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安康 作者:rouwenwu

    时辰之后,门外一声马匹的长嘶,一个三十多岁,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跃下马来,把缰绳扔给店里的伙计,取下长剑大步流星向西北角的厢房走去。

    “李镖头,劳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苏文清含笑起身相迎。

    来人额头宽阔,相貌端方,身材魁梧,怀中紧抱着一把繁复的纹理的宝剑,正是长风镖局的李长修。

    “苏文清说哪里话?”李长修亦笑道,“林兄临行之前,曾托付在下,照应苏姑娘,如今苏姑娘有难,李某理当相助。”

    苏文清看看张二花,张二花会意,转身出了厢房,到外面去望风。

    苏文清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李长修一听,不由义愤填赝,一掌击在桌上:“世上竟会有如此j险小人苏姑娘与林兄早已订下亲事,那伙人却要棒打鸳鸯,将你们强行拆散,真真令人不齿”转头看向苏文清,“李某与林兄素来交好,苏姑娘的事就是李某的事,苏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

    苏文清沉吟片刻道:“李镖头,近来镖局可有接下一些运送大件物品的单子?”

    如果有运送大件物品的单子,那么,她们母女或许可以混进箱子里,避开检查,逃出扬州城去。

    “没有。”李长修摇摇头,“目前扬州城内全城戒严,城门口盘查甚严,即使有这样的货物,进出城门口也避免不了要进行开箱检查。这个方法,行不通。”

    苏文清蹙紧眉尖。她也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只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问而已。扬州城里,能不接受检查的,恐怕只有南昭王妃的轿子了。她曾听人讲过,先帝对昭阳长公主极为宠爱,曾赋予特权,来往全国各地均通行无阻,无须接受任何检查,以免怠慢皇家威严。

    可是,她何德何能,又与南昭王妃非亲非故,如何去攀附皇亲,让南昭王妃帮这个忙?

    “要不,我冲破关卡,带你逃出城去。”李长修沉声道。

    苏文清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个魁梧的汉子。这个法子她早已想过了,这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才会启用。而且,这个法子不但会连累李长修,还会连累长风镖局。这些后果,她无法不顾忌。

    “唉”她低叹一声,托腮坐了下来,无意识地取了飞镖出来把玩着。这把飞镖的主人一定是个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要是她有武功的话该有多好?那就能自救,不会让别人跟着受累。

    李长修忽然盯住她手中的飞镖,目光中露出疑惑的神色:“苏姑娘,你这飞镖从何而来?可否让我看看?”

    “这个飞镖,”苏文清捏住飞镖的一端,递给李长修,“这事说来蹊跷,前几天晚上,有个人扔了把飞镖进来,飞镖上扎了张纸条,叫我马上离开扬州城,人却不见了。”

    李长修接过飞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眼中流露出愈发惊奇的目光:“不瞒姑娘,这枚蝶形飞镖是我师门之物,此物叫做蝴蝶镖。”他看了一眼飞镖上雕刻着的一只细小蝴蝶形状的纹理,把飞镖打造得体积稍小,并加上蝴蝶形状的纹理,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苏姑娘,你见着我师弟了?”

    “你师弟?这飞镖是你师弟投进来向我示警的?”这回轮到苏文清惊讶了。

    李长修点点头:“李某自幼拜灵觉寺的智能方丈为师,修习武艺十五载。直至最近才听得师傅说起,多年前曾收了一名关门弟子。”

    苏文清看着他,关于他的这个师弟,在替黄二嫂子捉鬼的那个夜晚,她曾听他提过。当时她还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世间还有比李长修武艺修为更高的人。

    李长修又道:“我那位师弟年纪尚轻,由于长相丑陋,怕惊扰了世人,不敢显示于众人之前,所以常年以黄金面具覆面,喜欢执黑色玄铁长剑。但是,”他想起被师弟用树叶击落的飞镖,“此人内功修为极高,行事诡秘,神龙不见首尾,就连我,也难得见上他一面。”

    “黄金面具覆面,手执漆黑长剑……”苏文清震惊地站了起来。不久前,美食城里来过一位客人,也是这般模样。如此说来,李长修的师弟,就是扬州商业协会总舵的大当家?她与他,素未谋面,他缘何要帮她?

    第四十八章贺将军的玉质令牌

    李长修走后许久,苏文清仍在沉思。她觉得思绪很乱,茫然毫无头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看似毫无关联,但暗中似乎有一条细线在暗中牵引着,其中原由,只是她未想到罢了。

    “怎么样,李镖头答应帮忙了吗?”张二花闪身进来。

    苏文清摇摇头:“李镖头侠义心肠,不是他不肯帮忙,只不过他帮不上忙。”

    “那怎么办?难不成你真的要坐以待毙?”张二花急道。

    “如果,如果有人助我逃过城门口守卫的盘查,一切都好办了。”苏文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南昭王妃的轿子。算了,倚仗南昭王妃,那只能是发发白日梦的事情。

    苏文清转转手中的蝶形飞镖,故作轻松道:“说件有趣的事情给你听,那晚前来我家示警的人,居然是扬州商业协会总舵的大当家。”

    “那怎么可能?”张二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与他非亲非故的,他怎会救你?再说了,这扬州城就是他的天下,全扬州过半的商业协会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是新近刚兴起的,行业间相互打压是见惯不怪的事情,你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他打压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伸出援手去救你?我看啊,近段时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说不定就是他策划的”

    张二花一向对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怪人没什么好感,说到气愤处,伸手拿过茶杯,连灌了两口茶下去。

    苏文清看着张二花,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如果,如果假设背后主使之人是那个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大当家的话,那么,所发生的事情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串起来了。

    首先,商贾抢劫案,被抢的居然就是大当家管辖下的向荣绸缎庄和朱记陶瓷庄,说是贼喊捉贼并不为过。

    再者,全城戒严,盘查过往商客。目的是阻止她出城。想必盘查的人当中混有他的人。他算准她会逃走,一旦发现她有任何逃意向,马上会有人报给苏梁氏,再出动苏姓族长,强制她加入族谱,那么,她与苏氏的命运,就掌握在了苏梁氏手中,任其摆布。

    再者,苏府商线中断。只有他才有这个能耐做出这等事情,其目的也不过是给苏锦书施压,让他尽快骗她们母女进府。

    苏文清只觉得一股怒气在心口处来回撞击,双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一阵的疼痛。

    她的目光突然冷峻起来,落在那把蝶形飞镖上。可是,他向她示警又是为何?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料到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故意走漏点风声又如何?

    不管如何,不管她是被骗进了苏府,还是逃出扬州城,都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只要她不在扬州城,对他而言,一切潜在的威胁都将消弥,他依旧还是大当家,依旧掌控着扬州城内过半的商业协会。

    自己毕竟是锋芒太过于外露了,才会被他盯上,而他,观察力也太过于敏锐,先下手为强,他的确占了上风。

    苏文闭了闭眼,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疲惫。不是退缩,而是目前,她根本没有实力与之抗衡。

    “小清,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张二花抬头,见她这般神色,忙关切问道。

    苏文清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疲惫道:“二花姐,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了。这一次,或许我们过不了关了。”

    ***

    回到蘑菇园,苏氏那边总算有一个较好的消息。苏氏提出儿子苏辰宇的骨骸迁移,说是要等到儿子的骨骸迁到了扬州后,再让一双儿女入族谱。族长觉得有理,苏梁氏也不好太拂逆大家的意思,也就勉强同意了。同时,派了几个人,快马加鞭以六百里加急送塘报的速度赶往北地,力求两天后返回。

    两天,至好还有两天的时间。苏文清松了口气,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放弃希望。

    母女俩相对无语。吃过晚饭后,苏文清昏昏沉沉去睡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

    等梳洗完毕,胡乱吃了几口热在锅里的稀饭,就见张二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拉了她走出院子,说贺将军找她。

    张家冶铁作坊那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前,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伫立不动,他的头微微昂起,看屋顶上的浓烟,在半空中喷薄而出,再盘绕着直冲云霄,最后再被风吹散了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看上千年万年,把自己看成一座雕塑。

    苏文清轻轻走了上去。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她似乎觉得,贺将军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忧伤。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贺将军并不回头,依然微微昂首,看天空中那翻滚的白烟:“这天空中的白烟,宛似蛟龙,至少目前,它是自由的。不像这世间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苏姑娘,如果我没记错,这话,是你当时在这个地方对我说的。”

    苏文清点点头,不错,这话她说过。可是现在,不是陪他看白烟的时候,她没有那个心情。

    她深深吸了口气,长话短说:“贺将军,今天你找我来,不会只是要我陪你看白烟的?”

    “苏姑娘稍安勿躁。”贺将军转过头来,望定身边的她,“我想姑娘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令牌,一个能自由出入城门的令牌。”

    苏文清瞬时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她正为如何出入城门而烦恼?

    张二花在附近不远处朝她眨眼睛。她眼神一转,已然明白怎么一回事,“二花姐告诉你的?”

    贺将军微微颌首,算是默认,玄色袍子随风摆动。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质令牌,交到她手上:“此枚令牌,是扬州军械局进出城门的通关文书,只要你执着这块令牌,无人敢阻拦于你。”他冷“哼”了一声,“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军械局的车马。”

    苏文清低头去看那枚令牌,那枚令牌触手温润,质地纯朴,淡青色,正面刻有“扬州军械局”的字样,背面刻着三个大字“贺子云”,想必是他的随身之物。

    苏文清抬头看他,心中涌起一波一波的感动:“贺将军,谢谢你。”

    贺将军已经转过身去,看看屋顶上的浓烟:“你不用谢我,我只不过是不想欠别人的人情而已。上段时间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们两清了。”

    苏文清笑笑,再次看向贺将军。想不到他倒与她挺相似的,她也从来不想欠别人人情的。

    “我会在两天内,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后天晚上,我会派人去接你们,军械局正好有一批军械要在后天晚上运出城去。”贺将军慢慢道。屋顶上的浓烟,在半空中喷薄而出,如身手灵敏的蛟龙般,迅速地盘旋而去。

    ***

    京城,黄家。

    后堂的一个院落内,一间铺陈奢华的屋子里,一个年愈六十的老太太正半倚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假寐,一个梳了双丫髻的小丫环正坐在地上的凳子上,拿了对金木瓜给她拖捶腿。

    “扬州苏家那边的贺礼单子送过来了吗?”老太太闭着的眼睛露出一丝缝隙,头略微抬了抬,花白的鬓发上满头的珠翠随之轻轻颤动着。

    “送过来了。”小丫头乖巧地答道,“一早就拿去给了夫人看过了,夫人也没什么意见。现在拿到了前堂去,老爷与二公子正看着呢。我听说,这次送的贺礼真是不简单,那些金银器皿就不用说了,光是陪嫁丫头就送了六个。”说到这,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我还听说,其中一个陪嫁的叫做苏文清,还是扬州那边的亲外甥生,生得花容月貌,见过的人都说,是个大美人哩”

    黄老太太笑骂道:“小蹄子,越来越会贫嘴了。”心里却乐开了花,“想不到扬州那边倒是挺会做人的,不但送了厚重的嫁妆过来,还带个美人过来。这下,焕儿可不会再有怨言了?”

    黄老夫人膝下有三个孙子,最宠爱的就是第二个孙子黄庭焕。这黄庭焕也争气,年方十六,不但长得文质彬彬,会诗文,还兼抚得一手好琴。当今皇上欣赏年轻有为,相貌端方之人,更对音律极为偏爱。因此,这黄庭焕也经常被皇上召进宫里,共同探讨音律,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黄家也凭着这一点,荣耀一时。前来攀亲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冲着这黄家二公子来的。

    本来对于扬州那边的亲事,黄家二公子是不喜的。人皆传闻扬州苏府的大小姐姿色平庸,且自小体弱多病,是一个药罐子,说不定进门没多久就没了。

    黄二公子自恃样貌不俗,且风流倜傥,当然想娶一个貌美如花,身体康健的美娇娘,屡次跟母亲闹着要退婚。后来还是黄老太太做了主,强硬定下这门亲事,并通知扬州那边,除了贺礼厚重之外,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美貌的陪嫁丫头。黄二公子这才有些高兴,勉强应了这门亲事。

    ***

    黄府前堂。

    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浓眉浓须的年约五十的戎装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叠礼单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地下站了两个人,一个尖瘦下巴,下巴上还有几绺胡须,看样子是个管家;另一个小厮模样,十四五岁,但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着,尽显机灵之态。

    “焕儿,你看看。”中年男子把礼单递给坐于旁侧的一位青年男子。

    黄庭焕接过,目光落在礼单上的陪嫁丫头名单上:“苏文清?何管家,这就是你们说的苏老爷的亲外甥女?”

    “对对对,”何管家满脸堆笑,讨好道,“这个苏姑娘,是我家老爷失散多年的亲外甥女,最近才认了回来。长得那可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连扬州城里最有名的花魁香揽月姑娘都被她比下去……”何管家猛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尴尬地嘿嘿笑着。

    黄庭焕不介意地笑笑。在京城有一帮风流才子,每天闲着无事搜罗各地的花魁名册,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对于香揽月这个名字,他也听得多了。听说,这是扬州城内南昭王府的小侯爷呼延廷玉的专宠,小侯爷在她身上花费的银两,可谓是一掷万金。

    第四十九章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皇上

    何管家偷偷望了黄统领与黄二公子一眼,见他们脸上均无愠意,才放下心来,讨好道:“黄老爷,黄二公子,我家夫人说了,等你们看过礼单,若无异议的话,过几天就把贺礼送过来。”

    黄老爷含笑点点头,心想,这扬州苏家真是心急,难道真怕夜长梦多,担心他们黄家反悔不成?

    黄二公子却瞬时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连陪嫁的丫头们也一起送过来吗?”

    “是的,夫人是这样交待的。”何管家恭恭敬敬地答道。

    黄二公子顿时面露喜色。

    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声音高亢尖利,显然是个太监。

    黄统领与黄二公子皆一惊。这个时候,皇上怎么跑到他们府上来了?

    黄统领慌忙摆手,示意何管家等人退到后面躲避一下。自己则整束好衣冠,准备迎接。

    太监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就看到一行人穿过影壁,朝前堂而来。那行人中,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黄袍,身材修长灵俊,眉目清秀,眉宇间的雍容华贵浑然天成,一双狭长的凤目隐隐透出犀利的光芒,腰间悬着的紫色玉佩来回晃动,闪着眩目的光彩。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异常俊美,一袭白衫,纤尘不染,在行走之中下摆扬起,份外俊逸飘洒。

    俊美男子旁边居然还跟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纤草扫花的千褶裙,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

    “微臣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望皇上恕罪。”见皇上来了,黄统领急急领了儿子迎了上去,大礼参拜。

    黄二公子也随父亲参拜下去,心中却微微愕然。怎么,今天不仅皇上来了,就连南昭王府的小侯爷呼延廷玉,还有岑贵妃的堂妹也来了?

    “免了这里不比朝堂,无须大礼。”皇上摆摆手,“黄卿家,朕本来没有打算到你这里来的,谁知思惠这小丫头,嫌宫里闷得慌,非磨着朕要到你这里来赏菊花。朕也拿她没办法。”话气间是满满的宠溺。

    黄统领嘿嘿地笑着,毕恭毕敬地把皇上等人迎进了正厅。

    他早已听说,宫里的岑贵妃近日生了个皇子,母凭子贵,风头正盛,连一向得宠的庞贵妃也比下去了。爱屋及乌,看今天皇上的态度,想必这个岑小丫头的身份已不同往日。

    “院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呢,岑姑娘想要赏菊,那有什么难事?吩咐一声,老夫马上派人把菊花送到府上去,何须亲自跑一趟?”黄统领一边笑吟吟道,一边吩咐下人奉茶上来。

    “别管她。她是小孩子心性,说不定看过之后,又厌倦了。”皇上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岑思惠忽地“咦”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礼单,“这是什么?”

    “这是小儿与扬州苏家结亲的礼单。”黄统领含笑答道,“焕儿年已十六,也该给他订门亲事了。”

    皇上一脸温和的笑意:“哦,庭焕还未成亲?订了哪家?”

    黄二公子忙答道:“订的是扬州苏家。”

    “扬州苏家?”皇上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一下,茶盏内的“大红袍”香气袭人,他却浑然未觉,犹自沉吟。他记得,那夜星光暗淡,偌大的院子门前,横匾上隐约可辨一个“苏”字。

    “黄二哥,你要成亲了?是不是扬州城那个最有名气的金银铺苏家?”岑思惠笑嘻嘻问道。

    黄二公子点点头,倒有些惊讶这个足不出户的岑小姐怎么知道这么多。

    看到黄二公子惊奇的眼神,岑姑娘得意地笑笑,也不管屋里还有一大堆人,劈头就问黄二公子:“是苏家的哪个姑娘?大姑娘还是三姑娘?漂不漂亮?改天我一定要仔细地瞧上一瞧。”

    黄二公子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个岑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跟他提容貌的事情。

    见儿子神情尴尬,言又止,黄统领忙笑道:“岑姑娘不用心急,是苏家的大姑娘,三姑娘还小,还未及笄呢。苏家大姑娘年底就嫁过来,到时,你们有的是时间叙话。”

    岑思惠点点头,忽又道:“好像如玉姐姐过几个月就及笄了,行了及笄大礼之后就要出嫁了。”说到这脸上一阵伤感。

    她口中所说的如玉,就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妹妹,也是岑思惠最好的玩伴,两人从小就粘在一起,亲如姐妹。想到不久之后,她的这位好姐妹就要嫁出去了,以后她又少了一个玩伴,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伤感。

    皇上呷了口茶,笑道:“岑丫头,前段日子我那宝贝妹妹非要闹着出门来挑衣裳料子,选样子,做合自己心意的礼服,在行笄大礼那天穿出去。我就奇怪了,宫里那么多的裁缝侍候着,她怎么就看不上眼了?如今想来,是不是你搞的鬼,怂恿她这么干的?”

    “哪有?”岑思惠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嘟了一下嘴,不屑道,“宫里的衣裳样子都千篇一律,没个创新,不要说如玉姐姐,我都看厌了”

    “你看看,这个丫头,都被她堂姐宠坏了。”皇上笑道。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岑思惠也不介意,继续低头去看手上的礼单,翻到一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低声念道:“何香菱、陈小芹,闵春桃……苏文清?”念到最后忽地顿住,又再重复了一遍,“苏文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她忽地转头望向黄二公子:“黄二哥,你说,这个苏文清是不是种蘑菇,开蘑菇园的?”

    黄二公子莫名其妙,什么种蘑菇、开蘑菇园?苏老爷的亲外甥女说什么也是个有身份的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种事情?

    他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她是苏老爷失散多年的亲外甥女,上段时间刚认的亲戚……”

    在岑思惠说到“种蘑菇,开蘑菇园”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皇上的手突然轻颤了一下,狭长的双目掠过一丝惊讶,宛如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转瞬又隐没了下去。

    “对了,就是她了。”岑思惠点点头,她记得扬州“锦绣坊”的莫嬷嬷说过,来取丝线的那位姑娘叫做苏文清,有一手种蘑菇的绝活,在城郊开了个全扬州城最大的蘑菇园,前不久才跟苏府认了亲,算起来还是苏家的亲外甥生女。

    岑思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盯着黄二公子,“你见过苏文清?”

    黄二公子摇摇头,他从来没有去过扬州,哪里有机会见过苏姑娘?况且,这个名字他还是今天才看到的。

    “那她怎么会答应嫁给你?”岑思惠满脸的不相信。她已经十四岁了,她当然知道陪嫁丫头是什么意思。

    “岑丫头,这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由得她说不愿意的?”小侯爷笑道,这小丫头,越说越疯了。“你乖乖坐着,别瞎掺和了。”

    “不可能。”岑思惠神情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那个叫做苏文清的姑娘是这样对她说的:

    “婚姻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是不信的。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要嫁人,一定要嫁一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人,那样,才能对得起我自己,才能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如今看来,她与京城的黄二公子根本没见过面,哪来的喜欢?嫁给他又从何谈起?况且她还说过,她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要是她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地许配到京城黄家,那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不知为什么,岑思惠自第一眼见到苏文清,就对她有一种好感,如今见到她即将被莫名其妙嫁到京城来,就觉得应该帮她一把。再加上她的好姐妹如玉行过及笄之礼之后就要出嫁的事刺激了她一下,在宫里她就曾听过堂姐私下里谈过如玉的婚事。这使她更加觉得,不能失去了这位在扬州的朋友。

    “黄二哥,这位苏姑娘不可能嫁给你。她说过,她要嫁一个她喜欢的,同时也喜欢她的人。”岑思惠看着黄二公子,冷冷道。

    “岑丫头,你闹够没有?”皇上不由沉下了脸,把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

    岑思惠才不管呢。先皇还在位的时候,她就跟这些皇子公主们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后来,其中一个皇子即了位,她的堂姐也进了宫,当上了贵妃,两家人更是亲上加家。

    她知道,皇上的样子是装出来吓人的。他的那些朝臣们怕他,她才不怕他。

    当下岑思惠两只大眼睛使劲地眨了两下,泪水便迅速涌进眼眶,一副泫然泣的神情:“皇上,你上段时间失踪了好久,连我的生辰都没来,你说过要补偿我的。君无戏言,现在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不让苏文清嫁到京城来,我还要跟她学种蘑菇呢”

    皇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哎,这小丫头……

    “皇上,君无戏言。”岑思惠再强调一次,长长的睫毛一眨,晶莹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那副样子更是楚楚可怜,“皇上不能骗我,皇上不能说话不算数……”

    “好,就依你了。”皇上不胜其烦,看着岑思惠连连摇摇头,转头朝黄统领道,“黄爱卿,我看这样,我命人在宫里选个宫娥送过来,把名单上的那个苏姑娘换掉。再说,这位苏姑娘又种蘑菇,又开蘑菇园的,实在不是什么名门闺秀,难登大雅之堂。入了你们黄家,恐怕会辱没了你们黄家的门楣。”

    然后转头,朝侧立一旁的一名贴身太监道:“张得柱,这事交由你来办。”

    “是,皇上。”那名年约四十叫做张得柱的太监忙应道。

    “皇帝哥哥”岑思惠欢呼一声,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挨到皇上身边,拽了拽皇上,“我们去赏菊好不好?我听宫里的人说,京城里就数黄统领家里的菊花品种最齐全,也开得最好了。”

    年轻的君王似乎没有生气,任由岑丫头拉着,走出了厅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这位城府极深的年轻君王,怎么这么轻易地,让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了?

    第五十章皇宫大内忆温情

    院中,菊花开得正艳。红fen黄紫,争奇斗艳,努力绽放着最灿烂的风华。岑思惠窈窕的身影在簇簇中流连,如蹁跶的蝴蝶。皇上则手执折扇,含笑凝望。

    “小侯爷,你说,皇上今天是不是有些不同?”黄统领疑惑地看着院中那威严静肃的背影,挨近了小侯爷问道。

    小侯爷也拧紧了眉头,皇上今天此举的确有些反常,对一个小丫头的行为言听计从,一反平日里专行独断、深藏不露的作派。

    一个君王,无端端去干预大臣内部的家务事,本来就是件很突兀的事情。一般的君王,为了拉拢大臣,营造君臣和睦的局面,是不会为了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伤了君臣和气的。但这个年轻的君王却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十二分的心安理得,这让他委实捉摸不透。他觉得皇上自从失踪了一段时日,回来后就有些变了,至少哪里变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他望着身旁的黄统领忽地住了口,一个想法在心中升腾而起,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问题是,皇上到过扬州吗?

    “好像什么?”黄统领急道,“小侯爷,你倒是快说呀。”

    一旁神情沮丧的黄二公子也瞬间抬起头来,紧盯着小侯爷。

    小侯爷微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我只是猜测而已。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苏姑娘是皇上看上的人的话……”

    “啊”黄统领与黄二公子顿时瞪大眼睛。如果那名陪嫁丫头苏文清真的是皇上看上的女子,那么,如果强娶进门的话,那黄家三百多口人,面临的是……

    黄统领惊出一身冷汗,暗地里又把扬州苏家狠狠地骂了一遍。

    黄二公子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沮丧,而是惊惶,同时又有一些庆幸。幸好,幸好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黄统领叹口气道:“我马上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往扬州,务必要阻止此事。”

    他再看看儿子,神色中有些不忍与无奈:“焕儿,委屈你了。”

    黄二公子忙道:“爹爹说哪里话此事关系黄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安危,焕儿又岂能为了自己一己之私,累及全家?”话虽如此,但神情之间的颓废与抑郁还是一表无遗。

    小侯爷转身拍拍黄二公子:“黄兄何须如此丧气?天下何处无芳草,这天下的女子,美貌者不计其数。”然后含笑又道,“几个月后,家母要在南昭王府内举办赏花大会,届时扬州各地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均会到场。黄兄若有空的话,不妨到扬州来一趟,相信到时一定会有所收获。”

    黄二公子这才开心起来,露出一丝笑意。

    ***

    天渐渐地灰暗下来,气势浑雄的皇宫大殿前,一袭威严静肃的身影立于丹墀下,手触摸着蟠龙柱子,微微昂头望着天空。早春的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他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

    蟠龙柱子是冰凉冰凉的,些许的寒意渗透他的指尖,侵入他的心里。这个皇宫辉煌无比,也荣耀无比,但却是冷冰冰的。比如这黄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他久居深宫,比任何人更能体会皇宫的冰冷。他是先皇的第三子,母妃也不是皇后,按常理他无缘于皇位。但上天居然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大哥发疯,二哥暴死,皇位就神奇地降临到了他的头上。皇宫内苑的刀光剑影难以言说,皇宫内烛影斧声未散,知情人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一毫腥风血雨留下的痕迹。而这个冰冷的皇宫依旧太平,依旧衣袂翩飞,欢声笑语,甚至听不到一声痛哭哀泣。

    大哥是在装疯,以此表示对父亲的不满和对皇位的拒绝?每次他去看大哥,大哥总是神情平静,笑容祥和,令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居然是那个曾经纵火焚烧皇宫的人。

    随着二哥的暴死,他被逼到了风口浪尖,再也没了退路。多年炼就的冷硬心肠发挥了作用,四海归心,令先皇无话可话。

    可是,他的心是孤寂的,任那国色天香,软语温存的六宫粉黛、三千佳丽也解不了他的抑郁,让他感不到一丝温情。不管是温柔如水的庞贵妃,还是善解人意的岑贵妃,都抚平不了他内心的创伤,给他带去一丝温暖。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他抚上拇指上的扳戒,冷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昏迷中,有一双微凉的手拂过他的脸颊,给他灌下药汁和米汤,听到那个清丽的声音说道:

    “……如今我们救了你,你以后就不要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了,好好的过日子,免得让我们白救你一场,徒徒浪费了那么多的药材……”

    很单纯的一个姑娘说的一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却让他感到了一阵暖意,就好像一个在劝自己迷途的亲人。亲人,对,是亲人,只有亲人才会这样毫无避讳地直言,只有亲人,才能让他感到那久违的亲情。

    他低头,不禁莞尔。他看起来,像一个坏人吗?

    他听到有人叫她“小清”,现在回忆起来,院子门前的那块横匾上有五个大字“苏记蘑菇园”,他确信她就是苏文清无疑。

    一阵寒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双肩。内侍张得柱立刻走过来,将一袭绿锦团绣龙狐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他随意瞟了张得柱一眼:“你在那边上站了那么久,没有话想要说吗?”

    张得柱心下一惊,心想这个年轻君王眼睛真是犀利,居然能看透他的内心。不过,他自这个君王年幼时,便跟随其左右,对于皇上的脾性也摸了个熟透,当下从容答道:“皇上,奴才是觉得今天在黄统领家时……”

    “你是说朕的言行失常?”狭长的眼眸微睐,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张得柱。

    张得柱慌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皇上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得柱,看了许久。不可否认的,他今天的言行举止,是有些失常了,不像往日的他,细心的贴身太监感觉到了,想必当时在场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他抬头朝四周望去,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皇宫四处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烛火把整个皇宫装饰得无比华丽辉煌。

    王朝兴替的烟尘已经远去,放眼放去,大千世界,市井之间,营营汲汲,拥挤嘈杂的一片太平兴旺之象。那么,在这么个太平世界里,放纵一下自己,任性一下又何妨?

    “起来。”他淡淡道,脸上神情喜怒不辨,“朕累了,歇了。”说罢转身朝寝宫走去。

    “皇上,您今天不去栖凤宫了?庞贵妃还在等着……”何得柱忙道。

    “不去了。你派人到那边说一声,就说朕要连夜批阅奏章,就不过去了。”皇上的身影已经走远,不容置疑的声音仍在半空飘散着。

    何得柱摇摇头,君心难测啊。如今,他都不知道皇上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了。

    ***

    “二花姐,你先替我照看着这里的营生,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苏文清把一大叠账本搬到张二花面前,故作轻松道。

    “小清,你真的舍得把这里的一切全放下?”张二花不甘心道。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苏文清笑道。说舍得是假的,毕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好不容易有些规模了,却要全部抛下,重头再来打拼。不过,平日里不是常说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可不想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没了性命。

    “二花姐,辛苦你了”苏文清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等风头过后,我就回来。”

    说很快就会回来,那是自欺欺人的话。苏文清终于明白,不管在哪里,想要占据一席之地,要想站稳脚根,就必须壮大自己的实力,才不会再次遭遇她现在的窘境,才不会被打压得一败涂地。

    它年她东山再起,决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也决不会允许扬州商业协会总舵再骑到她的头上来,更不会让人轻易拿她一生的幸福,作赌注。

    这个教训,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那林大娘也跟着你们一块走吗?”张二花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掩不住的担忧,“林大娘那样的身子……”

    苏文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劝了几次,她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走,说她身子撑得住,绝不会拖累我们。”

    想到漫漫逃亡路,风餐露宿的,也不知林氏能不能撑得住,但林氏执拗要跟她们母女一起走,苏文清也拿她没办法。

    “那林大哥怎么办?万一林大哥高中回来,却找不到你们……”张二花担忧道。

    “如今,唯有寄望于海哥哥高中后前来拯救我们了。”苏文清无奈摇头,可是,近段时间皇上染疾在身,久不临朝,科考一再延误,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开考。那样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花姐,如果哪天海哥哥高中回来找我们,你就让他四处张贴寻人告示,我们看到告示,就会来找他。”苏文清紧紧地握住张二花的手,“二花姐,拜托你了。”

    “小清,说什么呢。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我等着你们回来。”张二花眼中泪光闪烁。

    过了半晌,苏文清拍拍张二花的肩膀,起身道:“我们四处逛逛,让我再看一眼扬州城,留个美好的回忆。”

    苏文清挽了张二花,沿着西湖湖畔一路看过去。西湖的景色很美,绿柳垂堤,层层叠叠的荷叶如波浪般翻卷着。如果她手里有部相机的话,她一定会把这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与物,都拍下来,留作以后漫漫的逃亡岁月里慢慢品味。

    明天之后,她会在哪里呢?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漂泊呢?命运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的很难捉摸。

    第五十一章黄家单方退了亲

    苏文清与张二花两人先去了美食城,经过一段时日的经营,美食已经有些规模,前来光顾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这座西湖湖畔庞大的建筑物前,停了一排或豪华、或简朴的车马,扬州城内的客商渐渐把这里当成了打尖休憩的场所。

    苏文清步入店中,将上段时间闲着无聊写下的新花样,拿给了张老板,再与张老板研究了一番,确定了几个新口味的食品,作为下一段时间的推荐美食。

    看着苏文清神情自若,张二花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出来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清,你怎么可以做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苏文清苦笑:“二花姐,你要我怎么样?难道要哭吗?让他们惊觉?那我岂不是更麻烦了?”

    “如果你觉得把事情说出来舒服一点的话,你就,我听着呢。”张二花担心地望着她,怕她闷出病来。

    苏文?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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