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李渊大声喊了一句,门口的几个下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去寻二公子,他们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过唐公生这么大气了。唐公好脾气这是大家公认的事,但越是这样,偶然一怒却当真有雷霆之威。

    几个下人慌乱的跑出去,在校场上找到正与刘弘基和唐公世子李建成练习射艺的二公子李世民,告诉他唐公请他过去。看见这几个下人脸上的慌张样子,李建成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李世民应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取了衣服穿上就要赶去书房。李建成却是个谨慎的人,他将李世民留住然后问那几个下人道:“父亲大人现在情绪如何,你如实说来。”

    领头的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上午时候有人自幽州来,给唐公送来一封信,唐公看了信之后就独自在书房中静坐,刚才忽然大怒摔了茶杯。”

    “幽州来人”

    李世民心中一震,便是站在远处的李靖也是脸上变色。

    “怕是罗艺使人来问草原上你救了阿史那去鹄妻儿的事。”

    李建成沉吟了一下说道:“二弟,你说话应对小心些,切勿激怒了父亲。”

    “我知道,多谢大哥提点。”

    李世民挚诚的道了句谢,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是罗艺不信我的话,不过这也难怪,那日只救了阿史那去鹄的妻儿,幽州人马倒是一个也没救下来,只是当时幽州的人已经死尽,我也是围杀了那些突厥人才知道那对母子的身份。好心将幽州人马的尸首都运回幽州去,罗艺怎么如此不知好坏”

    李建成叹道:“父亲去怀远的时候,罗艺对咱们李家多有帮助。他手下爱将死在塞北,他自然心中悲愤。或许只是来信问问而已,你也不要太在意,只需如实说就是了。咱们李家虽然行事谨慎,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怕了别人。”

    “不惹事,不怕事。”

    李建成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说道:“这便是父亲的教导。”

    李世民应了一声,告了个罪便快步往李渊的书房走了过去。李靖想了想,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

    “二公子,一会儿唐公若是问起,您打算如何回答”

    “药师,你有何注意”

    李世民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自草原回来公子不是便想好了,无论唐公如何逼问,只按咱们编好的说,那些士兵做下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就不怕唐公的怒气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个人十贯肉好,告诉他们,二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谁也活不了。二公子放心,只是不认就是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军中盯着,若是父亲派人去查询,你小心应对。”

    李靖领命走了,李世民整理了一下心绪敲门进了李渊的书房。

    “父亲,您唤我来有事”

    李世民躬身问道。

    李渊冷冷的看着他,将桌案上的书信抓起来甩在李世民脸上怒道:“你自己看”

    李世民退了一步,将信捡起来看了看随即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父亲,罗艺他血口喷人孩儿好心好意将他手下士兵的尸体送回去,他在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闭嘴”

    李渊怒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做下的事”

    “罗艺让我找出凶手,给陆十三偿命,这件事你自己看着解决吧,祸是你自己创下的。有本事闯祸,就要有本事自己解决。别指望你父亲是唐公你就可以借着家族的光,你若是想不到办法,就自己去幽州和罗艺辩解吧。”

    说完,李渊竟然起身走了,根本就不给李世民解释的机会

    这一下出乎预料,李世民当时便怔住。

    李渊一脸怒容的离开,只是出了门回到寝室之后脸上的怒容便都消失不见。窦氏躺在床上,见李渊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李渊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世民的事,你真的不管”

    窦氏眼里含着泪说道:“我是不相信世民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他虽然自由独居老宅,但性子如建成一样的仁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我倒是觉着必然是那罗艺看世民抢了他的功劳怀恨在心,故意刁难。”

    李渊叹了口气道:“世民回来的时候我便心存疑虑,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他救了阿史那去鹄的妻儿,罗艺手下的士兵却一个都没能救下,你觉得这可能吗,若是世民他没见过陆十三,又怎么知道那母子是阿史那去鹄的妻儿突厥人自己会说”

    “那可怎么办啊。”

    窦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世民才回到咱们身边,你总不能那么狠心真的拿他去抵命吧。”

    “这怎么可能”

    李渊道:“他终究是我李渊的儿子,罗艺手下的一个别将而已,死了便死了,便是罗艺的儿子死了,难道我就会用自己儿子去偿命他罗艺还没有那个资格”

    他顿了一下,叹气道:“我生气,是生气世民做事太轻率了些,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在我看来却是拙劣不堪既然做了,就做的彻底些,索性将阿史那去鹄的妻儿都杀了,便是设计将自己手下那五六百骑兵都杀了又如何他若是只带着几个护卫和那母子的人头回来,罗艺难道还敢胡乱说话自己做事蠢,还要我帮他善后”

    李渊微怒道:“我只是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什么事都别想瞒过他老子,自以为做的很精巧细致,没有我在,他终究什么事都做不成”

    他拍了拍窦氏的手说道:“我已经给罗艺回信,让他拿证据出来,若是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胡言乱语,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

    ……

    江都

    皇后萧怡甄坐在床榻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书卷。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午睡的皇帝陛下,忽然发现,陛下的两鬓上竟然多了不少白发。她凝视着杨广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陛下脸上是不是又多了几条皱纹,也不知道熟睡中的杨广梦到了什么,眉头皱的很紧。

    萧怡甄看着杨广的眉头,心里微微一疼。

    自雁门关归来后,陛下便更加的忧心了整日不见有什么笑容。虽然他并没有说,但萧怡甄却知道,陛下心里有着别人无法分担的苦楚,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率领五十万大军平灭南陈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已经没了初登基时候心怀天下打算大展拳脚的雄心壮志。

    大隋太大了,大到陛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亲手打下了这个南北一统的帝国,却在后来无力控制这个帝国前行的方向。

    萧怡甄伸出手轻轻的抚平杨广皱紧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当初过着穷苦潦倒生活的时候,却惊喜的得到了她将嫁给大隋皇子的消息。两个人从大婚之后便相亲相爱,一直到了今日,杨广最疼爱的女人还是她。

    那些不知真相的俗人百姓都说皇帝荒滛无道,这简直是天下间最冤枉的事。陛下自始至终只疼爱自己一个,宫中佳丽确实不少,可皇帝几乎没有在别人那里留宿过。这么多年,无论陛下要去哪儿,身边带着的都是她一个人。

    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杨广的脸,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萧怡甄回身看去,对这个时候打扰陛下休息的人她很反感。回头去看的时候,却见是裴矩和虞世基两个人一同来了,裴矩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看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急切不安。他们两个是何等人物,若是他们表现出了不安,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萧怡甄回头看着裴矩和虞世基,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头疼又犯了,才吃了药睡下。”

    “让他们进来吧。”

    杨广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额头说道:“头疼的厉害,怎么睡的着”

    裴矩和虞世基连忙进来行礼,杨广揉着额头问道:“什么事”

    裴矩将手里的木盒打开,取出一份奏折道:“这是河西宣慰大使唐公李渊千里加急送来的奏折,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李渊”

    杨广将奏折接过来展开看了看,随即怒道:“胡扯”

    他猛的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道:“他告罗艺谋反,却举不出证据来。天下谁都可能造朕的反,唯独罗艺不可能朕对罗艺怎么样,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朕给了他最大的荣耀,他怎么可能反朕”

    裴矩取出另一份奏折道:“这是涿郡通守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送来的密函,他也说,罗艺没有反心,对陛下忠心耿耿。”

    杨广将奏折接过来看了看,随即释然道:“我就说,罗艺不可能反。”

    裴矩和虞世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得意。裴矩想起罗艺和薛世雄送给自己的礼物,再掂量一下李渊送来的,哪个沉重自然是哪个有理。薛世雄送了一对三尺高的珊瑚树,还有三万贯肉好,罗艺送了五万贯肉好,还有十个异域女子,更有一柄罕见的成色极好的玉如意。而李渊只送来一万贯肉好,孰轻孰重想分清楚岂不是容易的很。

    他看了看盒子里最后一份奏折,在心里笑了笑。

    那是罗艺送来的密函,检举李渊有造反的嫌疑。这份奏折,裴矩和虞世基商议过,最后再拿出来。虽然李渊送来的贿赂少了些,但毕竟李渊和陛下是表亲,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偏袒他若是陛下不信李渊的奏折,到时候再拿出罗艺的,若是陛下信了李渊的,那罗艺这一份奏折也就不必拿出来了。

    “另外……”

    虞世基小心翼翼的说道:“罗艺呈上来一份奏折,告唐公李渊欺君之罪。”

    杨广一怔,随即暴怒道:“欺君,欺君,天下人人都欺君”

    他忽然想起文刖的死,咆哮道:“除了一刀,你们没一个跟朕说实话的。船破落水而死一刀那般的武艺怎么可能落水而死船是如何破的又是如何落水的裴矩,虞世基,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有没有欺君”

    裴矩和虞世基吓得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叩首道:“陛下,臣实不敢欺君啊,有黄河两岸的官员奏折还在,渡口船夫的口供也在,臣不敢欺瞒陛下。”

    最主要的是,燕云寨那个叫李闲的反贼很知道如何做人,他送来的厚礼也还在。更何况,李闲只是请他们两个帮忙,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而已。这并不难,文刖死讯他们便瞒了半年多,皇帝在雁门关根本就没记起文刖来。回到江都之后倒是想起了,裴矩只找了个黄河匪患各郡的奏折送不上来为借口,便搪塞了过去。谁知到文刖是和皇帝走岔了路,还是死了

    只是,他们两个却太小瞧了杨广。

    第375章 杀人这种事

    大业十二年的时候,杨广居江都,皇帝之令不出三百里便没了作用,帝王之凄凉可见一斑。

    杨广怎么会不知道文刖死了怎么会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所谓的欺君之罪了。这朝廷里只怕最普遍的便是欺君之罪,最多的便是欺君之人,大隋已经糜烂到了这个地步,欺君不欺君的又能怎么样杨广下旨将六郡讨捕大使杨义臣召回朝廷,升为兵部尚书,杨义臣到江都谢恩的时候杨广便问过他,知不知道文刖如何死的。

    裴矩以为能瞒得住,虞世基也以为能瞒得住。

    他们却不知道,皇帝只是已经颓丧到根本提不起愤怒来问罪罢了。没错,杨广是活在几个所谓肱骨之臣编造出来的承平世界里,但他不是真的傻真的笨真的白痴,他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帝国崩塌的真相,他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不愿意去面对四处燃烧起来的浓烈烽烟。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知道。

    “算了……”

    杨广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裴矩和虞世基,摆了摆手道:“你们一直跟着朕,下边的事你们也未必清楚,地方官员蝇营狗苟的事做起来轻车熟路,你们在朝中耳目闭塞,料来真相也传不到你们的耳朵里,地方报上来的奏折有几个字是真的你们比我清楚,都滚起来吧。把罗艺的奏折给朕,朕倒是要看看,他和李渊到底要干什么。”

    “谢陛下”

    裴矩和虞世基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裴矩的手微微颤抖着将罗艺的奏折递给了杨广。杨广似乎也真的消了气,走到椅子边坐下来。萧皇后招了招手,一个宫女连忙将茶具都端了上来。萧皇后就在矮几旁边坐下来,亲自动手煮茶。

    杨广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

    不得不说,女子煮茶的动作有一种赏心悦目之美。尤其是萧皇后这样柔美端庄,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依然风采夺目的女子,她动作轻柔舒缓,皓腕轻抬,为皇帝和裴矩虞世基都斟了一杯茶汤。加了一点盐的茶汤清香扑鼻,光是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杨广指了指身边的胡凳说道:“你们两个坐吧,有机会品尝皇后亲自煮的茶,也算你们两个运气好。”

    裴矩和虞世基欠着屁股在胡凳上坐下来,先谢过皇帝,又谢过皇后。

    似乎是被妻子的宁静安怡感染,杨广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平复下来。他怜惜的看了萧皇后一眼,轻声道:“以后这些事,还是让下人们做吧。”

    “这也不是什么劳累的事,陛下莫非是觉得臣妾老得不能动弹了”

    萧皇后微笑着说道。

    “你若是老了,朕岂不是更老”

    他比萧怡甄足足大了十二岁,嫁给他的那年,萧怡甄十三岁,他二十五岁。

    杨广笑了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道:“在雁门的时候,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劫了阿史那去鹄的妻儿回来,朕就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罗艺尽遣幽州精骑北上,将草原上杀了个天翻地覆。那个李世民只带了千余人马去,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就算再出众,怎么可能打到突厥王庭去”

    “李渊以为朕糊涂了,朕看他才是糊涂了。李世民人马和罗艺的人马在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朕大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是个争功的龌龊戏码罢了,朕当时没打算追究,现在也没打算追究。只是他们两个倒是都不肯吃亏,我看是河西和幽州都承平了,他们两个闲的没事做。”

    “陛下圣明。”

    裴矩连忙道:“诚如陛下所说,自从击溃了阿史那咄吉世的人马,北方安宁,确实没有什么战乱。”

    杨广将罗艺的奏折放下,想了想说道:“不过都是觉着受了委屈罢了,裴矩,你拟旨吧,河西诸郡的赋税再免一年,让百姓们休养生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好像只是县子,晋乡侯吧,也不能再升了,他早晚是要继承唐公爵位的。至于罗艺那边,他已经是幽州大总管了,再晋爵郡公吧……再允他扩军一万,替朕好好守着大隋的门户”

    “臣遵旨。”

    杨广想了想说道:“另外,李渊的家眷是不是还有人在大兴城”

    “回陛下,李渊的几房小妾和庶出的子女有不少都在大兴城。”

    “那就好,有子女在都城,李渊不敢有异心。就说李渊有功于社稷,赏钱三千贯,绢三千匹,送到大兴城李家去,赏给李渊的家眷。让独孤学盯着点,李家的人不许出都城一步。”

    “再有……”

    杨广沉吟了一下说道:“张须陀战死,齐鲁两郡不可无人坐镇,你们想想,谁去比较合适”

    ……

    ……

    也就是裴矩以为皇帝不知道文刖死在谁的手里,所以他才敢说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也就是杨广此时心境萧条,不然真没准下令将裴矩架出去杖责一顿。或许是因为萧皇后的茶,或许是因为对手下臣子的失望,或许是因为对大隋糜烂的担忧,在听到裴矩这番话的时候,令人惊讶的是杨广看起来居然没有生气

    “陛下,恕臣直言……”

    裴矩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辞道:“陛下,朝廷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各卫的大将军镇守一方,不好轻易调动,其实最合适的莫过于左祤卫大将军薛世雄,只是河北有个叫窦建德的作乱威胁涿郡,薛将军也抽不开身,再者,薛将军身为涿郡通守,自然不能再兼着齐郡通守的职责。”

    “你简单直接些。”

    杨广喝了一口茶说道。

    “臣有个胆大的想法,还请陛下恕罪。”

    杨广瞪了他一眼道:“胆大胆小,只要是老成持国之言,朕怪你做什么难道朕是不明事理的昏君”

    “陛下是明君,千古一帝。”

    “马屁别拍了,说你的想法”

    “臣觉着……绿林中未必没有真豪杰,草莽中也有忠君人,东平郡有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原本也曾是大隋府兵中的将军,在辽东时候曾得陛下赏识,在高句丽屡建奇功。只是后来因为开罪了宇文述,不得不落草为贼。不过据臣所知,此人忠君爱国之心不改,从不曾危害地方,而且颇有仁义之名……”

    因为在雁门被困的时候,宇文述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倒卖军粮,里通外国,竟然将粮草卖给突厥人,被人告发之后杨广大怒,本欲斩了这二人,但念及宇文述的功劳只是将此二人剥去官爵贬为庶民,顺带着连宇文述也解了军职,令其在家养老。所以裴矩此时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在他看来,宇文家再想翻身是很难了。

    听到裴矩这番话,杨广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

    只要他愿意去想,没人能骗得了他。只要他愿意去记住,也没有多少事他能忘得了。恰好,因为文刖之死的缘故,裴矩所说的那个人他记得很深刻,所以在听到裴矩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杨广心中立刻就翻起了波澜。

    燕云……

    杨广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他攥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的紧了紧,关节都泛了白。

    看着裴矩肃然的脸色,听着他认真的话语,杨广叹了口气,道了声罢了:“一刀的仇朕可以放下,只要真能有一人为朕稳固江山,朕什么都能放下。也怪宇文述,好好的一个将才被他逼着从了贼,一刀也是,为什么偏偏揪着他不放”

    裴矩和虞世基听到这番话顿时吓得白了脸色,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连连叩头,解释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文刖死在那人手里。

    杨广摆了摆手,缓缓的摇头:“起来吧,是朕问了杨义臣才知道的,你们不知道,也不是罪过。”

    “燕云是吧”

    杨广叹了口气道:“他若是真有报国之心,你可以派人去东平郡传旨,告诉他,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有一样……让他进兵河北,为朕将窦建德剿了,再把瓦岗寨剿了,朕也不会吝啬一个齐郡总管的职位”

    裴矩知道自己之前经历了一场凶险,也隐隐觉得陛下今日这反应有些失常,但他心中的喜悦却更浓一些,只要这件事成了,燕云寨那李将军自然不会装聋作哑,一份厚礼收入囊中是板上钉钉了。

    “臣遵旨,臣这就派人去办。”

    裴矩和虞世基退出去,萧皇后起身坐到杨广身边道:“陛下,臣妾还记得那个叫燕云的少年郎,好像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过此人有反心,一日反,将来说不得也会反,陛下真的要用他”

    “哼”

    杨广冷哼了一声:“他躲进巨野泽,朕要杀他还得赔上不少将士的性命。他若是肯答应做官,朕再治他岂不是容易的多裴矩是个白痴,难道朕也是个白痴”

    “大隋不能亡在朕的手里,杨家的江山还要千秋万世。朝中正是因为只为一己私利的小人太多,大隋才会腐烂的这么快。朕不是昏君,朕不能让大隋倒下。就先让那个少年郎为朕做些事,待河北诸郡平定,朕要杀他……还不简单”

    萧皇后一怔,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惧不安来。

    “朕的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如何治天下,也是朕的事。若是朕连一刀的仇都不能报,朕这皇位还有什么意思李渊和罗艺要闹,朕由着他们闹。可是一个小小的马贼要闹,朕难道也由着他闹”

    “杀人这种事,朕若是想,以前能掀起一股血浪,现在也能。”

    听到这番话,萧皇后终于明白自己惶恐不安的缘由是什么了。因为陛下在算计,算计一个小马贼。皇帝要杀一个小小的反贼,居然还需要苦心算计……国家糜烂如此,朝廷糜烂如此,军武糜烂如此,皇帝杀人竟然如此纠结心酸,这难道不是一件天下间最悲凉可怜的事

    第376章 扯皮

    当皇帝不一定就能为所欲为,治大国如烹小鲜,总得有些规矩,盐也好糖也好,不能不放也不能放的多了,否则菜肴必然难吃的要命。只是一盘菜肴如果炒坏了大不了倒掉不吃,又或者喂了猪狗也不算太浪费。可做皇帝的若是没了规矩,坏掉的就是一个国家。

    杨广不守规矩,不按道理,不讲操守,那么他的帝国崩塌也就变成了一件必然事。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堂堂帝王想要杀一个小小马贼都不得不去算计。这是一个帝国的悲哀,更是帝王的悲哀。身为皇后,萧怡甄能感觉到杨广心中的悲凉无奈。纵然皇帝说的激昂,说的极有气势,但不能掩饰他心中的失落伤心。

    杨广说,若是朕想杀人,多年前能掀起滔天血浪,现在依然能。

    萧怡甄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她只是感触于皇帝竟然要靠着说这样有气势的话来充门面。皇帝需要吹牛吗皇帝有必要说大话吗

    皇帝是至尊,是天下共主。

    相比于杨广初登基时候淡然一语便能平灭一个国家来说,杀一个人都要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其中所包含的心酸意味,萧怡甄感受的真真切切。

    “陛下……若是累了就再躺下歇一会儿。”

    她只能这样说,只能这样劝。

    杨广缓缓摇了摇头道:“今日虽然头疼,反倒来了精神。一会儿让人把这些日子的奏折都呈上来,朕要亲自看看。裴矩和虞世基朕信得过,他们虽然会在背后搞一些小把戏,贪一些小财,但大体上还是对朕负责的。让他们将紧要的东西整理一下,送到园子里去,屋子里憋闷的很,朕想到凉亭里坐坐。”

    “带一些鲜果新酒,臣妾为您把盏。”

    萧怡甄微笑着说道。

    她心里很高兴,真的很高兴。皇帝要看奏折,这简直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陛下上次看奏折是什么时候萧怡甄已经记不清楚,好像从第三次东征高句丽之后皇帝便将朝政都交给了裴矩和虞世基两个人,那两个人又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皇帝什么事都懒得过问。

    今天陛下要亲自批阅奏折了,萧怡甄心里开心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能看得出来,陛下眼睛里有了一种光彩,那是多年前陛下初为帝王时候才有的那种光彩,只要陛下想处理国务的时候,他就是这天下间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君主。萧怡甄告诉自己,还不晚,真的还不晚,只要皇帝愿意去治理属于他的这个帝国,那这个帝国即便已经千疮百孔,皇帝依然能阻止最不好的事情发生。甚至不需要时间太长,萧怡甄坚信,只需三年,陛下就能让帝国重新步入正轨,老树吐新绿。

    杨广今天的心情先是大愤,后是大悲,之后平静下来反而清醒的很,心里也宁静的很。所以他决定处理一些国事,让臣子们看看自己的风采。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没老,一点都不老。

    亚杨广换了一身黑色绣龙的常服,缓步走到了后花园荷花池边假山上的凉亭中。才四月,荷花没开,但是一池碧绿,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杨广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干净的空气,在凉亭中坐下来。

    萧皇后离着他不远处亲自煮酒,微笑着看着今天焕发出了活力的丈夫。

    杨广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随即点了点头低声道:“黄河两岸几个郡的郡守联名上了奏折,如今汛期已到,奏请拨钱粮修缮河堤。这是大事,不能耽搁。”

    他将奏折递给小心翼翼站在一边的虞世基道:“告诉他们几个,今年的赋税不必交上来了,各地自行筹款修缮河堤,若是各地府库中的银子不够,让他们再上书来和朝廷要就是了。民生大事不能掉以轻心,虞世基,你从户部挑个几个得力的官员去地方上盯着,不能让他们糟蹋了钱粮。”

    虞世基心说派人去地方盯着,那才真就糟蹋了钱粮。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员,装进自己腰包的钱财只怕比修缮河堤用的都多。再说,那几个郡哪里还有富裕的钱粮陛下想法是好的,可惜,陛下已经不了解如今的大隋了。

    “遵旨。”

    虞世基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脸上却表现很敬服。

    拿起另一份奏折看了看,杨广微微皱眉道:“祥瑞怎么又有人想出这种鬼把戏来,这次倒是好,博陵郡也出了祥瑞,七彩大鸟绕城三日……虞世基,拟旨,将博陵郡守撤职拿办,抄他的家,抄出多少银子来都补给黄河修堤。”

    “遵旨。”

    萧怡甄看着皇帝自信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微微激动。很久没有看到皇帝这样认真的处理国事了,她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陛下。

    杨广接连处理了六七份奏折,渐渐的没了耐心。

    “怎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隋就没有什么让朕揪心的”

    虞世基连忙说道:“天下承平,没有天灾人祸,所以事情也俱是些琐碎的,反而令人头疼。”

    “朕本来就头疼,哪里还有心思管这细微的事,拿走,都拿走吧,朕累了。”

    他摆了摆手,随即在凉亭躺椅上躺下来,闭上眼,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萧怡甄在心中微微叹息,陛下只是累了,今天比以往不是强上许多倍了吗,慢慢会好起来的。陛下刚才也说了,他不要做昏君,大隋不能倒在陛下的手里。他只是乏了,睡一觉起来就会继续处理国家大事。

    杨广这一觉睡的很香甜,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皇后,陪朕去江边走走大江映月,别有一番美妙滋味啊。”

    萧怡甄心里一沉,脸上却带着笑。

    ……

    ……

    杨广封燕云寨大当家李闲为正四品武贲郎将的旨意辗转送到东平郡的时候,已经是大业十二年的五月中旬。不巧的是李闲并不在东平郡郡治郓城,也不在巨野泽中,几天前自齐郡历城返回东平郡之后,李闲便带着秦琼,裴行俨,侯君集几人,五千精骑赶去了雷泽与程知节和雄阔海汇合。

    四月末的时候,李闲下令雄阔海和程知节率军三万出巨野泽,至雷泽屯兵,兵锋遥指瓦岗寨。陈雀儿领水军一万,战船五百顺黄河而上,封锁了东郡的黄河各渡口。

    布置妥当之后,李闲写给翟让的亲笔信才送出去。等黄河被陈雀儿封锁,雷泽的兵马列阵东郡的时候,这封信才到了翟让手里。也不知道李闲是懒得多写几个字,还是和翟让没有太多的话说。整张信纸上只是以狂草笔体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看着让人心惊肉跳。

    还头死战。

    这是两个选择,李闲出题,翟让答题。

    李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表情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率先来给张须陀报仇的不是朝廷调遣来的军队,而是一个反贼。反贼给朝廷大将报仇,这事说给谁听都有些可笑。然而无论是翟让还是李密,却都笑不出来。

    瓦岗寨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杀了大隋名将张须陀不假,有不少绿林道上的溃兵慕名来投也不假,可瓦岗寨现在需要休养生息这更不假。善战的老兵战死的太多,徐世绩之前训练出来的最精锐的那一万灰衣军,如今残存不足两千。李密到了瓦岗寨之后便从招募来的新兵中挑出了一万精锐者,组建了蒲山营。这一万人将是他今后立足的根本,才刚刚组建的队伍战力可想而知,所以李密舍不得拿去拼。

    如果说在击败张须陀的那场战争中李密还在赌博的话,那现在他已经不会再用瓦岗寨的实力去赌。翟让对他言听计从,更是给他权利组建蒲山营,在这里他有着不下于翟让的地位,再赌,就是赌他自己的东西了。

    看到李闲的信,李密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并不是不可商量,李闲那厮得了齐郡,要收买民心,自然要为张须陀报仇。可他心里未见得就真的愿意打,毕竟打起来,他的损失也不会小。”

    “密公的意思是,咱们就这么认了怂”

    单雄信皱眉问道。

    “这怎么算认怂”

    李密微笑道:“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若是一味逞强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单二哥,莫非忘了韩信胯下之辱莫非忘了汉高祖让出咸阳之耻想想后来,韩信纵横天下,刘邦成就大业。如今咱们不过是还给齐郡一颗枯骨人头罢了,咱们又损失了什么”

    “张须陀的人头在城墙上挂了那么久,确实有些不妥。”

    谢英登很久之前就提出过,将张须陀的人头在城墙上悬挂几日就可以了,天长日久,有失道义。单雄信却不肯,翟让也不肯,张须陀的将瓦岗寨逼的太狠了些,他们心中皆有一股恶气不能发泄出来。

    王伯当本也是不赞成悬挂人头的,成就大事,必然要站在道义的高度,如此对待敌人的尸首,杀尽俘虏的齐郡官军,今后还有谁敢投降

    只是他们两个虽然不愿,却也左右不了单雄信和翟让的决定。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因为一颗人头和翟让单雄信闹翻,毕竟寨子里的团结比那颗人头要重要的多。如今李密既然提了出来,谢英登立刻附和。

    王伯当也道:“还回去,李闲便再没了借口兴兵。等咱们寨子里休养个半年一年的,新近来投的士兵可堪一战之后,他便是再想打,难道还由得他趾高气昂杀了张须陀,咱们瓦岗寨的威望无人可及,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十万雄兵。”

    “也罢”

    翟让叹了口气道:“还回去就还回去,密公说的对,咱们也不损失什么。”

    商议完毕,派谁将张须陀的枯骨人头送回去又成了难题。李闲那人不讲道理,万一如扣下徐世绩那样再扣下一人,瓦岗寨就要面临不得不战的地步。若是只派个小人物去,又显得瓦岗寨怕了他燕云寨。

    “我去吧”

    李密自信微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那燕云寨的李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

    李闲才到雷泽三日,朝廷派来的钦差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到了雷泽城外大营的时候正是太阳高悬,远道来宣旨的阉人出了一身臭汗。再加上他身上那掩饰不住的尿马蚤味,熏得他身边的禁军士兵都忍不住皱眉。

    “哪个是燕云,快出来摆香案叩首接旨”

    进了大营之后,站在李闲大帐外面,那阉人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喊完了之后他往左右看了看,见燕云寨士兵雄壮威武,心里不由得打了个颤。那些禁军被虎视眈眈的燕云寨士兵唬住,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程知节从大帐中走出来,看着那阉人冷笑了两声。

    “杨广派你来的”

    程知节问道。

    “大……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你……你要……你要造反不成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命人将你拿下押回江都问罪”

    年纪不大的阉人哆嗦着质问了一句。

    “要造反”

    程知节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反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一把将那圣旨抢了过来,顺带着一脚将那阉人踹了个跟头。手里拿着圣旨,程知节问那十几个禁军士兵道:“你们要抓我这个反贼吗”

    “不敢不敢”

    领头的旅率连忙陪着笑脸道:“将军说的什么话,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

    李闲缓步从大帐中走出来,程知节将圣旨递给他。李闲将圣旨展开,看了一遍后微微皱眉问道:“这圣旨上的字谁写的真丑。”

    圣旨乃是虞世基亲笔书写,杨广用了印的。虞世基乃是书法大家,那字自然是不丑。可李闲说丑,那些禁军士兵也只能唯唯诺诺不敢反驳。李闲从头至尾看完,眼神中透出积分不悦来。

    “哎呀……”

    李闲微笑道:“挺大方,正四品武贲郎将。”

    他笑着对那在地上爬起来的阉人问道:“还有别的吗”

    “没……”

    “那你来个屁。”

    李闲将圣旨丢在那阉人的身上冷声道:“回去告诉杨广,想让我灭瓦岗寨不是不可以,灭窦建德也不是不可以,拿好处来,没好处,我凭什么听他的正四品武贲郎将……大隋的官,现在不值钱。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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