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哀家就更是气得要命,只有你那张嘴最能讨哀家欢心了,他竟然让你不能再说话,哀家足足半月没有理他。”

    我一瞬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流过,我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难得她还会为了我生康熙的气,我也没白伺候她那么多年了。

    “不过你也不能怪皇帝。”她从软塌上站起,向我走来,轻叹道,“他若是不处罚你,他的威严何在?”

    他对我所做的事,天知道是为了他的威严,还是为了对付晨风。我心下不以为然,但还是忙着点头,表示我一点也不敢怪他。

    太后走到我面前,仔细地看着我,目中带着慈爱柔和的光,“果然瘦了,哀家知道你这一年一直生着大病,真是教人心疼,你现在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哀家心里一直有气,不想见到你,可今日见着,气好似全消了,许你以后时常进宫来吧,哀家想看着你。”

    我扶她走回软塌前坐下,像从前那样给她捶着肩背,她满意地闭着眼,良久长叹,“还是只有你最贴心啊,可惜……你不能再给哀家讲故事了,唉……”

    我已经习惯了,真能说话我现在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伺候她用了午膳,格格来陪着她说了片刻话,她仍是有午睡的习惯,我们正准备告退,她看着格格道:“你可是又要去看良妃?”

    格格微微笑道:“太后午睡醒来,茗珍定已回来了。”

    “她近日如何?”太后微微皱眉,“还是不肯服药?”

    格格神色一黯,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那心性,哀家明白。”太后冷哼了一声,忽又向我看来,叹了口气,“小陌,你也去看看吧。”

    这正是我的目的,有时我真的无法分辨只是巧合,还是精明的老太太什么都看穿了故意成全。但无论是什么,我对她都还是满怀感激。

    长春宫比从前更冷清,好似头顶上的天都要比别处更低更昏暗,万物都沉默,死一般的寂静,一走入那里心里就莫名地压抑。

    良妃倚靠在床头,一脸苍白,未施脂粉,目光无神地不知散落在何处,但即便带着这样的病容,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倾国倾城。

    我暗叹一声,随着绿衣走过去,绿衣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娘娘,镇国将军夫人来看您了。”

    她半晌才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很久才有了焦点,眼神淡漠,语气似惊非惊,“是你啊?你来做什么?”

    我将专门带来的药枕呈给她,之前听格格说她睡得不好,总是整夜失眠,我就让人做了这药枕,两边的竹方上镶嵌了上好的软玉,可以吸湿活血,枕内装有一些宁神镇静的香花和药材,很能帮助睡眠。

    她只是瞟了一眼,让绿衣收起来,似乎也不打算用,漠然地道:“你可以走了。”

    我呆呆站着,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可以不走,就在这时,格格忽然走了进来,温柔一笑道:“娘娘,小陌好不容易才进宫来看你,让她多坐一会儿吧,八爷这个时候不会来,不会遇着她的。”

    我暗暗苦笑,良妃对我定还是有着怨恨的,觉得从前都是我连累了胤禩。

    她未再说什么,将头转向床里,这时另一个宫女红萼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托盘,上前道:“娘娘,之前的药凉了,奴婢换了热的来,皇上还让御膳房炖了莲子汤,益气清肺,娘娘先服药,然后再……”

    “倒掉!”良妃仍是将脸对着床里,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冷冷道,“全都倒掉。”

    绿衣有些惊愕,接过汤碗,端上前道:“娘娘觉得药苦了,不如先喝莲子汤吧,这是皇上……”

    “叫你倒掉,听不见么?”良妃转头斜睨着她,“还是如今我说的话,已经不起作用了?”

    “奴婢不敢,娘娘息怒。”绿衣脸色发白,吓得跪下道,“只是难得皇上一番心意……”

    “他的心意?”良妃冷笑着打断她,“她对我母子倒真是有心了,我这将死之人受不起。”

    绿衣端着汤碗的手不停颤抖,格格忽然接了过去,递向红萼,假愠道:“这汤都凉了,怎么能喝?先端下去。”

    红萼惶恐地上前接过,格格又端了托盘上的药碗,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宫女埋着头退下了,格格端着药走向床边,轻叹道:“娘娘对皇上不满,可何必在下人面前发作出来?后宫是非多……”

    “我这一生,盛宠失落都经过,什么荣辱早看淡了,皇上又如何?所有人都争相讨好他,可我不稀罕,这世上,只有胤禩对我最重要。”良妃恨声道,“他都那样对胤禩了,我还怕他做什么?大不了赐我三尺白绫。”

    “皇上还是念着娘娘的,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格格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匙药递向她口边,低声道,“娘娘心里怨着皇上,可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娘娘不服药,病情加重,心疼的不是皇上,是八爷。”

    “死不过是刹那一时的事。”良妃扭转头,仍是不喝药,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若真撒手去了,倒也好了,皇上再不必因为曾经宠幸了一个辛者库的罪人而感到丢脸,从此他也没什么好轻贱胤禩了。”

    她这话里没有半点自轻,只是带着无尽愤恨。虽是一句讥讽,可我还是听出来了,心高气傲的她不会说什么服软的话,可她还是觉得因为自己低贱的出身,连累了胤禩,她觉得自己死了,康熙就不会再因为她的出身而对胤禩不公了。

    “死的确只是刹那一时的事。”格格收回药匙,轻叹道,“可娘娘真去了,留给八爷的遗憾却是一世,娘娘又怎么忍心?”

    良妃似有动容,双肩一颤,手指紧握,良久轻笑了一声,“是不忍心,但那也好过看着他永世受我连累。”

    指甲扎进掌心,有一丝疼痛,可更心痛。或许我不该来,我只能看着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

    格格无奈起身,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看着我微微苦笑。

    绿衣又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八爷来看您了。”

    “让他走。”良妃一直淡漠的语声里忽然多了两分激动,“我不见他。”

    绿衣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格格眉头紧皱,终是忍不住道:“八爷每日来,娘娘为何都不见?既然他于你是最重要的人,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他?”

    “我不见他……”良妃摇着头,神情恍惚,喃喃道,“我累他如此,还有何面目见他……我不见他……”忽然一声大咳,吐出一口鲜血。

    格格惊得疾扑过去,大叫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我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胤禩已不在外厅,我一直追出长春宫,正好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第142章 第一四〇章 二废

    有了太后的允许,我偶尔也进宫去,一半时间陪她,一半时间去探望良妃。

    听格格说,胤禩还是每日都去长春宫,但良妃始终不见他,有几次我去长春宫遇着胤禟和胤祯,他们都是胤禩叫来照顾良妃的,胤禟看上去话不多,总是待人冷冷的,但良妃还很是听他的话,开始间或地服药,病未好转,但一直控制着没有加重了。

    五月的时候,晨风终于回来了。

    巴尔思联合了漠西蒙古十几个部落,皇上却只让他带了三万兵马,赶往边境的时候,舒穆禄率的大军已经损失惨重,溃不成军,还好他及时赶到,就这三万人马,和巴尔思的十万大军交战大半年,最后没有胜,也没有败,巴尔思提出休战,因为是战和,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康熙对此很不满意,认为和即是败,他一回京,就将他由一等镇国将军降为三等,没过几日,又以他汇报不详为由,将他再降为辅国将军。

    他称病呆在府上闭门不出,我也不敢再进宫,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

    九月,太子再次被废,良妃的病忽然加重了,我猜想是太子被废康熙多少迁怒到胤禩,良妃这一气又不肯服药只求一死。顾不得想那么多,匆匆入宫去见太后。

    太后将我单独留在屋子里,看了我几眼,柔和的神色忽然一冷,“哀家许你可以进宫,你来陪着哀家,哀家很高兴。但你若是有其他想法,趁早绝了念头。”

    我在她面前跪下,定定地看着她,她知道我有什么想法,知道我想求她再帮胤禩一次。

    “你……”她皱眉看着我,良久道,“起来,死了这条心。”

    我跪着不起,仍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她脸色威严得可怕,沉声道:“哀家也觉得沐将军冤枉,换了谁,恐怕都早已溃败,但作为国之大将,被授予兵权委以重任,不能凯旋,皇帝要做这样的处置也不能说是不对,你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康熙做一切事都会找到理由的,就算大家都看出那只是借口。他对晨风如此,对胤禩也是一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嫡子都是他的一大错事。

    “你应是明白的。从古至今,治国哪有不玩弄权术的?这天下事,家事,最清楚的那个人始终还是皇帝。就算有冤假错案、不公对待,那也始终都围绕着‘平衡’二字。”

    “平衡”二字?我心中冷笑,这我也明白,j臣忠臣不相上下,相互牵制,那也是一种治国之道。但他只是为了所谓的平衡,一再牺牲胤禩,那又怎配为人父亲?

    她继续说道,“皇帝也曾对哀家说过,当初重新立了太子,也是逼不得已,因为太子一废,这朝野上下就动乱了,无奈只得复立胤礽,而今看来,这样做丝毫没有缓解矛盾反而加剧了矛盾,这一次可以说胤礽自己不争气,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她顿住口没有说出来,良久叹了一声。

    她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太子也是无辜的,也是牺牲品,康熙复立他是逼不得已,复立当时就已后悔,说不定早想废掉他消除朝中结党政斗,只是借了这次会饮一事安了个结党谋反的罪名,就算太子有那胆子也不至于那么蠢,稳稳坐着储君之位,未来不久就能做皇帝,怎会犯傻去策划谋反?齐世武受贿几千两,也不是什么该受极刑的大数目,康熙肯定心知肚明,只是因为托合齐、耿额、齐世武和那些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手握重兵的人聚在一起,让他感到恐惧了。

    “你以为是哀家去说了,皇帝才知道经希告发太子的隐情么?”

    我微微苦笑,康熙果然早知道经希是出于私心,还强说他是受了胤禩指使,又是那冠冕堂皇的为了大局,为了平衡么?那我真的懂了。太子不能再纵容,灭了他的势,接着自然该打压胤禩了。

    可悲的是,福晋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胤禩,没有生孩子,没有劝他纳妾,没有和娘家不相往来。良妃也觉得是自己低微的出身连累了他,甚至只求一死。就连晨风心里都一直埋着愧疚,觉得康熙是对当年暗杀一事被他暗中阻止而对他心生忌恨,我曾经也以为是我所做的一切事,陷他于这样的境地。可是越来越看得透彻,所有指责都那么苍白无力,没有人比康熙更清楚真相却抹杀真相,我们这些人有什么与天斗的本事?不过如蝼蚁,被这天下帝君随随便便就能捏死。我们谁能连累谁?

    胤禩不是错在什么具体的事,不是错在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不是错在有一个出身辛者库的额娘,也不是错在破坏了什么政治平衡。他只是错在是康熙的儿子。太子也和他一样的错,出身高贵又如何?深受喜爱又如何?康熙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和皇权,一旦有一丁点可能威胁到他,就是被废被圈禁的命。

    这一切,根源只在那个千古一帝。不信任自己的臣子,容不得自己的儿子,总是怀疑臣子要谋反,皇子要篡位,他们越能干,他越心存忌惮,说穿了就是他不自信。

    这一次,才明白真正的敌人是康熙,那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走出宁寿宫,心情跌落至谷底,我早该想到,太后固然心疼孙子,但症结在她的皇儿,她又能如何干涉?

    恍惚间竟走错了方向,直到有侍卫向我走来才发现,正准备折回,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几名宗人府的人和一群侍卫领着晨风走过太和门,正往午门方向走去。

    午门?斩首?

    那一刻,本就濒临绝望的情绪彻底崩溃,无法想象这就是最后一眼,什么都无法多想,发足向太和门跑去。

    他刚好转过太和门,没有看到我,而在一边巡逻的侍卫已经冲上来抓住我,一人冷喝道:“什么人?”

    我奋力挣扎着,却被牢牢拽住,眼看他的背影往午门方向越去越远,我急得大叫:“晨风!”

    喉咙撕裂的疼痛让我一惊,我竟然可以说话了?忍着痛,更加用力地沙哑着嗓子一声一声大叫,“晨风……”

    他终于听到了,转过头,太远了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见拦他的几名侍卫很快被打翻在地,他已飞快地向我奔来,转瞬到了面前,向抓着我的侍卫怒道:“放开她。”

    那些侍卫有片刻迟疑,但还是松开了我。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好害怕会在这一刻以后失去他。

    “清清,你可以说话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声中的一丝欣喜,颤声道:“晨风……你是要去午门?”

    他似猜到我在担心什么,轻笑了一声,“放心,不是要斩我,你先回家去,我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我搂着他不放,不相信地问。

    “真的。”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拉开我的手,低声道,“回去等我。”

    我还是不肯走,这时宗人府有一人走了过来,沉声道:“将军,犯人行刑在即……”

    “知道了。”他打断了那人,向我柔声道:“清清,真的没事,你先回去。”

    听宗人府那人的话,似乎所斩的真是另有其人,我稍稍放心了些,回到将军府,让钟大夫给我检查嗓子,他又开了方子,让白柔找苗大夫抓药。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能说话了,轻声问他,“我是真的好了么?”

    他神色凝重,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夫人早该好了,可能因为喉咙一直隐痛,所以没有试着说话。”

    我点了点头,一直觉得喉咙很痛,以为没有好,又习惯了不说话,几乎都忘了人活着还有说话这件事。

    钟大夫还是一脸忧色,“不过夫人没有完全恢复,方才看来伤势又有加重,这几个月夫人还是要坚持服药,尽量少言。”

    我又点了点头,他转身退出去了。

    焦急地等着晨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回来了,我急着问,“你怎么进宫了?被斩的是谁?”

    “蒙古镶蓝旗的副都统,查出他一些谋反的事。”他神色有些阴郁,似不愿多说,简单地道,“从前远征葛尔丹的时候,他是我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副将,我是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装作随便问道:“真的谋反了?”

    “哪有那么多谋反?”他微微冷笑,“他是太子的人,因废太子被牵连的。”

    我越发觉得事情严重,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可也是因为他曾是老将军的旧部而被牵连了?不然,为何宗人府的人会跟着你?”

    他知道瞒不过我,轻叹了一声,“是让宗人府的人查我,又想扯些事到我头上给我安个罪名,不过太子结党谋反的时候,我还在和巴尔思打仗,这次还赖不着我,你不用担心。”

    我暗暗心惊,这时反而有些庆幸这一年他不在京中这是非之地了,不然太子二废,那么多都统、副都统遭殃,肯定能把他牵扯进去了。

    本以为避过一劫了,可是没过几天,将军府的祸事还是来了,康熙责他打伤宫内侍卫,大闹午门,而我擅自入宫,侍卫拦我还反抗,总之我们夫妻俩十恶不赦了,他被彻底革了爵,成为闲散宗室。再一次领悟了康熙的平衡之道,太子被废了,肯定不能再让另一个皇太子出头,打压胤禩之前,必须解决晨风。

    “革了爵就革了爵吧,你让胤禩千万别去和皇上纠缠。”我叹了口气道,“说不定他就是在引胤禩犯错。”

    “这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我让文伯来见我,向他问道:“现在停了俸禄,将军府上下那么多人,能维持下去么?”

    他面有难色,长叹道:“城郊外我们自己还有一个田庄,口粮没有问题,但是……其他开支还是不小……”

    “行了,”我示意他不用再详细地说下去,向晨风道,“剩余的积蓄拿大半出来,再向九爷借些银子,找个信得过的人在江南开赌场吧。”

    “那倒是好主意。”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向文伯笑道,“我们就开赌场。”

    我继续道:“官府那里一定要打通,当地的恶霸、大财主那也要给些好处,可以和他们八二分成,七三也行,有银子一起赚,放债盯着人放,穷苦人家的就不用考虑了,开赌场肯定是要庄家赢,背后作假的手段要高明,玩法上当然要和其他赌场有区别,我们就独家推梭哈,最刺激的赌法。”

    “什么‘梭哈’?”文伯惊讶地看着我。

    “具体的事我改日与你细说吧。”晨风接过话,看了我一眼,心疼地道,“钟大夫让你少言,你别太操心了。”

    一个月后,我们先后在苏杭开了两家地下赌场,一个月的收入比他半年将军俸禄还多,这事上我真没操心,仇诺懂的比我多得多。

    十一月底,良妃终因病重不治大去了。

    第143章 第一四一章 家祭

    中元节临近,府上众人都开始忙着准备祭祀的事。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心烦气躁,见不得那些香烛元宝。

    独自在荷塘竹亭抚琴,本想让心静下来,却越来越烦乱,简单一曲古琴吟也弹错好几处地方,心中生气,重重按下琴弦,古琴发出“嗡”的一声。

    “你可是想起良妃了?”身后响起晨风的声音,他还是脚下无声。

    我微微一惊,站起转身看了他一眼,有些内疚地低垂了头。嫁给他两年半时间,可我心里还是只有胤禩,我想起良妃了,中元节家家都要祭祀,不知道胤禩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肯定是很想念良妃的,我一想象着那种绝望的思念心就会痛。

    “你想见八爷吗?”他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我想见,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见?有什么身份陪着他祭拜良妃?这半年我都没见过他,只知道良妃死了以后,他大病了一场,整日哀思,也无心朝政,或许是康熙在良妃死了以后终于念起她的好,又或者这样消沉的胤禩正合他意,废太子以后终是手下留情,没对他怎样。我所知只有这些,他是怎么度过良妃去后的每一天,我不敢问,也不敢听。

    “想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在胤禩最需要人陪着的时候,我不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那我又何必再出现?

    “不想。”我摇着头,可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瞬涌了出来。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一晚,他一直没有回房,我让文素去书房叫他,片刻后文素回来道:“将军说有很多事要处理,会忙到夜深,让夫人早些休息,他今晚就在书房睡了。”

    他现在只是个闲散宗室,朝里朝外都没他的事,根本没什么事需要处理,我知道,他终于还是生我的气了,心里有一点点难过,又好像没有资格难过,半晌道:“书房里恐有很多蚊虫,你多拿些干艾草去点着熏一熏。”

    “是,奴婢知道了。”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大概也看出我和晨风在闹什么矛盾,忍不住问道,“夫人和将军没什么吧?”

    “没事,你下去吧。”我心中又莫名烦乱起来,待她退下,上了床睡觉,一夜翻转,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醒来已近午时,文素和白柔早已等在外面伺候我梳洗。

    “将军在哪里?”我一边修着眉,一边向文素问道。

    “将军一早就离开府上了。”她有些迟疑,埋低了头小声道,“他没说去哪里,只说有要紧事要离京几日,会在中元节赶回来和夫人一起祭祖。”她顿了顿,声音更小,“将军又说,夫人可以回孟府去住几日,他还备了一些礼,想让夫人带给孟大人。”

    我顿时怔住,他是在让我去见胤禩?他离京了,我回孟府了,这期间我若去了八爷府,将军府的人不知道,我们都不会难堪,胤禩也不至于太尴尬。可是他这种带着牺牲的放逐让我觉得很难受。

    很难受,但还是想见胤禩。

    我终于还是去了八爷府,走在那偌大的府邸,只见四处白灯笼高挂,素布悬垂,心情不自觉沉重起来。

    福晋假装瞧不见我,让蔻儿带我去书房。书房也大变了,不是我从前见过的那样,三面挂满了良妃的画像,书桌上放着一个陶埙。那个陶埙我认得,是他从前专门让宫里乐师做来送给良妃的,那时良妃吹着埙、他唱着蒙古歌的情景忽然出现在眼前,眨眼已是隔世恍惚。此刻这个埙旧了很多,上面的漆有些剥落,他一定时常拿在手里,时常对着它想起那时合奏的情景。

    “八爷人呢?”我问蔻儿道,“福晋不是说他在书房么?”

    “往日这个时候都在的。”她开了窗户,往外张望了一眼道,“可能是去小阿哥那里了,这几日小阿哥病了,久不见好,张夫人还说是冲撞了鬼神,想请人来作法,爷可生气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我也没想明白,奇怪地问,“八爷气什么?”

    她吐了吐舌头,“爷一直感觉良妃娘娘没有走,就在这周围,哪能容那些道士来请神驱鬼惊动娘娘了?”

    我“哦”了一声,终于懂了,念至深,就是如此吧。

    “奴婢去向爷说一声夫人来了吧?”她征求我意见地问。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让他多陪着小阿哥吧,我在这里等他就好了。”

    “那奴婢先退下了。”她向我福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我仔细看起那些画像来,他并不擅长书画,但是只是几笔简单的线条,就将良妃的音容笑貌传神地勾勒出来了,就算是技艺精湛的老画师也未必能做到,只有将一个人刻在心上,才能不见她时也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落笔后,不带铅华,依然绝美。

    我一幅接一幅看着,移步到了书架边,那里还放着一卷画轴,他似乎常常展开来看,外表看去也很旧了。我好奇地打开,顿时如遭雷击,呆在原地,画上画的竟是我?就和我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样。

    得知他将我深埋心底的一刻,他却从我心底被彻底唤醒,我颤抖着手合上画卷,像逃离什么似的匆匆跑出书房,跑出八爷府,一路哭着跑回孟府。我们念着对方又如何?终是无力改变现状,终是没有结果。

    中元节还是到了,我回了将军府,晨风也回来了。祭祀完后,他带我去祠堂,那里供着他祖先的灵位。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他显赫的家世。他的曾祖是铁帽子郑亲王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也就是努尔哈赤的侄子,是当年随努尔哈赤一同开国打江山的人,那块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金牌,也是在那时交到济尔哈朗手中,因为是对军功的最高嘉奖,晨风的祖父虽然没有袭爵,但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一朝武将,所以金牌世代保留在了将军府。

    不过如今,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了。郑亲王再厉害,也插手不到康熙朝。连太子都那么悲惨,何况晨风只是太祖旁支未袭爵的子孙。自古都说文人气节高,志不可移,其实我觉得武将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受他连累被调职降职从无怨言,而今他被革爵什么都不是了,依然那么多人尊敬他心服他,那就是康熙眼里他致命的大错。自那金牌没有了以后,我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不知道哪一日就是终点。

    傍晚用过饭后,胤禟派人来找他,他便出去了。我独自去荷塘坐了一会儿,回房却见房中多了一座神龛,里面供着一尊观音,我叫来文伯,问他道:“这是将军说摆在这里的?”

    他呵呵一笑,“这是老奴从大觉寺请来的,夫人早晚虔心拜一拜,一定可以早日怀上孩子。”

    果然这个问题还是来了,我默不作声,他又接着道:“夫人应该也知道了,老将军是独子,到将军这里已是两代单传,若是无后,那是对祖先大不敬,所以老奴才自作主张,请了这送子观音。”

    “文伯有心了。”我敷衍他道,“我以后一定多拜一拜。”

    “夫人现在喉咙的伤已经痊愈,那些药也都停了,是时候养一养身子,给将军添个孩子了。”

    他是将军府的家奴,从老将军那里就很得看重,晨风也当他半个长辈,没有将他视为下人。他这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就是语气有些硬,可能是我心虚,总感觉另有所指,当初我伤重那半年,胤禩总往将军府跑,连钟大夫都看出我们关系很奇怪,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

    夜里晨风回来,也看到那个神龛,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直沉默不语。

    终于还是我开口问道:“文伯说你是两代单传了,让我给你生个孩子,你说怎么办呢?”

    他还是沉默,半晌道:“你不想生就不生,有什么怎么办的?”

    我微微一怔,他这口气一点也不好,我顿时也满腹委屈,“当初……”

    “当初是我求皇上用金牌换你,”他打断我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你心里想着谁,我没有怨过。但是你需不需要总在我面前提醒我你爱着八爷?”

    我怔怔地看着他,“晨风,我没有……”

    “行了。”他再次打断我,“很晚了,你早些睡,我去书房了。”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后数日,他都在书房睡。当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但我知道,背地里早有人传开了,说将军和夫人感情不和,婚后无子,将军已准备纳妾等等,甚至还有说晨风要休了我。

    这些讹传,一些出自将军府,一些来自宫里。

    中元节格格也回府祭祀,在王府住了几日,进宫之前来找了我。我和她坐在荷塘竹亭的围栏上,聊着一些很轻松的事。末了她忽然笑道:“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我知道短暂的轻松之后肯定是沉重的话题了,仍是望着远处的天,只是自由早已变得遥不可及。

    “你和晨风圆房了吗?”她笑问道,“可别是让我猜中了,你们成亲两年还没圆过房?”

    我顿时沉默,那是最让我无言以对的问题。

    “你真是孟菁吗?”她侧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我轻叹了一声,“也许吧。”

    “外面传什么我不信。”她手抓着围栏,悬着的双腿前后晃动着,良久道,“但我知道晨风对你是认真的。”

    我微微苦笑,她知道晨风对孟菁是喜爱的,但是她不会知道仇诺对孟清是如何的。

    “不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看着远处,忽然正色道,“但是有一件事,并不是谣传,晨风很快会纳妾了。”

    “是吗?”我有些吃惊,又有些难过,并不是难过他要纳妾,只是难过这样的事是由格格来对我说的。

    “你不介意的?”她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还是苦笑,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介意?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要娶谁?”

    她从围栏上缓缓下地,一字一字道:“玉——子——容。”

    第144章 第一四二章 纳妾

    玉子容就是赫舍里玉容,她还真是要嫁给晨风了。

    最近文伯总是忙忙碌碌,又好似故意避开我,我装作不在意,心下却已猜到他是在准备聘礼一类的东西,我不是能给将军府留后的人,他现在也不待见我了。

    我对晨风也是一肚子气,他娶谁不好,偏要娶我的仇人,还做得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当我瞎了还是死了?有本事就瞒我一辈子,成婚的时候也当我是透明。越想越是气,叫来白柔道:“帮我收拾东西。”

    白柔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声问,“夫人收拾东西做什么?”

    “回家去。”我没好气地大声道。

    她难得见我发火,这时有些被吓到了,不敢再多问,匆匆忙忙收拾衣物。

    许是我方才一时激动,声音有些大,被院子里修剪花枝的下人听到,这事又传了出去,文素慌慌张张跑来,急着道:“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呀?”

    “瞧不见么?”我对她也没什么好脾气,她跟在晨风身边伺候,不可能不知道纳妾这些事,此刻还装傻,我更是气不打一处,冷冷道,“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要回孟府,你让文伯安排马车。”

    “夫人别这样,”她急得脸色发白,“将军不在府上,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行吗?”

    “他有话就让他到孟府来对我说。”我冷哼了一声,向白柔道,“别愣着,赶紧收拾。”

    “夫人……”文素忽然跪下了,恳求地道,“夫人再等一等,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着她一脸恳切,不禁有些心软,看了白柔一眼,没叫她停下,也没再催促她。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晨风的声音,“素儿,你先起来。”随着声音,他已走到屋内。

    文素站起身,又惊又喜地道:“将军,你可回来了,夫人她……”

    “知道了,你先下去。”他又向白柔看了一眼,声音一沉,“你也出去。”

    文素拉起白柔退下了,又小心关上门。

    “你在下人面前闹什么?”他阴暗的脸色中带着一丝严厉,“纳妾是我的决定,你为难文素做什么?”

    “你的决定?你是准备接她进门的时候才告诉我你的决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的气,冷冷看着他,又有些委屈,“不管我心里想着谁,嫁给你以后我没做什么失礼于你的事,但是你对我就不能有一点尊重么?”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他微微皱眉,“你不想行合卺礼,我就将仪式都省了,你不想圆房,我也没碰过你,你想见八爷,我都由着你了,我还要怎么尊重你?是不是要我亲自将你送到八爷身边去,才叫尊重你了?”

    我怔了怔,他这样说了,我们根本不是夫妻,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各自生活的人,他没有干涉过我,我当然也不能过问他。

    “你至少应该对我说一声,”我语气软了,先前那股无名火好似顷刻间消失了,但还是有些气闷,“你娶谁不好?你明知玉容她……”

    “想说她和你有过节是么?你就没想过可能错怪了她么?”他淡淡道,“你对八爷执著我无话可说,我没有怨过,只能说是我自己不好。但是你又打算怎么做呢?人生还有那么长,我们三人就要永远那么同床异梦下去了?”他顿了顿,神色一黯,终于还是说道,“清清……你可能永远无法体会我对着你的心情,但我是真的觉得很累了……对不起。”

    我再次怔住了,他轻叹了一声,“你执意要回孟府,我也不拦你。中秋的时候,我就会娶玉容过门,如果你不愿意见着,可以回孟府和家人团圆。”他转身出去。

    我跌坐在床沿,呆呆的,许久才哭出来。他说得没错,我又打算怎么做呢?我们这样耗下去,没有未来,都没有未来。

    片刻后,白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慌忙侧过身擦眼泪,她待我整理好了才上前,看着那收拾了一半的衣物道:“夫人还要回去吗?”

    “不了。”我摇了摇头,“把东西重新整理好吧。”

    我说回娘家也是一时之气,现在满京城恐怕都知道他要纳妾的事,我更不能这个时候回去,不然孟夫人又要以为我受了委屈,不知要流多少眼泪了。

    中秋的时候我也没回家,只是让人带了书信给孟轲,向他们问安。

    没看到晨风当日娶我是什么样的情形,但这次他纳妾的排场估计也不会比我差了。府上到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西院布置了新房,还扩了六间,和正后院差不多大了,玉容以后就住那里。这些都无所谓,我不计较,只要她从此安分,我也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

    天色渐黑,我正准备睡下,白柔轻叩房门,试探着低声问,“夫人?”

    “进来。”我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走出卧房。

    她关上外间的门,轻声道:“方才二夫人院里的丫鬟兰羽来说,二夫人请夫人去她房里一叙。”

    我心中顿觉烦闷,语气也有些冷硬,“你去对二夫人说,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不宜惹事。”

    她怔了怔,不知我和玉容从前的恩怨,定以为我只是吃醋生气,不敢多言,垂头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夫人的话。”

    她转身走到门边,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犯不着把她拉进斗争,立刻叫住她,“等一等,你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她又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夫人还有何吩咐?”

    “将军呢?”我有些不放心地问。

    “在陪着宾客喝酒,不过估计快结束了。”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有话忍住了没有说。我知道她的意思,行合卺礼、圆房什么的还要讲究时辰,也不会和宾客闹到太晚。

    “没事了,你下去吧。”我返身走回卧房,继续睡觉,可总有心事,一夜都睡得不沉。

    没过几日,不知康熙又哪根筋没对了,重新复了晨风一等镇国将军的爵位,将军府上下人人皆喜,只有我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凶险要接踵来了。

    天气一天一天转冷,我有许久没有走出我住那院子。坐在秋千上打发时光,白柔轻轻推着秋千,默然无语地陪着我。

    一条绿影一闪,兰羽已飞快地跨过院门,脚步轻盈地向我们走来,临近敷衍地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夫人。”还不等我开口,她已站直身子上前一步,面色冷淡地道:“将军说夫人身体不好,怎不在房里,还出来吹风了?”

    敢情我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还碍着谁的眼了?不过她只是个奴才,我也懒得计较,示意白柔停下秋千,淡淡道:“你来有何事?”

    她这才打开手中锦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们夫人托人从江南带来一些好的刺绣,吩咐打赏下人,白柔姐也选一选吧。”

    白柔站着不动,也没看一眼,她顿时有些尴尬,我向白柔笑道:“二夫人一番心意,你看着有合意的就谢过二夫人。”

    白柔见我这样说了,脸上仍有些忿忿之色,但还是伸手自那锦盒中随便拿了一条丝绢,将脸侧向一边福了福。

    兰羽脸色一沉,也不向我告退,转身走了。刚走出院门,白柔就呸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拿过她手中丝帕仔细看了一眼,递给她笑道:“小心收着,这是宫中贡品,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那也没什么。”她嘟着嘴,还是有些气愤地道,“二夫人总是用这一招收买人心,昨日打赏银,今日送刺绣,不知明日又干什么,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现在都围着她转,她这算什么?那些拿人手短的也特别讨厌,夫人从前也没待薄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帮着二夫人乱嚼舌根。”

    “由人家说吧。”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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