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为了什么,竟是谁也不肯去扮官军,都想做劫富济贫的贼。

    众人争执不下,于是身体最弱小的几个孩子被逼迫着当了官军,其中最高的那个孩子,比起做贼中最矮的那个孩子还要矮了半个头,游戏一开始就变了味道,哪里是什么官军捉贼,明明是一群贼可着劲的肆无忌惮的欺负几个官军……欺负的狠了,当官军被迫要钻贼人的胯下时候,终于那个最弱小的孩子开始嚎啕大哭。

    这一哭将院子里的悍妇哭了出来,她掐着腰站在门口一顿乱骂,吓得孩子们顿时鸟兽散,只剩下那个还在哭的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动。那悍妇笑了笑,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竟是一包蜜饯,她走过去让那孩子不许再哭,可以随便挑一颗做奖励。孩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然后一咬牙抢了一整包蜜饯转身就跑。

    貌丑的悍妇笑了笑,竟是带着几分风情。

    就在这时候,一队巡城的士兵从此经过,见了那悍妇竟然纷纷行礼,那悍妇随意摆了摆手便转身进了院门。

    “我可真想不通,咱们大将军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

    一个巡城士兵压低声音说道。

    “你想作死么”

    领队的队正低声斥骂了一句,随即快步往远处走去。

    一直到离开那小院足够远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咱们大将军这夫人,也算是个奇女子,听说大将军几次受伤都是她精心救治过来的,当初在与燕云寨大战中,大将军受了极重的伤,若不是将军夫人背着将军赶回寨子里找郎中,说不得大将军就战死在那一役。便是魏王在的时候,对将军夫人也是极敬佩的,称其为女中豪杰,只是她不喜嘈杂热闹,当初在瓦岗寨的时候,便自己建了个小院独居,现在到了黎阳依然不肯去住大宅子。”

    这队正口中所说的大将军,并不是黎阳总管王伯当,而是瓦岗寨哨探总管谢映登,刚才那相貌丑陋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妻子。

    “将军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国色天香的相貌,性子也不婉转温柔,可却是天下第一等贤良淑德的女子,她不放心将军,便整日扮作将军的亲兵跟着,战场上从不离他左右。一身武艺,不在将军之下。”

    “哎呀……”

    一个年纪小的士兵惊叫一声道:“我可不敢讨这样的女子做婆娘,万一争执起来,还不想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

    队正看了看那士兵单薄的身板,同情道:“这世间不能随意折磨你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正说着,一队十几骑人马从街道远处疾驰而来,领头队正本来就是哨探营出身,一眼就认出为首的骑士正是瓦岗寨哨探总管谢映登。他立刻带着士兵们闪开道路,然后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谢映登在马背上点头致意,然后带着亲兵纵马而过。

    大将军好像不高兴

    虽然只是一扫而过,但那哨探出身的队正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谢映登脸色上的忧虑。他是做哨探的出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俗。

    算了,大将军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小小的队正胡乱想什么。

    他目送着谢映登离开,带着手下人继续巡街。

    “队正,你说大将军会不会带着咱们去长安投李唐”

    “谁知道……”

    队正摆了摆手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向来没资格自己做自己的主,无论大将军选择什么,咱们只需服从命令就是了。每个月领下饷银,有命拿这银子喝一个烂醉如泥……挺好。”

    ……

    ……

    谢映登才骑马转进小巷子里,他妻子李月娥已经拉开院门走了出来,看着丈夫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谢映登见妻子迎出门,连忙下马,把马缰绳随手甩给亲兵,他快步走到李月娥身边道:“下着雨,怎么又出来了”

    “每日不迎你进门,心里便不踏实。”

    李月娥笑了笑,也不避讳那些亲兵,自然而然的抓着谢映登的手进了门,两个人在雨中步伐显得有些快,十指紧扣,一直到进了屋门才松开。

    “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也要小心才是。”

    谢映登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可听在李月娥耳朵里却甜蜜的很。她给谢映登将身上湿了的外衣脱下,然后倒了一杯热茶:“自幼练武出身,身子骨比一般男人还要硬实的多,走几步路还能有什么事,你总是这么小心。”

    谢映登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笑了笑道:“也便是只有你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倒是我比你还要在意。”

    “军中是不是出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李月娥忽然问了一句,这句话让谢映登的表情一僵。

    “也没什么……只是今日伯当将我和张亮几个都叫了去,说是商议一下我们这些人日后的归处,说是商议,他哪里肯听别人的话他是黎阳总管,叫我们去商议也不过是做作面子上的事罢了。”

    “伯当想来必然是要去投长安的。”

    “嗯……也不知道李密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还想着帮李密东山再起。自从李密杀了翟大哥他们,我便时刻看着那张嘴脸都觉着恶心。”

    “可你和伯当是兄弟”

    李月娥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为难。”

    谢映登笑了笑道:“也不算什么为难,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别处,自然也不会没有饭吃,我只是不想再见李密的样子在我眼前晃。说起来,李唐势大,去投长安也是正确的选择,而且李渊已经称帝,天下世家门阀都只认他才是天下正统,我看这乱世也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终结于李唐之手。”

    他顿了一下,神情恍惚了一下感慨道:“现在想起来,还是懋功聪明,早早的就离开了瓦岗,现在在燕云寨极受燕王推崇。咬金在燕云寨,也早已经做到了大将军。单二哥兵败投降了王世充,想来以他的本事也是会被重用的。说起来,当初的老兄弟似乎都有不错的选择,偏是我们几个优柔寡断……”

    “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只有投李唐这一条路最适合。燕云寨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可当初打的太狠了些……”

    “那你还烦恼什么”

    李月娥微笑道:“你只是不想见李密罢了,就算投了李唐自然也不需再去天天看他的脸色。”

    “总是有些不甘……”

    谢映登喝了口热茶,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喃喃道:“若是当初懋功,咬金他们不走,若是翟大哥不请李密来,若是瓦岗寨还是原来的瓦岗寨,这天下说不得……”

    他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第548章 多年不见 你白痴了

    谢映登出身江南谢家,自幼培养出来的性情让他即便在困境中保持着风度,他是个严格遵照家族的意愿来行事的人,所谓的家族意愿便是利益,如何让家族获得利益便如何去做,这便是世家行事的准则。他此生到现在为止,做过最忤逆家族意愿的事,便是娶了李月娥做妻子。

    因为这件事,谢家专门派人来问责,谢映登却固执己见,无论家族来人百般劝说也不为所动,甚至在家族来人请动家法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犹豫怯懦。当时的谢映登是瓦岗寨哨探总管,虽然他对李密极有成见,但李密对他却一直很尊敬,除去谢映登的能力不说,谢家这个庞然大物也是李密为之心动的理由。所以谢家来人也没有过分为难谢映登,毕竟那个时候,李密被公认为帝星下凡。

    李密兵败,投靠了李唐王朝,正式退出了争霸天下的舞台,这江山再如何锦绣繁华,也和他没了一个铜板的关系。谢映登心中有不甘,想来李密心中的不甘比起他来说要强烈上不止百倍。

    王伯当从李密杀翟让之后开始慢慢转变为李密的死忠,但谢映登却一直没能让自己成功的将角色转换过来。他知道这样必然会引起家族的不满,他也努力让自己适应李密的瓦岗寨,但毫无疑问,他能做到的仅仅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出谋划策之类劳心费力的事,他没半分兴趣。

    渐渐的,本来对他寄予厚望的家族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已经很久谢家都没有派人来联络过他了,谢家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长安那边。谢家之人对于政治的近乎于天生的敏感,是家族多少代人沉淀积累下来的底蕴。当他们嗅到李唐最有可能一统天下之后,不管是对李密,对窦建德,对王世充,还是对幽州罗艺,燕云李闲,江淮杜伏威都变得不再特别重视。

    家族遗弃了谢映登,他也乐得自在。自从到了黎阳之后,他除了还掌管着手里已经残缺不全的哨探营之外,其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王伯当是黎阳大总管,他手里的兵马多到甚至足够自立的地步,却依然对李密抱有希望。

    谢映登知道自己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李渊已经称帝,基本上继承了大隋雄厚的国力,其他人再想与其争锋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既然王伯当也执意如此,那他也就只好听之任之。

    扶着妻子李月娥在门前走廊里坐下来,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他忽然生出几分向往平淡自然的念头来,他伸出手,看着落在手心里的雨水渐渐增多,多到手心盛不下的时候开始往外溢出来。

    “月娥,其实咱们还有一条别的路可以选。”

    他回头看了李月娥一眼,嘴角上勾勒出一抹释然轻松的笑意。

    “什么”

    李月娥的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着,微笑着说道:“你若是真不想再看见李密那张嘴脸,那么就做别的选择也无妨的。反正这天地再大,属于我的一方水土一直在你身边不曾挪开过,你说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咱们那儿也不去,谁也不投,好不好”

    谢映登看着雨帘微笑道:“我有些倦了,这天下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每日里勾心斗角更没什么意思,无论跟着谁或许都有一不小心犯错的时候,这个天下,是容不得犯错的。”

    他指了指外面天空说道:“我觉着那大伾山就不错,不如你我找个机会去向伯当辞行,只你我夫妻二人,在大伾山上起一座小宅子,我打猎种菜,你相夫教子,想想看就觉着美好惬意。你觉得如何”

    李月娥眼神一亮,情不自禁的抓着谢映登的手问道:“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月娥笑得极开心,刚要说话就听见小院门外有人声音森寒的说道:“你骗不骗她没有什么关系,但你有没有想过,就此归隐山林过樵夫走卒的日子,你对得起谁趁早把这个念头收起来,不然这天地再大也没你的容身之处,大伾山再大,也没有你们夫妻的葬身之处。”

    谢映登猛的抬起头往外看去,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门口站着十几个身穿月牙白长袍男子,一样的装束,手里都擎着油纸伞,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正眼神阴冷的看着自己。在那些人身后,谢映登隐约能看到倒在水洼里还在抽搐的自己的亲兵。

    “月娥……进屋去”

    谢映登站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外那些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

    “从后面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去找伯当,让他带兵来”

    他声音压的很低,表情严肃到令人觉着寒冷。

    ……

    ……

    李月娥没犹豫,她甚至没有回头交代一句小心,她一翻身直接从窗子跃回屋子里,快速奔跑中将顺手将挂在墙壁上的横刀摘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又从后窗跃了出去,奔跑了几步,在一块假山石上踩了一脚,身子一拧就翻出了围墙。落地的时候稍微重了些,她微微皱眉,觉着小腹里传来一阵痛楚。

    一想到有些可怕的可能,李月娥的脸色就变得发白。她的手抚摸在小腹上,心里慌的几乎窒息。可片刻之后,她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种坚毅之色,她的手离开了小腹,深深吸了口气后脚下猛的爆发出一股冲击力,身子如一只轻燕般向前掠了出去。

    她没有犹豫,没有交代什么,是因为她知道这会儿绝没有时间犹豫,谢映登更不用自己交代什么。从谢映登肃然的语气中她就知道,这次他们夫妻二人可能会遇到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她跃下围墙后小腹疼痛吓得她脸色发白,是因为她想起了腹中的胎儿。可孩子重要,她的丈夫更重要。现在只有早一刻冲到王伯当军中,才能早一刻让谢映登脱离险境。至于孩子,至于她自己,和谢映登比起来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咬着牙,忍着小腹中的痛楚疾冲。

    就要到街口拐角的时候,忽然从街口两侧转过来六七人,皆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左手擎着一柄油纸伞,右手里擎着一柄已经出了鞘的长剑。六七人并列站成两排,将不宽的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

    “要么跪下,要么死”

    站在中间的白袍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

    “去你妈的”

    李月娥狂傲不羁的性子炸开,骂了一句后刷的一声将手里的横刀抽了出来,刀锋斩开雨幕,直直的指向那说话之人的咽喉。

    “找死”

    白袍男子冷冷说了两个字,手中长剑猛的发出一声骄傲的吟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点大了也变得密集起来,雨水打在房顶的瓦片上激荡起一层水雾。打在门外那一片油纸伞上,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大战开始前擂动的战鼓。

    “谢映登,你可知错”

    为首的中年男子直视着谢映登的脸,语气微怒道:“家族为了培养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竟然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当初你自己执意要娶那丑陋的婢女,家族破例应允,毕竟她曾经救过你的性命,可现在看来这是个极大的错误。因为她那样一个女子,你竟然生出退隐之心,这个女人是绝不可再留下来的。”

    “你若敢动她,我便是拼死也要回去闹一闹的。”

    谢映登脸色森寒的说道。

    “我若不许你回,你怎么能够回得去老夫人确实喜欢你,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你以为老夫人还会站在你这边”

    中年男子冷笑道。

    谢映登沉吟了一会儿道:“她有了身孕。”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轻叹道:“毕竟是谢家的骨肉……”

    他回身吩咐道:“庭南,你去说一下,留下那女子的性命……等她将咱们谢家的骨肉生下来之后再杀就是了。孩子是咱们谢家的,那女子却不是。”

    “遵命”

    一个剑眉青年应了一声,转身往后巷方向跑了过去。

    谢映登缓缓的舒了口气,看着那中年男子道:“四叔,难道你忘了小七的事家族利益……就为了家族利益,谢家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听到小七这个名字,被谢映登唤作四叔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了挑,面露痛苦之色,只是很快这种痛苦之色便消失不见。

    “小七是我的儿子,可他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甘愿放弃在朝廷里的官职,家法不容,便是我也不容他。本来杀了那女子便是了,他却执迷不悟甘愿陪那贱人一块去死,谢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谢映登”

    中年男子叫了一声,忽然缓了一口气道:“我这次来,是有要事要和你商议,只要这件事你做的好了,在你大伯面前我也好帮你求情。你立下大功,你大伯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你再求老夫人,留下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什么事”

    谢映登问道。

    中年男子看着谢映登,缓步往前走了几步,距离谢映登三四步外站住,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幕中,谢映登站在走廊里,两个人的脸色一样的肃穆沉重。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辞。

    “按现在看来,李渊是必然能统一天下的。”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新的王朝已经建立,取代大隋成为天下正统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想必这一点你也是看的极清楚的,所以也不需我多说什么。新的王朝建立,咱们谢家的人自然要进去。除了你之外,你大伯已经派了不少人去长安。但毫无疑问,只要这件事做得好了,你将是最快取得李唐信任的谢家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直接说”

    谢映登的眼神越发变得阴寒。

    “王伯当是不是要投长安”

    “是”

    “你如实告诉我,王伯当若是投长安,是继续追随李密试图脱离出去东山再起,还是真心投靠李渊”

    “我不知道,但前者的可能大些。”

    “王伯当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家伙,王家居然能容得他活到现在”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道:“既然他不识时务,那么我便替王家除了他也算不得什么。你找机会杀了王伯当,夺兵权,然后带着黎阳城十几万人马投靠李渊,这样一份大功劳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谢家需要这个功劳,不容许出现什么意外。”

    谢映登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杀王伯当,然后我带兵投靠李唐。”

    谢映登缓缓舒了口气道:“四叔……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白痴了”

    第549章 屠逆队 长勾 索人头

    “家族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为能把握住历朝历代的脉搏,朝廷对所有的世家都是一个态度,既怕又爱,不管是谁,想要坐稳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都离不开世家的支持,李渊之所以现在能在长安坐着那把椅子发号施令,是因为他本身也是世家出身,对于我们来说,他是自己人。”

    中年男子并没有因为谢映登骂了他一句白痴而生气,反而态度越发的平顺温和起来。

    “映登,你从小就是家族你们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你的兄弟们大都不如你,所以家族才会把你派到李密身边。现在看来这是家族的失策,当然谁也不会料到李密竟然是块烂泥巴,敷不上墙。现在你有机会在李渊身边站稳脚跟,无论对你个人来说,还是对家族来说都是意义深远的大事。”

    他将油纸伞随意抛在一边,任由大雨淋在他身上。

    “你的心历来够硬,这也是我一直最欣赏你的地方。可我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的心变得软起来。你刚才说我是白痴,可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才白痴之极。你可以静下心里想想,如果王伯当和你互换位置,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王家来人,那么他会不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四叔”

    谢映登缓缓摇了摇头道:“如果放在三年前,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何须你来劝该做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可现在不同,现在的谢映登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将家族利益视为一切的谢映登。月娥有了身孕……”

    他语气一转,有些悲凉道:“我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后,随时有可能见不到爹。同样的,我也决不允许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娘亲。”

    “对于家族来说,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废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大力气”

    他看了看中年男子身后站着的那些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笑了笑道:“连屠逆队的人都来了,看来家族也早已经给了四叔明确的命令。若是我不听话,便将我从这个世上抹除……对吧”

    “以家族的实力,根本不必非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就算没有我带着十万大军投靠李渊,家族的人也会逐渐渗透到李唐朝廷里,用不了多久,李唐朝廷各部,各衙门里都能看到谢家人的身影。四叔……我再叫你一声,今天这事如果我不做,你杀不杀我,如实回答。”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映登,这又何必今日我可以私自做个主,只要你应下来,我就保住那女子的性命。你大伯就算怪罪下来,自然有我扛着。”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白痴。”

    谢映登笑了笑,语气平淡道:“你也说,家族这一代年轻子弟中,我不是最笨的那个。你问问你身后那些人,你说的话他们会信么他们那样除了会动手根本不会动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你,何况是我家族什么时候会让我们这样的子弟谈条件”

    中年男子一怔,表情重新变得森然起来:“你何必要逼我就算你不答应,若是我擒下那个女子,难道你也不答应”

    “谢柏年”

    谢映登缓缓的将长袍脱去,露出里面一身劲装。随手将长袍丢在地上,谢映登缓步走到门口,脚尖一勾将兵器架上的一条长槊挑了起来,那槊在半空转了半个圈子,被谢映登稳稳的抓在手里。

    他直呼着那中年男子的名字说道:“你高估了我,竟然带着屠逆队十几个人来,我哪有那么好的身手可你却低估了月娥,她的武艺比我要强上太多,你以为随意派几个人便能拦得住她”

    他将长槊一抖,槊锋遥指谢柏年的鼻子冷笑道:“今天我骗了月娥,她若是杀出去到了王伯当军中,伯当必然会留下她照顾她,但却绝不会派人来。想必来之前你也已经找过伯当打过招呼,谢家屠逆队屠灭叛徒,伯当根本不会插手,否则得罪下整个谢家,便是王家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但幸好的是,月娥走了。”

    “她走不了”

    谢柏年冷哼一声,大声叱道:“拿下这个忤逆之徒”

    他身后十几个白袍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谢映登,在他们眼睛看到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一个颜色,那就是死人的颜色。队伍后面分出四个人,一手擎着油纸伞一手擎着有些怪异的精钢长剑,缓步走向谢映登。

    谢映登握着长槊的手紧了紧,心中期盼道:月娥,愿你安康。

    ……

    ……

    天已经越来越黑,之前在这几条小巷子里玩官军捉贼的孩子们此时已经钻了被窝,或是躺在娘亲的怀里渐渐的有了睡意。普通人家,为了节省些灯油总会早早入眠,外面又是凄风苦雨的,也不能去隔壁串门唠唠家常。孩子睡熟之后,丈夫心急的将妻子拉过来,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妻子吃吃的笑着骂一句死鬼。

    就算没有下雨,天一擦黑这几条小巷子里也看不到人影。而今天则显得格外安静,就连对面铁匠铺子里的豺狗都老老实实的缩在棚子里,也不知道是畏惧雨水,还是畏惧从巷子那边蔓延过来的杀意。

    铁匠的儿子靠在阿爷的怀里,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将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十几颗鲜红色的蜜饯,不用吃就知道极香甜。

    “哪里来的”

    铁匠问。

    “对面巷子里那个丑女人给的”

    啪

    铁匠温和的脸色变得愤怒起来,他狠狠在儿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怒骂道:“人家谢将军的夫人好心给你蜜饯,你却叫人家丑女人你这个小王八蛋,怎么一点家教规矩都没有”

    他一边打一边骂,一下比一下重:“李夫人样貌是不美,可人家什么地方得罪过街坊四邻人家是将军夫人,可什么时候摆过架子谁家有事,李夫人不是主动过来帮忙的人家越是和善,你们这些龌龊的东西越得寸进尺你们这些该烂嘴的婆娘孩子,背地里说人家丑说人家蛮横,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他打的极狠,孩子哭的撕心裂肺。本来想劝几句的婆娘听到他的话,立刻羞红了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铁匠起身,冷冷的瞪了老婆孩子一眼,从柜子里找出多年舍不得喝的老酒,又包了些熟肉塞进怀里。

    “你干嘛去”

    女人怯懦的问。

    “去找谢将军喝一杯,据说大军就要开拔去长安投李唐了,谢将军和李夫人都是好人,我以与他们做过邻居为荣”

    他的话让女人更加羞的无地自容,抱着哭哑了嗓子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雨越来越大,大到雨水足够密集敲打下来封住人的眼睛,睁不开眼,看不清前路。李月娥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尽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她的手上有血,所以涂红了她的半边脸,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在她脚边的水洼里,躺着两具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尸体。一个伤口在咽喉,一个被捅穿了心脏,两个人流出来的血将地上染红了很大很大一片,随着雨水渐渐的扩散开,水洼的颜色显得有些诡异。

    她已经往前冲了三次,杀了两人,伤了一个。

    可她依然没能冲过去,对面封住巷子口的白袍男子虽然不是谢家屠逆队的高手,但也都是从小就习练武艺壮年男子,比一般的百战老兵还要难对付些。若不是李月娥的身手足够好,在战场上厮杀的次数足够多,今天说不得一个照面就会被擒住。

    街口还剩下四五个白袍男子,其中一个被李月娥的横刀卸掉了一条右臂,血瀑布一样往外涌着,已经将他的白袍半边身子都涂成了红色。受伤的汉子摇摇欲坠,被一个同伴搀扶着强撑着站着。

    “庭北,扶他找个地方包扎。”

    为首的三十岁左右的白袍汉子冷声吩咐道:“就算四叔下了令,今天这个女人也必须死。”

    李月娥一只手扶着小腹大口喘息着,小腹中的疼痛让她觉着有些冷。身子里的冷,比雨水打在身上还要冷。她咬了咬牙刚要冲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随即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摔碎。她回头去看,就看见铁匠站在门口已经呆住,在他脚边是一个摔碎了的酒坛。

    “回去”

    李月娥大声喊了一句。

    铁匠下意识的返身进了家门,可才走了几步就站住,他的脸色变化不停,随即猛的一跺脚,从门边将今日才帮隔壁王三打好的柴刀抓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房子里隐隐可见的灯光,似乎能看到自己女人在哄着孩子入睡。他一咬牙,握着柴刀又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李夫人,别怕”

    他大声喊了一句,握着柴刀站在李月娥身边。这一句别怕,就好像乌云打开后洒在人身上的阳光一样,听着有些暖意,可李月娥也知道,铁匠这也是在给他自己打气。

    “铁匠大哥,回去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别让嫂子和小林子等的急了。过了今日……我让映登去找你喝酒”

    “月前小林子发烧没钱看郎中,是您抱着孩子跑了两条街拿了药保住了孩子的命。这个月生意不好没进项,是您塞给我婆娘两贯肉好,前几天王大将军抓兵役,是谢将军说了情我才能留在家里照顾老婆孩子。”

    他像是个婆娘似的说着琐碎的事,握着柴刀的手却渐渐的不再发抖。

    “这都是小事,现在你先回去”

    李月娥急切道。

    “晚了”

    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叫谢庭南的年轻男子脸色阴沉的从后面走过来,在他身后,跟着三四个屠逆队的高手。前途后路都被封死,便是铁匠现在想回家也进不了家门了。谢庭南看了看李月娥脚边的尸体,眉角不由自主的挑了挑。

    “谢映登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痴,你是个丑陋卑贱的疯子。”

    他咒骂了一句,指着李月娥吩咐道:“索了他们的脑袋”

    雨渐小了一些,李月娥这才发现,那些白袍男子手里的长剑有些怪异。

    那不是长剑,而是剑身弯勾。

    谢家屠逆队,长勾索人头。

    第550章 军稽卫 铁钎 血封喉

    铁匠看起来雄武壮阔,夏日里光着膀子打铁的时候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也不知道让多少春心少妇羡慕铁匠的老婆,这条巷子里的孙寡妇更是有事没事就往铁匠铺子里跑,每次她来,铁匠的老婆都会全程陪同如临大敌。

    可他再强壮,手里却只有一把没开锋的柴刀。

    就算他有一柄横刀也没用,别说他面对谢家屠逆队的人只有被虐的份,就是站在街口那几个谢家子弟随便出来一个,他也绝不是对手。这次跟着谢柏年一块来黎阳的,除了十几个人的屠逆队之外,还有谢庭北,谢庭东,谢庭南,谢庭西四兄弟,这四人在谢家的身份都极高,他们是谢家这一代家主谢松鹤的嫡子。

    家主的嫡子谢庭西被李月娥一刀卸去了右臂,这辈子已经废了大半。谢家的人如何会不恼

    所以谢柏年虽然让谢家的人先把李月娥的性命留下,可看到小巷子青石板路水洼中那条断臂,谢家的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忍下这口气,谢映登是谢家的人,可这个雨夜中杀两人伤一人的面貌丑陋的女子,他们从不认为她是谢家的人。那女子无论身世相貌,都不符合谢家挑选媳妇的规矩。

    更何况,她还先动手杀了人。

    谢庭东是谢家四子的老大,三十岁左右年纪,从小便与谢映登一块长大,但从小到大都被谢映登压了一头。本来最初谢家准备派人投翟让的时候,谢松鹤的意思是让谢庭东去历练,他是长子,将来总是要继承谢家的。可老夫人对谢映登一直很喜欢,即便是谢松鹤也不敢忤逆了老夫人的意思。

    于是谢映登到了瓦岗,而谢庭东则投到了王薄军中。

    王薄命歹,接连两次被燕云寨击溃之后,谢庭东知道他已经没了辅佐的必要,索性回到了江南。

    说起来,谢家这几年的赌注都下的不对,王薄,李密,宇文化及都下了注,可这三人到了现在都已经被淘汰,这让谢松鹤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唯独还有希望的便是谢映登,若是他能夺了王伯当的兵权,在长安必然能有一席之地。

    可惜,他派错了人。

    谢柏年可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论能力,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谢松鹤要差,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做成。顺便再把谢松鹤的四个儿子都借机除掉,然后联络他在谢家拉拢的几个元老,以无所作为,无子嗣继承的名义将谢松鹤从家主的位子上拉下来,谢家老二老三都已经辞世,除了他谢柏年外谢家还能归谁

    世家内部的斗争,往往比他们在朝堂上排挤对手还要狠辣惨烈的多。

    “铁匠……”

    李月娥看了铁匠一眼,抹去迷住眼睛的雨水低声道:“我一会儿往前冲,你跟在我身后,记住,你只管跟在我身后。杀出去之后你跟着我跑,只要能躲得过今夜就好。”

    “夫人”

    “这些是什么人”

    铁匠颤抖着问道。

    “他们”

    李月娥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她咬了咬牙,脚下一踏向前冲了进去,站在街口谢庭东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长勾划出一道弧线斩向李月娥的咽喉,快速奔跑中的李月娥双膝向前,上半身猛的向后一仰,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向前滑行,在谢庭东惊愕的目光中,她手里的横刀一翻直接抹向谢庭东的脖子。谢庭东刚要往后退,却忽然发现身子竟然无法动弹,就好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了石像。

    他看到李月娥身后冲过来的屠逆队每个人都变了脸色,惊讶,恐惧。

    他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立刻就瞪圆了眼睛。

    在他身后那几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谢家子弟,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有一点殷红,很快被雨水打没。

    “公子小心”

    他听到有人惊呼,可一切都晚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李月娥的横刀在面前一闪而过,然后他就觉着脖子上猛的一凉。一股血瀑布一样从他的脖子里喷出来,喷了李月娥满身满脸。拿着柴刀跟在李月娥身后铁匠啊的叫了一声,随即,那没开锋的柴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谢庭东不能动,自然不是被人施了魔法,而是被人用极细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勒住了双腿,丝线的另一头,攥在一双稳定的手中。手,藏在宽大的黑色长袍袖口里。

    ……

    ……

    谢映登的长槊使的极好,这院子本来就不大,他又选了一件有控制力的兵器,站在靠墙角的位置上,四个屠逆队的人竟然无法靠近他身前。长槊在渐渐变小的雨幕中守的风雨不透,那四柄长勾很难索住他的脖子。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屠逆队成员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同时出手,两柄长勾探出搭在了槊杆上,两个人随即同时发力,当的一声,长勾搅在一起如同加了一把铁锁,将谢映登手里的长槊锁住。

    屠逆队的两个人奋力向后一拽,谢映登长槊被锁,身子也随着手里的长槊一同被拉着往前走,他想定住脚跟,可青石板上全是水,脚下本来就滑,那两个屠逆队的人手上的力度又出奇的大,他身子保持着姿势不动,可却一点一点被那两个</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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