口气,让雨中清冽的空气润透了我的肺腑。这时,我终于觉得,自己仿佛慢慢活了过来。

    问明了纪炎所在,我挥退了跪了一片的下人,一个人不带,自往后院走去,刚走两步,就听到李棠的叫声,“陛下!”

    我回头望去,就见他一脸担心,正欲语还休地望着我。

    我向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听到这句,李棠果真脸色一松,然后,有些抱歉,又有些羞腆地笑了。

    当我走到后院之中的时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吓了一跳。就见院中一片狼藉,树倒花残,桌塌凳斜,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而在这一片废墟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凝然矗立,一动不动,正是纪炎了。

    只见他全身水湿,长发披散着,搭在背上,身体站得笔直,持刀的右手,也伸得笔直,刀尖向下,直指地面。他的头微微垂着,面色沉肃,不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疯狂,只是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刀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极力无视自己混乱的心跳,张口叫道,“纪炎!”

    瞬间,他猛地回过头来,在看到我的一刻,眼中先是诧异,然后,血红的眸子,立时爆出了烈焰,同时,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在我面前了,而刀,已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紧贴的刀锋,迫得我不得不尽力扬起了头,可是,那冰冷的寒意,仍让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为之一凝,心脏的跳动,仿佛也停了一下。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在惊恐之余,又隐约带了几分解脱般的欢喜……很好,如果,就这样了结,也不错,至少,不用再面对所有那些讨厌的事情了,不是吗?……于是,最初的惊慌之后,我的心情迅速平静了下来,向他微微一笑,然后,手一抬,将掌中的伞扔到了一边。我高高昂起了头,直视着他狂怒的双眸,一字字道,“那件事,刑部的结论是,歹人入室偷盗,见色起意,逼j不从,杀人泄愤,后畏罪潜逃。”

    他眼中的烈焰顷刻暴涨了一倍,手上的刀一沉,立时,我的颈子一痛,然后,清楚地感到,有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我却一动没动,轻笑道,“你我都清楚,这些混帐话有多可笑……至于事情的真相,我知道,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慕容淇,在此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一定……”言罢,我不再开口,静静看着他,强迫自己的眼神,不闪不避,承受着他目光中几乎将人焚尽的赤焰,良久,良久。

    而他,就那样不错眼地死死盯着我,眼中火焰涌动翻腾,慢慢地那烈焰渐渐平定下来。最后,他猛地收回了视线,手腕一翻,将刀锋撤离了我的脖子,接着,退后一步,持刀的手臂轻轻向下一杵,刀头就入地半尺,稳稳立地在了地上。他则伏身下拜道,“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

    我急忙扶起他,问道,“你不相信我?”

    他看也不看我,一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的话,臣怎敢不信?”说着,借着直起身的机会,不露痕迹地挣开了我扶着他的手。

    我呆了一下,苦笑道,“没错,你为什么要相信我?我又有什么,值得你相信?”是我的品德?我这种人,又有什么品德可言?是我的信用?上次我也答应过,照拂他的家人,结果呢?还是我的能力?我的能力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欺骗,利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犹自不知,尚洋洋自得,怡然自乐,真是,可笑之至……想到这里,我自嘲一笑,不再解释,轻轻拍拍他的手臂,绕过他,向院门走去。有些事,不必说,做就够了。

    雨,几乎停了,只是,偶尔打在颈中的伤口上,仍是痛得人心口一抽,不过,我的步子却没有任何异样,一步一步,走得从容沉稳。该成熟了,我有什么权利,一直一直不肯长大?各人肩上,都有一副担子,谁又有义务替我背负?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痛苦,自顾尚且不暇,谁又有闲情去理解你的痛苦与为难?所有的软弱,逃避,伤感都是毫无意义的,又为什么平白露出种种丑态,惹人嘲笑?……想到这里,我又是一声轻笑,步子迈得更平稳了。

    谁知,就在这时,他低悦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我不敢置信地猛然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仿佛瞬间僵滞。可是,之后却再无动静,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刚刚的声音只是错觉,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越走越近,我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终于,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住了。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上了我的肩头,同时,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对不起,那不是你的错,你无须内疚。刚刚我心情不好,迁怒于你,是我不对!”

    瞬时间,我心中一轻,紧接着,鼻子就一酸……糟糕,刚刚说要坚强,如果转脸就开始掉眼泪,那才是笑话。于是,我使劲忍住到了眼眶边的泪水,勉强笑着,转过了身,看着他道,“你有什么错……这样的事,换谁,谁都得疯。”

    闻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应该算是一个笑容吧,不过,真是比哭还难看。

    然后,我们就面面相觑地愣在那儿了。

    我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好呢?安慰的话?对那样的事情,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那样苍白而无力……还是再次保证会为他报仇?有什么意思?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多做点正经事。于是,我又是一笑,道,“不要想太多,善恶到头终有报……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死者才能安然……我先回去了,你,放心……”说着,转过身,就要离开。

    不料,他却一把拉住了我。我惊讶地回过头,他似乎有些尴尬,马上放开了手,然后,指指我的颈子,道,“你要走,也先把伤处理一下吧。”

    我这才想起这档事儿,也是,我顶着这样的伤离开,不是给他惹麻烦吗?因此,我点了点头。

    当我和他回到前厅的时候,就见李棠正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见到我们,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脸狂喜,扑过去,抓着纪炎的手臂,欢叫道,“纪大哥,你没事了?真好,真是太好了!”

    纪炎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

    李棠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松开了手,有些心虚地也看了看我。

    我却只作不见,对旁边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去准些热水和干净衣服,朕和纪公子要沐浴更衣……对了,赶紧叫厨房准备些饭菜,要清淡的。”纪炎好久没正经吃过饭,又喝了太多酒,清淡些才好消化。

    吩咐完毕,李棠却走到了我的面前,跪下叩首道,“谢谢陛下,陛下,既然没事了,臣就先告退了……”说完,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纪炎。

    纪炎却没有看他,不知在和一个下人说些什么。

    李棠的眼神一黯,我也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啊。摇了摇头,我扶起他道,“好,你回去吧,今天你也累了,又弄伤了头,回去好好洗个澡,治治伤,休息一下吧。”

    李棠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临去时,又回头看了看纪炎。然后,向我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欣慰,却也有些黯淡。

    92伤药

    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就见服侍的人,一个劲儿往我脖子上看,我这才想颈中的伤。那伤本来就不深,早就不流血了,也不怎么疼,不过,我往镜中瞟了一眼,伤口挺长,皮翻肉卷,的确有些吓人。

    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应了声,“进来。”

    门开,进来的却是纪炎。就见他也换了衣服,一身轻爽,人似乎也精神了很多。

    我往他手里一看,不由笑了,“你去帮朕找药了?”他手中又是药瓶,又是纱布,看来,刚刚他跟下人说话,就是要这些呢。

    他的脚步一顿,然后,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就转过脸,对着刚刚服侍我的女官道,“庭兰,你……”

    不料,他刚一开口,那个叫庭兰的女孩儿就一福道,“是,奴婢这就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有。”说完,也不等纪炎吩咐,对左右使个眼色,就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最后,还轻轻关上了房门。

    纪炎傻了,我虽然心情不好,见到这种情况,也差点笑了出来。

    刚刚纪炎开口,应该是想让那个叫庭兰的,为我上药。谁知这个庭兰,倒真是个体贴的,大概见主子不得宠,难得见到我,赶紧躲了开去,为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可惜……我在心中暗笑,抬眼见纪炎僵在那里,脸上慢慢露出了窘色,我连忙道,“你来得正好,还真有点疼呢。”说着,指了指颈上的伤口。

    他脸上神情这才自然了些,向我走了过来,道,“我帮你上点药,应该会好些。”

    天色有些暗,于是,我就站到了窗口处,然后,微侧了头,露出了颈上的伤口。他站在我旁边,打开药瓶,倒了些药膏在手中,轻轻敷到了我的伤口上。

    药碰到伤口的一刻,一股火辣辣的痛,立时从那里蹿了上来,“啊”,我不由惊叫一声,本能地扭头就躲。

    他似乎早有预料,另一只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脖子,同时,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别动,开始有点疼,一会儿就好。”

    我颈子在他大手的掌控下,一动也动不了,只有任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一点一点吞噬了我的伤处……什么有点疼,根本是疼死了,本来都不疼了,连割破的时候都没这么疼……他该不会是心中恨我,所以用这种手段整治我吧?……想到这儿,我不由抱怨道,“这是什么药?也忒霸道了些。”

    他的手停了一下,然后,淡淡道,“我家乡的方子,是霸道了些,不过,效果很好……你的伤口着了水,用这种药,不易溃烂。”

    真的假的?我没好意思问,闷闷应了一声,“噢”。

    敷好了药,他拿过一旁的白布,开始帮我包扎。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看上去那么大男人的样子,做起这种事来,动作却很轻,很细心,也很熟练。不过我随即就明白了,他多年征战,自然免不了受伤,所以才……不对啊,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就算受伤,也不用自己包扎啊,那,想到这儿,我忍不住问道,“技术不错,怎么练出来的?”

    谁知,我一句话出口,只觉他的手猛地一抖,带得我颈上的绷带一紧,勒得伤口剧痛不算,我一口气被卡得上不来,差点背过气去,不由一阵猛咳。

    他一下松开了手,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我咳。

    好一会儿,我才顺过这口气来,终于明白,这小子哪儿是为我治伤啊,分明是想借机干掉我么!

    正在我愤愤不平之时,他平板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茉娅……”

    我一愣,“茉娅?”

    只听他接着道,“茉娅的箭法很好,每次出征,她总是和我一起。军中女子很少,有时她受了伤,就让我来为她包扎……”说到这儿,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茉娅,就是小鹰的母亲……”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没说话,而我,全身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又怎会发出半点声音?

    就是那个女子吗?我记起了,那天看到的躺在破席子上的女尸,衣不遮体,身上满是不堪的伤痕,哪儿还有半分当初驰骋疆场,英风飒飒的样子?

    思及此处,我心中猛地一阵抽痛。他妈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孽啊?好好一对苍鹰,比翼长空,却被我折了翅,拆散了,一只关进了笼子,另一只被丢到了鼠窝里,生生让那样一群龌龊东西折磨死了……想到这儿,我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好久,我才轻声说道,“对不起……”可是,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头更是垂得低低的,连用眼角余光扫他一眼都不敢。

    这时,他的语气已从容了很多,答道,“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即使你是大燕皇帝,也不可能对治下所有不幸与不平负责。”

    听到他这话,我猛地转过了头,大叫道,“不是,你不明白……如果……”说到这里,我一下哽住了,只是在心中接道,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把这件事交给……,晋荣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毕竟,作为负责人,手里出了这种事,他也绝逃不了干系,而她,也不会成了两党政争的牺牲品。可是,这样的事,要我如何说得出口?说了,也不过徒增他的伤痛。

    于是,我呆望了他半晌,最后,只轻轻说道,“是我,信错了人……”话一出口,我心中一阵绞痛。到底,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信错了人……可是,我怎么会信错了人呢?……胸口又是一痛,我不由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服……真是,我怎么原来没发现,我还有心疾,一天疼了好几次了。看来,回去得找太医瞧瞧,老这么疼可受不了,疼得我都没法呼吸了,疼得我不得不微微弯下了腰,视线都有些模糊……我不会是要晕吧,那可就丢脸了,小纪还在呢,我……

    这时,一条坚实的手臂扶住了我的身体,接着,一个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何况,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这又像个什么样子?”

    “谁哭了!”我立刻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哽咽,发出的声音奇怪得就像抽噎,抬手抹了把脸,一手湿……妈的,真的哭了,说了不让人看笑话的,真是,真是……我慌慌张张地赶紧抹脸,湮灭证据。

    身边那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扶住了我,一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可是,身体接触时,那温暖的感觉,却让我的泪流得更急了……讨厌,别理我,别理我,别对我好,那只会让我心中的软弱更加泛滥,现在,我可不需要这个。

    可惜,他显然听不到我的心声,轻叹一声,手上的动作更温柔了。

    这下可好,我本来是无声抽噎,一个没忍住,就变成嚎啕大哭了。算了,反正脸已经丢光了,倒不如哭个痛快,坚强那种东西,等我哭够了再说吧……于是,我的哭声越发响了。

    他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硬汉,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下手足无措起来,慌慌张张拿起一旁的白布,就往我手里塞。

    我不接,就不接,谁让你逗得我丢了这么大人呢?吓死你,恶心死你!

    他见我不接,一愣之后,就开始自己伸手给我擦,粗手粗脚的,擦得我脸上生疼。

    我一面躲,一面哭得更响了。

    他终于放弃了,扔下白布,骂道,“有什么好哭的!堂堂七尺……”话未说完,却突然住了口。

    我有些奇怪,抬起朦胧的泪眼,就见他正上上下下扫视着我……略一思忖,我马上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了,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冲口叫道,“别看了,我当然有七尺!”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我虽然没你高,但好歹快成年了,也没那么矮好不好!

    “唔,”他略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真的收回了视线。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心中的伤痛似乎也冲淡了一些。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终于,只剩下了抽泣。

    他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劝道,“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往心里藏,你还是个孩子,比小鹰也大不了几岁吧?实在不必如此……”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干嘛拿我和他家儿子比?下一句不会就是,我把你当儿子看吧?于是,我眼珠转了两转,收了啼声,转为笑脸,向他凑了过去,低低说道,“没错,我是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这几岁却是质的区别,是男孩儿和男人的区别……我是男孩,还是男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说到最后,脸上笑得那个阴险得意啊,连自己都觉得欠抽得可以。

    果然,我一句话说完,他立时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再不敢看我,一张脸黑里透红,别提多可爱了。就见他呆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说完,转身就往门口大步而去。

    耶!胜利!看你还敢笑我!反守为攻的感觉就是好啊!

    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我再也忍耐不住,俯下身去,哈哈大笑。

    当我在大厅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明显躲着我的视线,让我看了暗暗好笑。如果不是人多,真想再过去逗逗他。

    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之下,晚膳自然已经备好了。于是,我在主座坐下,他在一旁相陪,我们开始吃饭……咦,好像我们仅有的几次相会,倒有大半是在吃饭……嗯,我们开始吃饭,真的只是吃饭,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有些尴尬。

    他不说话是当然的,心情不好,又刚被我调戏了,以他的性子,怎么会主动理我?至于我不说话,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刚刚在屋中,随口两句话,一句让他想起了故国,另一句更糟,竟让他想起了亡妻,如今我哪儿还敢说话?看着桌上僵滞的气氛,我灵机一动,侧过身,低声对小福子吩咐了两句。待小福子躬身离开,我转过头,一脸关切地道,“小纪啊,我看你穿得太少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季节,要特别注意才是,最容易生病……”别的不能说,谈谈天气总没错吧?

    他闻言,放下手中的粥碗,一躬身道,“是,谢谢陛下关心。”

    唔,还在生气,好,再接再厉,于是,我继续道,“要说北京城,当然是块儿风水宝地,不过,就是气候不太好……冬天冷,夏天热,春天又多风,说来说去,最好的,还要数这秋天了,不冷不热,风和日丽,当然,今天除外……要出去玩儿,这个季节最好,赶明儿我带你到郊外打猎去,北郊山多,这会儿子,万山红遍,那才好看……好,看……”说到半截,我骤然胸口一痛,勉强说出两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眼前仿佛见到一片湖光山色之中,一人笑容温润,在阳光下,缓缓向我走来……见鬼,怎么又想起他了,别想,快别想……我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想点别的,别的……

    正在这时,一双筷子,夹着一块野鸡脯,送到了我眼前的碗中……我傻了,一下忘了痛,张大嘴,看了过去……就见那双筷子几乎是用扔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鸡肉丢到了我碗中,然后迅速收了回去。我张着嘴,顺势往上看,就见他把脸埋在粥碗里,咕嘟咕嘟喝个没完,看都不看我……

    我呆怔了半天,看看他,又看看碗中的肉,胸口慢慢地不痛了,嘴巴慢慢地咧了上去,然后,笑逐颜开地夹起了肉,左看右看,欣赏了半天,才放到了嘴里,夸张地大声咀嚼着,一面还赞叹不已,“嗯,真是美味啊,美味……美人夹过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啊……”

    我话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转头看去,就见纪炎手中的碗已经碎了,满手的瓷片和粥,正低着头运气呢。把我心疼得,赶紧抢过去,抓过他的手,左看右看,仔细看了个遍,确认没受伤,这才放了心,让下人过来收拾东西……好吧,好吧,看来美人不经逗,下次不说了,唉,又少了一项乐趣……

    我刚抓他的手时,他大概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一使劲儿,就把手抽了回来,顺便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嘿嘿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小福子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陛下,人带来了……”

    我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单薄的少年,正站在小福子身后,向这边望过来。那少年看到我的时候,微微一笑,上前两步,似乎是要行礼。谁知,他的视线偶尔一转,扫过我的身旁,脸上笑容就僵了,身子也不会动了,然后,脸上渐渐露出了惊喜之极的表情,张口道,“叽里呱啦……”

    我晕,不带这么搞种族歧视的,知道你激动,不过,好歹我还在这儿呢,你这么大讲家乡话,不是摆明了把我排除在外吗?

    好,我这儿正郁闷呢,身边也叽里呱啦起来……回头看去,就见纪炎一脸难以置信,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已经急步向男孩走了过去。

    那个男孩儿,自然就是小纪的宝贝儿子,云鹰了……

    然后的情景,大家应该能猜到了,自然是父子二人激动地拥抱,互诉别情……只不过,诉的方式让人不太爽就是了……本来我以为,没准儿有个喜极而泣之类可看,谁知小纪自不用说,就连小鹰那孩子,明明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最后竟让他硬生生忍了回去……好吧,好吧,看来像我这样,动不动就哭的人,没那么常见……真是没面子!

    我正双手支颐,望着眼前感人的画面,郁闷着,忽见小鹰想起什么似地,骤然回头,向我看过来。我被搞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坐正了身子。然后,小鹰低声对他父亲说了些什么,纪炎看看我,点了点头。于是,父子二人,一起上前几步,对着我,就跪了下去,齐声道,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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