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上已经知道她和荣庆的关系,他们两条小命就捏在对方手里,她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珍主子前天晚上说得再清楚不过,一旦事成,皇上将亲自替她和荣庆指证为婚。她总不能为了老佛爷的安危毁了她和荣庆的前程啊

    可话又说回来,她的确日日夜夜想着与荣庆在一起,但他们俩的事,跟别人不相干,她不想害其他人,更不愿意害了别人来成全自己。特别老佛爷,她是当朝多么尊贵的人物,自己是她贴身的奴才,怎么能眼瞅着主子大难临头而不顾想到那天老佛爷在颐和园跟她谈心的情况,老人家说起她当年在宫中的事儿。因为踢键子,她才与咸丰皇上结成一段姻缘,才生下了同治,成为尊贵的圣母皇太后,并得以垂帘听政,一听就听了三十多年。老佛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事的,说给她听,无非告诉她,吟儿一次次犯事儿,老太后所以一次次饶了她,是因为她俩都爱踢毽子,命中注定有这个缘分。不错,那天她惹了祸,珍主子帮她说了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老佛爷的面子,正如茶水章也帮她说过好话,那只是人情,命捏在慈禧手上,真正给自己一条命的人仍然是老佛爷。

    现在有人要取慈禧的人命。我该怎么办

    吟儿脑壳想得生疼,越想越糊涂。针扎在手上出了血,她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靠在炕几上打盹。迷迷糊糊中,突然见门外一个人走进。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进来的是老佛爷,老佛爷一头一脸的血,手里抓着一只毽子,硬要跟吟儿踢毽子。吟儿慌忙间老佛爷怎么回事,老佛爷说有人害我,吟儿拿毛巾要替对方擦脸,对方不肯。

    吟儿吓得爬下炕,要给对方磕头,老佛爷不让她磕头,一定要拖她到外面去踢键子。吟儿战战兢兢跟着慈禧来到院子里,老太后举着手中的键子对吟儿说,她活不多久了,要吟儿替她踢毽子,并说吟儿能踢多少下,她就能再活多少年。吟儿接过毽子,心里慌得不行。她抛起毽子,谁知道头一个就踢偏了。吟儿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一定是老佛爷托梦给我,让我救她的驾。这是吟儿睁开眼脑壳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门外有人盯着,自己出不了宫门,除非生出翅膀来……她在屋里转来转去,急得她满头满脸大汗。她走到炕几边,抓起茶杯,将大半杯凉开水喝了个底朝天。

    突然,她觉得一个硬硬的小玩意儿顺着食道滑下胃里,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阵绞痛,她双手撑着炕几,觉得不对劲儿,她万万没想到刚才慌乱中,竟然将做针线活的铜顶针掉在茶杯里,随豫,当眼前浮现出梦中满脸是血的老佛爷,她横下心来对小回回说:“你赶紧回去,跟老佛爷说,让她这两天千万保重”

    “什么意思”

    “这……”吟儿犹豫着。

    “吟姐儿,你说呀”小回回急了。

    “你……你就说,颐和园不能呆”吟儿一咬牙,终于说了她的担心。小回回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问她不会弄错吧。吟儿说不会错,要他赶紧离开这儿。小回回沉吟片刻,终于从来的那扇里门走了。原来,这间太医院里有许多人是李莲英的耳目,替吟儿看病的太医便是其中一位。李莲英那边传来话,说这几天要特别留意珍主子和皇上的情况,所以吟儿一送到这儿,他便通知敬事房,正巧小回回从颐和园回来办事,便匆匆安排他和吟儿在这儿见了一面。

    吟儿在太医院吃了泄药,将肚子里的铜顶针拉下后,珍妃立即派人将她带回景仁宫,关在下房,整整一天一夜没让她出门。第二天晚上,珍妃突然派人传她去东书房。

    完了吟儿以为一定是小回回那边出了事,消息走露了,她给老佛爷的口信没带到,反而连累了小回回。她一路战战兢兢走进东书房,挑起门帘见珍主子与皇上站坐在那架风琴边,笑吟吟地望着她。茶水章也在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她赶忙跪下,给皇上和珍主子磕头。显然皇上和珍主子情绪很好,一点没有拿自己兴师问罪的架式。

    “给她拿个垫子,坐着吧。”光绪对茶水章说。

    “不不,奴婢还是站着说话好。”吟儿从地上爬起。

    “皇上赏你座儿,你就坐吧。”珍妃笑笑说。

    茶水章迭上一只软垫,放在地下。吟儿一边谢皇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软垫上坐下,心里仍在揣摸,这么晚传她来这究竟为什么事茶水章放好软垫,看一眼光绪,似乎准备离开。这好像是宫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奴才以这种方式试探主子的意思,如果主子没有任何表示,那他就得离开,如果主子发话,那就按主子的话去做。果然光绪说话了,让他也留下。

    “喳”茶水章垂手站在一边,和吟儿一样,他心里也在揣摸皇上和珍主子,究竟为什么事传吟儿。现在是非常时刻,尽管皇上什么也没告诉他,凭着宫中多年当差的经验,他知道很快有大事发生。

    珍妃问了吟儿的身体情况,埋怨她不该粗心大意,喝水时将顶针咽下肚,然后对她说:“我锁了你一整天,你不恼我吧”

    “奴才不敢。”吟儿慌忙回答。

    “我把你关在屋里,不让你出来,是怕你不小心走露消息,这对你,对皇上都是好事……现在不怕了,所以让你来这儿”这事儿早晚要掀盖儿,眼下大局已定,再过两个时辰,至多三个时辰一切都能见分晓了“光绪接过珍妃的活头,显得非常轻松和自信。他刚刚得知袁世凯已经从天津带新军赶到北京,因此今晚上,最迟天亮之前,在他和慈禧之间的较量中,他将稳操胜券。

    吟儿似懂非懂地听着皇上说话,心里暗暗吃惊,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偷看一眼茶水章,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出某种答案,结果她什么也没找到,茶水章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章德顺”光绪看一眼茶水章。

    “奴才在。”茶水章心里暗暗叫苦,他所最不愿意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今后,你也不必夹在两头不好做人,成天装聋作哑,累得慌。”所谓的两头,当然是指光绪与慈禧。皇上直接点了题,茶水章嘴上不敢答话,心里满肚子的苦水。他一个当奴才的,在主子问,特别光绪与慈禧又是娘儿俩,他除了装聋作哑,还能有别的办法。

    “吟儿你知道皇上传你来这儿究竟为什么”珍妃见茶水章满脸涨得通红,岔开话题问吟儿。

    “奴婢听旨。”吟儿慌忙从软垫上直起身体,挺挺地跪在地上。

    “别那么紧张。皇上传你来,是要给你一个特大的恩典,你做梦也想不着的。”珍妃伸手搀起吟儿。吟儿站在那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个人,他叫荣庆,你认识吧”光绪问吟儿。

    “荣庆”吟儿重复着这个在她心里叫了千遍万遍的名字,心里暗暗一惊。想起那天珍主子所说的,一旦事成,皇上将替她和她心爱的男人指证为婚,难道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荣庆爱上一位宫女,珍妃娘娘告诉我,说你也心有所属。朕每日里白天见他,晚上见你,就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天生的一对啊”光绪高兴地笑着,说他已经与珍妃商量好了,等朝廷的大事一成,立即将吟儿赐给自己身边这位立了大功的荣侍卫。

    “皇上答应你,过几日便放你出宫,还要替你指婚,挑个好日子,让你坐着八抬大轿嫁到荣庆家去。”

    珍妃这一番话,说得吟儿心里像汪起一窝甜甜的蜜酒。但一想到自己让小回回带话给老佛爷的事,她心里顿时变得苦涩不堪。心想我害了皇上和珍主子,他俩反倒要赏我与荣庆成婚。这还不说,万一小回回那边交待了她在太医院让他传话的事,皇上一旦得知内情,那时候别说与荣庆成婚,不牵连他就算好事了。想到这儿,吟儿面对皇上这天大的恩宠,一时不知所措,不谢恩不好,想谢恩又觉得实在对不住这份恩典。

    “皇上”吟儿跪下,嗑嗑巴巴地说,“如此恩典,奴才实在不配。”

    “为什么不配难道朕乱点鸳鸯谱”光绪反问吟儿。

    吟儿顿时语塞,一时说不出话。珍妃在一旁急了,连忙对吟儿说,既然皇上替你作主,你只管磕头谢恩。吟儿这才趴在地上,给光绪一连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皇上隆恩”

    “好,好好,荣庆是朕的有功之臣,你很有眼力。”光绪说完,珍妃又叮嘱吟儿一番,要她注意身体,回下房好好休息,等着皇上替她和荣庆指婚。正在这时,突然有太监来报,说紫禁城内乾清门外突然开来了许多军队。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觉得意外,特别是光绪,心里说不出的疑惑,因为他让袁世凯领新军包围颐和园,并没让他带兵包围皇宫啊。

    “快,快传荣庆,问问是不是袁世凯的新军。”光绪稳住神,让茶水章传荣庆尽快来景仁宫。

    茶水章走后不久,吟儿也离开了东书房,沿着回廊向下房走去,没走多远,她看见一个侍卫匆匆向东书房这边走来,借着花窗里透出的灯光,吟儿一下子认出他是荣庆,心里像挤着一网上网的鱼儿,上下扑腾着。

    “庆哥”这种情况下与荣庆见面,实在太意外了。吟儿愣在那儿,半张着嘴好一阵子说不出话,直到荣庆轻轻叫了她一声,她才惊叫着迎上去。

    “吟儿”荣庆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面对这意外的惊喜,他一时不知所措。按理说宫门外出现异常情况,袁世凯新军没出现,原先驻守承德的护军突然开进来,他急着要向光绪皇上报告这个情况。吟儿的突然出现,令他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几乎忘记了眼前的一切,不顾一切地伸手搂住吟儿肩膀,问她怎么到现在还没休息

    吟儿激动地扑在对方怀中,身体像一条乌鱼在荣庆有力的臂膀中扭动,急不可待地将刚才皇上和珍妃召见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再三叮嘱他:“荣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无论如何要保护好皇上和珍主子,替我……替我回报他们的大恩大德啊”吟儿本想告诉荣庆她给颐和园送信的事,要他努力立功,好替她赎罪。话到嘴边,觉得现在情况紧急,一时半时说不清,索性不提她让小回回带信的事儿。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什么人也进不了乾清门。”荣庆激动地搂着心爱的女人,这是自吟儿进宫一年多来他俩第一次在一块说话。他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跟她说,可一时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加上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时间跟她多说,他低声告诉她,说现在,他们俩的命运和皇上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没有别的选择。

    “庆哥我……”听对方说了眼下的情况,吟儿这才觉得自己让小回回带话给颐和园,是件多蠢笨的事。

    “什么也别说了,眼下只要保护皇上过了这个难关,你我就能结为夫妻,永远在一起。万一出什么差错,那也是命,我认了。即便碎尸万段,我也死而无憾。”面对眼前突然变化的时局,荣庆心里有种本能的不祥之感,觉得事态的发展可能会出人意料地糟糕。他沉吟片刻,冷静地告诉吟儿,说万一他遭到不测,只当他是为了她和皇上,他绝不后悔,“记住,无论谁问起你我的关系,千万别透半点风,免得牵连进去”

    “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吟儿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一旦事败,是死是活也由不得他们。反正有一条,她铁下心来,死活她都跟着他,要么一块儿走进洞房花烛夜,要么手拉手双双下地狱,她两条圆润的胳膊紧紧搂住荣庆的脖子,恨不能像树上的青藤,咬进对方的肉里,与他长在一起生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荣庆还想说什么,从后面赶上来的茶水章,看见荣庆与吟儿搂在一起说话,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进宫多年,也没人见过甚至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宫中除了皇上,无论皇后,贵妃和宫女,总之,宫中所有的女人全都属于皇上,尽管光绪说了替他们俩指婚的许诺,但在这儿仍然是稀罕事儿。茶水章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想到皇上急等着见荣庆,便故意轻轻咳了几下。他这一咳,荣庆与吟儿立即像触电似地分开。

    “你去吧,皇上等着见你……”吟儿认出后面的人是章叔,脸顿时红了,轻轻推开荣庆,让他赶紧去见皇上。

    沉沉的夜色中,吟儿手扶回廊上的圆柱,身体软软靠在那儿,瞅着荣庆与茶水章远去的背影,想着刚才与荣庆匆匆见面的情景,仿佛像一场梦,梦还没做完,人已经从梦中惊醒。她几乎不敢相信,一年半来她跟荣庆第一次见面,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模样儿,已经匆匆结束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特别他肩膀好像更宽了,靠在上头像靠着一堵厚厚的石墙。她抱着廊柱,任晚风吹拂她的脸颊,细细回味着刚才她靠在荣庆怀抱中的感觉。她不知道荣庆到底立了什么大功,皇上如此看重他,从进宫时的五品侍卫,一下子提为大清门从二品侍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荣庆爸当一辈兵,现在退休在家,也只不过是个三品官衔。想到再过些日子,皇上将替他和荣庆指婚,她将成为他的妻子,而且是二品浩命夫人时,心里顿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品味着这种幸福。她站了好一阵子,突然听见夜色中远远传来人们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这声音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令她想起刚才在东书房里听到的消息,说宫门外突然来了许多护军。完了会不会老佛爷得到她的口信,先下手为强,派军队将这儿包围,要拿皇上和珍主子示问联想到荣庆所说,他俩的命运与皇上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万一他有什么不测……她不敢再往下想。她恨自己太蠢笨,不该让小回回给那边递话儿,现在,她不但害了皇上和珍主子,更害了荣庆啊

    荣庆慌忙与吟儿分了手,与茶水章一块儿匆匆赶到东书房。他见到皇上,慌忙告诉他,紫禁城里一下于涌进许多承德来的禁军,将南边的大清门和北边的顺贞门包围得水泄不通,光绪听后,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纱灯映着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你不会看错”比起光绪,珍妃似乎冷静得多,她问荣庆。

    “不会错。乾清门外是承德键锐营,奴才曾在那儿当过兵。”荣庆立即回答说。

    “是谁调他们来的”光绪抬起头来问。

    “我问了,他们没说。”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珍妃无奈地笑笑。

    “不可能。总共五个人,三个在这儿了。”光绪扳着手指头说。

    除了现场的皇上、珍主子和荣庆,不在场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谭嗣同,再就是袁世凯。荣庆跟谁都没提过,连父母亲都没透过一丝风声,他正在苦想着,光绪突然对珍妃和他说道:“谭嗣同也不会。莫非是……”

    尽管光绪没说出袁世凯的名字,但珍妃和荣庆已经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神中知道了答案。

    “皇上,恐怕不会是他,当时袁世凯主动提出和我们拜把子,一块儿发誓,谁背叛皇上,天诛地灭,断子绝孙。”荣庆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不敢相信袁世凯会干出这种缺德事。

    “这……”光绪低头沉吟。

    “皇上放心,袁大人的兵一定会到的,在他来之前,只要奴才在,谁也别想进乾清门。”荣庆安慰光绪,保证守住大清门,直至袁世凯新军赶到。

    “也好”光绪突然拍着书桌,大喝一声。他不仅是给荣庆和珍妃鼓气,同时也是给自己鼓气。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等袁世凯来这儿救驾了,“对,死守大清门,等袁世凯援兵赶到。”

    “喳”荣庆双手抱拳答应着。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茶水章突然跪下,向光绪磕头。

    “讲。”光绪挥挥衣袖。

    “奴才以为要立即派人通知谭嗣同和康有为等人,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光绪心里一愣,反问对方。

    “奴才以为,袁大人纵然发兵,也晚了一步。京城里是瑞王爷和恭亲王的天下,如荣将军没有搞错,承德的禁军也来了,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等救兵,应该立即通知康有为和谭嗣同。只要他们能逃走,不被对方抓住,将来无人对证,老佛爷纵然想治皇上的罪,也找不到证人啊”

    珍妃觉得茶水章说得有道理,面对眼下的形势,既要抗争到底,同时也要做最坏的准备。光绪觉得珍妃说得很有道理。可眼下形势危急,荣庆要留在这儿指挥禁军守宫门,派谁去通知两位新政中的骨干,一时成了难题。商量来商量去,茶水章主动提出由他从西铁门溜出紫禁城,去完成这个任务。

    “依我看再等等,说不定袁世凯马上就到了。”尽管光绪认为茶水章是个合适人选,只有他这样的老人,才与宫门内外的人有着各种联系。他认识康、谭等人,其他人去通知,对方不见得相信。就在茶水章准备离去时,光绪叫住他,让他再等等,心里仍然对袁世凯抱一线希望。

    “皇上越往后越不容易离开,还是让他先去吧。”珍妃其实和茶水章一样,认定袁世凯靠不住了,只是见皇上如此笃信姓袁的,不好直说,才绕着弯儿劝光绪。

    “奇怪,袁世凯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光绪犹豫不决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皇上,你想过没有,要是袁世凯卖了您呢”珍妃急了,不得不说出她心里的担心。她认为让茶水章去通知康、谭等新党的重要人物离开,固然要冒很大风险,但总不能让这些人毫无准备地留在家中束手待毙,让对方一网打尽啊。

    “章德顺你……”光绪担心袁世凯的背叛被珍妃一语道破,顿时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叫着茶水章的名字,后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该说的珍妃娘娘都说了,奴才什么也不说了。只要奴才三寸气在,准定把信儿捎到。”

    “好,你去吧。”光绪元奈地叹口气。

    “荣庆章得顺一个内一个外,全指望你们俩了,我替皇上谢谢你们。”荣庆与茶水章正要离开,珍妃叫住他俩,十分郑重地向他俩行了个屈膝礼。荣庆与茶水章被对方如此重礼吓坏了,当即叫着“奴才不敢当”,一边趴在地上给珍妃磕头。

    茶水章与荣庆一走,珍妃将殿内外值夜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与光绪一起进了景仁宫寝宫。

    “珍儿,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光绪在寝宫里来回不停地走着。

    珍妃没说话,瞅着窗外的天色,心想已经没指望了。她听见东长街上传来阵阵更鼓声,知道已经四更天了,正如她预计的那样,袁世凯不可能来了,也就是说她与皇上将要面对最坏的结果。想到这儿,她突然出奇地冷静,走到光绪身边,抓住他两只手,将这双不停出汗又凉又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充满感情他说:“皇上,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夜了。”

    “珍儿”光绪动情地抱住自己的爱妃,话刚出口,便哽咽起来。

    “皇上您千万别流泪,好好瞧着我,记住珍儿的模样儿。”珍妃不让光绪流眼泪,自己却忍不住哭了。

    “珍儿,我交出江山,交出大权,交出皇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一个人,跟你一块去当老百姓……你放心,我什么都交了,她会可怜我们的,让你跟我在一起的……”光绪紧紧搂着珍妃,伸手擦着对方脸上的眼泪。

    “皇上,你太天真了……”她本想说光绪太不了解慈禧,慈禧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她。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她咬着牙,使劲抹着眼泪,然后小声告诉光绪,说她要进里面换身衣服。光绪苦笑笑,心想现在已经大难临头,还换什么衣服。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珍妃看出他的疑惑,笑着在光绪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进了更衣室。

    光绪沮丧地坐在那儿,直到珍妃重新走出,眼前顿时一亮。

    珍妃换了一身光绪平日最喜爱的翠绿镶黄铯花边的旗袍,头上戴着黑色水扁发簪,耳边插着一朵鲜红的珠花,显得分外漂亮。

    “皇上,您喜欢吗”珍妃走到光绪面前。

    “喜欢,喜欢。”光绪瞅着灯下的珍妃,觉得她今晚上出奇地好看。想到即将到来的灾难,他心里猛地一沉,再也不知下面说什么好。

    “皇上抱紧我”珍妃伸手捂住光绪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还冷吗”光绪紧紧抱着珍妃,这时他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晨曦中的风由窗缝中挤进来,显得格外凉,珍妃没说话,将脸靠在他脸上,两人默默站在那儿,望着窗外的天色,谁也没说话。

    “珍儿我实在没想到,新政变法,总共不过才一百零三天,就这么完了。”光绪仰天长叹。

    “皇上后悔了”

    “新政我不后悔。”光绪摇摇头,其实心里有些后悔,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珍儿,我……后悔的是不该为了新政……害苦了你……”

    “皇上,不说这些了,珍儿替你弹一曲吧。”

    珍妃走到风琴边坐下。她试了试琴音,一边弹一边低声唱起: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

    却晓来是谁染得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日下半夜,慈禧太后在恭亲王、瑞亲王等人陪同下,风风火火由颐和园赶到北京,车驾轿辇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长驱直入,然后由顺贞门直接迸了皇宫。

    大概谁也没想到,盛传天津阅兵,慈禧要在那儿逼皇上退位的消息,是她有意让人散布并使之传到皇上耳里,迫使对方出手,这样她便有理由反击。这件事,就连瑞王也蒙在鼓里,果然,光绪等人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派人去找袁世凯,要他发兵迸京救驾。袁世凯的新军为恭亲王肃顺部下,慈禧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让人密切注视他的动态,因此他想动兵谈何容易。袁世凯审时度势,犹豫再三,加上恭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终于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光绪。

    慈禧来到宫中,得知光绪仍在景仁宫与珍妃在一起,心里的火更不打一处出。慈禧等人来到景仁宫,宫中值夜的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慈禧听见东书房中传来阵阵风琴声,便让李莲英等人留在门外。李莲英和瑞王等人担心慈禧安全,一定要派人跟她一块儿进去。慈禧将他们一通臭骂,说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了解光绪她骂完了,一甩手,一个人缓步走进东书房。

    光绪得知慈禧带着大批禁军进了皇宫,深知再反抗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下令打开乾清门和顺贞门,将各路人马放进宫中。作好了最坏的准备,索性没指望了,他心里反倒比先前冷静了许多。他与珍妃双双坐在风琴边,他弹琴,珍妃低声唱着,两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他俩沉浸在这如诉如怨的音乐声中,忘记了眼前的厄运,连慈禧走进东书房也没察觉。

    “好啊我儿子跟他的如意妃子挺悠然自得呢。”慈禧一进门,站在那儿听了一阵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光绪听见慈禧说话声,慌忙从风琴边站起,向站在门边的慈禧迎过去。珍妃跟在光绪身后,双双在慈禧面前跪下。

    “一路上我还琢磨呢,这会儿你们俩怎么个抓瞎我真小瞧你们了,本以为会像热锅上的蚂蚁,谁知你们挺会找乐子……”慈禧在书房中央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挤出一团嘲讽的笑意。

    “儿臣不知皇爸爸驾到”光绪小心翼翼地说,免得触怒慈禧。

    “更没想到我天不亮就来了,对不”慈禧看一眼身着盛装的珍妃,见她打扮得分外漂亮,不但穿了新衣,脸上抹了粉脂,头发也重新梳过,戴着鲜红的珠花,心想,你得意得也太早了,“你们在这儿等着袁世凯给报喜儿呢,没想他可把你们卖了”

    “儿臣发誓,儿臣绝没有半点加害皇爸爸的意思……”光绪急忙解释。

    “住口”慈禧打断光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位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养子,心里既痛恨又难过。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你们心想想,我把你从这么高,带成个七尺长,一百多斤重的大男人,除了十月怀胎,跟你亲妈有什么两样儿你翅膀硬了,嫌弃我碍眼了。有什么话家里不能商量,你倒先找个外人谋害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慈禧越说越气愤,伸手给光绪一耳光。

    光绪捂着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羞辱。自四岁进宫,直到他长大成丨人,从没人拍过他一巴掌。亲临朝政后,更不用说了,连慈禧也口日声声称他为皇帝,处处敬着他,但此刻他才突然明白,皇上的宝座既然是慈禧让他坐上的,因此慈禧可以随时将他拉下来。

    看见光绪跪在地上,眼里泛着屈辱的泪花,珍妃心里十分痛楚,不顾一切地对慈禧说:“老佛爷你不能打皇上,打了皇上,就是打大清国。”

    “谁是大清国我就是大清国”慈禧没想到珍妃居然如此大胆,死到临头还嘴硬,从座位上走到珍妃面前,指着她大骂,“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把皇上拐带坏了”

    慈禧举手要打珍妃耳光,没想珍妃非但没讨饶,也没躲闪,反倒挺起胸,仰起脖子,迎着慈禧的巴掌,慈禧尽管气得浑身哆嗦,但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突然将伸出的手缩回,重新在椅子里坐下,一边大叫来人。

    慈禧叫声刚刚落地,李莲英、瑞王等人带着一大帮太监和禁军卫士涌进东书房。

    “李莲英传杆子,将她拉下去,重重打四十杆”慈禧指着珍妃,恶狠狠地对李莲英说。

    “喳”李莲英边说边带人上前将珍妃从地上拖起。

    “就在当院里打,让大伙儿全瞧着。”慈禧命令李莲英,“让景仁宫的奴才全上这儿来,让他们一块儿瞧瞧。”“喳”

    “皇爸爸”光绪跪在慈禧面前,哀求对方,“她到底是皇妃,求您给儿臣留点儿面子。”

    “不”慈禧厉声喝道,当即下令,“她不是皇妃,从今儿起降为嫔,不,降为贵人”

    “皇爸爸,求求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处处护着她,为了她,你宁可得罪皇后和其他皇妃,甚至不惜跟我作对”慈禧愤怒地打断对方。

    “珍妃辅佐儿臣,全是一片好心,为了大清国……”

    “屁话”慈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片,扔给跪在地上的光绪,“你自个儿看看,这是什么”

    光绪捡起纸片片一看,心中不由一愣,原来这是荣庆写给吟儿的那首情诗,不知怎么一字不差地落在慈禧手上。另外,他不明白慈禧现在亮出这首诗,究竟什么意思。

    “念出来,让大伙听听啊”慈禧逼光绪念出来。

    “皇爸爸这和珍妃毫无关系啊”光绪明知这是荣庆所写,当着慈禧与众人的面,又不敢说出真相。

    “好吧,你不念,我让别人念。”慈禧看一眼站在一边的人群,那都是李莲英刚刚叫来的景仁宫的奴才。她一眼看见吟儿,指着她,让她念给大伙几听听。

    “奴婢给老佛爷磕头”一见慈禧点了自己名,吟儿吓得当场跪下。

    “快念出声来。”李莲英从光绪手中取过纸片片,递到吟儿手中,示意她赶快念。

    “荣华似浮云,庆幸洁吾身,思卿常入梦,君子泪沾巾。”吟儿念着这首荣庆给自己写的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明是荣庆写的,偷偷让小回回捎给自己,不慎丢了,老佛爷为什么偏要安到皇上和珍主子头上她差一点想说这不是皇上写的,是荣庆写给自己的,但一想到她说出的后果,舌头僵在那儿再也转不动了。

    “皇位你都当浮云了,你好大方啊”慈禧认定这是光绪写给珍妃的。因为慈禧总批评光绪不该专宠珍妃,所以光绪才写了这玩意儿,以表达他对自己的不满、,所以当时有人将这首诗抄下送到颐和园,说皇上要查这首诗的出处,慈禧便认为光绪欲盖弥彰。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了这首诗,故意放出风来,后来果不其然,追了一阵子再没声息了。

    光绪了解慈禧脾气,她认定的事,任你说破了嘴也没用。这事儿犯在自己身上,不过是发泄心中不满,要是套在吟儿与荣庆身上,犯下祖宗大法,他们那两条小命就玩完了。

    “李莲英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傻,还不给我拖出去用刑”慈禧见光绪不吭声,指着珍妃对李莲英说。

    “等等千万别动刑。”光绪大声叫着。

    “你还想说什么”

    “儿臣错了,儿臣有罪,我宁可不当皇帝,只求您能饶了珍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等光绪说完,慈禧突然放声大笑。

    门外院子里,太监们搬来了大春凳,这是皇妃专用的刑凳。几名太监七手八脚将珍妃按在条凳上,掀起她的裙袍,当下一五一十地打下。慈禧将众人赶出书房,让他们亲眼看看珍妃的下场,向所有人召示凡与她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东书房里除了光绪与慈禧,再就是吟儿,她站在书桌边磨墨,慈禧要借光绪之手,写下几道圣旨。听见院子里打杆儿的声音,吟儿心里说不出的后悔,认为是她害了皇上和珍主子,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家人,翻了脸也都六亲不认,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皇爸爸您饶了珍儿吧,真的不怨她。”听着院里的传来太监用刑的吆喝声,光绪忍不住又向慈禧求饶。

    “怨谁”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

    “你知道了”

    “儿臣知罪。随皇爸爸发落。”

    慈禧思忖了一会儿,当即让光绪写几道圣旨。头一道圣旨,废止朝廷上一切新政,立即抓捕谭嗣同、康有为等人,同时恳请皇太后重新训政。所谓训政,就是让慈禧再一次出来垂帘听政。

    吟儿瞅着脸色铁青的光绪,见他双手哆嗦着,按慈禧意思写好了几道圣旨,并盖上他随身所带的玉玺。看得出,光绪之所以处处顺着慈禧意思,因为他仍然对她抱一丝希望,希望慈禧能对珍主子从轻发落。这时,吟儿才发现光绪对珍主子爱得非常深,也非常执着,为了她,光绪在所不惜。

    慈禧看了光绪最后写好的圣旨,突然轻轻一笑,对光绪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谁再提垂帘听政,谁就是j臣,今儿这个j臣就派给你当了。”

    将光绪和珍妃分别押走后,慈禧在李莲英的陪同下,亲自召见了珍妃手下的奴才们。

    如果说慈禧带大队人马亲自到养心殿,夺了光绪的权,是政治的需要,那么她赶到景仁宫,巡视一下珍妃这个小贱人的住处,召见景仁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则是一种心理上的需要。她恨这个女人,远远超过她对光绪的恨,她认定如果没有这个小妖媚子,她绝不会跟光绪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慈禧来说,在这儿她更能找到某种说不出的满足。当她巡视这座曾为珍妃所拥有的宫殿,眼望着大殿台阶下几十名太监和宫女,想到此刻关在空房中浑身伤痕累累的珍妃,她终于咽下了一口恶气。

    李莲英在景仁宫大殿正门外的丹墀上临时放了一把椅子,慈禧坐在椅子里,指着台阶下的人群,明知故问地问李莲英:“这都是谁们哪”

    “回老佛爷话,都是景仁宫的那伙子。”李莲英慌忙回答。

    “噢,这不是吟儿吗”慈禧其实早就看见她站在人群中。

    “奴才叩见老佛爷,给老佛爷请万安”吟儿从人群中走出,在台阶下磕了头。

    “起来吧。”慈禧挥挥衣袖。小回回站在慈禧身后,向吟儿递了个眼色,那意思让她安心。

    吟儿浑身哆嗦地从地上爬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慌乱。小回回的眼神非但没令她安心,反令她心里像一锅滚开的油,翻腾得更利害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她本以为自己让小回回捎个信,不过是提醒老佛爷,担心她的安危而已。没想到老佛爷一阵风似的杀回来了,皇上和珍主子却因此遭了难。

    毕竟在珍主子和老佛爷之间,她想帮帮老佛爷,但并不想害谁。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不但皇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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