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油纸和竹条贴得歪扭,有些是浆糊涂得太多,以至于油纸皱皱巴巴的,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
    宁怀瑾手里捧着这几盏灯,呆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噌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宁衍。
    宁衍笑着走过来,贴着宁怀瑾的后背矮下身子,他怕那些花灯的烛火不小心烫着宁怀瑾,于是小心翼翼地从宁怀瑾手里取下那些花灯,一盏一盏又推回湖里。
    “怀瑾发现了?”宁衍握着宁怀瑾的手,将最后一盏灯推回水中,小声说道:“确实,是我做的。虽然找了匠人来教,但还是做的有些粗糙。”
    宁怀瑾的唇瓣抖了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什么。
    宁衍看出了他的意思,贴心地答道:“是,全都是我做的。”
    宁怀瑾下意识看向了宁衍的手——这花灯一个只有巴掌大,想要填平湖面可不是个小工程。宁衍的右手伤得太厉害了,哪怕愈合后也没法恢复如初,平时多批两份文书都会酸胀发疼,宁怀瑾几乎不敢想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些灯攒出来的。
    而且这样大的手笔,宁怀瑾天天跟他相见,竟没提前发现一点端倪来。
    “这些……”宁怀瑾艰难地说:“有多少?”
    “六百多盏,做到后来就数不清了。”宁衍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来想凑够九九之数,可惜程大夫看得严,每天做到十盏就不许碰了。”
    宁怀瑾忽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宁衍总是躲懒,折子不肯批,给京中的回信也大多是推给他。宁怀瑾偶尔想要让他起来做做正事儿,他也总推说手疼不肯动。
    他当初一直以为宁衍是借故撒娇……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够了,宁怀瑾忽然想。
    已经够了。
    在他每次自以为看到宁衍真心时,宁衍总能适时地告诉宁怀瑾——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认真。
    对帝王而言,做到宁衍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是一片真心,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供指摘了。
    从表明心意开始,到后来为宁怀瑾立威铺路,再到偷天换日解决后嗣,再到今日种种,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步步踩着宁怀瑾的底线往下,将他的心揉搓得一软再软。
    直到方才,这满湖灯火终于化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在了宁怀瑾的心上,将他一直以来的保留和底线都震得粉碎。
    宁怀瑾心里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他眼神不再退却,而是握住了宁衍的手,认真地就着满湖烛火看向了宁衍眼底。
    “小衍,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宁衍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打断了。
    宁衍用一根手指贴在宁怀瑾唇上,眼神看起来竟然比宁怀瑾还要认真。
    “我说过了,我给怀瑾准备了一个生辰惊喜。”宁衍说:“无论怀瑾想说什么,都先听我说完。”
    宁衍说着从自己的袖口里取出一卷薄薄的绸布,交在了宁怀瑾手中。
    宁怀瑾满腔情意堵在胸口,却莫名被塞了一卷这东西,他疑惑不解,却也照着宁衍的意思,暂且将自己的话咽回去,将这卷绸布展开了。
    然而刚刚展到一半,宁怀瑾便骤然愣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般,近乎呆在了原地。
    那薄绸内缝着白绢,开头和末尾是宁衍亲书的抬头和落款,中间本应写着什么的地方空白一片,只有结尾“崇华十一年九月二十四”的日期上,端端正正地盖着宁衍的国玺印章。
    ——这是一封空白的诏书。
    “我知道怀瑾跟我在一起,心里总有许多不安。”宁衍借着这个姿势握住了宁怀瑾的手,拢着他颤抖的手指,认真道:“所以我要给你留一条后路,好让怀瑾以后永无后顾之忧。”
    正文 “这颗真心都留给你,我就不收回来了。”
    ——他再一次,再一次打破了宁怀瑾的底线,让他的心意超过了宁怀瑾能想象到的极致。
    宁怀瑾觉得自己应该欢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顺着宁衍的力道握紧了手里的那封诏书,只觉得想哭。
    他眼眶发紧,胸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来,需要拼尽全身的力气克制才能让自己不要发抖,也不要在宁衍面前落下眼泪来。
    但饶是如此,宁怀瑾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失态。
    他握着诏书的手不受控地发着抖,哪怕被宁衍紧紧攥住也无济于事。他牙关咬得死紧,眼眶已经红了。
    宁怀瑾只觉得心口被人平白塞进了几把利刃,锋利的刃口肆无忌惮地搅着他的心,将他的理智一并搅成了一团浆糊,只留给他一阵难以言明的痛。
    宁衍的心意太沉了,比他身上这么多年的担子加起来还要沉。他不知道要怎样的情谊才能配得上宁衍的情深似海,他只觉得自己无能又懦弱,连情义都比宁衍逊色三分。
    宁衍虽一直都说,只要宁怀瑾肯回应他的心意他便别无所求,可宁怀瑾却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宁衍对他近乎迷恋的好。他于情爱之事上笨拙又木讷,虽总是宁衍落后一步,但也想好好回应宁衍,让这点隐秘而背德的情分“公平”一些。
    从回应的那一刻起,宁怀瑾便知道,哪怕这段不可见光的感情真的东窗事发,那页不是宁衍一个人的错。时至今日,宁怀瑾早已不再是“被困”于宁衍的感情不得脱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其中有默许,有纵容,甚至还有堂堂正正明确的回应。
    ——他也爱着宁衍,正如宁衍对他一样,那情分早超脱了君臣和叔侄,纠纠缠缠地成为了暧昧且隐秘的存在。
    宁怀瑾不能否认自己对宁衍的爱意,却苦于自己爱意的浅薄,比不上对方万分之一。
    ——我要怎么爱他才够,宁怀瑾忽然想,才配得上他对我的这份心。
    宁怀瑾反手握住宁衍的手,哽咽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刚动了动嘴唇,就觉得眼眶热辣辣的,仿佛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会先掉下来一样。
    宁衍被宁怀瑾的反应吓了一跳。
    这封诏书是宁衍早准备好的,就想挑着这个日子送给宁怀瑾,让他安心,也让他高兴。
    他猜到了宁怀瑾会感动,也想过宁怀瑾会不会不肯收这封诏书,甚至猜到了宁怀瑾会不会训他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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