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剑意太过猛烈,以你现在的魂魄……”
    她转身,白衣拂过地上的断剑,剑鸣声骤然响亮,如同小兽见到母兽时的呜咽。
    “需有人替你承受这股猛劲。”
    陆寒这才听出她话中有话。他紧握断剑,手指关节泛白,声音颤抖地问:“你要……”
    “不是要,是应该的。”
    女子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萧无尘教训人时的严厉。
    “归墟守主的传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你师傅花了三十年为你挡灾,而我这一百年来……”
    她抬手置于胸口,那里浮现出与断剑相同的金色纹路。
    “一直在帮你淬炼这把剑。”
    小桃娘扑过来,拽着陆寒的衣角,急切地说:“阿寒哥,她身上的线在断!”
    陆寒低头,只见金线正从女子手腕处一寸寸断开,仿佛被无形之刀切割。
    苏璃的净莲眼闪烁金光,她紧紧抓住陆寒的胳膊,大声道:“她在……她在燃烧自己的神魂!”
    大柱哥手中的砍骨刀“当啷”落地。
    这个昔日杀猪不眨眼的大汉,如今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闺女,你……”
    “大柱哥。”
    女子转过头,笑容温柔。
    “待会儿若打起来,你可得护着小桃。她能看见命数线,不能让那些脏东西伤了她的眼。”
    大柱哥用力抹脸,弯腰捡刀,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大声应道:“行嘞!我这刀,砍猪不在话下,砍鬼也没问题!”
    陆寒此刻恍然大悟,为何刚才剑在手中变暖。
    原来并非剑被驯服,而是有人提前吞下了剑中的火焰。
    他望着女子愈发透明的身影,喉咙如同卡着烧红的铁块,难受至极,问道:“为啥是我?”
    “因为你是陆寒。”
    女子的声音渐趋飘散,如同被风一吹即散的蒲公英。
    “你就是那个在下雪夜分烤饼给流浪狗的陆寒;就是那个被师兄欺负还替人挡剑的陆寒;就是……”
    她的手指轻点陆寒心口。
    “就是心里有光的陆寒。”
    此时,山上的雾气骤然浓重。
    待陆寒再次睁眼,女子已站在老槐树下。
    她白衣化作金衣,非绣制而成,而是神魂燃烧透出的光芒。
    那断剑自陆寒掌心飞出,悬于两人之间,剑上金纹连成一片,宛如一道能劈开天地的闪电。
    “握住它。”
    女子的声音与剑鸣交织在一起,震得槐树叶沙沙作响,纷纷扬扬地飘落。
    “你得记住,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你要追寻的道,从来不在剑中,而在……”
    “在人间。”
    陆寒接口道。他突然忆起第一次见到苏璃的情景。
    那时,苏璃正蹲在路边,给一只受伤的兔子上药。
    阳光透过她的发丝,洒在泥地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圆影。
    还有大柱哥常挂在嘴边的“杀猪要利索,做人要痛快”,那剁骨刀上下翻飞,骨屑如雪花般飞溅。
    小桃娘总拉着他看彩虹,轻声说:“阿寒哥,你看,那云都是甜的呢。”
    原来,这些日常琐事,便是所谓的道。
    剑鸣声骤然炸响的瞬间,陆寒紧紧握住了那把断剑。
    这一次,剑既不烫手也不冰凉,就像他第一次举起锤子时,父亲手背轻覆其上的感觉——沉稳而温暖,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山雾中传来小桃娘的惊叫:“阿寒哥的剑在发光呢!”
    大柱哥也吼道,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小丫头片子,快闭上眼睛!老子在这儿给你挡着!”
    苏璃身上的药香随风飘来,她喊道:“陆寒,小心你的神魂!”
    此时,那身着金衣的身影已与剑融为一体。
    陆寒抬头望向夜空。
    不知何时,命轮的残骸再度聚拢,如一团黑雾缓缓压向镇子。
    他紧握剑柄,忽然笑了。
    从前总觉命运如绳索,令人窒息。
    如今才明白,命运如铁,需自己挥锤锻造。
    “大柱哥。”
    他转头,见那汉子用宽厚的背挡住小桃娘的眼睛,砍骨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
    “等会儿,帮我留意那团黑雾。”
    大柱哥头也不回,沉声应道:“行嘞。”
    风呼啸而过,槐树叶在他们之间沙沙穿行,带着一丝甜香。陆寒心中明了,这香气是那女子神魂的最后痕迹。
    他高举剑尖,直指命轮,低语道:“来吧。”
    这一次,他要亲自探寻那道。
    山雾中的月光如碎银洒落老槐树。
    这时,大柱哥突然将砍骨刀戳在地上,粗糙的手掌在脖子后蹭了蹭,刀面映出守道者衣角的金光。
    “阿铁,人家是来帮你的。”
    他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在咽下未啃完的酱骨头。
    “要不,让她试试?”
    说完,他挠挠头,举刀在空中比划。
    “不行的话,我就砍了她——”
    尾音被山风卷走,却给陆寒吃下一颗定心丸。
    陆寒看着大柱哥刀背上沾着的骨屑,突然想起上月之事。
    那时,这汉子帮他扛煤块,也是这样豪迈地拍胸脯:“哥的膀子比铁还硬。”
    断剑在他掌心轻轻颤动,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血脉相连的轻唤。
    他脑海中浮现出萧无尘临终咳血的手,以及苏璃为他挑剑纹时,泪落手背的温热,喉咙间的灼热之感骤然减轻。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声音如打铁初锤般沉甸。
    守道者笑了,眼角的笑纹仿佛藏着点点星光:“我以自己的神魂为引,唤醒你体内沉睡的剑灵。”
    她边说边伸出手,手腕上的金纹如同活物般朝陆寒游去。
    “别怕,虽然会有些疼痛,不过……”
    她瞥了一眼躲在大柱子后的小桃。
    “总比被命轮碾成灰好。”
    苏璃突然拉住陆寒的袖子,净莲眼泛着淡淡金光,连睫毛都在颤抖:“她的神魂……在流逝。”
    药囊中的醒神散散发出更浓的苦香,裹着她发颤的尾音。
    “就像被抽丝的茧一样。”
    陆寒低头,看到守道者的指尖冒出细碎的金光,宛如铁匠铺里熔铁时溅起的火星。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断剑“嗡”的一声,抵在两人相触的手腕上:“我娘……也是这样吗?”
    守道者的瞳孔微缩,眼底金芒闪烁,最终化为温柔的笑容:“你娘若在,定会称赞你的选择。”
    她反手扣住陆寒的手腕,断剑上的金纹瞬间遍布两人紧握的手。
    “准备好了吗?”
    陆寒回想起昨晚苏璃翻阅古书时,烛光在“守道者”三字上投下的阴影,以及师傅说“这剑认主”时,血滴在剑脊上如花绽放的情景。
    他坚定地点头,手心的断剑骤然变得滚烫,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精铁。
    紧接着,守道者的手掌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陆寒目睹她的身体逐渐透明,如同晨雾融化雪层,金光顺着他们相触的手腕钻入他的体内。
    神魂灼烧的剧痛从丹田爆发,比落霞峰那次反噬强烈十倍,他膝盖一软,险些跌倒,但守道者的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脖颈。
    “忍着点。”她的声音与剑鸣交织,震得陆寒耳膜生疼。
    “这是剑灵认主的劫数。”
    大柱哥的砍骨刀“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他迅速抱起小桃娘塞到旁边的柴垛里,自己张开双臂挡在前面,后背紧绷如满弓,大喊:“丫头,闭上眼睛!”
    小桃娘身上的金线在大柱哥肩上乱窜,哭哭啼啼地抽噎道:“阿寒哥的线……变成金色的了!”
    苏璃的药囊“啪”的一声裂开,醒神散撒落一地。她咬破舌尖,试图用血腥味压制翻涌的心悸。
    净莲眼紧盯着陆寒的眉心,只见金纹浮现,与断剑上的金纹如出一辙,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
    “稳住神魂!”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陆寒,但指尖刚触及其后背,便被一股强大的剑意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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