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rouwenwu

    多了。 后来母亲也死了心,踏踏实实住了下来,渐渐地日子也有滋有味起来。

    不过,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忆起那会儿的时候,我都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没和母亲入冷宫,或者,干脆我就不是皇子,是不是,我就会幸福一些?谁知道……那么怎样会更幸福一些?更是想不到了……不过,这一刻,我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像先生一样的父亲,一定会更幸福……可是,想想先生和母亲在一起的场景……冷颤,好诡异,还是算了……

    我晃晃脑袋,晃掉里面的胡思乱想,接着往那边看去……唉,小猴子精力充沛如初,看来先生是没空陪我了。本来还想难得出来一趟,可以好好和先生培养培养感情呢,都让那只猴子给搅黄了。早知如此,就不充好人带他来了……

    不过——我在心中苦笑一下——先生,有他的家人,他的世界,我终究,还是走不进去的吧……

    正自有些黯然,却见先生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仆婢吩咐了几句,又对儿子说了些什么。小猴子一下急了,似乎又开始大叫什么,先生却只是笑笑,没再理他,转过身,向这边缓步走来。小猴子一脸怒容,跺跺脚,愤愤然地跑开,引得一大堆下人追了过去。

    看着先生越走越近,我的心竟怦怦乱跳起来。先生不管儿子了?我呆呆看着先生,他也看着我,微微笑着,在阳光中,他的笑容格外温暖,烫得我脸颊都热了起来。

    终于,先生走到了我身边,我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先生却是从容自如,躬身一礼道,“陛下,犬子顽皮,臣一时忙于照应,竟至怠慢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我赶紧道,“没事,没事,先生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他们带的酸梅汤不错,喝点解解暑吧。”说着,拍了拍身边位置,一招手,下人连忙过来,倒了一碗酸梅汤。

    先生笑笑坐下,问道,“陛下,怎么样,这里的景色可还算好?”

    我连连点头,回道,“真是好地方,特别是夏天来……先生怎么发现这里的?我看这里人不多啊……”

    闻言,先生脸上笑容似乎一黯,转过头,眺望着远方,半晌才道,“早年内子好玩,我们几乎把京郊转了个遍,那时,最爱来的,就是这里……”

    我自悔失言,好端端的,怎么惹得先生想起了亡妻。物是人非,这下他心中该难过了,可是,一时又不知如何开解。

    好在先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转头笑道,“其实,这会儿景色还不是最好。若是初春来,四野繁花遍地,远山之上,更有大片桃花,如云霞烂漫,夭夭灼灼,那才好看……嗯……秋天也很美,晴空碧透,满山秋叶,斑斓绚丽,湖上常有南去的鸿雁停留休憩,投块石头过去,惊起飞鸿无数,蔚为壮观……”

    我正自听得沉醉,心中无限向往,可听到这句的时候,不由大感诧异。投块石头?先生会做这种事?原来先生也有这么顽皮的时候?还是,投石头的,并不是先生?小猴子看来是第一次来,那么,就是先生的亡妻了?汗,原来在我的想里,和先生相配的女子,自是一个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谁知,刚知道她爱玩,又听到她竟会对着鸟群投石头……大汗……

    我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听那边一阵喧哗。转头望去,只见我的坐骑赤云骢,背上无人,自己却像疯了一样地往远处跑去。很快有侍卫反应过来,上马去追,可是赤云骢是西域进贡的千里驹,这时撒开四蹄,急速奔驰,那些凡马又怎么追得上,眼见距离越拉越大,最后没了踪影。

    我看傻了。我骑术不好,赤云骢是子玉特别为我挑的,性子非常温顺,从没生过事,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跟小猴子一样,见到美景就开始发疯?

    正在疑惑,就见一个仆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向我们行了个礼,对着先生道,“老爷,不知少爷朝那匹马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那马一下就惊了……王勇他们去追,不过,恐怕一时追不上了。”

    先生立时皱了眉,站起身,沉声道,“胡闹!宝儿呢?”

    我也连忙站起来,问道,“你们公子没事吧?”

    那个下人赶紧道,“少爷离得远,没事儿。

    我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不过是一匹马,跑了就跑了,不必兴师动众,叫他们不用追了。”

    那个下人看看先生,才躬身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离开。

    先生转过头,一脸惶恐,刚要开口,就被我摆摆手止住了,刚想说没事,一转念,灵机一动,改了口,“先生,令郎之前的顽皮,我不计较,不过这件事做得实在有些不妥。若让有心人知道了,恐怕,有些说不清楚。

    先生脸色一变,他大概立刻想到,这件事,说得严重一点,就是他让人在我的马上做手脚,简直等同于刺王杀驾,这罪名可大了……他当即跪下,叩下首去,连声道,“臣该死,臣该死,臣管教不严,小畜生胡闹,无意惊了陛下的坐骑,万望陛下宽宏,臣回去一定好好惩戒于他。”

    先生这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反复强调,整件事,是小孩子胡闹,无意弄出来的,伤害的也只是我的坐骑,决不是针对我的什么阴谋。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听到先生对我说话,还是这么小心谨慎,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但想想一会儿可能得到的福利,心情又好了起来。

    于是,我一笑,扶起他道,“我当然知道,先生多虑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嗯……不过,我的马跑了,一会儿却不知如何回去……”我看先生要张嘴,赶紧抢在前面道,“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共乘一骑?”我先把话说出来,要不他一定会说让我骑别人的马。

    先生闻言,怔了一下,望了我半晌,脸上线条却慢慢放松下来,最后,眼中竟露出了,嗯,应该算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躬身应道,“是,这是臣的荣幸。

    耶,成功!

    我终于成功地,把小猴子那让我羡慕了一路的位置,抢了过来。

    如果不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先生一定会因为种种顾及,不愿与我骑一匹马……用一匹马,换了一次和先生亲密接触的机会,太值了,呵呵呵呵……

    于是,在回去的时候,我和先生一匹马,小猴子则被扔给了老李。

    我心满意足地坐到了先生身前,在他怀里拱了拱,选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然后,整个人都窝到了他怀里。背后是先生温暖坚实的胸膛,鼻端是先生身上淡淡的书香,我简直飘飘然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

    小猴子,真是谢谢你了,呵呵……

    不用想都知道,小猴子定是看先生来陪我,不理他了,心中不满,发泄到了我的马上,谁知竟给我创造了这么个机会,恐怕如今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想到这里,我往老李马上瞟了一眼,果然,就见小猴子脸黑得像锅底,正恶狠狠瞪着我。于是,我转过头,笑得更开心了……

    回去的路上,我就像腾云驾雾,恍恍惚惚,飘飘悠悠,如在梦中。

    我和先生,多久没有这么温馨地相处过了?

    唯愿,这条路永无止境才好……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觉得只有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宫门口。

    先生先下了马,伸手来扶我,我暗叹一声,伸出手去,借力下马。知道该分手了,我却无论如何不愿开口告辞。

    先生也是良久无言,只凝望着我,眼中波澜起伏,最后,他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出来。就见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是静若止水。接着,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该回宫了。”

    我茫然若失,轻轻唔了一声,只是恋恋不舍地盯着他。

    他躬身施礼,后退几步,转身上马。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掉转马头,反身而去,这次,再没回头。

    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动,直到老李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我才恍然惊觉。

    为什么,在刚刚一瞬间,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竟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呢?

    我赶紧摇摇头,看来是最近事情太多,思虑过重了。这么想着,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那点惶然就被压了下去,好心情重又回来了。

    嗯,不错,不错,这一次,算是尽欢而返了,呵呵……

    等到秋风起的时候,我一定要再约先生去湖边看看,不过,这次一定不带小猴子,嗯,谁也不带,就我们两个,对,就我们两个……

    只这么想着,我的心已经雀跃起来,嘴角也止不住地弯了起来。

    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了……

    81牵连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这一生的时候,遗憾地发现,我和幸福,似乎总是擦肩而过,很多次,都是一步之遥,最终,却又渐行渐远。

    有些人的不幸是命运造成的,有些人的不幸是自身造成的,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两者兼而有之,有几个倒霉蛋儿是完全活该,或是完全无辜呢?而我,就属于“绝大部分”中的一个了。

    对命运,我无话可说,对自身,我倒也曾不止一次地反躬自问。每一次都因为,结果实在太打击人,而放弃了。即使这样,我也知道,我的问题太多了,这样的人,得不到幸福,也是理所应当吧。

    而那些问题,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我总是会判断失误,特别在每一个关键时刻,故此,总是会做出最错误的抉择。

    就如玄瑾那件事,当太后同意放过他的时候,我以为这是完美的结束,却不知竟是糟糕的开始。

    人最怕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却总犯这个错误。太后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觉得,自己竟有能耐,把她玩弄于股掌?我觉得自己的苦心谋划,卖力演出,十分高明,却忘了,大巧不工。真正的高手,只要轻轻巧巧一子,就能让我所谓鬼手妙招,成了废子,所有故布疑阵,成了笑话……

    我以为,我的妙计,不但为玄瑾赢得了生命和自由,甚至还为他争到了继续发挥才干的机会,同时,也为自己获取了一份助力。为此,我十分得意,到处炫耀。可惜,不过几天,我就知道,原来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只一件事,就能让我的幻想彻底破灭……

    在一年最热的一天,最热的下午,子玉告诉了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敬国公独孤桓一家,因事入狱,罪证确凿,恐有灭门之祸。瞬时间,我从前胸凉到后背。

    若是在半年前,我未必知道独孤桓是哪根葱,但经过前一阵先生的恶补,我已经知道,独孤家,近年虽然未出大官,却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那就是我的大美人,玄教主,玄瑾了。

    玄瑾是独孤桓的四子,六岁被玄冥教上任教主选中,和其他几个鲜卑亲贵的子弟,也包括玄瑛,成了教主的弟子,未来教主的候选人,同时改姓为玄。玄瑾十八岁的时候,继任教主之位,根据教规,正式脱离独孤家,宗谱除名——这是历任燕王为防玄冥教涉足官场争斗,而订立的规则之一。

    我想,就因为这个,玄瑾才敢放心大胆地去帮二哥,因为,他既宗谱除名,那么,纵然犯了再大逆不道的罪,也牵连不到独孤家。我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从未考虑过独孤家。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没错,从玄瑾身上没法牵连独孤家,可总能找别的折吧?

    据说,这次的事由是,二十多年前,独孤桓任淮南道河道总督时,所筹建的一段堤坝出了问题。这件事我知道,今年江汛甚猛,一月前,和州一处江堤决口,方圆百里尽成泽国,死伤无数。只是,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事,能和独孤家联系到一起,毕竟,独孤桓已有二十多年不曾入朝为官,只袭了一个敬国公的虚衔。可是,这次按察院却说,江堤的问题出在坝基,而这是当年由独孤桓督建的。

    事情是真是假,我无从得知,毕竟,既然有人这么说,就能拿出充足的证据。不过,事情来得也太过凑巧,实在没法不让人产生联想。玄瑾刚一得罪了太后,他的家人就因为八百辈子之前的事,入了狱,寸也不会寸到这份儿上啊。

    宗谱可以修改,血缘无法斩断。依律说,玄瑾与独孤家再无联系,可从情感上,他真能毫不在乎那些人吗?当然不能。

    因此,我的如意算盘,一下都落了空。有独孤家在太后手中握着,纵使玄瑾走了,也如风筝一般,被引线牢牢牵住,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同时,有了这重顾及,玄瑾又怎能全心为我所用?

    这时,我在想,当初我说的,关于玄瑾的话,太后信了多少呢?是半信半疑,还根本不信,只为不和我当面撕破脸,才没拆穿?不过,现在对太后来说,我话中的真假已不重要了……如果我的话是真的,那我不过是想要人?好,人是我的了,但再多就别想了。如果我的话是假的,那我更找不到理由来质问她了……这就叫,釜底抽薪。

    太后原本的打算,一定是问出二哥的下落,然后杀了玄瑾,以绝后患。可惜因为我的介入,她无法再对玄瑾刑讯,也无法杀他。故此就想出了这一招。

    对太后来说,三百多口人的性命攥在手里,再不用担心玄瑾捣鬼,那杀不杀玄瑾也就无所谓了,而且,还能进一步要求别的……若是我,我就会说,说出慕容澹的下落,我就留下独孤家满门上下性命,然后,你给我乖乖的,那些证据才不会再一次被翻出来,独孤家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事实证明,我的这个猜测非常准确

    在我急急赶到明晖宫的时候,正碰上卢谦出来,他见到我,恭恭敬敬行过礼,脸上却满是得意,看来,这小子没干好事。

    果然,见到玄瑾的时候,他告诉我,卢谦今天来,拐弯抹角说了很多,主要意思就是,说出慕容澹的下落,独孤家才有可能脱险。

    闻言,我沉默了半晌,才勉强笑道,“没事,总会有办法的……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

    玄瑾神色仍是淡淡的,看着我,没说话,只点了点。

    我心中愧疚,因为二哥,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中,不由歉然道,“对不起……”

    他将眼神转向窗外,漫然道,“与你无关,我自己的选择,后果自然要由我来承担。而且,无风不起浪,我看他也未必完全无辜。”

    我有些诧异,他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对那些亲人的生死毫不在意。不知是因为怕我愧疚,有意装的,还是真的因为太小离家,与那些人感情不深?于是,我没再说话,只是略带疑惑地望着他。

    而他只静静站在窗前,身姿挺拔一如平日,望着外面,神色冷冷淡淡,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我轻叹一声,告辞离去。

    离开明晖宫的时候,我吩咐下人,请卢丞相入宫一趟。

    酷暑炎炎,虽身在水榭之中,依然能感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池中白荷却似不惧暑热,开得娉婷清丽……莲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难怪世人称颂,自命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能做到这点的,又有几个?环境形势,无日不在苦苦逼迫,迫得人低头伏首,任凭雕琢,终至,面目全非……

    思及此处,我心中一阵怅然苦涩……终究,还是没人逃得过吗?

    正在这时,内侍禀报,“右相卢衡觐见。”

    我倏然回首,就见先生正立于阶下,见我看他,便即俯身下拜。

    我干巴巴地道,“先生不必多礼,平身吧。”

    先生闻言起身,耀眼的阳光映在他脸上,反让他的容貌模糊难辨,唯见明晃晃一片。直到他走进亭中,我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就见他走到距我三步远的地方站住,然后端然静立,神色从容自若,淡定如常……却不知他的心中,是否也是如此平静?

    我望着他,心绪烦乱,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先生,这件事,你可知道?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开了口,“先生,前阵子我听说和州大水,死伤无数,心中甚为忧虑,却不知最近形势如何?”

    先生肃容道,“陛下仁德,心系黎民,实为百姓之福。上天感念陛下圣德,如今和州水势已退。朝廷开仓放粮的旨意已到,和州上下官吏齐心用命,施粥赈济,安抚灾民,故未发生大的饥荒或疫病。”

    我点头道,“那就好……对了,好端端的,怎么只有和州的堤坝坍塌?”

    先生淡淡看我一眼,然后垂目答道,“按察院刚刚派人调查过,据说是坝基出了问题。大理寺已将当年负责这件事的河道总督锁拿,相信不久即可查明真相,还死难百姓一个公道。”

    先生一番话说得从从容容,我却听得心直往下沉……看来,先生知道,而且,恐怕不只是知道……

    “哦?”我强忍情绪波动,随口问道,“那坝基是何时修成的?”

    先生躬身答道,“应该有二十多年了。”

    我点头道,“事发至今,不过月余,按察院的官员从京城赶去,等大水退去,再对已被彻底损毁的大坝进行调查,然后,准确地判断问题出在二十多年前。看来,按察院的官员们,工作效率值得嘉奖啊。”

    先生垂首应道,“事关重大,自不容他们懈怠。”

    听到此处,我再也无法忍耐,冲口道,“够了,先生!……我要听真话!”这件事,连我都看出有问题,先生又怎会看不出来?先生,你果然知道!

    先生猛地抬起头,定定看向我,半晌无言,然后,慢慢侧过脸,望着池中的白荷,轻声道,“陛下既然明白,又何必再问臣?”

    “先生!”虽已隐隐猜到,但听他亲口承认,仍是让我又惊又痛,再也无法保持声音稳定。

    先生回过头,神色却无什么变化,反而微微一笑道,“陛下看重玄瑾,爱屋及乌,关心他的家人,臣很理解。不过,这件事闹得很大,若无有力的证据,实在不好翻案,否则,朝议难平倒在其次,若激起民怨,就不好办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话,竟从先生口中说出?……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反应,只一动不动,呆呆望着他。

    先生不再看我,垂下眼,也是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我才恍然惊觉,轻笑道,“那,如果玄瑾说出慕容澹的下落,所谓能拿来翻案的有力证据,自然就有了?”

    先生抬起头,又是微微一笑。

    往常总是让我心中一暖的清雅微笑,如今,却像钢针一样,刺得我心中猛地一痛,痛到头脑晕眩,有些不该说的话,到底脱口而出,“这算什么?绑架勒赎?用三百多条无辜性命要挟?先生,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做,可是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先生……”我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凝望着他。

    先生终于不再笑了,转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心中仍是激愤难平,咄咄逼人道,“把和州数万死难百姓当成对付政敌的筹码?……先生,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能做出来的!……我不敢相信,做出这种事的人,和当初淳淳善诱,教我君子之道的人,竟会是同一个?……先生,你这么做,对得起和州数万冤魂吗!你就是这么给他们一个公道的?”

    我最后一句说完,先生像被猛地抽了一鞭,全身一颤,骤然抬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一片痛愧茫然……

    我还从未在他眼中见过这么清晰的情绪,一下子怔住了,随之,心中激愤渐退,却慢慢涌起了一阵凄凉与疲惫,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先生,就那样望着我,好一会儿,眼神才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他垂下眼帘,低低道,“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有些事,即使,是错的,不该做,不愿做,却不得不做……对不起,陛下……这件事,臣别无选择。”

    随着他干涩平板的声音,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不得不做……

    那么,不得不做的事,今天,是对付独孤家,下次,又会是什么?会不会,有一天,不得不对付的人,变成我?

    会吗,先生?会吗?你可会,放弃我?就像,上一次…

    想到这儿,我心口猛地一窒,再不敢想下去了。

    就在这时,先生躬身道,“陛下可还有事吩咐?如若无事,可否容臣告退,阁中尚有数桩急务未曾处理。”

    我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好……”

    于是,先生真的躬身施礼,转头离开了。

    我想叫住他,声音却卡在喉中,发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远去……

    先生,你知道吗?虽然我很糟糕,但在我心中,仍是有一块地方,圣洁得让我不愿碰触,仍是有一个人,完美得让我甘心膜拜……

    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一点一点,把我心目中,这份圣洁和完美,逐渐摧毁……先生……

    82诬陷

    大街上,行人寥寥,四周门户紧闭,十分安静,真如夜晚一般,如果不是明晃晃的毒日头还挂在天上。

    多久了?从和先生分手?怎么这太阳依旧如此明亮,高高在上?

    太阳啊,太阳,你每日看人间多少悲欢,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我抬头望天,轻轻一笑。再低下头,眼中却仍残留着无数日影,只是失了温暖,变成了一个个惨白的光点。阳光也是如此,烤在身上,如火一般,烤得人全身汗湿,可是,侵入心中的时候,已经失却所有光热,所以,那里才会依然幽暗森凉……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我恍恍惚惚游荡在街市上,又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

    然后,不自觉想起了刚刚安信的话,“怎么办?查,叫人查到底!既是诬陷,总有蛛丝马迹,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我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我说,“那怎么可以,若真查到先生,那要如何收场?而且,就算查不到先生,这样一来,我们也是摆明了和太后对上了。”

    “你怕什么,她是太后,你还是皇帝呢!全力一搏,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这样下去,处处被动,反而更糟。”

    “我和太后斗?我怎么斗得过她?”

    “那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

    “只要太后死了,你就不用和她斗了,卢家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安信!”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趁你们现在还未正式决裂,她对你不曾全力防范,只要我们谋划得当,成功的机会很大……你放心,查不出来的,有的是法子可以让人死得不落痕迹。”

    “……”

    “为什么不说话?……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是为报仇,才这么说的,对不对?……没错,我是存了私心,不过,你敢说,这不是最省事的法子?”

    没错,安信,我知道,你说得很对。我也知道,不论你心中报仇的念头有多强,你终究还是顾及我的……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万一事情泄露,将置先生于何地?太后可是先生唯一的两个至亲之一……对不起,安信,对不起……

    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本来是想,像安信建议的那样,和二哥商量商量。可是,人到了宫外,却越走越慢。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二哥?告诉他,除了他的好友玄瑾,如今又有三百多个无辜的人,被他牵连,生死难料?二哥心中,又会是什么感觉?何况,……

    “陛下?”正在犹豫间,老李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站在路中间,发了半天呆了,还好只有老李在,如果被子玉看到,还不知被他怎么笑……想着,我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出城了,咱们就随便走走吧。”

    老李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不过什么都没问,只应了一声,“是。”

    脑中一片纷乱,脚下信步行去,偶一抬头,竟发现眼前的地方很熟悉……没错,就是这里,就是那时候周锡鸿带我来的酒馆,我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不过,这里倒是清幽,既然来了,索性歇一歇。想着,我一挑帘子,走进了店中。

    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间,店中没什么客人,我就让掌柜给我挑一间最凉爽,最安静的地方,谁知,他就把我带到了当初和周锡鸿见面的那个雅间。不由想起上一次我们激烈的争吵,和争吵的起因,我的心情更差了,微微皱起了眉,不过,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只点了两样小菜,倒要了一大坛酒,老李看看酒坛,一脸不赞同。见他这样,我不禁莞尔。

    当初老李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如今虽有主仆之分,但恐怕总难把我,和当初那个他要他照抚的孩子,完全分开。他又朴直,虽不多话,但神情举止间,常会露出长辈看待任性孩子的无奈表情,倒让我好笑之余,不觉心中一暖。于是,我伸出手,硬拉他坐下,陪我喝酒。

    老李无奈,又不知怎么拒绝,最后,真陪我一口一口喝起来了。

    他本就话少,我心中有事,也不开口。因此,一室寂静,只偶有一两下杯盏相碰之声……这样的安静放松,倒让我心中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想想事情了。

    因为这样,我喝得并不快,大半时间倒在发呆。偶一抬头,就见窗外已是红霞满天,原来,那样嚣张的太阳,也终有落下去的时候……

    正在这时,忽听竹帘一响,我一惊,回头一望。老李则是立刻站起身,手已经按在佩剑上了。

    就见一人,一手持扇挑起了门帘,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之上,和我视线一对,就是一笑,朗声道,“真巧啊……李公子……”

    我一愣之下,却是轻叹一声,还真是巧……却见来人眉目俊雅,身姿修长,一袭青衫,样式做工平平,却偏让他穿出了一种风流洒落之意……却不是我刚刚还念及的周锡鸿,周狐狸,又是哪个……

    我呆望他半晌,揉揉额角,不觉苦笑一下,无奈地道,“进来吧。”

    他自然不会推辞,带着一脸灿烂笑容,就溜达进来了,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我旁边。

    我瞟他一眼,没理他。

    他却得寸进尺,拿起一个杯子,斟上酒,就向我敬过来,一面还掐着嗓子道,“大爷真是无情,许久不来看望奴家,让奴家好想。”

    我虽是心事重重,仍不禁一笑,骂道,“你个小妖精,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少来招我。”

    周锡鸿眉毛一挑,一脸兴味盎然,笑问,“噢,哪个人这么大胆,竟敢惹李公子心情不好?”

    我看看他,心中有些迟疑……知道他鬼点子多,或许会有什么好主意,可是……

    正迟疑间,就听老李躬身道,“人多起来了,臣出去看着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李走后,我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头不语。

    周锡鸿也不催我,竟自顾自吃了起来。

    半晌,我终于轻叹一声,抬起了头,问道,“独孤桓的事,你可听说了?”

    周锡鸿一下停住了筷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笑道,“果然是因为陛下?我就说这个独孤桓好端端地,怎会为了那样神奇的原因被抄了家。”说着,摇了摇头,放下筷子,抿了口酒。

    我愣了一下,这个周狐狸反应还挺快,我才问了一句,他就猜到是因为我了,虽不中,亦不远矣,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阻拦,玄瑾或许有事,但独孤家应该没事。我不觉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

    周锡鸿笑道,“很简单……给独孤家安的罪名,实在牵强,摆明是诬陷。可弹劾独孤家的,是太后的人。独孤家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如果只是因为得罪了太后,要整死他,实在容易,用不着安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罪名,而且这种案子入了大理寺,还要查很久。这样看来,太后真正想对付的并不是他。那么太后想对付的是谁呢?能让太后拐这么大一个弯儿来对付的,除了安德王,也就是陛下了。”

    “如果是安德王,太后急不可耐地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把人抓进去,必是确信能拿到安德王要命的把柄,才会这么着急,这么肆无忌惮。如果是这样,这两天安德王竟然毫无反应,就很奇怪了。”

    “那么,另一个可能,就是太后抓人是对付陛下了。不过,这也不对,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是和陛下决裂的最好时机,她这么明目张胆向陛下示威,实在说不过去,而且,即使独孤家是陛下的人,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这步棋意义不大。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太后想对付的不是陛下,却是陛下庇护的人,她无法直接处置,只好想出这样迂回的法子,尽量弱化和陛下的矛盾……臣猜得可对?”

    我呆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真让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不是二哥的下落太重要,太后也不会在我罩定了玄瑾后,还去找独孤家的麻烦,而且,太后应该是认为,我也希望找到二哥,不会太介意她用出这种手段,所以才这么干的吧。

    周锡鸿见状,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又开始吃了。

    我犹豫了半晌,终于轻声道,“独孤桓,是玄瑾的父亲。”玄冥教高层人物的出身,是只有少数皇室高官才知道的秘密,周锡鸿自然不知道。

    这回,周锡鸿愣了一下,才问道,“慕容澹还没找到?”

    二哥出逃那件事,目睹的人太多,虽然因为我的阻挠,没有正式定案,但也不是秘密,知道的人着实不少。所以他会猜到这点,我倒也不奇怪。于是,我点了点头。

    周锡鸿面现疑惑,问道,“若是这样,陛下为何要阻止呢?”

    不该阻止吗?当然,他又不知道我和二哥纠缠不清的关系,正常来看,二哥应该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我要庇护玄瑾的理由是什么,都比不上二哥的下落重要。可是,偏偏我就是不正常,汗……所以,我只好长叹一声,道,“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只说有没有办法能把独孤家救出来。”

    他做出一脸苦相,叹道,“陛下什么都不告诉臣,还要臣想办法,这未免有些……”

    把问题丢给了他,我的心情不禁轻松起来,笑道,“少废话,到底有没有办法……对了,不但要把人救出来,而且……”

    “而且还不能影响陛下和卢相的关系,对不对?”不等我说完,他就接了下去,然后一张脸更苦了,抱怨道,“陛下,您可真会为难人啊。”

    这小子还真灵,经过上次的事,他一定知道了,先生对我的重要。所以再不试图挑拨我们的关系,刚刚说话时,也只说太后,半点没提先生,这次也一下就猜出了我的顾忌……这小子,这么精,或许真有办法呢。

    我心情更好,扑嗤一笑,举起手中筷子,就敲上了他的头,骂道,“少跟我装模作样,快想!”

    “是是是,”他一迭声地应着,揉了揉额头,一脸的委屈。

    我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李大爷还真是难服侍啊,”他夸张地长叹一声,也不再说话,哗地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抬起手,小口小口噙着酒,低头思索起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啪地收起扇子,抬头笑道,“陛下,臣有法子了。”

    “哦?真的?快说!”我赶紧道。

    就见他微微笑道,“陛下不好出面,让别人出面就是,比如,安德王……”

    “不行!”我一下皱起了眉头,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先生误会我和安德王有什么默契,如果再通过他救了独孤家,那我就真跟他纠缠不清了。

    周锡鸿被我一句话打回去,倒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道,“陛下别急,陛下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以免与太后矛盾过早激化,这也很对。那么,就让安德王自己去帮独孤家吧。”

    我愣了,疑惑地道,“什么?这怎么可能……当日先帝大力提拔王氏,安德王被迫回归封地江南。独孤桓是王氏的人,当时正在江南为官,两人明里暗里斗得不亦乐乎。安德王碍于王氏风头正胜,多有顾及,吃了不少亏……如今又怎会主动帮助独孤家?”

    周锡鸿轻笑道,“很简单,我们就用太后用的那招。”

    我有些明白了,眼睛一亮,道,“你是说,诬陷?”

    “没错,”他立刻接口道,“陛下可有办法与独孤桓秘密联系上?告诉他,咬死了一切皆为安德王所指使……这样,安德王想不管都不行了。”

    这倒是不难,以玄瑾的武功,大理寺牢房看守再严,若只是进去说句话,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不过,安德王是只老狐狸,独孤家一直跟着王家走的,如今却这么说,他又怎会看不出问题?”

    周锡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微笑道,“没关系,即使他明知道对方是诬陷,也没法置之不理。因为他会怀疑这是太后为了对付他而指使的,那太后必然早有安排。即使不是太后指使,太后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对付他的机会。如果他不全力反击,必然难脱干系。所以,安德王只有两条路,一是灭口,二是脱罪。不过,想暗杀玄大教主的家人,恐怕既没人能做到,也没人敢去做吧?而且,太后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安德王只能……”

    “……只能自认倒霉,一边骂娘,一边接下这个鱼头去拆了?”我接了下去,笑着抬起头,看向了周锡鸿。

    他也正看着我,一脸得意。

    我们视线一对,不由同时哈哈大笑。

    83牺牲

    事实证明,强强联合的成效果然好。三个臭皮匠的智慧尚且不容小窥,何况我们两个诸葛亮呢。在我俩苦心谋划,和相关人员,包括玄瑾和安德王,全力配合下,这招移祸江东,非常成功。

    当独孤桓突然改了口供,安德王方面几乎是立刻有了行动。先是几名御史弹劾负责调查此案的按察院官员,在和州期间,行为不检。然后,就是和州那里,突然冒出很多证据,证明问题不是出在坝基。于是,大理寺内部对此案产生了重大分歧,渐渐地,对案件的争论,逐步演变成相关人员彼此质疑攻击,当然,此时内容已不限于本案了。

    不过,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种敌对状态很快从大理寺扩展开来,没多久,几乎席卷半个朝廷,朝堂上日日唇枪舌战,别提多热闹了……后来想想,我也明白了。现在是如此敏感的时刻,朝廷中本就是外松内紧,各派之间的平衡危如累卵,我这手轻轻一拨楞,还不就是一地鸡蛋黄。

    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不过,不过,还是蛮有趣的,呵呵……

    那边吵得正欢,这边我和周狐狸看得眼花缭乱,窃笑不已。

    如此足吵了半个多月,吵到快出了伏,吵到玄瑾的伤彻底好了,两派终于筋疲力尽,朝堂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最后,和所有引起激烈争执的问题一样,独孤桓的案子,被草草了结。公布的结果是,坝基的确有问题,但问题不大,当然也不存在当初想象的贪污之事。所以,对独孤桓的处理极轻,只将他的敬国公降为了敬国候,罚了一笔钱,全家就放出来了,绝大部分家产发还。

    事情到此,完满解决,我方坐收渔利,大获全胜。

    这件事还带来两个直接结果,一个就是,独孤家从安德王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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