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叼着烟,将手中的牌打出,吐着烟圈问:“住店还是找人。”
    “找人。”
    “几零几。”
    “401。”
    翻出册子,他问:“报下你朋友姓什么。”
    “陈。”
    男人合上册子,往桌上一扔, “上去吧。”视线又回到牌面上,“老子还没打呢,把手放开。”
    楼梯是木质的,每走一步,底下变落下厚厚一层灰。
    旅馆一共有五层,一层有六间客房。现在是晚上九点,走道上依稀可听见各个房内传来的嘈杂声响。
    有喘息声,有叫骂声, 以及喋喋不休的絮叨声。
    男人没有停下, 径直走到四楼。辨清了方向后,他朝左侧走去。
    401, 最里面的那一间。
    有序地敲了三次,门内有了动静。
    隔着门板,女声传来, 带着鼻音:“谁?”
    男人垂了下眉眼,回答:“阿珂,是我。”
    门由内打开,男人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露出一双深沉清冽的眼眸。
    屋内没有开顶灯,只有窄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
    季晓川看过去,看见桌上地上散落着十几个易拉罐。
    程珂没有穿外套,一件黑色半高领毛衣下是一条咖色长裤,整个人单薄又摇摇欲坠。
    看清是季晓川后,她勾唇笑了笑,迟缓地摘下他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那么谨慎做什么。”抱着手臂,程珂靠在门沿上,微抬着头,只堪堪露出一双红唇,“在这儿,谁也不关心你是谁。做什么工作,有什么身份,谁也不在乎。”
    冷风从楼梯口灌上来,季晓川皱眉,说:“先进去吧。”
    程珂低头,点了下,转身朝内走去。
    走到桌前,在老式木椅上坐下,片刻抬腿放在椅上,蜷成一团。
    季晓川走进房间,关上门。空气掺杂着霉味,让人不舒服。
    他走到窗前,手触到窗帘的瞬间,听见程珂说:“别开窗。”
    伸着的手顿了下,片刻收回。
    程珂又拉开一罐啤酒,拉环掉在地板上,弹到了一边。程珂没有穿鞋,高跟鞋倒在一边,季晓川将鞋扶正,有序地放在床边。然后默然弯腰,将地上散落的拉环全部捡起。
    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坏了很久,夜里九点的温度,颇有凉意。
    拎着来的塑料袋里已经没有啤酒,程珂手里的,是最后一瓶。
    两打十二瓶,她全部喝尽了。
    季晓川拿起袋子,将空瓶收到一起,然后伸手将程珂手里的那瓶抽出,一口饮尽。
    把床上叠好的被子摊开,掀出一角。季晓川转身将程珂整个人抱起,程珂愣了一秒,然后缓缓将脸靠在他的胸膛,缩了缩。
    六十一晚的住宿,被子倒还算干净。没有空气中的那股霉味,甚至还带点洗晒后的清香。
    季晓川摘下鸭舌帽放在一边,替程珂拉好被子,然后脱下外套睡了下来。
    右手穿过她的脖颈,将她圈在了怀里。
    淡淡的酒气在鼻息间环绕,季晓川抚着程珂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能说了么?”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说给我听?”
    程珂吸了下鼻子,右手动了动,摸索着环住了他的腰。
    在这一刻,她仿似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歇的港湾。
    故事太长,从哪说起呢?
    程珂闻着季晓川身上的味道,将尘封了长达十几年的记忆之门,缓缓打开——
    那一年,她满十六岁,高一课程刚结束,离高二还有漫长的暑假。
    夏天又闷又热,即便是清晨,刷完早餐店里的碗,程珂整个人便像水里捞起来一样。
    两件白短袖,一条五分裤,一条蓝色百褶裙;两身衣服,就是程珂这个夏天所有的衣物。
    短袖已经洗的发薄,像是一扯便能轻易扯破。
    程珂洗完碗,将箩筐里的碗碟抱着放到后厨的台子上。几十斤重的篮筐,程珂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一次性搬完。
    早餐店的女主人是程大海的堂姐,程大海死前,便厚着脸皮让程珂去她打打零工,虽说赚不了钱,但至少一顿早餐钱可以省下。
    程大海死后,程珂为了养活她痴呆的母亲,便提出承担下刷碗擦桌的活。早上四点起,忙活到七点二十结束,七点半准时走进不远处的学校大门。
    一早上的工钱是二十块钱,程珂做满一个月,能赚六百元钱。
    只要省着点花,也够她们娘俩开销。
    这时候的程珂想着,等再干一年,她存点钱就去把自己的户口去想办法弄上。
    因为她妈王芳痴呆,当年不知被谁搞大了肚子,等程珂三四岁时,她的外公外婆终于回来了一趟。但这一次却是为了将她妈移出户口本而来的。
    自此王芳连着程珂,成了飘荡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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