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也没有如大哥他们那样,小时候都在您的膝头玩过。但您是知道的,自孤从陇西老宅回到太原之后,对长孙叔叔您的敬重绝不会比大哥他们少了,而您似乎也对孤格外关照。孤现在还记得到太原的第一天,便是您拉着孤的手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走,把李家那么大一个院子走了个遍。”

    “孤虽然自幼在陇西长大,但父皇的教导却也没少什么。孤现在还记得,孤九岁那年父皇回陇西老宅的时候对孤说过,李家的人,诗书传家,最讲究的便是伦理尊卑,长幼有序。您一直在李家,就如家人一般。孤也确实把您当做长辈看待,所以叫您一声叔叔您为何不敢应承下来,以前您可从来不会拒绝孤这样称呼您。”

    长孙顺德张了张嘴,却是一嘴的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李世民也没给他机会说什么,在长孙顺德还有些尴尬的时候忽然拔高了声音说道:“人要是不敢做什么,必然是怕了什么。可若是心里没有愧疚,也就不必怕什么。长孙叔叔,你怕什么”

    “臣……”

    长孙顺德忽然叹了口气,直起身子语气肃然道:“说句冒犯天威的话,尽心尽力为人臣,做的都是陛下需要臣做的事,从没有有过一丝一毫旁的心思,所以臣心里无愧,便是连陛下都不怕的。”

    “哦”

    李世民眼神猛的亮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长孙叔叔何必说不敢”

    “臣说不敢,其实殿下刚才的话里已经有了答案。陛下曾经对您说过,要讲伦理尊卑,以前臣敢应殿下您叫一声叔叔,是因为那个时候殿下还不是殿下,可现在不同,陛下已经为天下共主,臣怎么还能做出没有尊卑的事您是主,所以臣不敢。”

    “有点意思。”

    李世民笑着问道:“可孤听说,大哥对您一直就没变过称呼。怎么,大哥叫您长孙叔叔使得,孤叫就使不得”

    “太子殿下是未来之君,君有命,臣不敢不从。”

    长孙顺德语气谦卑,态度却不谦卑的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因为大哥是太子,孤只不过是个王。”

    李世民笑容逐渐冷下来,站起来走到长孙顺德身前,看着那张苍老的有些让人心酸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就因为孤只是个王,长孙叔叔就要弃我而去”

    “殿下何出此言”

    长孙顺德再次垂首道:“臣惶恐。”

    “你不惶恐”

    李世民怒道:“你若是惶恐,你就不会做出这种事孤对你如何视你如腹心,言听计从,可是你呢,陈寅寿一死你立刻就贴到大哥那边去了,难道太子那边的饭是香的,茶是香的,话是香的,连屁都是香的”

    “太子那边是哪边”

    长孙顺德猛的抬起头问道:“臣一直在陛下的身边,在大唐这边。所以听不懂殿下话里的意思,当然,臣也没记住,出门就会忘了。”

    “你要挟我”

    李世民冷笑着问道:“刚才的话孤对你说了一半,父皇对孤说,李家的人要讲长幼尊卑,父皇给我的,孤不要都不行。父皇不给的,孤想都不要去想。”

    他看着长孙顺德冷声道:“但父皇现在已经有要给孤的意思了……就算父皇没想过要给孤,孤既然生在帝王家,就总是要争一争的。你跑去大哥那边,只是因为他是太子,你刚才也说了太子是未来之君,可未来的事,你确定”

    “孤最恨做错了事还不认为自己错了的人,对这样的人,孤总是要给些教训。”

    长孙顺德猛的抬起头,看着李世民的眼睛说道:“殿下不敢”

    “不敢”

    李世民仰天大笑,笑得酣畅淋漓:“孤既然今天将话和你说的这么明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有些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听了去的。”

    ……

    ……

    长孙无忌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勒出了血痕的手指。他身边的箭壶里只剩下了两支羽箭,而外面围攻的人却没有一点退回去的迹象。他身边的一百多个护卫已经死伤了大半,可外面的人损失却并不是很大。

    借着浓烈如墨的夜色,大院外面训练有素的士兵不断的欺近院门,他们的配合极为娴熟,五人一组,几组互相掩护支援,而且他们手里的硬弓和连弩齐备,作战能力竟然比长孙无忌手下的士兵要还要强上一些。

    “要不要灭了院子里的火把”

    长孙浩急促的问道。

    外面的人处在黑暗中,有效的掩藏了身形。忽而猛攻院门,忽而从某处围墙为杀过来。而院子里点着火把,长孙无忌的人反而处在明处。

    “不能灭”

    长孙勇打断他的话:“敌人可以隐身在夜色中,可咱们不行。一旦院子里的火把都灭了,敌人从外面摸进来咱们根本就看不见”

    “那怎么办”

    长孙浩怒道:“再这么被动挨打,咱们的人坚持不了多久”

    “坚持不住也得坚持”

    长孙无忌撕下一角衣衫包住手指,将亲兵递过来的箭壶接过来说道:“只要坚持到天亮,能看的见的敌人再强大也不可怕。外面的人比咱们还要心急,夜色退去之后他们的优势也没了真要是没了黑夜做掩护,咱们手里的箭还能落空几支”

    “可咱们的箭未必坚持的到天亮”

    “那就拆房用石头”

    长孙无忌咬着牙说了一句,然后再次从墙上探出身子准备瞄准敌人,只是显然他的运气太差,才站起来,一支破甲锥误打误撞的飞过来正射在他的肩膀上。这破甲锥的力道极足,箭簇从肩窝处钻进去,从后背钻了出来。他身子猛的一晃,从踩着的桌子上翻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

    落地的长孙无忌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别喊”

    长孙浩等人惊吓的够呛,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他们从桌子上跳下来,连忙将长孙无忌扶起来。长孙无忌疼的咧了咧嘴,嗓子有些沙哑的说道:“扶我上去,别让士兵们看到我受伤了。”

    长孙浩鼻子一酸,扶着长孙无忌又爬上了桌子。

    “公子,你忍着点”

    长孙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然后一手扶着箭杆,一刀将露在外面的羽箭斩下来,长孙无忌疼的身子颤了一下骂了一句:“谁他娘的射的箭这么偏”

    站在屋子门口的长孙六奇一直看着长孙无忌,见他跌落下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冲出去却被长孙无垢拉住,眼睛里含着泪水的长孙无垢缓缓摇了摇头:“别去……”

    长孙六奇红着眼一拳砸在墙上,眼睛变的一片赤红。他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自然知道长孙无垢的意思。这会士兵们完全靠着一口气顶着,一旦长孙无忌支持不下去撤回来,士兵们的士气立刻就会崩溃,到了现在士气薄的就像一层纸,一旦没了抵抗之心,外面的人立刻就会狼一样涌进来,把院子里所有的人撕扯成碎片。

    “多点火把”

    长孙无垢忽然急促的说道:“越多越好,撕衣服,点上火把往外面抛,能抛多远抛多远这院子里有的是木头,点起火来,烧着的木头全都抛出去”

    长孙六奇眼神一亮,应了一声连忙招呼人去点火。

    ……

    ……

    “殿下不敢”

    长孙顺德眼神带着压制不住的怒火吼了一声。

    “不敢”

    李世民笑了笑,走回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平淡的说道:“长孙叔叔,你说孤不敢你是大军的行军长史,想必孤调了两个团的裂虎营亲卫出去瞒不住你,当然,孤也没打算瞒着你。可你知道,这两个团的裂虎营亲卫孤调去何处了”

    李世民往北指了指,微笑着说道:“这会辅机也就刚过了黄河,你知道,那里靠近王世充的地盘,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流民乱匪的作祟孤担心辅机遇到什么危险,若是丧命于乱匪之手岂不冤枉所以,孤调了两个团的亲卫去接应辅机。”

    “你”

    长孙顺德的眼睛骤然睁大,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你糊涂啊”

    “孤糊涂”

    李世民一怔,随即脸色一变:“你说明白”

    “我一直跟你的走的近,为什么会突然间靠向太子那边我刚才一再提醒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怎么还不明白若是没有陛下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会离太子越来越近你……你的心太毒了,李世民你能成为这次东征元帅,我之所以会过去,都是因为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样做难道你不明白”

    “陛下”

    李世民一惊,骤然醒悟。

    陛下让我做元帅,是为了让大哥有急迫感。可陛下又不想自己太强势,所以把长孙顺德送到大哥那边去说来说去,他还是为了大哥

    “快,派人去将裂虎营调回来”

    李世民急切喊道。

    “晚了……殿下”

    李靖摇了摇头,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第564章 铁枪不倒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邃的黑暗,这种化不开的墨一样的黑现在却逐渐被逼退,从院子里飞出来无数燃烧的木棍,就如同飞得极低极散乱的流星雨,院子里能动的伤兵和护在长孙无垢身边那二十个一直没动的护卫,此时全都忙活了起来。

    窗户,胡凳,能拆下来的东西都被拆了下来,院子里点起来几堆火,燃烧起来的木头被士兵们接二连三的抛出去,飞出去的火把有的撞在地上溅起不少火星,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有些则落进了荒草丛中,很快,干透了的野草就燃烧起来。没多久,院子外面的火就烧的练成了一片。

    正是深秋时候,野草干的一点就着。火苗只要蹿起来就很难控制住,草丛中的矮树也很快被点燃,火光一下子就冲起来老高,干枯的枝杈噼啪噼啪的烧起来。这村子荒废的久了,到处都是荒草,火逐渐蔓延出去,被秋风送的越来越远。

    随着光明从大院往四周荡出去,长孙无忌的眼神也越来越亮。

    “射”

    他大声的吼着,嗓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

    那些藏身在草丛和矮树中的敌人再也藏不住,火把夜驱走,也把人都逼了出来。火光中数不清的黑影群魔一样乱舞,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敌人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借着这一阵,院子里的唐军狠狠的发了一阵子威,至少有十几个敌人被射翻在地。院子四周的火烧起来之后,敌人只能不甘心的往后退。

    “这法子好”

    长孙无忌靠着墙,回头大声的喊了一句:“谁想出来的”

    “是小姐”

    长孙六奇高声回答,充满了欣喜和骄傲。

    长孙无垢脸微微一红,一边往火堆里添木头一边提醒道:“别急着开心,外面那些人肯定不会放弃。都是野草,火起来的快灭的也快,坚持不了多久。等火小一点他们还会往上冲,天快亮了,他们没退路”

    “是啊……”

    长孙无忌皱眉重复了一遍:“他们没退路”

    如果外面真的是李世民的人,那他们确实没有一步的退路,如果挨到了天亮,长孙无忌他们这边哪怕有一个人活着逃回去,这件事就瞒不住,李世民就算现在再得宠,陛下那边他也不好交代。他若是不好交代,外面这些唐军士兵就更没办法交代。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要杀的是谁,是朝廷重臣

    一旦这件事传开,外面的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

    李渊治军极严苛,唐军士兵伏杀朝廷重臣,这件事太大,大到即便皇帝都没办法压得住。若是今天这事没做的彻底,这些人不用等皇帝去处置,李世民自己就会想办法把他们都屠了,一个也不敢剩下。

    “咱们有退路”

    长孙无忌忽然笑了笑,眼神明亮的看了长孙无垢一眼:“无垢,咱们是有退路的”

    “是”

    长孙无垢站起来,她的衣服上都是尘土,脸上也是,可现在的她看起来那么漂亮,那么美。她攥着拳头向长孙无忌挥舞了一下,大声说道:“只要能到黄河岸边,就能看到五牙大船的桅杆”

    这话是说给那些士兵们听的,他们南下的时候燕云寨的水师已经到了黎阳,五牙大船的桅杆,现在黎阳附近黄河河道上的五牙大船都属于燕云寨只要靠近黄河,有燕云寨的水师在,外面那些人还不够水师弓箭手一轮齐射的。

    长孙无忌在笑,长孙无垢在笑,所以士兵们也在笑,被压着打的憋闷一扫而空。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想到黄河上那些大船,想到燕云寨水师精锐的弓箭手,想到那个燕王,他可是和长孙大人极有交情的。天亮就在眼前,他们还有马,冲出去不是问题,只要能坚持跑到黄河岸,外面那些该死的贼人别再想靠近一步。

    只是谁都没有看到,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眼神交换的时候,笑容不约而同的窒了一下,彼此眼神中的担忧都被彼此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不敢靠上来了”

    长孙浩哈哈大笑着喊了一句,指着外面放肆的喊道:“无胆鼠辈,有本事再上来让爷看看爷手里的硬弓连弩等着你们”

    他才喊完,忽然表情一僵。

    “我操他妈外面的是什么人啊”

    他的嚣张和兴奋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撼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长孙无忌连忙回头去看,随即也愣住。

    “床子弩,他娘的他们怎么会有床子弩”

    ……

    ……

    长孙无忌瞬间就明白过来,外面的人之所以之前不用床子弩,是因为这种重型武器威力太大,留下的痕迹也大,一旦陛下派人来查的话,外面的人根本就瞒不住当然,他们可以把罪责推到王世充身上去,可唐军大营里调了几百人出去能瞒得住,床子弩被运出大营,辎重营的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外面的人带着床子弩,或许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这里靠近王世充的领地,靠近黎阳,万一遇到王世充的人马,万一遇到李闲的人马有床子弩可以退敌。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长孙无忌他们用的,可惜,长孙无垢想出来的办法将外面的人逼退,也将他们逼的没了旁的办法。

    “闪开”

    长孙无忌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外面一百五十步外的床子弩晃动了一下,一支小腿粗的重弩呼啸着疾飞而来,精钢为风,薄铁为羽的重弩能在两百步外将战马撕成两片,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抗衡的东西。

    轰的一声,重弩狠狠的砸在了墙上,捡起来的碎石激荡的到处都是,长孙无忌喊完了之后躲的慢了些,一些碎石打在他脸上,擦出不少血痕。幸好这大院原本是个大户的,为了防流民乱匪墙建造的足够坚固高大,重弩在墙上轰出来一个大坑,坚固的青砖被轰碎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块。

    “院门边的,都闪开”

    长孙无忌自李渊太原起兵之后,也一直在军中,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第一弩不过是为了校准而已,床子弩下一次轰击,必然瞄准院门

    就在他才喊完,操作床子弩的士兵调整了方向,随即两个人抬着一根重弩装填进去,随即几个人合力将盘索绞动起来,咔嚓咔嚓的盘索绞动声中,重弩逐渐被拉了回去。随着一声大喊,那重弩出膛的炮弹一样笔直的轰在院门上。本来很厚重能阻挡住羽箭的院门应声而碎,碎木飞的满天都是,重弩穿破了院门之后,竟然又打着旋飞进来狠狠的砸在一个伤兵的脑袋上。

    噗的一声,这个运气不好的士兵脑袋直接被砸碎,脑壳塌陷,里面红的白的粘稠的东西溅了出来,小腿粗细的重弩砸下来,就好像一根沉重的铁棍狠狠砸在头顶上,坚硬的脑壳此时变成了脆弱的西瓜,爆裂开来之后,一颗带着血的眼珠子炸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粘在了长孙无忌的心口上。

    “杀”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暴喝,随即数不清的精甲唐军踏着残火冲了过来。他们单手持盾,一手持了大唐的制式横刀,在弓箭手的攒射掩护下,呐喊着冲了过来。而此时,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是自己人”

    长孙无忌手下的唐军士兵有人这才看清楚,随即一脸的惊诧。

    “这怎么可能”

    他们面面相觑。

    “不是唐军,他们肯定是王世充的人假扮的”

    长孙无忌大声喊了一句,随即大声命令道:“别傻愣着,弓箭手,放箭,快放箭”

    喊完了之后他回头对长孙六奇急促命令道:“走带上小姐快走”

    ……

    ……

    噗的一声,一柄横刀切进了长孙勇的脖子里,长孙勇啊的惊叫了一声,脖子里的血如一大团梅花怒放般炸开,他的右臂骤然抬起,一把攥住了横刀的刀锋。刀子卡在他脖子不能再进一丝,也深深的割进了他的手掌中。

    “公子,走啊”

    长孙勇拼尽全利的吼了一声,一股血从嘴里溢了出来。一边大喊,他猛的松开手,横刀在他的颈骨上擦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向后刺了过去,他抱着面前那裂虎营的士兵往前扑倒了下去。那士兵被他的疯狂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一脚将长孙勇蹬开,还没挣扎着站起来,却被长孙无忌一刀削掉了半边脑壳。

    “公子快走”

    长孙浩拉着长孙无忌的胳膊,用力往后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噗

    一柄横刀从侧面砍过来,将长孙勇拉着长孙无忌的手切了下来。失去了连接,两个人的身子一个向后一个向前跌倒。眼看着那士兵再一刀砍向长孙无忌的后颈,长孙浩啊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错步止住身子倾倒,狠狠的撞向那挥刀的士兵。

    那挥刀的士兵被撞开,他身后五六个身穿精制铁甲的士兵涌上来,围住长孙浩一阵乱砍,刀子斩断骨头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不多时,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被分尸成了无数块,刀子起落间溅起来的碎肉飞的到处都是,黏糊糊的内脏全都糊在了那些精甲裂虎营士兵的脚上。

    “哥”

    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惊慌和恐惧。

    长孙无忌艰难的抬起头,回身看了一眼大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长孙无垢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身上竟然带着血迹。在她身后,大队的裂虎营士兵从院子后面翻墙冲了过来,浑身是血的长孙六奇还在奋力的挥着刀,就好像一块拦在浪潮前面的顽石,可很快就被人群淹没,有残肢断臂在人群中飞出来,血光映红了初升的太阳。

    一个裂虎营士兵从后面一脚将长孙无垢踹翻,高高的举起横刀刺了下来。

    噗

    心口上绽放的血花,在朝阳下显得那么鲜艳。血溅在长孙无垢的脸上,她的眼神随即变得空白。那团血雾就在她面前散开,她能感觉到脸上血的温度。看着胸口上那个巨大的创伤,冷静如她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杆大的离谱的大铁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精准的戳进了那裂虎营士兵的心口里。这抢太沉重了些,飞来的力度太大了些,竟然戳穿了那士兵的心口后,撞着那士兵的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挂着尸体的铁枪戳碎了一块青石板钉在地上。尸体震的摇晃着,缓缓的顺着枪杆滑落。

    铁枪,碎石,屹立不倒

    第565章 爽 不爽

    一队大约三千人的精骑从唐军大营中浪潮一般涌出来,还没出大营骑兵就开始加速,每人双骑,看样子竟是抱着不惜马力的态度,有此可见这支人马行程必然不近,队伍最前面的大旗上写的是个韩字,士兵们立刻就猜到这次领兵出营的是荣武将军韩世鄂,虽然此人投秦王时日不多,但秦王对其极为重用。

    守门当值的士兵尽职尽责的想拦下来请韩世鄂出示秦王调兵令牌,却被韩世鄂的亲兵一马鞭抽得翻滚出去。

    “紧急军情,耽误大军出营者斩”

    打人的亲兵吼了一嗓子,那些按刀准备拦截的唐军士兵愣了一下就被骑兵们撞开,三千精骑一条狂龙一般出了大营,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挨了打的士兵大怒,连忙去找校尉请示,跑到校尉所在的时候,却见秦王心腹武贲将军李靖正低声和那校尉说着什么,那校尉连连点头。

    “大人,韩世鄂将军领兵闯营而出,犯了秦王军法”

    脸上还淌着血的士兵大声道。

    那校尉脸色勃然一变,怒道:“韩将军奉了秦王命令处置紧急军情,事出突然,哪里顾得上出示令牌,你回去继续守着营门,不需再多说什么”

    “可……”

    那士兵张了张嘴,就被李靖摆手打断。李靖一脸和善的笑着走到那士兵身前,从袖口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他道:“先把脸上的血擦了,一会儿我派人领你到军医那里,让他尽心给你治一治,这脸上的伤可是非比寻常,若是不仔细的用药说不得会留下疤痕,看你年纪也只十七八岁可是还没讨婆娘万一破了相那就是罪过了。”

    “另外,你做的对”

    李靖温和的说道:“身为守门当值的军兵,自然要按军法办事。韩世鄂将军再急着出门也应该出示令牌,这件事我刚才看到了,稍后我会亲自向秦王提起,你秉公办事,我也会记着。一会儿用完了药你去找孙主薄领二十两银子,我会知会孙主薄一声。”

    “谢……”

    士兵刚要说谢谢,又被李靖打断:“谢什么,你做分内事,维护秦王军法理应受赏,去吧,我让亲兵带你先去治伤。”

    李靖摆了摆手,回身的时候眼神在那校尉脸色扫过。这一眼看似平淡,可眼神中阴寒将那校尉吓得颤抖了一下。

    “处事要公正,你是校尉,手下管三百甲士,若是行事不公不依军律如何能让士兵信服自己去军法处领五军棍。”

    “喏”

    那校尉垂首应了一声,不敢抬头看李靖的眼睛。

    李靖看着远处消散的烟尘,看着唐军大旗消失在地平线上,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心说秦王啊秦王,你还是太过心急了些。我劝你多次不要急着对长孙无忌动手,你偏偏不听,我只好去安排。这安排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可你偏偏又将长孙顺德找来,你若是想质问他便质问他,何必提及派兵去杀长孙无忌的事

    你这心性还是太过虚浮急躁,这件事你若是不提,长孙顺德难道敢怀疑到你身上,可你觉得长孙顺德背叛了你,所以你要报复,既然是报复自然要说出来,不然怎么能解的了气现在可倒好,长孙顺德搬出来陛下,你的一切报复和怨气都不过是个笑话,现在长孙顺德翻出了手里最后一张牌,你又能如何收场刚才我接连示意就此除了长孙顺德,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不如索性做绝。长孙家三个都死了,陛下没有证据能怎么样

    畏首畏尾……你能成的了什么大事我将一生前程都寄在你身上,你怎么能如此让我失望

    一切的阴谋,算计,手段,在陛下面前,都不过是一只有些许恼人的蚊虫罢了,陛下随便挥一挥衣袖便能将虫子拍死……秦王,你若是想不被拍死,那就只能不做蚊虫,而做虎豹

    他转身往大帐中走去,想起之前秦王李世民的交代,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叹道,你之前做足了恶人,这会却又去做善人,难道还能落个好处

    本来长孙顺德是被陛下逼过去的,他不情不愿,心里说不定还念着你,到了太子那边反而能帮到你。可现在倒好,长孙顺德对你彻底死了心,难道他就不敢在陛下面前说什么秦王……你以为夺嫡这种事,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越想越觉得恼火,脸色也越来越差。他走回大帐的时候,那支三千人的精骑已经冲出去很远。领兵的韩世鄂一脸阴沉,不时回头看一眼纵马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孙顺德,铁盔下,两缕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摆,显得格外苍凉醒目。韩世鄂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长孙顺德的目光中都是怜悯和同情。

    ……

    ……

    文刖是个极喜欢表现自己的人,否则也不会将他用的兵器都做的那般大。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所以更喜欢大气磅礴的甚至霸气的东西。无论是他的大黑伞,还是他的大铁枪,都显得极雄性极霸气。

    而不为人知的是,他的大铁枪其实不过是他的一个刀鞘罢了。在沂水的时候,虽然叶翻云,叶覆雨,刘黑闼再加上叶怀袖几个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逼得他拔了刀。人们这才知道大铁枪中另有玄机。

    那柄刀子被毁了,但大铁枪还在。

    这枪在文刖手里的时候霸气凛然,等到了李闲的手里这霸气则不知道翻了几倍。原因无他,文刖没有,李闲有。

    大铁枪太沉重,便是一般的壮汉舞起来也颇吃力,更别说一掷二十几米,非但将人穿透还将坚固的青石板戳出一个洞,在那洞四周,青石板上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

    一匹极雄骏的大黑马竟然直接从破碎的院门上跃了过来,马背上的俊朗男子也没有穿甲,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呼啦啦随风抖动,大铁枪就是在战马跃过院门的时候凌空掷出来的。

    大黑马平稳的落地,骄傲的打了一个响鼻。

    李闲从大黑马上一跃而下,手里已经擎了那柄闻名天下的黑刀。这刀与制式横刀的款式相差无几,却要长出最少三分之一,也要宽上不少。那么长的刀锋,臂展若是小一些的人便是将黑刀出鞘都有些艰难。

    李闲单手持刀,阔步走向跌倒在地的长孙无忌。在他身后,那本就破碎的院门轰然一声崩碎,身高超过两米的雄阔海手持陌刀紧跟着大步走了进来。院门外面,能看到大队身穿红色战甲,披着大红色披风的轻甲骑兵在来回飞驰,靠着速度和手里的连弩不断的猎杀着李世民裂虎营的亲兵,那张床子弩,更是被掀翻在地。

    李闲一把将长孙无忌拉了起来,看了他一眼随即皱了皱眉:“伤了”

    长孙无忌看到李闲,随即松了一口气,之前强撑着的身子骤然一软,就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何止是伤了,离死也没多远了。”

    “着急死就一边死去,不急着死就找地方坐下来等着。”

    李闲让身后跟上来的军稽卫扶着他,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伏倒在地上的长孙无垢看着那俊朗男子大踏步的向自己走来,眼神竟是一阵恍惚。依稀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在辽水东岸那个挥刀杀人的少年,又看到了那个在高句丽军中往来如入无人之境的英雄。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让李闲将自己拉起来。

    可她却发现,那黑袍男子竟然在自己身边大步走了过去,竟是一眼都没看自己,她的手伸在半空中略显尴尬。

    从后院翻进来的裂虎营亲兵此时有些慌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长孙无忌竟然还有救兵来。外围已经被军稽处的缇骑围了,这会再想杀出去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很快,他们便恢复了冷静,他们都是李世民自万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兵士,都知道在逆境中越是慌乱死的越快的道理。

    很快,院子里的一百多名裂虎营亲兵便快速的集结列阵,在校尉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锥形阵朝着院门方向冲了过来。这锥形阵最前面便是那个武艺高强的校尉,以他为锥子锋利的尖。

    可惜的是,这足够尖锐的锥形阵却撞不开那柄黑刀。武艺精湛的校尉,一刀都没拦住就被李闲将半边肩膀卸了去,那一柄黑刀上下翻飞,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竟是一个人迎着一百多人的锥形阵杀了进去。

    “主公慢些”

    后面的雄阔海大声喊着,一刀将一个裂虎营亲兵直接撕成两片。在血雾爆开中,他大步向前追向李闲,可李闲杀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他拼尽全力的追,能追上李闲步伐的时候,李闲竟然已经极为嚣张的一个人将一百多人的锥形阵杀了一个对穿,在他身后,丢下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后面心胆俱裂的裂虎营亲兵被雄阔海和涌上来的军稽卫杀死,李闲笑着将黑刀入鞘,随手抛给追过来的凰鸾,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大笑着说了一个字。

    “爽”

    他确实很爽,自从晋位燕王之后,他便是再想亲自上阵杀敌也成了奢求,不管领兵与谁作战,他手下将领们是万万不敢让燕王亲自上阵的,手下燕王身份已经不比从前,再者,若是杜如晦为首的那一众文官知道了,谁也受不了杜如晦那张能诛心的嘴。便是李闲自不敢和杜如晦辩理,文人的嘴如武将的刀,而杜如晦的刀显然也是极霸气的。

    他很爽,长孙无忌此时感觉也很爽。

    他靠着墙根坐下来,看着那个畅快大笑的俊美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自语道:“你这个疯子,变态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身份燕王若是有一点差池,可不仅仅是燕云寨地震一般,便是整个天下格局都会变一变,你竟然还喊爽……不过话说回来,这感觉确实……他娘的很爽啊。”

    就在这时候,忽然远处有人纵马而来,一边飞驰一边大声道:“真他娘的不爽,怎么我才来人就被杀绝了”

    一个黑脸大汉,骑特勒骠,持一条长槊,一脸的不爽。

    第566章 你心中有屠刀

    长孙无垢喘息着站了起来,脸色微红的看着不远处和大哥长孙无忌说话的李闲,只觉得自己脸上还在发烫,刚才下意识间伸出去的手被李闲无视,作为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骄傲的女子,长孙无垢心里却是有些不自在。可这不自在,绝不是生气,恼火,而是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失落。

    她从小就极骄傲,在她还是个又黑又丑的小丫头的时候她便骄傲的一塌糊涂。与人辩才,便是长孙无忌也很少能胜她。琴棋书画,世家男子应备的修养学识她也每一样都精通。小时候她还打算练武,便是在武艺上也要超过她哥哥长孙无忌,可后来叔父长孙顺德吓她说练武会让人变丑,手脚粗大如男人一般。所以长孙无垢便打了退堂鼓,她当时的想法极简单也理所当然。

    我已经这般黑这般丑了,说什么也不能再丑一些

    谁知道,自十二岁之后,她的模样便一日比一日美,到了十四岁,那些在她面前自负相貌的女子便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自己美的,她的变化太大,以至于连长孙无忌都有些不适应,妹妹前后反差之大让他一度认为肯定是叔父长孙顺德嫌弃她丑,在辽东的时候换了一个假的来。

    为这件事,长孙顺德没少发火。

    但女子美总是好的,长孙无忌也觉着有个漂亮妹妹还是极有面子的事。

    自十三岁开始,登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只是那时候李渊尚且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吏,何况长孙顺德这样的门客所以提亲着也大多是地方小官,或是富商之子,长孙顺德有大志向,怎么可能将侄女随意嫁了

    再后来,便是二公子李世民出现,可不知道怎么了,长孙无垢就是不答应,逼的急了甚至还离家出走过,气得长孙顺德几乎拔光了自己的胡子。

    这事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长孙无忌才知道其中缘故。

    刚才我伸出去了手么他为何不拉我

    长孙无垢心里依然在想着这件事,想起李闲擦着自己身子阔步迎向那些敌人的时候,甚至眼神都没有飘过来一丝,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挫折感。

    是了,若是扶我起来,他如何还能尽情畅快的杀敌

    长孙无垢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看着与兄长和一个黑的有些没天理的青年将军说话的李闲,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说句话,可说什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太大了些,仅仅是一句谢谢显然是不够的,也显得虚伪了些。可若是连谢谢都不说,岂不是更加没有礼貌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这可怎么行

    一时间,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就这样纠结住,百转千回,自己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看起来更加憔悴了一些。

    李闲的亲兵队正聂夺将长孙无忌的衣服撕开,从鹿皮囊里取出金疮药给他敷上。他手上的动作很干净简单,干净简单的有些粗暴,长孙无忌被他撕开衣衫触动了伤口,疼的呻吟了一声道:“这位壮士,很显然我不是个女子,所以衣服也没必要用撕的。”

    聂夺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长孙无垢一眼。长孙无忌大惊失色,立刻道:“当然,女子的衣服就是更不能撕了。”

    李闲笑了笑</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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