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看向妈妈的手指,看见年近五十的华嫣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不复年轻时的饱满细嫩,却至今都戴着那一枚婚戒。
    ……分明已经二十多年了。
    沈昼叶怔怔地看着妈妈和陈啸之聊天。
    ――陈教授展现出了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风度,对上沈昼叶奶奶和她妈妈礼貌又尊敬,举手投足间尽是精英感,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风趣,将两位长辈都聊得妥妥帖帖。“小陈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妈妈笑道。然后她又问:“所以你现在在斯坦福,具体是在做什么呀?”陈啸之礼貌地道:“我和叶叶在做同一个课题。确切来说是在合作――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欧洲南方天文台的那台大望远镜LSST,我先前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他们聊着,沈妈妈抬起胳膊,揽住自己的女儿。华嫣手腕上套着一只圆润的翡翠镯子,那镯子在昏黄灯光下泛起润泽的颜色,那是沈妈妈回国后用以遮掩自己腕上割过腕子的痕迹的饰品――她不喜欢被问及这个问题,更不喜欢被人关注,而且那也算是伤痛之一。那镯子在沈昼叶面前一晃而过。正是那一瞬间,沈昼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立刻捉住了妈妈的手,将妈妈的爪子拽了过来。华嫣并不会因为女儿玩自己的爪子而分神,仍继续与这位一看就特别优秀、侃侃而谈,还很会疼人的才俊交谈,沈昼叶将妈妈的手镯撸了上去,那一瞬间沈昼叶呆住了。
    ――她对妈妈的这道伤口,是很熟的。那道伤口差点将她吓死,沈昼叶仍记得那伤口翻出的模样:因为发现得太晚、切得太深,华嫣的右手活动起来其实不太利索,因为伤到了肌腱,中指甚至还是无法完全伸展的。那道伤口更是狰狞可怖,它发白、瘢痕凸起而扭曲,皮肤组织两侧还有细密的缝针痕迹,像一条死去的毛毛虫。无一不昭示着那道伤口的主人,过去的痛苦。
    可是如今,那是一道浅白色的、淡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伤疤。
    沈昼叶:“……”沈昼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她将手指放上去,那块皮肤也只是略有凸起而已,下面的皮肉愈合得浑然一体,摸上去令人想起春日新绿柳枝,柔滑而微凉。十年的伤疤不会突然变小。沈昼叶摸着那道疤痕,又看着前面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陈啸之,一时陷入了沉思――可是她还没思考多久,他们的对话就终结了。
    客厅里灯光柔暖,双飞燕瓶中插着两枝山茶。
    “阿姨,”陈啸之温和守礼:“时间不早,我打扰您二位太久了。”她妈客气了一下,但是毕竟九点多了,不好留人,便只让陈啸之有空常来。
    沈昼叶瞬间从那道疤里抽身而出,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陈啸之。
    装得开心吗骚东西,沈昼叶眼睛眯眯地看着他,心想今天晚上你讨好完了我奶奶讨好我妈,有本事用本面目示人,要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要被你给唬过去了,自己是个什么破脾气自己没点批数,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陈啸之你死了。装了一晚上的陈教授,敏锐地辨认出沈昼叶对他的轻蔑,危险地眯起眼睛瞟她一眼。沈昼叶丝毫不输阵……
    下一秒陈啸之收回目光,对沈家二位长辈礼貌道:“那我走了,今晚谢谢您二位招待。”沈昼叶:“……你快……”‘从我面前消失’还没说出来呢,年轻的陈教授就将目光一转,落在了她身上。
    “叶叶?”他和善可亲、温柔可靠地说:
    “夜里黑,我不认识路,你送送我吧。”
    沈昼叶:“……??”都不提你小时候,光着一个星期你都来这里多少次了?你他妈还不认识路……?今晚演戏演上瘾了啊?
    ……
    两位长辈与陈啸之道别。接着,他们身后的门啪地合拢,将一群蚊子和两只晚辈关在门外,月光洒落庭院。晚辈一号沈昼叶揉了揉眼睛,小声问:“我送你到哪……”
    “――送我去胡同口。”陈啸之脾气很坏地说:“刚刚沈昼叶你用那眼神瞪我做什么?”沈昼叶:“……???”这人一出来,就变了张脸。陈啸之道:“我刚刚和你妈说话,就觉得你对我意见不小。还瞪我,谁教的你瞪我?”沈昼叶反问:“你不欠瞪吗?”
    “你对我脾气这么坏,对我妈妈我奶奶脾气就那么好,”沈昼叶看向他:“现在一出门对我横起来啦?”然后沈昼叶又凑到他身上闻了闻,挑剔地说:“……还喷了香水。”“喷香水怎么了,”陈啸之声音冷漠:“我给你奶奶留个好印象有什么问题?”沈昼叶觉得陈啸之的香水很好闻,忍不住又嗅了嗅,嗅完继续找茬:“没问题。可是你对他们和对我两副面孔,我就是看不惯你在他们面前演戏。”
    陈啸之:“演戏怎么了,演戏就不是我了?”“……,”靠,什么人啊。
    陈教授握住沈昼叶的手,带着女孩子推开了院子的小门。她奶奶的门扉上贴着褪色的对联,石灰水泥砌就的排水口湿漉漉的,深夜甚至还有隐约狗叫,远处老杨树在夜空中招展。沈昼叶轻轻带了下门,跟着陈啸之走进弯弯绕的胡同,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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