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因为她确实有这个把握,但在纳瓦尔女王听来,这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虽然女王觉得儿子几乎完美无缺,但这话从这位未来的儿媳嘴里说出来,似乎也算难能可贵了。

    在两位女士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她们的贝亚恩小马已经落后了,纳瓦尔女王在一个路口停下马来,玛格丽特自然是跟随着她。

    至于孔代亲王夫人,她从一开始就跟着王太后,现在也还是跟着她,纵马追着男士们去了。

    “我们慢慢向前走吧,”女王对玛格丽特说,“按照我的经验,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能遇到王太后了。”

    女王让马缓慢的前进,开始检查自己的火枪。

    “孩子,”她又问道,“你会用什么武器?”

    玛格丽特在她的生命历程中,不止一次的遇到过生死一线的危险,但她始终没有像这个时代的部分妇女那样,掌握哪一种武器,大约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始终没有考虑去学习一下。

    于是她只是简单的回答说不会用,但纳瓦尔女王立刻说,“孩子,我知道你从小生活在宫廷里,没有遇到过什么太大的风浪,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建议你试试火枪,我会让亨利教你的。”

    玛格丽特还是不感兴趣,但此时拒绝是不明智的,于是她含糊的答应了。

    两人向前走出去没多远,果然遇到了以卡特琳娜王太后为首的另一些女士们,还包括吉兹公爵,他和跟随他的绅士们站在稍远的地方。

    纳瓦尔女王看了玛格丽特一眼,露出一个“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玛格丽特则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微笑。

    “国王陛下对打猎的爱好真是狂热,”女王又说,“大约过一会儿亨利也要回来了,他的马比不上国王的那匹柏柏尔马,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在个人爱好上花费过多的精力。”

    君主的精力应该用在统治国家的政治和权谋上,玛格丽特很想再在女王面前称赞贝亚恩亲王几句,但她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

    于是玛格丽特只好客客气气的回答,她自己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个人爱好,不料纳瓦尔女王立刻打断了她。

    “孩子,整个欧洲都知道你拥有卓越的才华,”女王说,“这就足够了。”

    玛格丽特便低头不语,她自己最清楚,那所谓的才华存在的真正意义,因而纳瓦尔女王不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过多久,亨利再一次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他和阿朗松公爵紧挨着站在另一条小道上,距离她们将近一百步远。

    “亲爱的孩子,”就听纳瓦尔女王又问道,“请容我问一句,你的母亲和哥哥是否开始为阿朗松公爵寻觅结婚对象了?”

    女王的口气很随便,玛格丽特自然就回答说没有。

    “如果我是你的母亲,”女王傲慢的笑了起来,“一定会尽量让你弟弟在国外结一门贵亲,最好还能附带一顶王冠,这比让他留在国内好。”

    于是玛格丽特也笑了,“陛下,作为伟大的亨利二世的子女,我想我的兄弟们和我一样,期盼的都只有法兰西的王冠。”

    这一次轮到纳瓦尔女王犹豫了,在明显的沉默之后,她才无声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猎狗的吠叫声越来越近了。不一会儿,只见野猪在他们站着的那条小路的另一头穿过去,接着是猎狗,然后就是查理九世这个穷凶极恶的猎手,号角含在嘴里死命的吹着,只有三四个渴望得到赏金的仆人,紧紧跟着他。

    “国王!”阿朗松公爵喊了一声,就冲去追赶国王。亨利却调转马头,向他的母亲这边过来了。

    远远的,他就在马上向玛格丽特欠了欠身,然后才转向他的母亲,“妈妈,您最好带着公主离开这里,我们遇上的是一只健壮的老野猪。”

    当年的玛格丽特公主也许不知道老野猪的厉害,但现在她已然知道,这种经验丰富而又强壮的猎物,是猎手们最大的麻烦。她看了纳瓦尔女王一眼,后者正在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没什么,亨利,我并不畏惧那种动物。”

    贝亚恩亲王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玛格丽特补充了一句,“先生,请您自己小心。”

    亨利侧过身向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才掉转马头走了。纳瓦尔女王这才转过脸来,“孩子,你不会害怕吧?”

    “当然,”玛格丽特立刻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道。

    “不过如果野猪冲过来,你可以躲到我身后,”女王又说。

    玛格丽特就道了谢。

    这时,猎狗的叫声又一次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一阵嘈杂声提醒猎人们赶快严阵以待,大家都昂着头,侧耳细听。

    顷刻间,野猪就出现了,它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窜进丛林,而是直冲向交叉路口,冲向女士们以及向她们献殷勤的绅士们和退出狩猎的猎手们聚集的地方。

    三、四十条最强壮的猎狗紧紧追着野猪。而在猎狗之后,大约只隔二十步远,是国王查理九世,大约是被荆棘刺的,脸上手上满是血,大声的呼喊着,又用鲜血淋淋的手把号角放到他鲜血淋淋的嘴唇上,用力的吹着。

    阿朗松公爵和两个管猎狗的仆人,隔了一会儿才跟上来,而这时候,国王已经开始用叫喊和咒骂声去鼓动那些一起跑了近三个小时而高度兴奋的猎狗了。

    野猪紧靠着一块岩石,面对着猎狗群,所有的猎人们围成一圈,国王稍微靠前一点儿,他身后是举着火枪的阿朗松公爵,而亨利只拿着他的猎刀。

    安儒公爵陪伴着王太后,站在与吉兹公爵和他的绅士们相对称的地方。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野猪,有些人兴致勃勃,而有些人则忧心忡忡的提防着它的垂死挣扎。

    阿朗松公爵给火枪上好了子弹,点着了火绳,玛格丽特的身边,纳瓦尔女王也正开始做同样的事情。

    然后女王对玛格丽特说,“孩子,让我们退后一些,没必要和这老东西僵持。”

    这其实正是玛格丽特想做的。

    猎狗的攻击终于开始了,四十多条受过训练的猎狗,像狂哮的潮水一样包围着野猪,像五颜六色的毯子盖在它身上,企图从各个方向冲上去咬它竖着硬毛的粗糙的皮。野猪也在反击,它每反击一次就把一条狗甩到空中,等狗摔到地上,肚子已经开了花,可是被摔的狗又拖着肠子立即投入了恶战。

    国王一直疯狂的吹着号角,不到十分钟,二十多条猎狗丧失了战斗力。

    “大狗!”国王叫着,“让大狗上来!”

    两只高大的牧羊狗,穿着护身的锁子甲,嘶叫着冲进了杀戮的中心,直冲到野猪身前,各自咬住野猪的一只耳朵。

    国王在叫人把他的长矛拿来——这是个好机会,他要趁机享受屠杀的快感,而被屠杀的对象虽然饱受痛苦,却也一定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因而,它必须要为自己的生命做出绝地反击了。

    年老的野兽往往是聪明而富有经验的,这只野猪也不例外,因而它在短暂的一瞬间,选择了最有效也同样最出人意料的办法。

    野猪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在甩开两条猎狗的同时,它也作出了最后的冲刺,在周围人们的一片尖叫声中,它冲向了女士们聚集的地方,确切的说,它冲向了卡特琳娜王太后和她的马。

    那是整个包围圈中人最少的方向,野猪想要逃跑。王太后和安儒公爵正面对着野猪,两人的马都受惊了,正在拼命尝试控制马,有几个侍卫正在奔过去救援,而更多的人却在匆忙躲开,但对于已经冲向这对尊贵的母子的危险的真正源头,似乎所有人都无暇顾及。

    玛格丽特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一直到她身边传来那一声枪响。她惊讶的转过脸,正看到纳瓦尔女王手中的枪管口周围的硝烟正在缓缓散去。

    玛格丽特再去看野猪,这野兽挣扎着,已经无法站起来了,国王赶上前去,把他手中的长矛重重的扎进野猪那庞大的身体之中,血液从创口中飞溅出来。而亨利显然也看清了这一切,因为他对纳瓦尔女王做了一个大约只有母子双方才明白其意义的手势。

    女王气定神闲的放下枪,那表情就像眼前的所有混乱与她都毫无关系,玛格丽特却已经猜测到必然是女王的那一枪放倒了野猪,她有些羡慕和敬佩,却还是一言不发。

    国王仔细检查着野猪的躯体,然后他招手把亨利叫过去了,另一些人则围在那里安慰受了惊的王太后,玛格丽特忍不住又看了看纳瓦尔女王,后者才微微笑了。

    “孩子,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吧,”她说,“我希望你的国王哥哥也不要发现什么。”

    玛格丽特于是想要上前去告诉查理九世不要再提这一枪,但却来不及了,因为国王已经带着贝亚恩亲王走了过来,边走边大声嚷着。

    “亲爱的姑妈,您真是太伟大了,”国王兴奋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小亨利告诉我您确实是响当当的射手,我一定不会相信打碎野猪膝盖的那颗子弹是从您的火枪里飞出来的。”

    “只是打碎了膝盖么?”纳瓦尔女王笑了一下,“我其实是瞄准脑袋的。”

    “哦,这已经很不错了,”国王说,“要知道,您不仅仅是打中了野猪,更是解救了王太后和安儒先生。”

    说到卡特琳娜王太后,玛格丽特也才注意到,她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而且,似乎并没有劫后余生的那种喜悦。

    010 来自婆婆的要求

    围猎之后又过了一周,关于玛格丽特公主和纳瓦尔的贝亚恩亲王的联姻的谈判,才又正式开始。

    主要负责谈判的是男女双方的母亲,这一点其实与小户人家没什么不同。纳瓦尔女王从一开始就坚持亲自过问儿子的整个婚事,因而查理九世国王就委托卡特琳娜王太后作为法兰西王室的谈判代表,事实上,她也确实最有权利决定女儿的婚姻大事。

    关于谈判,玛格丽特能够记起来的,大约就只有结果了——这当然不仅仅指的是结婚这一件事,同样也包括嫁妆以及结婚协议中的一部分条款。

    对于曾经非理性的排斥这场婚姻的玛格丽特来说,能记得起这些其实很难得了,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仅剩的这一点儿记忆很难派上什么用场,特别是在一直困惑她的,纳瓦尔女王究竟为什么会被谋杀的问题上,玛格丽特的思维确实陷入了泥沼。

    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之前的那场围猎,这是个大麻烦。纳瓦尔女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搭救了王太后,后者看起来却并不感恩,而玛格丽特的问题是,她既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也无法判断它是否会成为王太后杀心的诱因。

    即便如此,玛格丽特还是很快打定了主意,虽然她确实想要知道更多的谈判中的细节,却绝不会刻意去打听什么。但阿朗松公爵却仿佛知道了姐姐的心思,谈判开始的第一天,就登门来向她传递消息了。

    其实谈判的最初几天都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双方都在试探,但敏感的阿朗松公爵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亲爱的姐姐,你和纳瓦尔女王比较熟悉,能不能告诉我,她从哪里得到的信心,敢提出如此之高的要求?就仿佛是我们一定要把你嫁给她的儿子似的。”

    “难道事实不是这样么?”玛格丽特轻松的笑着,“依我看,是国王陛下对这些胡格诺们太热情了。”

    “岂止我们的查理哥哥,”弗朗索瓦换上了咄咄逼人的表情,“亲爱的玛格丽特,你不也是和纳瓦尔女王以及他的儿子眉来眼去的……”

    “弗朗索瓦!”玛格丽特不等公爵说完就喝住了他,“我始终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去这么做。”

    “好吧,姐姐,”阿朗松公爵冷冰冰的笑了,“那么我真诚的建议你,最好找个机会告诉那对胡格诺母子,尽快把婚事办了回他们的波城去吧,卢浮宫里到处都是暗道机关,没准儿什么时候他们就会丢了性命。”

    “弗朗索瓦,你这是第二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玛格丽特极为平静的看着弟弟,“你不是仅仅说说而已吧?”

    “谁知道呢?姐姐,”公爵厚颜无耻的笑着,“在卢浮宫,或者在巴黎,想要胡格诺们的命的人多着呢。”

    玛格丽特其实也不需要公爵给出什么答案,因为她知道事情发展的结果。不过只要阿朗松公爵能为她带来需要的消息,她不介意听他说点儿别的什么。

    但事实上,没过几天,整个卢浮宫里就传遍了纳瓦尔女王的要求——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不少人眼中已经是难以接受的,但女王居然一下子提出了两个。一是玛格丽特公主不能放弃她在瓦卢亚王室中的继承权,二是作为纳瓦尔未来的王后,公主要改宗成为一名胡格诺。

    玛格丽特觉得她离自己需要的答案越来越近了,纳瓦尔女王也许是足够勇敢和足够自信,但这勇敢和自信最终会害了她。

    这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玛格丽特在见到查理九世的时候,特地去问他是否会让她改宗。

    “亲爱的玛尔戈,”国王立刻反问道,“如果我让你改宗,你会点头同意么?”

    “当然不会,”玛格丽特甚至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不可能对你提出那种要求,”国王笑了一下。

    玛格丽特也笑了,“否则陛下就犯了对于一个天主教国王来说最难容忍的错误了。”

    “所以我明天就要亲自去回答纳瓦尔女王,叫她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存在幻想了,”国王似乎下定了决心,“也许若干年以后,作为纳瓦尔王后的玛尔戈会改宗,但那是她自己的自由,这样的条款不能写到结婚协议里,任何一个天主教徒,都不能把它强加给另一个天主教徒。”

    玛格丽特依旧装作生气的样子,“纳瓦尔女王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很过分。”

    “那是因为她过高估计了我对于和平的渴望,”国王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事实上,玛尔戈,你也见到纳瓦尔的亨利了,我想他也没有英俊到你非嫁他不可的地步。”

    玛格丽特的脸红了一下,她当然想要成为法兰西王后,但那并不是她的兄弟们所乐于看到的,于是她还是立刻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对国王表示了赞同。

    “把这个夏天浪费在卢浮宫里太愚蠢了,”国王最后说,“玛尔戈,你应该到卢瓦尔河谷中走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纳瓦尔的亨利也带去,别管他的母亲和你的母亲把结婚协议谈成什么样。”

    已经不止一个人向玛格丽特提出过同样的意见了,内韦尔公爵夫人早几天就拿着详细的出游计划来邀请她去公爵领地的庄园小住,但玛格丽特却还是举棋不定。

    两个人无法达成统一的问题还包括男客的邀请,由于内韦尔公爵去罗马了,玛格丽特就认为只有她们两人一同去足矣,但内韦尔夫人坚持认为应该邀请几位男客。

    “亲爱的玛格丽特,”她说,“没有男客的话,年轻的绅士们将用何种理由参加我们的各种活动呢?你难道想整个度假都面对着侍女和女仆们么?哦,那将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一件事啊!”

    没等玛格丽特回答,公爵夫人又紧接着补充道,“由你去邀请纳瓦尔的亨利是再合适不过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么?如果你不想只和他一个人相处,还可以邀请阿朗松公爵一起去,那样我就能有好戏看了。”

    即便她嘴上这么说,玛格丽特还是知道公爵夫人确实是心存好意,但她却还有自己的想法,“亲爱的昂丽埃特,谢谢你的安排,不过……其实我并不想和纳瓦尔的亨利有更多的相处了。”

    “得了,玛格丽特,我可不需要你的解释,如果你决定去乡下的话……”公爵夫人眨了眨她那双明亮的碧绿色眼睛,“就必须去邀请几位男客来,无论他是谁。”

    十八岁时的玛格丽特确实喜欢和年轻的绅士们打情骂俏,这种爱好甚至一直延续到她三十八岁时,但现在看来,这充其量是可有可无的人生调味剂而已。因而她其实更看重的是借这个机会进

    一步的和贝亚恩亲王熟悉一下,或者说,彼此双方应该可以触及到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了。

    但玛格丽特还是担心,即便查理九世国王已然提出了同样的建议,她依然惧怕在度假期的某个时候听到纳瓦尔女王的死讯——这并非不可能发生,她现在只能隐约记得女王是死在他儿子婚礼前的两个月左右,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谢天谢地,那时的玛格丽特似乎还有一些隐约的幸灾乐祸呢。

    那么是时候再去打探一下卡特琳娜王太后的口风了,然而自谈判开始后,太后声称自己太过劳累,已然免去了聚会儿女们的寝前接见,甚至连夜宵,也常常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吃。

    因而当她接到来自王太后的夜宵邀请的时候,玛格丽特还是颇为开心的,她不需要再找什么理由去拜见母亲,而且更重要的是,很可能王太后是主动要告诉她些什么了。

    当天晚上,玛格丽特比要求的时间到得稍微早了一点儿,正好赶上索弗夫人在给太后读一本意大利故事集。卡特琳娜王太后看起来心情很好,因为她被逗得一阵阵大笑,但玛格丽特靠在门边仔细听了一大段,也没找到任何的好笑之处。

    夜宵摆上来之后,太后依旧和颜悦色的招呼玛格丽特多吃一点儿,却对招她前来的原因只字不提。玛格丽特知道母亲是在等她自己先开口,却也同样不想说什么。

    因而餐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太后只是在一开始让索弗夫人给玛格丽特拿来了香料商人勒内的一些新产品,一直到开始喝牛奶的时候,她才进入正题。

    “亲爱的女儿,”她说,“你最近表现得太反常了,是因为卢浮宫里多了几个胡格诺么?”

    “母亲,”玛格丽特摇了摇头,“我到觉得是因为我终于认识到应该关注一下自己的婚事了。”

    “那么你都关注了些什么?”王太后紧接着问道。

    “我知道纳瓦尔女王给您制造了很多麻烦,”玛格丽特笑了笑。

    “这不仅仅是麻烦的问题,”王太后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通道,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亲爱的玛格丽特,你不觉得她的那些要求是对整个家族,特别是对你的一种侮辱么?”

    “纳瓦尔女王这么做有她的依据,”玛格丽特极力使自己露出忧伤的表情,“查理哥哥需要我嫁给纳瓦尔的亨利,因为这可以使我们和胡格诺们保持好关系。”

    “玛格丽特,”王太后盯着女儿的眼睛,似乎想辨认她是否说了假话,“现在由我负责与雅娜·德·阿尔布雷谈判,你应该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想法,”玛格丽特依然摇着头,“真的,母亲,我对纳瓦尔的亨利没有特别的偏好或者厌恶,至于剩余的胡格诺们,我认为没必要考虑他们。”

    “那么纳瓦尔女王呢?”王太后又问,“她可不是‘剩余的胡格诺们’,如果你嫁给了她儿子,她就要成为你的另一个母亲了。”

    “她想控制我,”玛格丽特的回答言简意赅,“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好极了,”王太后似乎是在称赞女儿,但随后她的思路又从做母亲的转移到儿子身上,“玛格丽特,你觉得纳瓦尔的亨利究竟如何?”

    玛格丽特皱了皱眉,“母亲,您的意思是?”

    “打个比方说吧,”王太后露出了某种堪称迷人的微笑,“假如没有纳瓦尔女王的存在,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足以对亨利·德·波旁的任何决定产生影响么?”

    玛格丽特确实吃了一惊。她一边努力控制不要在表情上泄露这种惊讶,一边思索着太后这种明示背后的影藏意义。好在她很快就意识到,即便这真是纳瓦尔女王被谋杀的动机之一,也仅仅对于她自己来说,算得上是一种明示。

    而太后却还在催促着她,“怎么了?我的女儿?这对你来说难道是个难题么?”

    这确实是个难题,卡特琳娜太后现在只是被种种的表象蒙蔽了判断力,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够认识到那个能成为整个瓦卢亚家族的敌人的贝亚恩人的真正实力了。

    因而玛格丽特表现的仿佛这确实是一个玩笑,“母亲,”她笑着说,“你知道这不太可能发生,纳瓦尔女王……”

    “玛格丽特,”太后不耐烦的打断了女儿,“不要对我说你没本事控制纳瓦尔的亨利,随便我这里的一个女官,”她很随意的指了指侍立在一旁的索弗夫人,“都能把这小子的五官七窍都迷住,让他乖乖的听她摆布。”

    玛格丽特又弄不懂王太后的真正用意了,她应该不只是想确认女儿的能力,不过玛格丽特却装作她只是领会了这一层意思。

    “母亲,”玛格丽特以她那天生的高贵态度大声回答道,“我应该做的事情比你的女官们要名正言顺的多,把我和她们做比较……”她同时也若无其事的指了指索弗夫人,“母亲,您未免太小瞧我了。”

    “好极了,玛格丽特,”太后显得很高兴,她伸过手来,使劲儿的掐了一下玛格丽特裸0露着的胳膊,“去做吧,女儿,用你的行动来向我证明吧。”

    随后她又凑过来,用耳语般的低声补充道,“如果你做的没有说的好的话,就老老实实的让我派出索弗夫人吧,其实我一直认为她在这方面比你强多了。”

    太后说完,就自顾自的大笑起来,玛格丽特冷冰冰的哼了一声,就低头去喝杯子里已经凉掉的牛奶。

    011 关于亨利的预言

    玛格丽特去邀请亨利·德·纳瓦尔一同去内韦尔公爵夫人在卢瓦尔河谷中的庄园小住数日,后者立刻答应了。

    “殿下,”亨利彬彬有礼的问道,“您能否告诉我,除了我之外,你和公爵夫人还邀请了哪些客人?”

    “我的弟弟弗朗索瓦,”玛格丽特回答,事实上,她还没顾得上去和阿朗松公爵说。

    “哦……”亨利想了想,“殿下,我能不能再邀请别的客人,比如,泰里尼?”

    “当然,先生,”玛格丽特回答,海军元帅的女婿泰里尼是很漂亮的年轻人,而她从来是对这类人抱有好感的。

    随即玛格丽特想起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先生,您是不是还需要多带几个随从?”

    “有这个必要么?”亨利犹豫了一下。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先生,这不仅仅是我的建议,也是内韦尔公爵夫人的希望。”

    “好吧,”亨利笑得很轻松,“既然吉兹公爵的弟媳强调了这一点,那么我就让勇敢的德穆伊·德·圣法尔也加入我们的队伍吧。”

    紧跟着他又问,“内韦尔公爵夫人邀请孔代亲王夫妇了么?”

    “没有……确切的说,是孔代夫人有她自己的安排,”玛格丽特笑了笑,但她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先生,”她很谨慎的斟酌着词句,“也许用不着我来说这句话,不过,在您离开卢浮宫之前,确实有必要把女王陛下的护卫们也安排好。”

    贝亚恩亲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了,他认真看了看玛格丽特,“殿下,您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我是以您的朋友的身份提醒您的,”玛格丽特没有否认,“女王陛下和您是胡格诺,而卢浮宫里的其余人都是天主教徒。”

    亨利又盯着玛格丽特看了好几眼,才缓缓的点了点头,“殿下,那么多谢您的提醒了。”

    玛格丽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于是她行了个屈膝礼,就告辞离开了。从亨利的房间离开后,她直接去了阿朗松公爵的房间。弗朗索瓦对于来自姐姐的这一邀请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悦,以至于忘记问清楚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客人了。

    玛格丽特当然也就没有说。

    隔了几天,在相关的男女双方都准备动身前往卢瓦尔河谷之前,关于他们这场政治联姻的谈判桌上传来了新的消息,纳瓦尔女王放弃了要求未来的儿媳改宗的要求,她甚至表示,如果瓦卢亚王室能够给出相当于一位公主的继承权的嫁妆,她也愿意考虑同意玛格丽特在出嫁的同时放弃继承权。

    因而等一行人离开了巴黎城,玛格丽特在欣赏初夏的乡村美景之外,也花时间和贝亚恩亲王讨论了女王的这种让步。

    事实上,这曾经是玛格丽特喜欢的场景,现在她发现自己依然喜欢这种被年轻英俊的绅士所包围的感觉——亨利和泰里尼的马分别在她的左右两边,德穆伊跟在他们后面,在他之后还有几个更随亨利来的胡格诺绅士,而阿朗松公爵虽然带着他的几个绅士走在前面,却始终忍不住回头向姐姐顾盼。

    玛格丽特的心情好了起来,便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亨利,“先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和您身边的各位先生们,都不介意我是一个天主教徒?”

    泰里尼的身份注定了他始终谨小慎微,在玛格丽特的这句问话之后,他几乎立刻收拢了缰绳,马停顿了一下,他便改为和德穆伊并行了。

    玛格丽特并不在乎这种小动作,她只是再一次的看向亨利,后者也用一种同样轻松的语调回答道,“殿下,我要说我并不介意,您相信么?”

    “为什么不呢?”玛格丽特依旧笑道,“天主教徒是很有用的,先生,我猜测您过不了多久就能体会到了。”

    “有用?”亨利的回答中有浓重的疑问成分。

    玛格丽特回头看了看,泰里尼和德穆伊已经落后了一段距离,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无意去监听未婚夫妇的谈话。

    于是她才压低了声音问亨利,“先生,天主教徒们不会接受胡格诺的领导,您承认这一点么?”

    “当然……”亨利显然没有明白玛格丽特的意思。

    “先生,”玛格丽特再一次压低了声音,“我想您一定知道,法兰西绝大多数子民都是天主教徒,特别是在巴黎,几乎没有几个市民是胡格诺呢。”

    亨利是很聪明的,而纳瓦尔女王一定早已把玛格丽特的某些言论告诉他了,因而他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给出了最为肤浅的一种回答。

    “殿下,您也许会喜欢波城的,”亨利说,“但是作为天主教徒,您在那里肯定会像我在巴黎一样,都是属于少数派。”

    也许玛格丽特和亨利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让他吐露真言的地步,但她现在确实不想让他通过如此敷衍的回答而逃避开这个话题,因而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指出了这句话中的漏洞。

    “先生,您拿我来作为例子是不恰当的,”玛格丽特依旧微笑着,“如果我有幸去波城定居的话,必然是去分享您和您母亲的荣光的,因而波城的人民大约不会太在意我是个天主教徒,但这仅仅是对于我来说,我相信,同样的情况显然不会发生在您的身上。”

    玛格丽特本以为亨利会就此承认,但事实证明,她又一次大错特错了。也许亨利在其他方面不具有绝对的才华,但若论耍无赖的本事,则肯定是他的一大优点了。

    贝亚恩亲王的脸上依然是愉悦的笑容,“美丽的殿下,”他说,“您的聪明和才华让人羡慕,这当然可以使别人忘记您的天主教徒身份,但每一个法国人都知道我是个胡格诺,这是没法改变的。”

    这句话说得太巧妙了,从字面上看,除了恭维和陈述事实之外,没有任何特殊意思,以至于玛格丽特想了又想,也拿不准亨利是否在表达,他并不认为改换宗教信仰对于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玛格丽特确定亨利早晚是要改宗的,但她也同样知道,现在还没有戴上纳瓦尔王冠的贝亚恩亲王,离他真正心甘情愿的成为一个天主教徒的那一天还早得很呢——基于这一考虑,玛格丽特现在提出宗教信仰问题的真正用意,更多是在于,有朝一日亨利真要改宗的时候,应该会想起是谁最先向他说明这一点的吧。

    其实玛格丽特还是低估了她这番话的力量,因为亨利事实上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王冠没有任何的向往,于是他不仅很认真的记住了玛格丽特的话,而且还很细致的思索了相关的问题。到第二天一行人继续出发赶路的时候,亨利更是主动开始了与玛格丽特的又一次交谈。

    他首先简短的表示了对于当晚能到达的目的地的期待,随即便转向了正题。

    “殿下,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亨利说,“如果您能用您的聪明才智帮我个忙的话,我当然会感激不尽。”

    玛格丽特多少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立刻回答道,“如果这个疑问与我有关的话,先生,我当然乐于帮忙。”

    只听亨利用很低的声音说,“殿下,在来到巴黎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母亲会有那么匪夷所思的想法,因而我对您能和她达成这样的共识异常惊讶。”

    这么说真是有些矫揉造作了,玛格丽特却知道,亨利不仅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可以推心置腹交谈的人,同样也还在试探她,事实上,这也是她需要去做的。

    因而她毫不犹豫的问道,“您指的是什么,先生?”

    “这么说吧,”亨利小心翼翼,似乎在吐露一个极大的秘密,“您有三位还在世的兄弟,他们都和我年龄相仿,而且阿朗松公爵还要年轻一些,您凭什么认为属于您兄弟们的王冠有可能落在我的头上呢?”

    对于亨利来说,这也许是有关他人生的最重大问题了,但玛格丽特却觉得他的这种谨慎有些好笑,而且立即有了取笑一下的心思。

    “先生,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讨好女王陛下才这么说的,”玛格丽特笑道,“您会不会大失所望呢?”

    结果亨利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他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玩笑,而是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如果真是那样,殿下,我倒是放心了,我可不喜欢背负着那么大的期望。”

    这是亨利惯常用的伎俩,玛格丽特还记得,在他后来被软禁在卢浮宫的那段日子里,这一类言论几乎被他挂在嘴边,以至于让某些人,比如她那不安分的阿朗松弟弟,终于相信他不仅仅无意染指法兰西王冠,甚至就连戴在头上的纳瓦尔王冠都可以随时拱手送人。

    “先生,女王陛下如果听到您这么说会失望的,”玛格丽特依旧笑着,她看了亨利一眼,发现他确实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满不在乎,于是才补充道,“可是我的回答也许会让您失望。”

    亨利果然在认真听着,或者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玛格丽特却已然发现,他的坐下马很明显的摇摆了一下——这当然是由于主人有什么异常动作,比如狠劲儿夹了一下双腿。

    玛格丽特本来是有些犹豫的,除去亨利四世最后登基的事实之外,她确实还知道某些确实能够对事情的进程产生影响的隐情,但问题是,现在的玛格丽特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以至于她也无法确定,把这些说出来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年轻的贝亚恩亲王显然更是需要鼓励的,玛格丽特最终还是决定透露出一点儿,因为这除了关系到亨利本人之外,也许还会涉及到他那女王母亲的某些决策。

    “先生,”玛格丽特也压低了声音说,“还记得我曾经提醒过让您注意女王陛下的安全问题么?”

    亨利的面部表情僵硬的宛如雕塑,玛格丽特转过脸去,看着他,“也许没人会去谋害纳瓦尔女王,但卢浮宫里的某些人很可能想要法兰西未来国王的母亲的性命。”

    玛格丽特始终看着亨利,后者迟疑了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个异常勉强的笑容,“这真可笑!”他用的是平常的音量,“殿下,你们凭什么就这样肯定呢?”

    这声音足够大了,因为阿朗松公爵又一次转过身投来好奇的目光,为了不让弟弟产生某种疑心,玛格丽特于是也用起了平常的音量。

    “先生,”她依旧笑得很轻松,“您相信占星术么?”

    阿朗松公爵已经把马头调转向这边了,亨利就仿佛没看见一样,大声回答道,“殿下,我认为您也不是那种依靠占星术来做决定的人!”

    玛格丽特没有再回答,她在等着弗朗索瓦驱马过来,同样也等着亨利的应对,这一次的讨论是由他引起的,他当然也应该负责某些“突发情况”。

    在离姐姐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阿朗松公爵就笑嘻嘻的发问了,“亲爱的姐姐,你和贝亚恩亲王先生在谈论什么有关占星术的话题呢?”

    玛格丽特看了亨利一眼,后者已然迎了上去,并且露出了堪称温和的微笑,“亲爱的公爵殿下,您的姐姐一定要通过占星术来确定我们的婚期,而我正在怀疑她的决定。”

    即便是玛格丽特,听到这个回答,也不免要吃了一惊,而阿朗松公爵此时却无暇顾及姐姐的反应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骑在马上的身体,也摇晃了好几下。

    于是等公爵再看向玛格丽特的时候,公主的表情已然恢复正常,他只得又问道,“姐姐,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占星术的,难道不是这样么?”

    “但是这一次例外,”玛格丽特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她的目光中充满自信,因为她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占星术的结果会成为事实——卡特琳娜王太后的御用香料商人勒内同样也负责为王太后占卜,在王太后根据占卜的结果安排一次次谋杀纳瓦尔的亨利的计划的同时,精明的香料商人已然投靠了未来的亨利四世……这一切,玛格丽特也只是在数年之前才有所耳闻的。

    “我的殿下,”亨利把帽子拿在手里,风度翩翩的向玛格丽特欠了欠身,“对于您的决定,哪怕这决定仅仅依赖于占星术,请相信我确实会尊重它。”

    玛格丽特也就垂下头回了个礼,“先生,”她说,“我希望您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这一次占星术是确实可靠的。”

    可怜的阿朗松公爵真的以为他的姐姐和贝亚恩亲王是在讨论婚事,这种认识蒙蔽了他应有的判断力,使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012 乌利内茨庄园

    内韦尔公爵家在卢瓦尔河谷的领地,叫做乌利内茨,地理位置上紧挨着玛格丽特小时候住过的昂布瓦兹城堡,这直接导致了大约从十年前开始直到现在,她和昂丽埃特从玩伴一直做到了闺中密友。

    但玛格丽特始终很羡慕内韦尔公爵夫人,因为昂丽埃特拥有很多王室公主梦寐以求的东西——继承权。作为家中长女的昂丽埃特曾经是内韦尔女公爵,她继承了男嗣断绝的家族的爵位,这一爵位已然通过婚姻,转移到她丈夫的头上,并且总有一天将会传给她某个孩子。

    这就是昂丽埃特的幸福所在了,她的丈夫内韦尔公爵虽然是吉兹公爵的弟弟,却同时也是个没有

    继承爵位的普通公子哥儿,他既然享有妻子从娘家带来的爵位,自然始终对妻子都是恭敬而且客气的,这当然也包括对于她的某些行为的默许和纵容。

    内韦尔公爵夫人很自由,玛格丽特曾经对这样的自由充满了渴望,但现在她已经清楚的知道,她确实比昂丽埃特出身高贵,也确实会拥有昂丽埃特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王冠,但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终究无法享有这样的自由。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给玛格丽特的是王冠,如果她还想要自由,最终的结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想到这一点,玛格丽特的嘴角闪现出一丝凄凉的微笑,与她并肩而行的阿朗松公爵几乎立刻就发现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公爵问。

    “想一些有关命运的问题,”玛格丽特很随意的回答。

    “那么你决定嫁给纳瓦尔的亨利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么?”阿朗松公爵一边问,一边狠狠盯着亨利的背影——由于公爵执意和他的姐姐同行,贝亚恩亲王只能重新回到他的绅士们的队伍里去。

    “上帝安排我必须要有个丈夫,即便不是这一个,也许还会是别的哪一个,”玛格丽特轻松的笑了笑。

    “去做胡格诺们的王后吧,”阿朗松公爵毫不犹豫的嗤笑着,“姐姐,但愿纳瓦尔的亨利在你生下一个继承人之前就死掉,然后我就让胡格诺们选我做纳瓦尔的国王。”

    圣巴托罗缪之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朗松公爵一直觊觎着纳瓦尔的王冠,但玛格丽特一直不知道他是在何时产生这种想法的。

    弗朗索瓦又凑到姐姐的耳边低声说,“玛格丽特,我保证到时候你依然是胡格诺们的王后。”

    然后他就肆无忌惮的大笑着。对于弟弟的话,玛格丽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很想挖苦一下他,又想明确告诉他不要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在这时,他们终于能看到乌利内茨庄园的尖顶了。

    “不要胡思乱想了,”于是玛格丽特敷衍道,“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但公爵还在小声咕哝着,“玛格丽特,反正我早晚是要有一顶王冠的,如果纳瓦尔的王冠还能附送你这样的美人儿,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玛格丽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全欧洲有几百顶王冠,但没有一顶是属于阿朗松公爵的。既然他看起来快要被对王冠的渴望折磨疯了,玛格丽特到也不介意再增加一点他的痛苦。

    “这么说,亲爱的弗朗索瓦,”她冷冰冰的说,“我还是真心诚意的祝贺你得到波兰的王冠吧,听说那些按照酒量评判人的野蛮人也是选国王的。”

    弗朗索瓦没有反驳,或者说,王冠对他的诱惑确实太大,停顿了一下,他才像个吟游诗人一般叹息一声,“亲爱的玛格丽特,一想到要和你分别我就格外的心痛,在波兰那种蛮荒之地,你让我到哪里去寻找爱情呢?”

    “这与我无关,”玛格丽特微笑着回答,“不过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那些鞑靼人中间大概也是有美女的。”

    “玛格丽特,你真恶毒,”公爵开始抱怨,“你从来不会觉得我可怜。”

    其实玛格丽特刚才才想过,但继续这样的谈话显然无聊至极,于是她索性把脸转过去,装作没有听到公爵的话。好在过了不到十分钟,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庄园那窄窄的护城河边了。

    护城河大约是引谢尔河的水修建的,它的存在显然是为了庄园的整体美观效果,而并非为了防御,因为架在护城河上的并非吊桥,而是一座固定的砖石桥,除此之外,乌利内茨庄园甚至没有像样儿的围墙,正面的这一段,是大石块和灌木的混合体。

    “多么简陋啊,”昂丽埃特对着围墙感叹道,然后她转向客人们,大声补充道,“可是我确实喜

    欢这样。”

    “这没什么不好,”玛格丽特回答,男士们随之表示了赞同。

    一大群仆人在管家的带领下站在院子里欢迎主人,但那些固有的混乱状况似乎并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有所改善——一只母鸡尖叫着从玛格丽特的马前扑腾着过去,几个孩子和一只狗跟在后面追着它。

    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旅行者来说,这庄园已经足够好了,特别是当管家上前来汇报说晚餐已经准备就绪,同时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上还在烧烤着野味的时候。但现在还不能立刻入席,因为不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需要换衣服和梳洗打扮一番。

    事实上,在前内韦尔公爵还在世的时候,乌利内茨庄园还是非常精致和风雅的一处别苑,包括玛格丽特在内的诸多王室成员,都曾驾临过这里。庄园的主建筑和配套的图书馆以及小教堂都是泥瓦大师德尼·库尔丹的杰作,花费了数年苦功和五千埃居才建成,而房子后面的花园则整个是陶器商贝尔纳·帕里西的设计品,包括温室、花坛、若干喷泉、一个小的人造瀑布和同样小巧的人工湖。

    但内韦尔公爵夫人不喜欢管家,对于她那不拘小节和有些放纵的性格来说,经营庄园是个大麻烦,而另一方面,随着王室搬回巴黎,年轻的公爵夫妇在婚后从未来过这庄园,因而一定程度的衰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内韦尔公爵夫人在一开始就为接待不周而向贵客们道歉了,但玛格丽特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这固然是由于她知道公爵夫人的这次度假安排主要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她确实也经历过更多艰苦的条件,比如那段她永远不愿想起的囚禁生活。

    就只有阿朗松公爵嘟囔了几句,然后凑到玛格丽特的耳边说,要不是为了姐姐,他才不会到这种地方来。而玛格丽特却知道亨利是不会介意这里稍显简陋的条件的,事实上,他并没有让她失望,在随意的参观之后,他就很客气的对内韦尔公爵夫人说,乌利内茨庄园很像纳瓦尔王室在比利牛斯山的打猎行宫,却比行宫多了美妙的水景。

    玛格丽特在吉洛纳的服侍下洗净了手和脸,又换了一条舒适的橘红色丝绸长裙,等她回到摆上了宴席的正厅的时候,亨利已经回来了,而阿朗松公爵大概还在梳洗打扮。

    至于内韦尔公爵夫人,她正在很随意的翻阅着一本类似账簿的大册子,玛格丽特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本佃农的税赋记录。

    “哦,我讨厌看这个,”公爵夫人说,“亲爱的玛格丽特,吃完饭了我们可以打牌,你要打结婚牌还是普兰牌?”

    还没等玛格丽特回答,她又补充道,“亲爱的,去问问贝亚恩亲王的意见吧,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客人。”

    玛格丽特只得又走过去问亨利,后者却立刻拒绝了。

    “很抱歉,殿下,”亨利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我必须要利用今晚的时间写一封信,我担心如果对方在收不到我的信,会担心的。”

    “对方是波城的某位小姐么?”玛格丽特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的,”亨利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是我的妹妹凯瑟琳。”

    但玛格丽特却猜到,亨利需要写信的对象其实另有其人。因而等到晚宴结束,剩余的三个人开始用骰子玩十点牌的时候,玛格丽特便问昂丽埃特,有没有办法知道亨利的这封信是送给谁的。

    “让管家去办吧,”公爵夫人回答,“他有办法在庄园里拦住那个送信的人。”

    “我亲爱的姐姐是个傻瓜,”阿朗松公爵对昂丽埃特说,“我不知道她是被纳瓦尔的那顶小小的王冠,还是那个其貌不扬的贝亚恩亲王迷住了心窍。”

    玛格丽特知道阿朗松公爵的抱怨是不可避免的,相对来说,她更关心昂丽埃特的回答。

    “想开点儿吧,弗朗索瓦公爵,”内韦尔夫人客客气气的安慰道,“人总是要结婚的,下一个就该是你了。”

    “我只关心王冠,”公爵回答,一边赌气似的把三个骰子扔到桌上。

    三个都是六点,公爵发出一声哀叹,玛格丽特却觉得在他提到王冠的时候掷出这样的点数,简直是天意。(注:十点牌是当掷出的三个骰子上的数字加起来等于十的时候算赢。)

    “婚姻可以带来王冠,”内韦尔公爵夫人把骰子重新装回骰盅里,很随意的说着,“在这方面,我建议你向我的丈夫学习。”

    “我可没有内韦尔公爵那样的好运,”弗朗索瓦用一种颇为暧昧的眼神盯着公爵夫人,“遇上您这样拥有头衔和财产的大美人儿。”

    “弗朗索瓦公爵,“内韦尔夫人笑嘻嘻的,“您恭维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玛格丽特看了弟弟一眼,后者正挑衅般的盯着她,就听他又说道,“亲爱的公爵夫人,您还没有见识到我其他的本事呢。”

    “我真应该抓紧在庄园的这几天,”阿朗松公爵无比温柔的补充道,“让您好好的认识一下我的各种本事。”

    内韦尔夫人只是笑,然而等到当晚临睡前她和玛格丽特闲聊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表示了不满。

    “早知道就不邀请阿朗松公爵来了,”她说,“玛格丽特,你的那位弟弟在勾引我呢,难道他打算用这种方法来抗议你对他的冷漠?”

    “这真的与我无关,亲爱的昂丽埃特。”

    “玛格丽特,我倒是不介意帮你拖住这惹麻烦的年轻人,”内韦尔夫人慵懒的躺在自己的那张大床上,“不过,你是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类型的……”

    既然玛格丽特已经决定要改变些什么了,那么昂丽埃特当然用不着等待阿尼巴尔·德·科科纳伯爵的出现,于是玛格丽特笑道,“德穆伊·德·圣法尔看起来不错,如果你不介意他是贝亚恩亲王的仆人的话……”

    “那个年轻人很引人注目,”公爵夫人回答,“遗憾的是,他是个胡格诺,但我需要的是天主教徒。”

    直到最后,内韦尔公爵夫人在庄园这段时间的感情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幸好她并没有因此忘记玛格丽特的托付,第二天早上,玛格丽特还在床上,就收到了昂丽埃特派人送来的一张便条。

    贝亚恩亲王的信使清晨五点多钟的时候离开庄园,去往巴黎方向,而并非像他自己所说的去往纳瓦尔。

    那么亨利写信的对象就是纳瓦尔女王了,至于信的内容,玛格丽特本来就觉得,在两人一路上那些交谈之后,亨利不抓紧时间向他母亲汇报才怪呢。

    从这个角度,还穿着睡衣的玛格丽特突然产生了一个远非良善的念头——她虽然打定主意不让纳瓦尔女王的死亡成为她和亨利之间的仇恨源泉,但这死亡对于亨利本人乃至玛格丽特来说都是颇为有益的。失去了母亲庇护的贝亚恩亲王会成为真正的统治者,而玛格丽特也才能够得到一位王后应有的荣光。

    玛格丽特就是带着这样的念头来到正厅准备吃早餐,结果听说亨利还没有起床,于是她又理所当然的想到,他应该是昨晚写信写得太晚了。

    013 比剑

    虽然是在她的庄园里请客,但内韦尔公爵夫人其实对整个假期并没有足够的安排,以至于在第一天的早餐之后,主人和客人都只能坐在向阳的走廊上,看着太阳慢慢升起。

    玛格丽特带了一本《高卢的阿玛狄斯》,这是她从十岁到十五岁的时候最喜欢的作品,前几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记不住其中的许多情节了,因而很有必要再恢复一下这方面的记忆。

    事实证明,阿朗松公爵对于姐姐是积攒了相当多的怨气了,没过多久,他就踱到玛格丽特的面前,看清楚了她在看哪一本书之后,立刻开始讥讽。

    “哦,亲爱的姐姐,你的才华全法兰西无人不知,”公爵阴阳怪气的,“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没必要在纳瓦尔的亨利面前摆出这副道学的模样。”

    公爵的声音不小,被提到的那位男性却由于没能按时赶上早餐,此时还坐在角落里全神贯注的对眼前的一只白煮蛋发起进攻,看起来他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玛格丽特依旧心平气和,“弗朗索瓦,我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有个仆人跑来向内韦尔夫人汇报了些什么,然后她也走了过来。“焰火终于运到了,”她说,“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观赏焰火,但问题是,白天我们做什么?”

    阿朗松公爵看了玛格丽特一眼,“亲爱的姐姐,你难道已经从旅途劳累中恢复过来了么?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正好昨天在路上,我想到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两位女士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让我的先生们和贝亚恩亲王的先生们比剑吧,”公爵笑嘻嘻的,“我亲爱的姐姐和公爵夫人可以舒舒服服的在旁边观赏。”

    “好主意,”公爵夫人称赞了一句,玛格丽特也就随着点了点头。

    阿朗松公爵于是转过身去,大声向亨利复述了他的建议。

    “为什么不呢?”亨利一边用餐巾擦了擦嘴,一边站起身走过来,“而且,我觉得女士们要能拿出些彩头来,年轻的先生们才更有干劲儿呢。”

    “亲爱的表弟,”他微笑着看着阿朗松公爵,“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阿朗松公爵似乎是遇到麻烦了,亨利身边的这几个人,实实在在是为了保卫他的安全而存在的,不过,玛格丽特已然开始考虑,她应该拿出什么样的彩头了。

    于是只有自以为了解贝亚恩亲王真正用意的内韦尔夫人开口了,“先生们,”她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东西呢,不如你们问问玛格丽特公主吧。”

    如果玛格丽特再拒绝的话,比剑大概就真要泡汤了。因而她只能表示赞同。

    “我想通常的彩头对这些出身高贵的先生们大概是不起作用的,”她很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也笑了起来,“那么,有谁想要我脖子上的这串项链么?”

    珍珠和祖母绿串成的项链确实已经足够贵重,但更重要的是它是公主曾经佩戴过的。

    “好极了,殿下,”亨利说。他立刻转身去叫一直守在走廊外不远处的那几位胡格诺派的先生们,当着玛格丽特的面吩咐他们。

    “如果你们有幸赢得了公主的项链,”他说,“请让我用双倍的价钱买走它。”

    阿朗松公爵也不甘示弱的做出了同样的吩咐,于是比武很快的就开始了。

    这个季节的乌利内茨庄园里到处都是适合比武的茂密的青草地,而两位女士则选择了一棵古老橡树的树荫之下作为她们的坐席。亨利和弗朗索瓦领着他们各自的勇士站在场地的两边,双方都选出了三个人。

    玛格丽特发现,即便对于这样一个小游戏,亨利也保持着谨慎,他没有让泰里尼出场,然后把德穆伊·德·圣法尔排在了第三个,或者说,这对于他远非是一场游戏吧。

    内韦尔公爵夫人的卫队长被指定成了比武的裁判,玛格丽特只有侍女,于是她让吉洛纳也坐到她们身边来。

    在双方约定三局两胜以及其他的规则之后,比武就正式开始了。第一场双方都没有派出真正的强者,而且,也许是因为感染了王子们的谨慎,比武的两人进行了长时间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多么无聊啊,”内韦尔夫人打了个哈欠,就势靠到玛格丽特的肩头上,“亲爱的,都是因为你,让男人们把简单比武变成了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比武难道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情么?”玛格丽特嗤笑了一句,随即就叫过卫队长,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后者立刻对着场地里的人们喊了起来。

    “先生们,公主说她有权决定那串项链的最终归属,如果你们表现的不够精彩的话,她也会拒绝把项链交给胜利者。”

    这番话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场下两位战士的出手频率立刻加快了很多,有几次大胆的突刺,博得了观战诸人一致的叫好声。

    最后是那位年轻的胡格诺占了上风,他一剑划开了对方的紧身衣,并且在皮肉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也许这算不上什么伤害,但阿朗松公爵的那位随员只不过又坚持了几秒钟,就放弃了战斗。

    于是公爵本人也只能承认第一场的失败,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以至于让人联想到他是不是确实有什么不舒服。

    “你弟弟一定后悔了,”内韦尔夫人压低了声音,“他现在应该能想到,纳瓦尔的亨利是王位继承人,跟随他的先生们?</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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