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时走不了,只能向她寻个庇护,也好让未来日子好过些,不至于再莫名其妙死一次。

    避开年氏的人,悄悄去到正后院找福晋,正要叩门,却听里面王嬷嬷的声音道:“福晋可想清楚了?真打算安排那孟琳侍寝?”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我蓦然呆住,杵在那里进退不是,一股凉意直窜入心底。

    福晋的声音极小,隐约听见她道:“你知我心里纵是不愿意,也没有法子,那是迟早的事,既然终有那一天,还不如我主动些。”

    王嬷嬷道:“福晋是不想年氏一人独宠尊大,可也不必再造一个年氏出来吧?”

    “爷的心思只有我才明白。”福晋叹了口气,“尤其是孟琳中毒之后,他是什么样子,你也瞧着了,可那丫头不知怎么回事,大难不死醒来却似变了个人。”

    我猛地一惊,果然装得不像,福晋已经起疑,而且最近胤禛瞧我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

    又听王嬷嬷道:“听福晋这样说起,奴婢也发觉有些不对,她从前傻乎乎的,老是被年氏欺负,现在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年氏近两次害她还吃了暗亏。”

    福晋低声道:“她对爷的态度也大变了,我瞧着她真是越来越像小陌。”

    王嬷嬷惊叫了一声,急道:“福晋快别这样想,没有鬼上身这样的事。她被年氏害得差点死了,可爷对年氏没有半点责怪,反而更加宠爱,想来是很寒心,所以才对爷疏远冷淡了。这话要说起来,奴婢也为福晋不值,明明是那年氏心狠手辣,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对福晋大发脾气,福晋也不解释,何必替别人背黑锅?”

    福晋叹了一声,“解释什么?你以为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其实我还有些高兴,他纵容年氏,那也是做给年羹尧看的,说明他不会为了一个孟琳坏了天下大事,我明白他心里装着的不是任何女人,还吃谁的醋?所以,什么年氏、孟琳、小陌,统统都无所谓了。他的心思我最了解,就当是弥补和小陌一段遗憾,也出于对孟琳的保护,他想要给孟琳一个名分,但是又不想年氏有话说,所以这事还只能我来出面安排,年氏纵是对我心有忌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王嬷嬷轻叹了一声,“福晋对王爷,真是好得没话说,可王爷却……”

    福晋幽幽一叹,“男人嘛,总是对得不到的心心念念,他若得到了小陌,恐怕今天也不是这个样子,可惜,小陌却在他还没有得到的时候死了,没有人能和死人争宠的。我已经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再往后,她们也没什么要紧的话了,我听得片刻,手脚都冻僵了,福晋已打算让我侍寝,那是不必再找她寻什么庇护了,趁她们没发现我,我又悄悄溜回自己房中,这下心里更急了,冥思苦想着脱身之法。

    午后,胤禛回府了,在书房写折子,福晋让我和她一起送点心过去,然后留下我在那里伺候。

    给他倒了茶,我就退到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到胤禩府上去。孟琳是胤禛向太后要去的,要找老太太重新分配也不太可能,总不能让老太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而且这已是太后的意思,要改变那是只能皇上下旨了。想到要去求那个害死晨风的人,心中就涌上一股难以克制的愤慨,握紧的拳头一阵轻颤。但那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我现在连回家见父母都不行,更不要说进宫见康熙了。

    想得正出神,忽听胤禛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微微一惊,慌忙低着头道:“没……没想什么。”

    “还说没有?”他已走到我面前,轻轻拉起我的手,掰开我紧握的指尖,低声道,“想什么生气的事了?”

    我抽出手,退了一步,仍是垂着头,默不作声。我知道最可恨的是康熙,但就算他害胤禩只是顺应康熙的意思,我还是无法原谅他。

    他轻叹了一声,“琳琳,你近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对我不理不睬?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想伪装,想揣摩着孟琳的心情与他周旋,但是始终做不到。每当我打算挤出一丝笑容的时候,总是想起他现在以及将来对胤禩做的那些事来,嘴角只是微微抽动,又恢复一脸木然。

    “为什么?”他忽然用力抓住我双肩,大声道,“这是为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讥诮,淡淡道:“现在和从前不同,未必是现在的问题,也可能是从前错了。”

    “你说什么?”他满眼震惊地看着我,手上因激动更加用力,“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我立刻意识到这话的语气和内容完全就是小陌一贯对他的风格,未免他疑心,只好赔礼道:“奴婢自中毒以后,时常神志不清,方才说错话了。”

    他松开手,退了一步,身子微微一颤,“这些日子,你要么不和我说话,一说话就这样子,还三天两头说想回家,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说话也是怕说多错多,我也实在不知道孟琳往日是怎么对他说话的,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称呼他和自称,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当下福了一礼,“四爷还有正事,奴婢先告退了。”不待他同意,我匆匆转身往门边逃去。

    “陌儿,是你回来了吗?”他疑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脚下一顿,心中暗叫这下完了,还是被看出来。只这一停顿,他已追到我身前,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是你吗?”

    逃不掉,那只能先发制人了。我试着酝酿了一下情绪,瞬间爆发出来,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叫道:“你那么想我姐姐回来吗?可是她已经死了,怎么回来?我是和从前不同了,因为我已经忍够了,你知不知道做别人的影子是什么感受?你总是把我当做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从前我还可以怀着幻想自欺欺人,想着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让你对着我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我,而不是她,但是现在,我觉得一直以来是我太傻了,我不想再……”

    “不要再说了。”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低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是琳琳,你不是她。”

    我止住哭,心下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是过去了。

    他抱着我的手一紧,柔声笑道:“琳琳的好,我都记着。”

    我怔了怔,他眼里的光愈渐炽热,面上冷硬的线条也变得柔和,缓缓俯下脸来。

    第二关试探?我的心猛跳了起来,睁大了眼死盯着他,也许我应该闭上眼顺从一回,这一关也就过去了,但是当他冰凉的唇触到我双唇时,我却好似被一道惊雷炸醒,飞快地侧过脸去。

    他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你是想说,从前都是勉强的?”

    我心里一慌,推开他退了一步,小声道:“我……现在不想。”

    “算了,”他轻叹了一声,“你下去吧。”

    我已无暇去分析他到底信没信我是孟琳,像逃什么似的逃离了书房,躲回自己的屋子里。

    临近傍晚的时候,福晋和王嬷嬷来了,福晋说我余毒未清,应多休养,怕我和另外的丫鬟同住一起休息得不好,便令人将东边小院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王嬷嬷领着我去我的新居,还让人准备了热水让我沐浴。

    这下是真要侍寝了?我客客气气地谢过王嬷嬷,打发她走,待水凉透,将心一横,脱了衣服跳进去。寒冬腊月泡在那冷水里,冻得我牙齿直打架,打喷嚏打得眼泪长流,我还怕这样病得不严重,未将身上的水擦干,裹了一件单衣,打开窗子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到晚上胤禛来的时候,我已经发烧烧晕了脑子,只迷迷糊糊听见他说了一句,“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你大可不必这样糟蹋自己。”

    此后他让我搬回了之前的屋子,借着这场大病,我又闹着想回家,他仍是不允,但是却心软了一点,接孟夫人来看了我一次。

    转眼元宵到了,宫里有盛宴,他带着我进宫去。许久没见过这样多的人了,和当年我还在宫里为太后策划那场寿宴时一样,后宫妃嫔、皇子家眷都到了,不过,却也有许多的人再不复见。太子和大阿哥是不会来了,我到处找着胤禩的影子,却也未见着,心中微微一痛,因为那一只死鹰,康熙那样绝情地怒骂了他,还断绝父子关系,他当然是不会再来了。

    夜深,晚宴临近尾声,我悄悄溜去舞台后面,换好登台的衣服,当气势恢宏的霓裳羽衣曲响起,我借着藤索从台上顶端打着转缓缓飞落,在涌动的水雾中轻舞穿行。

    临近曲终,乐音转慢,戏台上方飘落一片片洁白的轻羽,在我身边似雪纷飞。

    康熙缓缓走上台子,向我走来。

    这一刻,他应是忆起良妃了,忆起了当年,盛世霓裳,曾动京华。

    第159章 第一五七章 入府

    我被康熙带去了乾清宫,他坐在龙椅上看着我,似回忆起了许多事,久久不发一语。

    我跪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多少漫长的等待都经过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到胤禩身边去。还要多谢胤禛心软了,让孟夫人来看我,才能将一切计划带给珍格格。

    良久,康熙长叹了一声,“茗珍操办今日这盛宴是很不错,不过当年太后大寿,清清办那一场寿宴比今日更热闹……那傻丫头……”他忽然顿住了,面上满是懊悔之色,重重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道:“那傻丫头……她怎么就那么傻?晨风是晨风,她是她,当初她犯下那样的欺君之罪,朕都放过她了,这一次朕也不会因为晨风而降罪于她,她为何就自杀了?”

    将军府后院那一场大火,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殉情自杀,这样也好,就让康熙再多一分愧疚。我微垂了头道:“姐姐为何要自杀,已在遗书中写得清清楚楚了。”

    “遗书?”他大惊道,“她还有遗书留下?在哪里?”

    我伸手到袖中,一边取出书信一边道:“这封手书,是姐姐在沐将军出征的时候写下的,应是她最后绝笔。”

    “快快呈上!”他激动得站起身,向一旁的李德全道,“快!”

    李德全从我手中接过书信,再躬身呈给他,他颤抖着手展开。这封信我写了十多天,反复推敲修改,到昨日才最终定稿誊抄,字字血泪,要是不能让他动容,我真枉读了几十年书。

    他看了半晌,跌坐在龙椅上,老泪纵横,喃喃道:“朕错了吗……错了吗?”

    我缩进衣袖的手用力握紧,强压下心里的愤慨。遗书中写得清楚,晨风出征的时候就已知道了前行无归,但仍然遵君之命赴死,而我不求苟活,也愿意以死明志,我们从无谋反之心。

    他看向我,那一瞬好似又老了十多岁,不知是哭是笑,“你说,朕错了吗?”

    “皇上没有错。”也许他真不算错,他只是太爱自己,爱这人人之上的帝位,如果晨风还在,如果他真传位给胤禛,那一天,最后底线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会逼宫夺位,我不介意什么千古骂名,历史会为胜者歌颂,输了的人才是千古骂名。可惜一切已晚,没有先下手为强,我才是最错的那个人。

    他似乎又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长叹道:“你姐姐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她求朕将你许配给胤禩。”

    我垂了头默不作声,此刻他对良妃、胤禩、晨风、孟清皆是怀着遗憾、心虚、亏欠、愧疚之情,孟清求他将妹妹赐给胤禩这个遗愿,会让他有弥补过错的心安,他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他紧接着道:“清清的心思朕懂得,朕一直懂得,朕都知道。她与胤禩,也算是朕生生拆散,朕一定会满足她这遗愿。不过,胤禩孝期未满,不宜在此时办红事,待到今年年底,朕就赐婚。”

    我的心砰然跳了一下,但现在才年初,我实在不想再等了,急着道:“奴婢也很想达成姐姐的心愿,现在姐姐不在了,奴婢愿意代姐姐服侍八爷身边,不求名分。”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封遗书上,良久道:“那朕将你分去胤禩府上服侍,待年底再让你们完婚。”

    虽然对这一刻的结果几乎十拿九稳,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还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十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借口让我教人跳霓裳羽衣舞,将我留在宫中数日。孟琳是太后给胤禛的,他当然也不能在元宵当天就将我弄去胤禩府上,先留我在乾清宫伺候,做好了太后的工作,然后再找了个理由,我这才去八爷府了。

    走在熟悉的院落,感觉却和以往都不同,终于那是家的感觉。

    见了福晋,她随便问了我几句宫里的情况,蔻儿便端了一碗药进来,她让蔻儿放下道:“去将百里姑娘请过来。”

    我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她也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盯着我看,我心中不安起来,试探问道:“福晋身子不适么?”

    她皱了皱眉,“这是爷的药。”

    我大吃一惊,急问道:“八爷怎么了?”

    “怎么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怨愤道,“忧思郁结,病了。”

    我也无暇去想她对我的怨恨从何而来,仍是着急地道:“严重吗?”

    “命都差点没了,你说严不严重?”她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真是弄不懂皇上想怎么样。”

    我微微一惊,难道康熙又做了什么?忍不住问道:“皇上怎么了?”

    “他不就是不让爷好过么?”她面上气恨之色加重,看了我一眼,似又将话忍住了,“你就是他派来监视我们的,对不对?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这些话我就这样说了,你要去宫中告密尽管去。”

    我又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福晋误会了,其实我是……”

    我正想向她原原本本交代我是谁,蔻儿却高声道:“福晋,百里姑娘来了。”

    我往门边望去,百里曦莲步轻点,飘然走了进来,看着我微微一笑。福晋遣退蔻儿,向百里曦笑道:“那血蛊还要再种多少次?”

    “三次。”百里曦从袖中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倒在药汁中,拿羹匙轻轻搅匀。

    我听到血蛊二字已隐约觉得不好,再看到她将那不知是什么的粉末下在胤禩的药中,更加惊恐,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人理我,百里曦将一只瓷瓶递给福晋,沉声道:“装满它。”

    福晋接过,手微微一颤,很快捋起衣袖,拿起桌上的匕首,在雪白的手上划了一刀,鲜血涌出,我惊得大叫,“你这是干什么?”

    她咬牙忍着痛,将鲜血接到瓷瓶中,我冲过去想要制止,这才发现她手臂上已有十多道新旧刀痕。

    百里曦帮她包扎着伤口,淡淡看了我一眼,“种血蛊者需以自己的血养蛊虫,三十日不可间断。方才你看到的白色粉末就是血蛊的毒粉。”

    “什么?”我不相信地看着她们,向福晋嘶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胤禩?”

    “我是救他。”她放下衣袖,神色一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百里曦收好瓷瓶,向我淡淡道:“你不应该怪福晋,当日沐将军阵亡的消息传到热河,八爷就悲恸不已,随后又遭人拿死鹰陷害,被皇上怒斥拘禁,回京途中染病不起,刚回京,又听闻将军夫人自杀的消息,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忧思郁结,不吃不睡,使得病情加重,药石不灵,福晋无奈之下,才寻偏门,找到我种血蛊施救。”

    我蓦然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事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胤禩病得差点死了的那段日子,该是多痛苦?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你在这里正好,有些事要对你说清楚。”百里曦继续道,“血蛊对人体无害,只是让他忘掉那些忆最深、痛最深的人和事,只有这样,他才能从痛苦中走出来,所以现在,他已经忘了良妃、沐将军和你姐姐。”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连毒虫都知道,这世上最苦,莫过于情执情苦?遗忘或许真是疗伤的良药,但是要亲情、友情、爱情一样也不能留,才能活着,那忆着的痛该是有多深?

    我呆呆地看着药碗,眼前渐渐模糊,泪水滑落脸颊,一片冰凉。

    百里曦又补充道:“血蛊一年之后自会解开,事情过去一年,会容易接受许多,那时八爷应没那么难过了。但是血蛊未解之前,他若想起了和那些人的往事,种血蛊和被种血蛊的人都会死。”

    我心中大骇,福晋冷哼了一声,看着我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真不知皇上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安排你到我们府上来。我不会让你去服侍爷的,你就到张氏院中去伺候,还有,府上任何人都不能提良妃娘娘、沐将军和你姐姐,你给我记好了。不要以为你是皇上叫来的,我就不敢动你,你要不守规矩,我有的是办法赶你走。”

    “福晋放心,奴婢一定循规蹈矩。”我不会走,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一年而已,仅仅只是他不再记得我了,但我还能看到他,那就够了。

    “等下蔻儿来带你过去。”福晋丢下这句话,端了药走出去。

    百里曦看着我笑了笑,“孟清……”

    我吃了一惊,“你叫我什么?”

    她又笑了笑,“我每晚潜入四爷府教你跳霓裳羽衣舞,怎会不知道你是谁?”

    “我还忘了谢谢你,我能来到这里,多亏了你和格格。”

    “不用谢我,我只是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她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可惜我不能帮你太多。”

    “从前的事……”

    “从前没能和你做朋友,真是遗憾。”她的笑容有些凄凉,良久一叹,“不过我心里常想,如果不是身份立场的束缚,我们定是很好的朋友。”

    我看着她笑了,“其实我也常那样想。”

    百里曦,怎样一个豪爽仗义的青楼女子,林紫寞,怎样一个有情有义的黑道杀手,林芷陌,我冒名顶替的富家千金,和这样一个人有一段故事,那是缘分。

    她清逸的背影飘然而去,蔻儿走了进来,领着我去西院见张氏。

    第160章 第一五八章 相见

    张氏手忙脚乱不知在忙什么,桌子上堆满了书卷账簿之类的东西,地上到处扔着写废的纸团。

    我上前给她行礼她也极不耐烦,看也未看我一眼,道:“你先在一边等着。”

    我垂首退到一边,来这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不管给我什么气受都要忍着,不能让福晋有理由赶走我。蔻儿向我笑道:“我先去福晋那里了,你在这里,主子有什么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走她,弯腰收拾地上的废纸,房里还有两个丫鬟,见我没事找事都对视着偷笑起来。

    张氏放下笔,瞟了我一眼,“福晋已对我说了你的来历,我房里本不缺丫鬟,但福晋要让你来跟着我,你往后就在我身边服侍吧。”她又指了指那两个丫鬟道:“这是宝晴和宝彤,你有什么不懂的她们会教你。”

    不待我应一声,她又接着道:“我也听说了你之前是在雍亲王府专门伺候四爷的,亲王府下人多,可能许多事都不劳你动手,不过我这里就不同了,像打扫院落这些粗重的活儿你也得分担着做。”

    “是,奴婢知道了。”我知她是刁难我,故意将“亲王府”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大有将我视作j细的意思。

    她向身边一个丫鬟看了一眼,笑道:“宝晴,你带她去毛氏那里见礼。”

    我福礼退下,跟着宝晴走出正屋。毛氏也住在西院里,与张氏一排屋子正对着,她倒是比较淡然无争的样子,不似张氏那样飞扬跋扈的,只专心绣着花,没什么话和我说。她屋子里也有两个丫鬟,巧雪生得极其娇媚,嘴也甜,和宝晴感情很好,巧黎就比较内向,总是低着头怕见人的样子。

    与毛氏房里的人一一见过,我就回张氏那里,她让我去福晋那里问今日能不能让弘旺来西院这里用午膳,我知她想儿子是没错,不过弘旺是福晋在带,我第一天来就去问这话准是找骂,一边想着要怎么办,一边磨磨蹭蹭往福晋那里去。

    正欲叩门时,却听见里面有胤禩的声音,我顿时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思想斗争了片刻,终是缩了手。还是不见吧,要是他见着我想起什么来,后果不堪设想。

    转身欲走,却听见他问道:“孟琳是今日来府上?怎么还没到?”

    福晋笑道:“到了,一早就来了,我已经让她去张氏那里伺候。”

    胤禩咳嗽了一声,“怎不让她来见我?”

    福晋娇嗔道:“只是来个丫头,我还不能安排么?张氏前些日子给我说,宝晴要请假回老家,得走一个月,她那里缺个丫头,我想着这一来正好,就将孟琳给她了。爷可是不高兴了?”

    胤禩笑叹了一声,“没有,反正都在我府上,迟早都得见着,是不是?”

    福晋轻叹道:“瞒不过你,是了,我不想他到你身边,这一次你被四哥的人害那么惨,她是四哥的人,忽然来我们府上,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得离她远些。”

    胤禩笑道:“离远了,怎么看得出她有什么居心?她若真是四哥和皇上安排到我身边有所图谋,反过来利用岂不更好?”

    我打了个寒颤,他要怀疑我是j细,我又不能向他解释我是谁,这可怎么办?

    这会儿更不敢呆在外面偷听了,悄悄溜回西院,张氏问我福晋如何说,我只好胡乱撒了个谎道:“少爷在尚书房念书,中午留在宫中。”

    她虽有些失落,但好在没有起疑。

    临近午时,娟儿忽然过来传话道:“爷今日要来这里用午膳。”

    张氏先是一惊,接着大喜道:“真的吗?爷上一次过来吃饭可都是七年前旺儿出生那时了。”她的情绪激动得有些不受控制,忽然冲我急道:“快,将屋子收拾干净,好好准备一下。”

    我只好装模作样将纤尘不染的屋子又收拾了一遍,没过多时,娟儿就来说胤禩来了,张氏指着偏厅向我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一边儿呆着去。”

    我暗叹口气,走入偏厅,帮宝晴准备洗手的热水。

    只听外面胤禩沉声道:“府上新来那个丫头呢?沭敏说已经给了你?”

    张氏陪笑道:“是,在妾身房里,妾身怕她新来不懂规矩,所以没让她来伺候爷。”

    又听胤禩道:“让她出来。”

    我听得清楚,不等张氏叫我,端着水盆出去,低垂了头道:“奴婢见过八爷。”

    “你是孟琳?”他入了座,抬起眼紧盯着我看了半晌,笑道,“真是孟琳?”

    我微微一惊,不明白他问话的深意,低声道:“是,奴婢叫孟琳。”

    他又盯着我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我慌忙弯腰将水盆放在案上,替他挽起衣袖,他伸手到水中,一边洗手一边道:“令尊大人日前对我说很喜欢府上两盆水仙,想要去放他房中,你也许久没回过家了吧?不如你顺便带回去。”

    我点头应道:“好。”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伸手到我面前,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有些心慌地替他擦干手,端了水下去。

    午膳后他便走了,我心不在焉收拾着,不多时,娟儿又来了,说胤禩要见我,我顿时一惊,他不会真是要将我当做j细反过来利用吧?

    惴惴不安地去到书房,四下一望,墙上良妃的那些画像都已取下了,从前书桌上放着的那个陶埙也不见了。

    他正在练字,我上前行了礼,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那么多礼做什么?”

    他那样的表情让我更加不安起来,也不知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慌忙埋低了头,担心他真的想起我来。

    他轻声笑道:“你过来,瞧瞧我写这字如何?”

    我暗吸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往书桌上看了一眼,他写的正是杨慎的《临江仙》,当看到那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时,心却隐隐作痛起来,也不知他写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含糊答道:“八爷写得很好。”

    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我笑道:“我忽然忘了下半阙了,你接着写完它。”

    我迟疑着接过笔,心里隐隐觉得他这是在给我下套,他真将我当做对他图谋不轨的坏人了?

    “怎么了?”他沉声一问,“不会写?”

    “不是。”我不敢多想,慌忙在纸上写下下半段词。

    他轻声低吟,“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吟罢忽然拿过我手中的笔,放在一边,笑道,“模仿得不错,单从笔迹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

    我猛地一惊,本还暗自庆幸孟琳来将军府住那段时间,我也有和她弹琴写字,很了解她的笔迹,以我对书法的掌握,模仿不是难事,哪知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眼里笑意更浓,紧盯着我道:“‘月’字是孟夫人的闺名,孟琳所有手迹之中,‘月’字都故意少了一横,以示避讳;孟轲对水仙过敏,绝不会向我要水仙去,这些你都不知道么?”

    我惊恐地看着他,孟家的事我哪里清楚,他真是在给我下套?这么容易就被他试出我不是孟琳了?

    我正想着是要解释还是抵赖,他却抓着我的手用力一拉,心神恍惚间站立不稳,跌坐在他怀里,还不等我稍作思考,他已吻上我的唇,熟悉的温柔瞬间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我身子一僵,睁大了眼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玩够了么?”他稍稍松开我,带着一丝赌气的口吻,“你这小坏蛋,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肯认我?”

    “八爷?”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把我当成孟清了?忽然想到那血蛊一事,猛然一惊,就要推开他站起。

    他搂着我的手一紧,黯然叹道:“陌儿,借尸还魂会失忆么?”

    “什么?”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连这都看出来了?

    “你费那么多心思来到我府上,你是记得我的,对不对?”他神色更加黯淡,“为什么不认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瞧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试探我,我更加疑惑道:“你……你不是忘了我了吗?”

    “谁说我忘了你了?”他脸色一沉,“沭敏对你说的?”

    “不是。”我慌忙摇头,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那血蛊是假,福晋手上的伤痕却是真,而且她们说得煞有介事,可胤禩好像又半点都没忘了我,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胤禩或许还不知道福晋种血蛊的事,我也不宜在此时说出来,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向百里曦问清楚最好。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我还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不是把我当做四爷派来的j细,打着坏主意对付我吧?我真的是陌儿,你可不要算计我。”

    “傻丫头。”他失笑道,“你不是担心这个才不敢接近我吧?我当然知道你是陌儿,我等你到我身边都等了好久了,哪知你一来还装不认识气我。”他顿了顿道:“虽然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因为晨风死了,自杀殉情,但我知道你不会什么都不对我说一声就那样走了,所以我暗中让人查出是玉容潜回将军府放火,而且还找到了死里逃生的神婆,她对我说了你找她做的事,还说你一定会借另一个人的身体还魂。我一直等着,你若回来,一定会来找我对不对?”

    “谁说了我一定要回来找你?”我轻轻推开他,撇过头道,“我没地方可去么?”

    他轻握着我的手,笑了笑,接着道:“没过多久,我又听说孟琳死而复生的消息,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回来了,所以我就去深入了解了一下孟家的事。”

    “怎么?”我白了他一眼,哼声道,“为了揭穿我?”

    他抱紧我,笑道:“再没过多久,你就进宫了,还跳了我额娘曾经跳的那支舞,接着见了皇上,然后就从四哥府上来了我这里,我若还想不到你是陌儿,那就真是没脑子了。”

    我笑道:“你厉害,什么都想得到,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认你。”

    “也不是什么都能想到,你是怎么说服皇上让你到我府上来,我就没想通。”

    我搂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我不好意思说,你先猜一猜。”

    他低声沉吟,“你不会对他说了你是陌儿吧?”

    “当然不是了。”我在他耳垂狠狠一咬,“我有那么笨么?我只是让他知道,陌儿的遗愿就是将妹妹嫁给你了,他答应了,还说等你孝期一满就赐婚,但是先让我来监视你,看你有没有想着其他的女人。”

    他怔了许久,忽然激动地抱紧我,大喜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答应了?”

    我哼了一声,“求婚这种事本该是你做的,现在还要我来做,这是你人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陌儿……我……”

    我第一次见他这种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触动。

    “怎么哭了?”他慌张地伸手拭着我脸上的泪水。

    “高兴啊。”我喜极而泣,“胤禩……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不会再分开了。”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第161章 第一五九章 血蛊

    康熙寿辰将至,我准备绣一幅骏马图送给他,胤禩知道府上有胤禛的人监视着,不想在我们成亲之前节外生枝,我也不想有人对我们的关系生疑,便不去他身边伺候了,继续留在张氏那里,白日里做些她吩咐的事,夜里赶着绣那幅骏马图。

    宝晴和宝彤不值夜的时候睡得特别早,我们住一个屋子,我与她们的小套间只有一个镂空的隔断,不想影响她们休息,我总是将灯火调到微微亮,她们也从不知我夜里在做什么。

    一日,绣到三更,眼睛又累又疼,正准备小睡一会儿,忽听一个声音叫我,循声望去,百里曦正站在窗边,含笑看着我,皎洁的月光将她照得好似透明。

    我怕惊醒了宝彤,轻手轻脚地穿过她的小间,推开门出去,百里曦走到院墙边一棵大树下向我招手。月光渗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落下明暗不一的光影。

    我匆匆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很多事想问你呢。”

    她淡淡一笑,似已知道我要说什么,不待我问,已缓缓说道:“你和八爷一见面,就会知道血蛊的事是假的了。不过现在事情已成,我也不必再瞒着你,之前我对你说下在八爷药中的血蛊毒粉,其实只是普通的糖粉。”

    我顿觉疑惑,奇道:“可福晋以血养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假的?”

    她微微摇头,“我并未用她的血去养蛊虫,不过她是不知情的。八爷回京闻你噩讯,的确是大病不起,她很担心,四处求医,是我对她说了种血蛊这个法子,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后来八爷寻到将军府大火中死里逃生的神婆,知道你会还魂回来,所以病才去了,不过福晋却不知道这些事,还一直以为是血蛊生效八爷的病才好了。”

    我更加疑惑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你为什么要骗她?你取她那么多血不是种血蛊,又是做什么?”

    她没有答我,却抬起头看树梢上的残月,良久轻叹了一声,“你知道沐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虽然我已知道他的归处,知道前世今生,但还是害怕想象他死前一幕。

    她又叹了一声,接着道:“他死的时候,我在他身边。”

    “什么?”我大吃一惊。

    “你冒名顶替我的事被揭发出来以后,皇上明说从轻发落,将我们一家驱逐关外,其实却派人在途中追杀我们,是沐将军暗中救下我一家,而且找人护送我们出关,我在那里呆了三年,直到边关战乱,阿思兰率军屠城,我本打算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听说朝廷已令沐将军出兵应战,所以就留在那里等他,希望能有机会帮上忙,也好还他恩情。”她看了我一眼,平淡的声音多了一些起伏,“乱云岗,千人围攻他,我赶去救他。其实到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对能和他死在一起竟是心怀满足的。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他,不是叶阑宇,可能我这一生又会是另一番样子。”

    “你说什么?”我惊疑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甚至能隐隐透过她看到她身后的树影。

    “你想得不错。”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他死的那一天,我也和他一起死了。”

    “那你现在……?”我睁大了眼睛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怎还能看到你?”

    “我现在是鬼差,想现身就能让人看到了。”

    我心头一惊,暗暗抽了口凉气,那时每夜到胤禛府上教我跳霓裳羽衣的已是她的魂魄?我还以为是她武功高强,守卫森严的雍亲王府也无人发现她潜入,原来却是人鬼殊途。

    “你怎么做了鬼差?”我有些不解,忽然想起孟菁,不禁忧心起来,难道她也是和孟菁一样,犯了什么错事,不能轮回投胎?

    “我以在冥府服役三百年,换在人世多逗留两月时日,现在时限将到,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她深黑的眼眸闪着光,淡淡一笑,“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她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冥府知道了晨风、八爷和你前世今生的事,唯独看不到那份契约,但准不是什么好事,晨风与八爷已经合魂,我希望这一世他能平安幸福,他现在需要你。”她顿了顿,伸出手来,一道红光自她掌心射出,缠绕到我的手腕上,与那淡蓝的镯子并在一起。她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缓缓说道:“用血蛊骗八福晋,取她的血,是为了炼这聚魂血石,现在已经炼成,她的魂魄会通过这血石一点一点回到你体内与你合魂,一年之后,你们就完全合二为一了。”

    我大吃一惊,追上两步,急道:“那她……?”

    “保重。”她说了这两个字就完全消失了,树下空空荡荡,只是风中残留了一丝余香。

    夜深露重,我在院子里转了许久,希望她还能再出现,周围一切似罩着不真实的朦胧,让我觉得彷如梦中,恍惚间回屋,不小心踢到一根凳子,宝彤被惊醒了,警觉地翻了身,惊道:“什么人?”

    我慌忙低声道:“是我,对不起吵醒你了,没事继续睡吧。”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继续睡熟了。我回到床前,收拾放在床头的骏马图,抬起腕正好看到手上多了一个血红的镯子,紧贴着肌肤,像是生在手上,带着温温的热度,这似乎不是作梦了,这个聚魂血石真的可以帮我合魂,那我就会有八福晋的记忆了?但这却是百里曦用三百年奴役换来的,我终是欠她许多,而且也无机会还清了。

    这一夜想着心事又失眠了,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一睡便睡过了头,直到宝晴将我摇醒,在我耳边大声道:“还睡?主子要见你。”

    被她这大嗓门一吼,我顿时清醒了,慌忙翻身穿衣服,无意中见她一脸鄙夷厌恶地看着我,不觉怔了怔,问道:“宝晴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转身往门边走,“你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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