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 作者:rourouwu

    女的闺房,似乎于礼不合吧?若是被人撞见了,你叫我如何是好?”

    “你放心,园外那两个已经被严知引开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赵誉低声道。

    他的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之下亮晶莹闪动,风尘仆仆的紫色锦袍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的发髻松了,眉眼之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似乎是经历过艰险万分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勇士一般,他的身上整个地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疲倦。

    他静静地望着沈棠,过了许久,才像个孩子一般嘟囔着道,“我这一月多来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连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顿,更别说舒舒服服地歇过一觉了。我一回京,连王府都不曾回,就跑来找你了……”

    听到了响动的碧笙在门外高声问道,“小姐,睡了吗?”

    沈棠凝眉望了眼赵誉,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声音略放高了一些,“不曾,我还有些事情要想,你们两个早些睡吧,不用理会我。”

    平素也常有这样的时候,因此碧笙并不以为意,轻轻“哦”了一声,果真便不再理会屋内的情形。

    赵誉见沈棠面色虽然稍有了些缓和,但却静默一旁,并不说话,不由将右手捂住左肩,轻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是骑马太颠簸了,还是没有好好休息够,这肩膀一到夜里就生疼生疼的。”

    沈棠见他满面风尘,又说得委屈,想到他肩伤未好又添新伤,餐风露宿辛苦奔波了一月多,心中不由一软,她轻轻一叹,指着窗前的美人榻,柔声说道,“去坐下,让我瞧瞧伤口。”

    衣衫轻轻褪下,露出半边精壮而有致的身材,他光滑紧实的肩头上,那突兀丑陋的疤痕显得触目惊心,褐色的痂上,在边缘处还渗着几丝血色,似乎是新近才又裂了开来的。

    沈棠皱了皱眉,“我让人送过去的药,你没带在路上用?”

    赵誉神色柔缓地望着她,笑着说道,“你给的药,我自然都带上了,初时倒是每日都用的,伤口也好得很快,新伤旧伤很快都好了。但后来,途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那些药都失落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伤口愈合地还好,已经能够提拿东西了,只不过就是夜里时候常常疼,但忍一忍也就好了,算不上什么。”

    沈棠的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小麻烦?怕是不小的麻烦吧,他一定是与人打斗过了,说不定还遇到了更危险的事,这才连治伤的药都失落了。

    她从柜中取出了药瓶,然后轻轻倒出两丸药来,一丸喂入了赵誉的口中,递过了茶水,让他吞历下去,另一丸用手指捏碎了,动作柔缓地在他的伤患处敷了下去,“明日我会让人再送一些过去,用法用量与上回的一样。”

    赵誉似乎是疲倦极了,斜斜地靠在了榻上,闭着双眼,任沈棠在他身上动作着。

    沈棠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寻了条干净的帕子,将赵誉的手臂掰正了,她的动作轻柔,眼神认真,态度又极其严谨,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一丝不苟地替他将伤口细细地包扎起来。

    这时,方才还合着眼的男子忽然又睁开眼来,他的目光烁烁,带着几分幽怨,低声问道,“那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沈棠正在动作的手便是一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派人跟踪了我?”

    赵誉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今晨才入了城,连王府都不曾回,就来侯府,想……看看你。后来你们去了般若寺,我便想许是有机会能见着,结果……看到静虚长老的禅院里,那个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你亲亲热热地,你竟然也冲着他笑。”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你从来都不曾这样对我笑过。”

    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羡慕嫉妒恨,倒让沈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心中微微一动,安远侯外围着不少青衣卫,府里的护卫又多加了几拨,去般若寺的时候更是带了不少的侍卫,赵誉想见自己一面,定是费了千辛万苦的。

    想及此,她的面上不由染过红霞朵朵,心里更是淌过淡淡的甜意,她的语气柔缓了下来,“容觉的父亲与我舅父乃是知交好友,我和榕儿幼时去过几次云州,与容觉都是少年时的朋友。一别经年,此回在静虚长老那再遇着他,我心中甚是欢喜呢。”

    赵誉皱着眉头问道,“是云州容氏的大公子?”

    沈棠点了点头,“阿觉的父亲正是容氏这代的家主,她母亲却是保国公最小的女儿,因他早逝,容伯父又续娶了继室,这回怕是保国公夫人怕继夫人对阿觉的婚事不上心,因此才接了他回京城的。”

    在静虚长老的禅室时,容觉并没有说清楚突然来京的缘由,只是这话中的意思,沈棠却是多少能猜出来几分的,但她向来不是喜好八卦的人,平素是断然不肯将自己的揣测随意说出。

    但这会看着赵誉酸溜溜的神情,颇觉好笑,也不知怎得就将这话说出了口来,等她察觉到了不妥,已经话从口出,再也来不及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羞涩,但手上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一朵漂亮的蝴蝶结绽放在了赵誉的肩头,又将药箱放回了原处。

    沈棠心中又羞又讪,偏偏还觉得赵誉的模样颇是好玩,忍不住想逗弄他一番,于是便故作深沉,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再不理会他怨妇一般的刀子眼,怡然自得从书案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借着烛火的亮光,看了起来。

    赵誉的心中又酸又涩,太子对沈棠虎视眈眈他倒是早有察觉的,但他深知太子的身份立场,与沈棠是断然没有可能的,又加上沈棠从来都不曾对太子有什么好感,因此他还能放心地离开京城。

    但谁料到,这会却突然来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容觉,她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得那么开怀,这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细细地想来,似乎她就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可她却对容觉那样笑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危险。

    沈棠一手执书,一手托腮,她的眼睛虽然是盯着书册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边。

    她看着那疲倦的背影又添了几分失落和紧张,他静默无声地将衣服修整好,颓然地起身,一脸落寞地望着她,作势欲走,却又很想留下。

    那期盼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委屈的模样刹那间萌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那个寂寞的背影,柔声说道,“阿觉他宽厚和气,我和榕儿都拿他当哥哥一样看待。”

    赵誉的脚步微顿,松弛紧张的身体一下子便轻松了下来,他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棠继续说道,“我们的父辈是挚友,幼时彼此之间常有走动,我和榕儿又正好与阿觉一般,母亲早逝,情感上颇觉孤苦,因此便比别人又更相投了一些。后来,舅父事务繁忙,云州又与淮南隔得甚远,所以就鲜少走动了,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和榕儿被大伯父接到了京城,便和阿觉彻底断了联络。”

    等再转过身来时,他的面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他轻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那姓容的小子长得又丑,看上去还呆头呆脑的,哪里及得上我半分?我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看他方才的紧张,这会的轻松,便可以知道他有多在意容觉这个长相智慧都不如他的小子了。

    沈棠无奈已极,摇了摇头,便又将视线转到了书册之上。

    赵誉望着她静谧如百合花一般的姿态,狡黠地一笑,他低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以后,不要再这样幽暗的烛火下看书,尤其是小心伤了眼。”

    话刚说完,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她的窗口消失不见。

    沈棠怔怔地望着半开半合的窗台,细细咀嚼着他话语中的意味不明,想了好久都不甚明了,等她低下头去,想将书册合上放回书案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册,竟然是颠倒了的。

    她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又羞又臊,将手中的书册往榻上一扔,钻进了毯子里紧紧地将头蒙住,不让露出分毫来。

    门外传来碧痕关切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是什么声音?”

    沈棠不想惹了两个丫头怀疑,羞红着脸,从毯子里露出一小半脸来,讪讪地说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书册,你们两个快睡吧,我也要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松涛院。

    沈榕满脸惊喜地说道,“阿觉来了?住在他外祖父家?那今日等我下了学,便去一趟保国公家,这几年都没见过了,不提起倒也罢了,这会知道了他在京城,我还真是想他得慌。”

    他将衣衫整好,拿起了书册便要去上学,却被沈棠叫住了。

    沈棠从碧痕手里接过一个药箱,笑着说道,“你派双福将这些送去瑞王府吧。”

    沈榕虽然接过了药箱,但脸上却写满了狐疑,他悄声地嘀咕道,“上回给的药并不少呢,就是使劲地用,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说归说,他却依然叫过了双福,将药箱递给了他,然后叮嘱了几句,就催着双福出门。

    不管怎么说,世子都是因为他受的伤,他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像防狼一样地防着世子,倒并不是对世子有什么成见,不过就是舍不得姐姐嫁去北疆,吃那些苦罢了。

    送走了弟弟后,沈棠便去给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得正堂时,毫不意外地见着了大伯母莫氏,她正与老夫人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进来,与往日一样,笑着招呼了声,“棠儿来了,快坐吧。”

    沈棠轻笑着坐了下来,桔梗手脚麻利地替她倒了茶水,又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碰了碰沈棠的手,沈棠会意,便冲着随伺一旁的碧痕说道,“方才出来时来得急,忘了叫碧笙将荷叶包饭蒸上,你就替我去走一趟吧。”

    碧痕是看见了桔梗方才的小动作的,因此机敏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老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地问道,“荷叶包饭?这是什么什么有趣的玩意?”

    沈棠浅浅一笑,“这荷叶包饭是孙女儿最喜爱吃的一道饭食,是将细米和着肉块菜丁包在荷叶中,然后用细绳扎紧,放到蒸笼里蒸熟。等熟了之后,饭食的香味,肉块的香味以及荷叶的香味交相辉映,吃起来甚是美味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心思巧妙,竟想得到用这荷叶包着饭蒸来吃。”

    沈棠见老夫人颇有兴致,笑着说道,“既然老夫人喜欢,孙女儿待会便差碧笙蒸得再透一些,然后送过来给您尝一尝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送一份过来吧,你秦夫人和二妹妹今日出来,这许多天不曾吃过肉食,定是想念地紧了,正好她二人有口福,也一块尝尝这荷叶包饭。”

    沈棠心中微动,但面上却露出恬静的一笑,她说道,“也好,那就劳烦祖母差遣位姐姐过去,替孙女儿再吩咐一句,让碧笙丫头多蒸几个,您这儿要,大伯母那自然也少不得。”

    这时,许久未见的乔嬷嬷却忽然从外间进了来,她笑呵呵地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禀老夫人,秦夫人和二小姐已经从家庙接了出来,这会正去各自的屋子梳洗,稍候便来向您请安谢恩。”

    老夫人的面上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的身子还不曾大好,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先下去歇着吧。”

    这本来是主子的恩典,但乔嬷嬷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她作势抹了抹眼泪,声情并茂地说道,“老夫人,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强撑着处理这诺大的侯府事务,芳娘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没得什么大病,怎用得着歇那么多天?”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人便是有心将她谴走,却并不好再开口赶人了,只得任她立在身后。

    沈棠冷眼旁观着这出戏,心中对乔嬷嬷越发觉得奇怪了。

    从碧笙与府中老人们的闲谈中可知,乔嬷嬷是老夫人自永宁伯府带出来的陪嫁丫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可说是非比寻常,自随着老夫人到了沈家后,也是个忠心不二的臂膀,不管什么事件之中,有老夫人插手处,必然也有乔嬷嬷的身影。

    论起来,高门大户中小姐的陪嫁,除了帮助小姐将来能有个使得顺手的人,同时还充当着备用通房的功用。为了固宠将夫君留在房内,也为了从别的妾侍那夺宠,陪嫁丫头有时候甚至会比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乔嬷嬷便是如此。

    她与老夫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她身量苗条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却足比老夫人年轻十多岁,单论相貌,老夫人不及乔嬷嬷多矣,由此时推及彼时,想来当年乔嬷嬷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祖父安远侯沈谦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卫道士,相反他年轻时也颇有些风流的名声,府中也从来没有少过妾侍通房,只不过老夫人手段了得,那些近过沈谦的女人皆不曾留下半条血脉。

    便是唯一有机会怀上了孩子的江姨娘,也在生产那日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但美艳如乔嬷嬷,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好的年华,立志终身不嫁,要永远伺候着老夫人,因此对镜自梳了。

    沈棠心下暗自计算着时日,算起来孙嬷嬷派去乔嬷嬷老家探查的人也应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到底能探听出什么来。

    她正自想着,忽然便柳絮急匆匆地进了来,然后恭身向老夫人回禀道,“回老夫人,侯爷身边的全叔在门外侯着。”

    老夫人眉头一皱,忙问道,“侯爷派阿全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柳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爷请大小姐到他的书房去一趟。”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却笑了起来,她冲着沈棠和蔼地一笑,然后挥了挥手,“你祖父唤你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既然他都派了阿全急匆匆地从我这儿唤走你,想来还是要事。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且过去吧”

    沈棠忙立起了身来,轻轻福了一福,“那孙女儿便就去过去了。”

    她徐徐地转身离去,却感到背后有四道灼人的目光盯着她,一直到走到了院子里,这刺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全叔立在颐寿园的门口,正不好意思地对着碧痕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过来,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大小姐,侯爷有情。”

    沈棠见全叔的脸上满是笑意,不由问道,“是好事?”

    全叔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但我看侯爷脸上笑呵呵的,想来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刚出了颐寿园的门,沈棠便与秦氏和沈紫嫣迎面相遇。

    本来这家庙静修的惩罚还不曾过去,但因为荣福替沈紫嫣说定了林恕这门亲,沈紫嫣的婚事一下子定了下来,便需要立刻着手作些准备,因此老夫人便向沈谦求情,将她母女的惩罚给解了。

    自从永宁伯在站位的问题上并没有与安远侯府的利益保持一致后,沈谦从前对秦氏的几分顾忌便彻底地没有了。他向来厌恶秦氏跋扈的性子,又暗恨她不懂事放引子钱,差点替沈家惹来天大的麻烦,所以这回虽然是沈紫嫣犯错,但他却以管教不力的罪名也将她一并罚了。

    既然郡主已经有了打算,也并不再理会秦氏的事情,沈谦便命人将秦氏母女一并解了禁闭。

    老妻的面子,他还是顾及的。

    但这一月多青灯古佛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对秦氏和沈紫嫣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沈棠望着这对华服艳丽的母女暗自摇了摇头,秦氏也就罢了,沈紫嫣甫一出家庙,便就打扮地如此华贵艳美,不仅在头上插满了珠翠,还涂脂抹粉了起来。

    这般地光彩照人,着实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到时候便是在老夫人面前哭诉告状起来,也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沈紫嫣一见到沈棠,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冲了上来,若不是有全叔和碧痕拦着她,怕是要将沈棠整个地扭住了,她满面怒容地厉声喝道,“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见不得苏表哥对我好,所以才算计我的,对不对?”

    沈棠冷冷地说道,“苏表哥对你好,也是他做表哥的本份,与我无关。至于搞鬼算计这些话,你最好吞回肚子里去,不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对于你,我只能说四个字,咎由自取。”

    沈紫嫣听了怒极,恨不得将沈棠扑倒在地,狠命地厮打一番,她凄厉地吼道,“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搞的鬼,祖父怎么会让我嫁给林恕那个色鬼?祖母又怎么会同意这桩荒唐的婚事?祖母答应过我的,将来会让我和苏表哥配成一对,以后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祖母答应过我的。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祖母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这年头,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思春的,真是可笑之极。说起来,你沈紫嫣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费心思算计你?”

    她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全叔和碧痕扬长而去,只留下气得跳脚的沈紫嫣和一脸阴戾的秦氏。

    秦氏朝着沈棠的背影恨恨地淬了一口,然后语气阴沉地冲着沈紫嫣说道,“前几日娘亲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你身份尊贵,岂是沈棠这个小贱/人能比得的?气什么,急什么,将来有你整死她的时候。”

    沈紫嫣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沈棠,将来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全叔引着沈棠进了书院地下的暗室,在石门外轻轻叩了几下,直到听到里头沈谦洪亮的声音传来,才敢启动机关。

    石门“轰隆”地一下开了,露出里头宽阔的议事堂,安远侯沈谦满面荣光,意气风发地坐在了主位之上,两旁的红木太师椅上除了最靠近沈谦的那座位上空着,其余的也都坐满了人。

    沈棠举止雍容娴雅地行了礼,面上始终带着沉静的笑容,举手投足,恪守礼仪,不曾有半分的逾越。

    这让沈谦很是满意,在座的族中精英也俱都暗暗点头,沈谦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左下首空着的位置,“来,棠儿坐”

    沈棠有些惊讶,但随即想到了祖父既然将玉斗令都交给了自己,那在沈氏的核心会议上给自己一席之位,倒也算不得什么。她这样想着,便轻轻福了一福身,然后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了下去。

    沈谦笑着对她说道,“找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瑞王已经答应与三皇子结盟了。赵氏宗室之中,南阳王,景阳王和醇王早就已经站在了三皇子一边,如今再加上瑞王的盟约,三皇子简直算是如虎添翼,万无一失了。”

    赵誉不惜以伤患之躯在太子东宫上演了那出苦肉计,所为的便是寻找机会策马万里奔回北疆,说服他的父亲醇王与三皇子结盟,和醇王一样用以来交换未来三皇子登基之后行撤藩之令。

    只要撤藩一事能够成功,那赵誉将来就不必离京,他与沈棠的婚事就算少了最大的障碍。

    这些沈棠都早就已经料算到了,但沈谦亲口将这事说出来的时候,她心中却仍旧有些不能平静,乱乱的,也甜甜的。

    她目光晶莹地望着沈谦,浅笑着说道,“棠儿恭喜祖父了,您和三皇子的谋算已经成了七成,大业将成,指日可待。”

    沈谦轻轻抚了抚胡须,志得意满地说道,“皇上以为我沈氏只剩下这点明面上的力量,当真是小看了我们。如今皇上手中除了京畿卫禁卫军以及几家鼠目寸光的公侯府邸,还剩下什么?醇王瑞王投向了三皇子,西疆那边镇西大将军本来就是景阳王的人,只剩下威东军二十万的兵力,远水解不了近火,就算是皇上全盘动作了起来,也无济于事了。”

    他沉沉地说道,“此战,三皇子必胜”

    太叔公却摇了摇头,“侯爷莫要掉以轻心,如今的情势虽然于三皇子有利,但太子却仍然占了一个嫡字,他是先皇后所生,甫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太子,将来若是皇上驾崩,太子继位才是名正言顺。”

    他的声音苍老而沉缓,但在座之人却任谁也不敢轻忽,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若是皇上想开了,不再这样咄咄逼人,太子静默不动,扭转形象,此时三皇子若是有所动作,便是谋逆之罪。便是一向拥戴三皇子的百姓,在此等大是大非之前,想必也会倒戈而向了。”

    沈棠暗暗为太叔公的话拍手称道,果然是历经了三朝的老人,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更精准沉稳,便是祖父与之相比,还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浮躁。

    沈谦面色不变,依旧笑得欢畅,“叔父说得有理,但太子屡次失德,朝中早有了请皇上另立太子的声音。叔父怕是不知道吧,中秋夜宴时,棠儿使的那计见效了。”

    太叔公连忙问道,“如何?”

    沈谦笑着说道,“昨日那个叫绵雨的丫头忽然在东宫晕倒,是陆太医去请的脉,滑脉如针,绵细有力,竟是喜脉。皇上闻讯气极,赐下了一碗滑胎药,但太子却护着不让,还说了好一些绝决的话来,将皇上气得吐了两口血。太子大婚将近,距离也就不过一月,竟然任由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先得了胎,若是男孩,将来便是长子。太子妃知道了会如何?良媛良娣知道了又如何?”

    太子既无才能,也无母族,若要想登基为帝王,执掌这万里江山,所凭借依靠的唯有皇上的宠爱而已。

    皇上为了太子做了那么多,不惜残戮其他的子女,宁可成为人人唾骂的昏君,也要在困难重重中,替太子披荆斩棘,杀开一条血路来。

    但太子,却是那样回报他的。

    太叔公抚须长叹道,“我常看唱本中有词,扶不上墙的烂泥,当时却想,若有尽心辅助之人,莫说是烂泥,便是流水,也有办法将它扶起到墙上去。但太子却让我大开了眼界,太子如此,虽是皇上的大悲,却实乃三皇子的大幸啊”

    他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又见犀利,“只是,百姓是不会因为太子大婚之前宠幸了婢女而心生不满的,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算不得什么。定国公等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早就已经绑定了战船,再后悔却已经晚了。莫说绵雨腹中这孩子还不曾出生,便是已经落地了,定国公也只能心中暗骂个几句。这一条道既然已经走了,就只能走到黑。”

    太叔公长长地一叹,“因此,太子的优势不会有所动摇,三皇子的颓势却依旧摆在那里,到底不名正言顺啊”

    沈谦的眉头便深深锁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叔父所言极是。”

    这时,沈棠忽然轻轻地开口,“皇上坚持不肯进皇贵妃娘娘的位分,便算是绝了三皇子的嫡子之路。但将来三皇子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可想呢”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的目光皆都殷殷地望向沈棠,在沈氏近半年的决策中,多有她的身影,因此沈氏的核心成员对她并不陌生,都知晓她聪慧机敏,沉稳冷静,绝不会无的放矢。

    太叔公也是如此,因而听到沈棠这么说,便满怀期待地问道,“棠儿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沈棠浅浅一笑,“这只是棠儿的一个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曾听祖父说起过先皇后的一些故事,后来想想其中疑点颇多,便趁着上回皇贵妃娘娘召见,细细地问过了娘娘。”

    她略作停顿,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说过,先皇后自在王府时掉了一胎后,一直都没有动静,却在廉王与娘娘定亲后没几日,忽然怀上了子嗣。这倒也不算什么,民间有说法,或许是娘娘带去的喜气。但太子比太医算下的产期却足足晚了七日才诞下,而且生出来并不壮实,比一般的婴孩都还要更小一些。”

    她继续说道,“生得小的婴孩或也是有的,这也算不得什么。但太子甫一出生,当时的廉王府却见了血光,先是因为差点将太子卡在了先皇后的腹中,将当时在场的接生嬷嬷俱都贬了出去;然后便因为侍女看护不力差点摔坏了太子,先皇后竟然将看护太子的侍女俱都杖毙。这些可疑之处都撞到了一块,那便有些奇怪了。”

    沈谦的眉头微微一挑,他沉声说道,“棠儿的意思是,太子的身世或有可疑?”

    沈棠点了点头,当初她一听到这个桥段时,心中就涌出这样的一种感觉,她暗自揣测,先皇后应该是知晓自己伤了身子,不能怀孕,但眼看着皇上的胜利越来越近,若是没有子嗣,仅凭皇上的宠爱,她的地位是绝对无法与即将进门的皇贵妃相比的。

    于是她便慌称自己有孕,其实暗地设计让自己身边的婢女怀上了皇上的子嗣,在将怀孕的婢女养在暗中,以待将来去母留子,将那孩子占为己有,成为她登上后位的筹码。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太子明明迟生了几日,却还是身量瘦小,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当年目睹太子出生的侍女产婆不是被贬便是被杀。

    但有一件事,却更让她觉得奇怪。

    她迟疑地说道,“那日之后,我便让娘娘去查了查当年与太子出生有关之人的去向,那些都是王府放出来的人,内务府都有名册记载,真心要去寻,就算是隔开了那十几年,也还是能寻着的。但祖父您猜猜看,怎么着了?”

    沈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沈棠轻轻一笑,“若太子的身世真有可疑,那是必然不会留下活口的,只是让棠儿更觉得奇怪的却是,这些人却不是当年死的,而是俱都死于十三年前。”

    沈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十三年前,恒王之乱,先皇后薨逝之后?”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其实,最让棠儿觉得不解的却是先皇后的死因呢。当年皇上与恒王争夺天下,在世家的支持下皇上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龙椅,恒王败北却并不甘心,蛰伏两年,便能攻破武定门,进入皇宫大内,先皇后便是死于这场祸乱。”

    她低低地问道,“坤宁宫在皇极殿的后边,若是恒王的兵马是从武定门攻入,那离得可就远了,先皇后身子康健,又远离战场,怎么会好端端地死于恒王之乱呢?”

    沈谦微微一震,眼中迸射出两道精光来,他沉沉地说道,“当初恒王是连皇极殿都没到,就被禁卫军给逮起来了,恒王的人也都不曾越过后宫,先皇后的死确是莫名非常。”

    沈棠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眸中晶亮晶亮的,她脆脆地说道,“单独分开来看,每一件事都皆有可能,但若是那么多的巧合拼凑在了一起,那整件事便必有反常。棠儿的意思,祖父不妨派人去好查查查当年的事,正好这几天孟氏的家主也进京来了,想来对此他也很有兴趣呢。”

    沈谦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但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发难,此时再去查,怕有些手忙脚乱吧?而且此事毕竟过去了许多年,我怕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什么。”

    沈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查得到查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只是轻柔低缓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室内众人的极大震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太叔公首先拍手称赞道,“果然是我沈氏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心思。侯爷,棠儿说得不错,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就算太子真的不是先皇后所出,但赵氏的宗谱中,他却仍旧是挂在了先皇后的名下。”

    太叔公略顿了顿,沉声说道,“但百姓的观感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能在皇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若是他一直以来疼宠呵护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所生时,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耐心,坚持,以及付出,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留给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可是当这个念想却被无情打碎时,他该如何是好?

    有没有真凭实据并不是事情的关键,重要的是皇上的心中生出了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地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理智整个吞噬掉,偏执如皇上,又怎么能躲得过去?

    沈谦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面上甚是欣慰,但心中却颇有些紧张,这个孙女不仅有纵天之才,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硬得下心肠之人,幸亏自己及早地发现了她的才能,又将玉斗令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以示自己的看重,这才笼络住了她。

    若是,这样厉害的女子,非友是敌,那该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毕竟自己对她,并不是问心无愧的。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闪过一丝莫名的凌厉来,他心中暗道,若这样的才智不能为我所用,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将她……

    商议早已散去,但这寂静的夜里,沈棠却迟迟不能入眠,她轻轻下了地,推开门,然后钻到了外厢碧笙和碧痕的榻上,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碧笙颇有些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所做的事,似乎越来越偏离了我的本意了,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得不做,而且我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等着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才发现,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心中有着淡淡的矛盾,太子此人虽然可恶,将自己莫名地扯进了危机,皇上因此而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但春申殿内,他误以为绵雨是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让她觉得不管太子的感情来得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对自己,似乎确然是有几分真心的。

    太子,不过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天真过头的孩子,皇上为了他所做的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想来他并不知道吧?青凤楼上三皇子跌落下去时,他眼中的急切并不是假的;春申殿里,他流露的感情也很真切。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皇上执念之下的牺牲品罢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但经过自己今日的提议,太子以后的日子便会变得艰难起来了吧?他所拥有的完全只是皇上的宠爱,若是连这点都没有了,也许很快,他单纯到可笑的生命,很快便会消逝。

    她沈棠从来不是个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意的圣母,但却也并非随意便向人伸出刀剑的刽子手,可这回,她却要亲手将太子推入万丈深渊,就算太子侥幸能存活下来,却也必然是伤痕累累的。

    从古至今,不管是这个时空,还是前世,废太子的命运从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碧笙却道,“小姐什么时候和碧痕姐姐似的,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照我的看法,哪里有那么多的感触?这世上的事,在我的眼里,其实只有是或者非两字,不是即非,哪有那么难?我若要走这条路,不走便不能活,但眼前却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此时我该如何是好?自然只有将他打倒一条路可走。”

    沈棠凝着眉头,低声问道,“那人若是无辜的呢?他必须要挡住你,才能继续活下去。那你该如何?”

    碧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他想活,我也想活,那自然是尽着我自己了,我可没有舍身成仁的气度。再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已经不无辜了。”

    沈棠若有所思,等想了片刻之后,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你说得不错,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呢,太子若是无辜,三皇子岂非无辜透了?”

    碧痕讶然,“原来小姐说的是太子,既如此,小姐便更无须有什么困扰了。太子与沈氏,本来就是对立的两面,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沈氏的荣衰关系着的却是小姐和二少爷的荣衰,因此太子与您,本来就是对立的关系。只要三皇子胜了,太子的下场便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您或者谁,而有任何改变。而您也好,沈氏也好,是一定希望三皇子赢的,不是吗?”

    沈棠神色依旧浅淡,但眉间的郁结却一扫而空。

    大周朝的皇子,一旦大婚就必须搬出宫里,三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就在他大婚的前日,皇上封了他为恪亲王,又将当年的恒王府赐给了他做王府。

    一个恪字,便能窥探出皇上对三皇子的怀疑和警惕。

    九月二十六那日终于到了。

    因为太子大婚紧随其后,就在十日之后,因此三皇子的婚礼办得极尽简洁,三皇子就在乾元殿内与正妃孟氏行了大礼,又去了奉先殿祭拜了列祖列宗,便算是礼成了。

    及到了第二日,又与侧妃刘氏和沈氏一起行了礼,又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敬了茶。

    既没有大宴群臣,也没有普天同庆,除了几家骨肉之亲之外,再无他人,这规模甚至还差了中秋夜宴时良多,不只如此,敬茶时皇上甚至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去。

    但心中早就有了筹谋和底气的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却丝毫不以为恼,反而觉得没有了低气压的皇上在场,这整个大婚的过程虽然寒颤了一些,但却流畅之极也舒心之极。

    六公主自然也出席了三皇子的婚礼。

    她举止庄重得宜,打扮雍容华贵,眉目间闪动着沉着冷静的气质,与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六公主,仿佛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沈棠心下觉得有些感慨,是怎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正直青春妙龄的女子,彻底地改变性情,从一个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女,变成眼前这样沉静淡然的样子?

    她正心下暗叹,六公主却主动向她开了口,“大表姐最近可好?”

    沈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甚好。公主您呢?”

    六公主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来,她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说道,“夫君的妾侍吃了婆婆给的东西,闹了几天的肚子里,等略好一些,却又在婆婆的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哎,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没了。夫君的那庶长子见着了血腥,发了好几回梦魇,说来也怪,只有我带着他,他才能安静下来,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是责无旁贷了。但凭空多了个儿子出来,还真把我累坏了”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但那叹息中却分明藏着几丝得意,她继续说道,“夫君甚是爱宠落了胎的那个妾侍,因此将婆婆好生责怪了一通,婆婆气得病倒了,诺大一个公府,没了个主事人,竟就乱了套。我无法,便只得接过了家务。如今,我又要带孩子,又管着家里几百口的吃用,倒从来都不曾这样忙过呢”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便笑着说了声,“公主替定国公夫人分忧,替罗世子分忧,也是应该的,但您可要记得好好顾念身体,该歇的时候也是要歇着的。”

    六公主笑了起来,她掩着嘴说道,“大表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我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进退之间心中有度,你就莫要为了我担忧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这样地轻描淡写,可又这样地复杂沉重。

    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幽幽地一叹,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你再多担待一些时日,离百忍成金,花开春暖的那日不太远了。”

    六公主挺直着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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