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酒香寻了片刻,便看到了那个人。
    今夜的月亮很大,光却很冷,惨白惨白地铺在他脸上,照得他被酒气熏蒸的脸格外地红。莫三刀定定神,大喇喇地走至他身边,屈起左腿一屁股坐下:“何不公的酒钱都是算在诊金里的,一坛一金,你到时候开得起么?”
    白彦坐在树下,又捧起酒坛喝了一口,目光颓废地投在虚空里,不发一言。
    莫三刀看看他,继而收回目光,打开了自己的酒坛。
    “我要当武林盟主了,你知道吗?”莫三刀喝了一口,果然是金浆玉液,绵而不腻,劲而不辣,直教人神清气爽。
    “张靖山和了缘硬要我当的。”莫三刀咂咂嘴,缓缓道,“那天他们凶神恶煞地杀进摘星台来,吵着嚷着要我跟花梦给个解释。我们骗他们说,合欢宫的姑娘全都死了,这门派已经彻底没了,他们不甘心,怕花云鹤趁机反悔,不肯再让出盟主之位,便硬把灭掉合欢宫的功劳扣给我,要我先替他们把那盟主的位子端着。”
    大大的月亮升在丛丛枝杪尽头,莫三刀又喝了一口酒。
    “花梦说,当时我若不答应的话,他们估计会就地将我们杀了。我不太信,武当、峨眉再怎么说也是万人敬仰的名门正派,就算野心大,也不至于行这种卑鄙之事吧?你知道花梦是怎么回答我的吗?”莫三刀望着那轮被层层枝杪割裂的月亮,“她说,我心太善了……你知道,这话还有谁对我说过吗?”
    莫三刀低低道:“我师父啊……”
    半年以前,在萧山顶上,莫三刀问阮岑如何真正地练成“归藏三刀”,阮岑没头没尾地说:“你心太善了。”
    莫三刀不懂:“你说,他俩于我而言,分明水火难容的两个人,怎么会对我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呢?”
    夜风骤起,把两人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把两人地上的影子吹得无声乱晃,白彦靠在树上,直着眼睛。他不再喝酒,却也依旧不曾开口。
    莫三刀嘿然轻笑:“对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她爹跟我师父之间有大仇。”
    他于是娓娓道来,从遥远的剑鬼说起,从鬼婆婆说起,从十八年前,那对在元宵夜被掳走的双生子说起。
    他说,自己第一次对花梦上心,是因为她全心全意地找她丢失的哥哥。他说,他那时候,挺羡慕她那个哥哥的,羡慕那个哥哥有人寻,有人念,有人时时刻刻地放在心上,放了十八年。
    他说,他是孤儿,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爹娘,他师父救了他,养大他,但也打他……打他的时候喜欢骂他“孽障”。他心里挺难受的,却不敢对任何人讲,尤其不敢对阮晴薇讲。
    他说,他师父有心魔,只有除掉这心魔,他师父才不会再打他。
    他说,除掉心魔的方法,就是他替他师父去把花梦的父亲——花云鹤杀了。
    他说,他已经辜负了阮晴薇,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辜负阮岑了。
    ……
    他一面说,一面喝,喝得越来越多,说得越来越乱。
    说到最后,他突然稀里糊涂地拉了白彦一下:“你知道屏湖山庄的赵公子是谁吗?”
    白彦耷拉着眼皮,终于转头睨了他一眼,他发现他的坛子已经见底了,于是又从树下,拿了自己的一坛给他。
    莫三刀一顿豪饮,终于醉倒在柔软的泥土上。
    夜风阵阵,把满天的叶子一片片地吹掉下来,掉在他的脸上、眼睛上。
    他闭上眼睛,说:“白眼狼,我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坠子”扔的1颗地雷!
    抱住!
    第81章 天命(二)
    何不公全心全意地候在莫三刀床边, 等他一醒,便通知他:“那疯子说他的酒钱和那丫头的诊金全算你头上了。”
    莫三刀抓了抓脑袋:“啥?”
    何不公拿起旧拐杖在他床边敲了敲:“就是昨晚上跟你喝酒的那疯子啊。他说你欠他三顷良田,二间别院, 一爿铺子, 前不久又借了他白银千两, 如今全副身家都被你掏空了, 酒钱和诊金只能算在你头上。”
    莫三刀终于反应过来了,想到那人一贯的作风, 抽抽唇角:“他不会……走了吧?”
    何不公瞪眼睛:“是啊。”
    莫三刀:“……”
    莫三刀伸手搓脸,也恨铁不成钢地道:“老头儿啊,你都多大年纪了,就不能长点儿心吗?”
    什么三顷良田,二间别院, 一爿铺子,还白银千两……他白彦怎么不去馆子里说书啊?
    何不公默默把一物摊到莫三刀面前来, 莫三刀低头看去,眉头拧起。
    那物正是一纸欠条,上书某年某月莫三刀所欠白彦何物何物,大名押字俱在, 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
    莫三刀重新躺回床上去,把被褥盖好,面露不适:“头晕头晕……快给我弄一碗安神汤来。”
    何不公似信非信,探手来给他把脉, 发现气脉果然有些虚浮急躁, 轻哼一声,拄起拐杖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去。
    再回来时, 手上汤药温热,床上却是空空如也了。
    何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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