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身边扯了扯,顺口说道:“去年你及冠时我不在,阮茵送了你一个蒋璇,才累得你染了一身寒毒。今年咱们倒要让他们也疼上一疼——”
    宁衍心念一动,问道:“怎么?”
    “还有一个多月,到你生辰那天……”宁怀瑾顿了顿,压低了音调,认真地说:“我将信阳一齐打下来,给你做生辰礼。”
    宁衍下意识侧头看向宁怀瑾。
    月色下,宁怀瑾身上披着一层轻薄的霜色,眉眼间神情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宁衍知道,宁怀瑾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从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既然说得出口,就必定是已经心里有数的。
    其实宁衍并未多在意那场及冠礼,当时冠礼上什么人都有,大家心思各异,也未必都是来真心祝愿他的。比起所谓的“人生开端”来说,那更像是个名正言顺联络君臣感情的场合,宁怀瑾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何况宁衍一直觉得,他跟宁怀瑾的未来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要走,实在不必争一时的朝夕长短,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宁衍提起这件事来,无外乎只是想以此为由头,从宁怀瑾那里讨一点甜头,蹭蹭嘴上便宜的同时,也试探试探宁怀瑾对“亲近”的底线在那。
    只是宁衍没想到,他随口一提,居然还真勾起了宁怀瑾的心事,而且听这个话茬,他似乎还不是临时起意,而像是盘算了许久一样。
    宁衍莫名觉得心口一热,紧了紧拉着宁怀瑾的手。
    其实宁衍一直都知道,宁怀瑾对他很好,这么多年来,诸般细节琐事也都很上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情此景下,他居然感受到了另一种微妙的雀跃感。
    宁怀瑾倒并不知道他心里七扭八转地拐出了什么东西,还以为他是被夜风吹得冷了。宁怀瑾伸手拢了拢宁衍身上的披风,又觉得这披风单薄,干脆伸手将他往身边拢了拢,半搂半抱地护在了身边。
    “前面有个泥坑。”宁怀瑾看着路说:“小心落脚。”
    宁衍低低地嗯了一声,顺从地跟他往山下走。
    宁衍深知今夜这样的温情得来不易,也没法持续太久——他偷摸跑出南阳来前线这事情办得不合规矩,先不说南阳往来的一大堆奏折的军报经不起太久的堆积。就说若他擅出南阳这事情若是被对面的敌军知道了,难保不会为了他铤而走险,出兵在周遭搜寻,到时候反倒给宁怀瑾他们碍事。
    宁衍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最多在这待上一夜就走,这样算上来回赶路的时间,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可等他来了才发现,他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局观和理智一见到宁怀瑾就想临阵脱逃,更别说他刚刚跟宁怀瑾互通心意,实在是不想就这么分开。
    这种事儿想起来只会让人头疼,宁衍心里越想越烦躁,干脆像宁怀瑾一样,决定不了的事儿便暂且搁在一边,等到事到临头再想也不迟。
    宁衍这样琢磨着,心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之前在营帐里听昭明说,这次你们的对手有些难对付?”宁衍问。
    “是。”宁怀瑾说:“宁铮不知道从来弄来个帅才,听说是姓冯,正坐镇桐柏县——桐柏县的封城就是他想出来的主意,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能弄到的情报少之又少,都是因为他将桐柏县看得死紧的缘故。”
    “姓冯?”宁衍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不记得宁铮属地的属臣有这个姓的武将。”
    “这件事我和昭明也探讨过。”宁怀瑾说:“别说安庆府,在整个朝中也找不出来冯姓的武将。但看那人用兵的模样,又不像是从哪里出来的草莽,他用兵时干脆利落,虽然有些过于谨慎,但每次出兵都不会落空——想想郑绍辉那样的人先前在京中也不显山不露水,这人到底是不是朝中子弟倒也不好说。”
    “倒也不必在意,坦然处之就好。”宁衍说:“这人的出身左不过是烈士遗孤,或是什么罪臣之子,倒也不必把他想成什么老天爷赏饭吃的旷世奇才。”
    “罪臣之子?”宁怀瑾一愣,这事儿他先前倒是没想过,现在听宁衍这么一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年前,父皇年迈,生怕对朝政把控不能,疑心与日俱增,三哥四哥又争着大位,谁也没少冲武将堆里下手。”宁衍说:“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被三哥捡了回去——”
    “毕竟,不是谁都有昭明那样的好运气。”宁衍说。
    宁怀瑾沉默下来。
    妄议先帝总不是很好听,这话宁衍说两句也就罢了,他是万万不能搭茬的。
    “不过若是这样,倒也是好事。”宁衍若有所思地说。
    宁怀瑾一时没反应过来,说道:“为何?”
    “你看他这样宝贝桐柏县,就可见一斑了。”宁衍冲着安庆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嗤笑道:“我那位三哥,一向是勇气有余,谋算不足,心里想什么不说都写在脸上,倒也好猜得很。他从小便是嫡子,见过的一应东西都是最好的,哪怕是谋反,也是占据着最富庶的江南腹地谋反。你说这样的人,他怎么会看上罪臣之子。”
    “你的意思是——”
    “当初三哥连安庆府尹都没怎么看在眼里,这些年就算是‘落魄’了些,想必也变不成礼贤下士的贤君。”宁衍说:“所以我怀疑,这人是阮茵替他搜罗的。”
    “阮茵这十年来贼心不死,确实有可能背地里替宁铮纵横谋划。”宁怀瑾说。
    “但你看,那姓冯的明明有用兵之才,却守着个小小县城都要这样谨慎。”宁衍意味深长地说:“显然也是背着枷锁来的。”
    “你是说,宁铮也不一定完全信任这个姓冯的?”宁怀瑾问。
    宁衍点了点头,说:“其实倒并不一定是有疑心,或许是对他的能耐不太信任,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总之,桐柏县大约也是这人给宁铮的一张投名状,若是这个先锋军当得好,日后便能在宁铮那堂堂正正地露上脸,若是反之——”
    宁衍话未说完,留了个小小的引子,但宁怀瑾也是皇室宗亲,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桐柏县出了岔子,那这人在宁铮面前也会连带没脸,日后能否复起就不好说了。
    宁衍没说错,他确实来得正好,宁怀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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