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殇 作者:rouwenwu

    ,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干裂的唇动了动,却没能吐出一句话。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不客气地重重塞到他的手里,看到水洒出来滴在他的手上,我竟然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一个月了。

    我带着他逃到这里来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个月以来,我因害怕暴露行踪而不敢给他找大夫,只好凭借自己的那点儿医术,亲自去后山上采摘药材医治他的伤。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亲自给他医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当知道他的身份的那一霎那,我当真有扔下他不管的冲动。可是最终,我还是没能狠得下心。

    我不能丢下他,不能再让他回到那个堪比修罗场的坟墓里。

    一方面,我的确是佩服欣赏他的不屈和傲骨;另外一方面,我对那个有着如狼般眼眸的男子心里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感觉。

    而最重要的一点,玉烟自那夜之后便改姓“红”,并且绝口不提那夜的一切。玉烟在那一夜之后彻底变了——虽然她极力掩饰,可是凭我与她那般深刻的交情,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三年前我与玉烟混迹在人群中去看安炔王爷斩首,我原本以为在他死去之后,玉烟便可以忘却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那日之后,玉烟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变得愈发将自己的心门紧锁了起来。

    更没有想到的是,安炔王爷并没有死,他竟然还活着。

    或许,这当真是注定吧,注定玉烟的心锁将会被打开。

    我知道,有些事情,当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玉烟的心结,还需要由他来化解吧!

    “你……恨我?”安凤鸣的声音在这一个月的治疗之后已经正常了许多,身上原本化脓的伤口也开始好转,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不少。

    我冷冷地望着他,“我叫青鸾,在烟雨楼的化名为青鸢。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恨你了吧?”

    当初如若不是他恃宠而骄,强迫我去他的府邸服侍他,玉烟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而代我受罪,最后更不会改姓“红”而误了一生的幸福。

    “青鸢……”他微微怔愣,随即苦笑了下,“果然是你啊……”

    我恨恨地说道:“可惜我不知道,原来你便是安炔王爷!”

    如果知道他是安凤鸣,当初我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要救他的决心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自己还是无法狠心放任有着这般傲骨的男子留在那样的地方吧!

    有时候,我当真是恨极了自己的不够心狠手辣。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不甘心,所以才会不时地为难于他吧!

    “玉烟……”安凤鸣转过头“望”着我,欲言又止。

    提及玉烟,我愈发气恼。

    “你还记得玉烟么?”我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我自己好受一些,“你毁了玉烟的美好,你还有脸提玉烟?”

    这样刻薄的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惊讶地目瞪口呆。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风轻云淡,不会对什么在意至此。可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在意着我所在意的人,在意到了一种我自己都无法预计估量的程度。

    我在意着玉烟,所以我才会对安炔王爷恨极至此,甚至说出了这般刻薄的话语——这已经是完全不像我自己了。

    “是我的错!”他低下了头,带着深深的自责。

    他的身子半依靠在床头,深深地低垂着头,两只手却是紧紧地抓着被子。他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指骨处依稀泛着白。

    一种极其浓烈的悲伤环绕着他,自他的身上蔓延开来,而后毫不保留地感染了屋子里的每一处。

    房间正中的小木桌上的油灯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悲伤,噗嗤一声跳动了下火花,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我心头的愤怒终于缓缓地平息了下来,心头的仇恨之云渐渐散去,却让我忽然看清了更多的东西。

    他对玉烟的熟悉,他在那样的地方却依旧念叨着玉烟……

    这一切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

    可是既然这样,为何玉烟会因为他而紧锁心门呢?当年他究竟对玉烟做了什么?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都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唇动了动,可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而后走出了小木屋。

    翌日,在安凤鸣吃了我给他熬好的药之后沉睡了过去,我这才换上我从村民那里借来的男子衣服穿好——因为我先前的那身白色的长衫上,早已经被安凤鸣身上流出的鲜血沾满而无法再穿。

    “沈兄弟,今天要出去呢?”刚刚出门,借宿的刘二哥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兄长的伤好多了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听村长说今天要送货去帝都,我想搭他的车去找亲戚呢!我兄长的伤势好多了,这还不是多亏了刘二哥帮他上药么!”每次要给安凤鸣上药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头疼。虽说东盛民风开放,但还不至于完全不顾及男女之别。

    所幸的是刘二哥为人憨厚,每次都自告奋勇地给安凤鸣上药。

    刘二哥再一次盯望着我的脸而微微发呆,喃喃地道,“这样的粗活,怎么可以让沈兄弟这样的人做呢?”

    我皱眉笑了笑,“刘二哥,我要去找我的那个亲戚了!你记得哦,不要轻易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事哦!”

    那一夜,我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这个帝都之外的小村子,恰好遇到砍柴归来的刘二哥。他为人善良,看到我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瘦弱男子,不畏危险地收留了我们。

    我告诉他,安凤鸣是我的兄长,我们本欲去帝都寻亲,孰知路上遇到仇家追杀,所以才沦落得如此狼狈。

    刘二哥憨厚老实,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并且还十分同情我们的境遇,对我们也愈发照顾了。每每有什么好吃的,必定少不了我们的那份。并且还对村民们说,我与安凤鸣是他家的远房亲戚,路过顺便看望他,却在途中遇到了狼袭。这样我和重伤的安凤鸣才在这里住了下来而没有遭到村民的怀疑。

    只是……每次看到我的脸,他总是会有几分发呆,这也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毕竟,每天被一个男子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然吧!

    “快去吧!”刘二哥低下头,黝黑的脸上竟然浮现几分酡红,“我会好好地照顾你的兄长的!”

    “麻烦你了,刘二哥!”我感激地笑了笑,这才转身朝村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刘村长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通过关卡之后,人烟渐渐地多了起来,道路两旁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商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客人的讨价还价声……人声鼎沸,繁华热闹极了。

    “沈兄弟,我要将这蔬菜渔货送到天香楼去,大约要一个多时辰。你要买什么赶紧买,一个时辰之后在这里等我。”才进帝都,刘村长就笑容可掬地吩咐我,“记得不要乱跑,一个时辰的时间!”

    我点了点头,“多谢刘村长。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准时在这里等你的!”

    我并没有告诉刘村长其实我与他的方向一致,因为我告诉他我是想要去给我“大哥”买些药材,一路上他就絮絮叨叨地吩咐我进城之后朝那个方向走才能找到药材一条街,哪里的药材最划算之类的话。

    “那好,我先走了!”他扬起马鞭,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马车朝天香楼的方向驶去。

    等到他的马车消失在人海之中时,我这才东拐西绕地进了一个小胡同,找到了在胡同门口跪着乞讨的小乞丐。

    “小家伙,我们做一个游戏好不好?”我蹲下来望着那个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诱惑着他。

    他却懒得理会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墙角。

    我不气馁,继续说道:“如果你答应和我做个游戏,这些碎银就归你了!”我从袖中掏出身上仅剩下的一点儿银两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小家伙看到银子之后,原本黯淡的眼睛骤然绽放出光芒,“什么游戏?”他咽了咽口水,伸手欲要从我手中拿过银两。

    我连忙缩回手,从手掌中选了一颗碎银递给他,“这个先给你!等游戏玩完了之后再将剩下的给你!”

    小家伙接过碎银放在嘴里咬了两口,确定是真的之后这才说道:“说吧,要小爷做什么呢?送信,还是偷东西?”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方染了红迹的帕子,“你将这方帕子送到烟雨楼,交给玉烟姑娘!”

    “玉烟姑娘?”小家伙的眼睛瞪得滚圆,白了我一眼,“你别戏耍老子了!玉烟姑娘岂是相见就能够见到的么?”

    “你可以试试嘛,反正最多就是被赶出来,但是你至少可以得到我这里的银两,不是吗?而且,如果玉烟姑娘愿意见你的话,以后你不就可以去向其他的同伴炫耀炫耀么?”

    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家伙,是因为先前看到有几个比他大的乞丐围着他炫耀他们得到的新衣,小家伙的眼底虽然羡慕,却倔强地宣告自己不屑。

    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在乎着的呢!

    “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地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你只要将这个交给护院,护院一定会让你见到玉烟姑娘的!不过……”我故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小家伙果然急切了起来。

    我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四周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人与这个小乞丐,这才说道:“在没有见到玉烟姑娘之前,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方帕子是我给你的。如何?”

    小家伙歪着脖子想了想,一把从我手中结果帕子,“大老爷们儿这么扭捏……不说就不说!不过,你要是骗老子的话,老子一定会大声嚷嚷的!”

    威胁完了之后,他竟然急切地拔腿朝烟雨楼的方向穿过拥挤的人群冲去。

    我盯望着他的背影,而后身子一闪,去了旁边的一座小客栈。

    小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这里的一切。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坐在那里等小家伙回来报信了!

    只是没有想到,我才坐下,就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听说了吗?安陵王妃竟然杀害了安陵王爷的一个侍妾,而后畏罪潜逃了呢!哎,你们不知道,那个侍妾是殷甸城城主最疼爱的女儿。她一死,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在我旁边那张桌子的客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听说了!你说那安陵王妃是不是中邪了?放着好生的王妃不做,竟然要去做杀人犯!”

    “谁知道呢?不过说实话,这个安陵王妃的命格倒是硬呢,竟然没被安陵王爷克死!”

    “这安陵王妃的命格的确是硬。据说安陵王爷侧妃腹中孩儿竟被她克死了呢!”

    “嘘,你们小声点!听说现在安陵王爷正派人欲要捉拿她,小心不要让安陵王爷将我们的话听了去,不然……”

    那桌人的讨论声渐渐地小了下去,可是却叫我感到心惊胆战。

    舞袖终究还是死了……

    这一次,究竟又是如何栽赃到我的身上的呢?

    我苦笑了下,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走,竟然会被诬陷为畏罪潜逃。

    安凤凖派人来捉拿我了么?

    如果捉到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处置我呢?

    这一次……他是不会再像上次那般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毕竟——在陌澜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只会愈发认为我的心肠狠毒,蛇蝎心肠了吧!

    [代嫁王府:045]

    街上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我坐在靠窗的桌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切。

    我可以看到,一个小乞丐抢了卖包子大叔的包子之后跑得飞快,却依旧被卖包子的大叔抓住,狠狠地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我也可以看到,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打量着刚刚挑选出的珠花,不小心之下珠花跌落地上,她甚至连身子都不弯,没有再看那昂贵的珠花一眼,重新回到珠宝店重新挑选……

    居高临下,确实可以看到很多身处其间看不到的人和事,可是我却不爱这种感觉。

    我知道,如果我在大街之上,我一定会为那个小乞丐付了那个包子的钱,毕竟没有人愿意去做一个受人鄙夷的小偷。如若不是饿极,他也不会在挨打的时候还拼命地将包子往嘴里塞;

    居高则和寡,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居高可以看到很多身处其间看不到的人和事,可是却注定了要做一个局外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漠不相关的局外人。

    如果要我选择,我宁可做一个糊涂的局中人,任何事我都会尽我的力去做,就算事完之后会发现我做错了、会后悔,我也会这般选择,因为各种各样的经历都是一种乐趣;而不是做那个漠不相关的清醒局外人,旁观一切而无能为力。

    只是事实上,很多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高位,而不知身处高位失去的是怎样的一种乐趣。

    譬如——安凤鸣,当年为了夺位,多少人为之流血,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正准备起身去给制止那个包子店大叔继续揍那个小乞丐的时候,却看到先前那个帮我去给玉烟带信儿的小家伙冲进了围观的人群,不知道和卖包子的大叔争执着什么。

    最后,只见他随手甩给那个大叔一样东西,包子大叔的脸色立刻好转,还兴高采烈地跑回摊位给他拿了几个包子。

    我欣赏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将包子分给另外的那个小乞丐,这才缓缓起身,朝楼下走去。

    “以后你就跟着小爷混。只要小爷有一口粥喝,就绝对不会饿到你!”我一走近,就听到小家伙对小乞丐豪情万丈地拍着胸脯。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赏地望着他。

    小家伙回头一见到是我,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激动和惊喜,“还真有你的!玉……”

    见四周人来人往,我连忙捂住了他口无遮拦的嘴,“我请你们吃饭!”

    “不用了!”小家伙眼神古怪地望着我,“你的银子都是给小爷的,你请我们吃饭……哼!”

    我噗嗤笑了出来,他还当真是有趣得紧呢!

    “说吧,她说了什么?”我压低声音问他。

    他自觉地降低了音调,踮起脚尖在我耳旁道:“离这里往左五里之外有一个座山,山上有一个望峰亭!”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承诺给他的银子递给他,谁知他竟然只拿了一半。我忍不住觉得有些诧异,直直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你,小爷这一生都看不到那样的美人,所以小爷只要这一部分就好!”他盯望着我的脸,忽然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其实你也很好看,只不过脸上长了这么些麻子。不过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哦!”

    我脸上的麻子是我故意点上去的,一方面是因为不喜欢刘二哥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看,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太过惹人注目。

    只是没有想到,就算这样,还被小家伙认为长得好看!

    “小家伙,你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因为急着赶去找玉烟,所以我也不能与他多说,“记得,人贵有志!好了,我得走了!”

    说罢,我拍了拍他的头,转身朝左走去。

    “我叫——叶明,记得我叫叶明!”身后忽然传来了小家伙有些别扭的声音。

    我笑着转身对他挥了挥手,却有些错愕地发现,叶明身边的那个小家伙的眼神有些古怪。

    只是,终究没有时间想太多,我转身连忙朝玉烟约定的地方走去。

    往左走了许久,终于在正午时分看到了那座山。

    蔚蓝的天空之下,青翠的山峰盈盈而立,像是一个身着翠绿色衣衫的亭亭少女。沿着不规则的石阶徐徐而上,在半山腰处果然看到了一座八角飞檐亭,四根朱红的柱子透着莹亮的光泽。亭子的蓝底牌匾上,写着“望峰亭”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而亭子里,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穿着淡紫色轻纱罗衫的女子,她的秀发乌黑而又顺滑,微风盈盈,发丝如水波般荡漾着。她就那么半倚在一根朱红色的主子上,可是不经意之间连却又展示着无比地婀娜多姿,妩媚摇曳。

    “玉烟!”我低声唤道。

    听到我的声音,她连忙回过头来,看到我的那一刻,先是微微一怔,可是很快却又舒了口气,最后却捧腹大笑,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被她如此戏笑,我也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而后上前走入望峰亭,坐在了她的身边,“待你笑够了,我再与你说正事!”

    玉烟连忙收敛笑容,可是却依旧忍不住,嘴角难受地抽搐着,一双杏目骨碌碌灵活地转动着打量着我。

    见她这幅模样,我取笑她,“要笑就笑吧,别憋坏了身子!”

    她果然再度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方才恢复正常。

    “鸾鸾找人家有什么事呢?”她撒娇地晃着我的手,眼底带着一丝担忧,“你叫人送来那么一块血手帕,莫不是故意吓唬人家?”

    我用力地吸了口气,极力保持着笑容不变,“玉烟,帕子上的血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我沉默了半晌,见玉烟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终究还是开口了,“玉烟,我说了——你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

    玉烟忽然抓紧了我的手,我的指骨被她握得泛白而隐隐作疼,可是我却没有抽手,只是默默地承担着她的不安。

    有多久了,她从不曾将自己的心思泄露给其他人知晓?

    “玉烟,那血,”我轻轻地阖上了眼睛,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是他的,是安炔王爷的!”

    玉烟的手刹那之间松开了我的手,眼神变得迷离,“他……他没有死么?”

    我点了点头,却是难以启齿。

    他本来快死了,可是却被我救活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玉烟这个事实。

    玉烟没有再说话,只是仰着头望着不远处的两棵高大的梧桐默默发呆。

    我见她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鸾鸾,你还记得么?曾经——我爱过一个男人!”玉烟的眼神很飘渺,看着她迎风而立,我竟然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害怕她会随风而去。

    是的,玉烟曾真心爱过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十五岁。

    她为了那个男人高兴,为了那个男人失魂落魄,为了那个男人魂牵梦萦,为了那个男人甚至想要离开烟雨楼。

    我还记得当初她每次与那个男人见面回来的时候,总喜欢和我一起窝在床上,在被子里与我分享她的喜悦和激动。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一个雨夜。那一次她差点儿摔倒,他扶住了她,于是两人自然而然地牵手了。

    他们第一次拥抱是在一个山洞里。她为了替我找到替我娘治病的一种药引而被困在山里,是那个男人找到了她,从狼群口中救出了她。那一夜,为了御寒,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令人痴迷的花前月下,承诺着山盟海誓。

    他答应了在玉烟十六岁的时候迎娶他,可是玉烟等了很久很久,终究还是未能等到他。

    是绝望,是死心,是自我毁灭,玉烟最后选择替代我进了安炔王爷前来迎接我的轿子。

    那一夜之后,玉烟彻底变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真心快乐、单纯笑着的玉烟了!

    “玉烟……”我低声唤着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终究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不怪你的,鸾鸾!”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自责,玉烟缓缓地回过头来望着我,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清风精灵,“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咬紧了牙关,反握着玉烟的手,“玉烟,如果你恨安炔王爷……我可以将他交给你处置……”

    这样做或许对安凤鸣不公平。可是为了玉烟,为了一直不开心的玉烟,我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恨?”玉烟笑得很悲伤,“我怎么能够恨他?我以为我是恨他的……可是……是我毁了他啊……”说道最后,玉烟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从来不曾看过玉烟掉眼泪,就算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也只是毅然改姓“红”而不曾流泪。而今日,她竟然流泪了!

    “玉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满腹的疑问,在再三迟疑之后,终于问出了口。

    玉烟苦笑着,泪痕在脸上绽放着明亮而又悲伤的光芒,“你知道——安炔王爷为什么会叛乱么?”

    我望着她,不解地摇了摇头。

    以前我一直以为安炔王爷是为了谋夺皇位,为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此时看到玉烟的模样,我却不得不改变看法。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也不再觉得那般简单!

    玉烟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可是那样的悲伤却依旧笼罩着她,“是我,是我害了他……我恨他没有按照约定来娶我……我以为我是恨他的……所以我害他……可是到了最后,却发现……我这里……这里好痛好痛……”

    她的手落在胸口,那么用力地抓着,轻纱罗衫都起了皱痕,可是素来爱整洁的她却没有丝毫在乎。她的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跌落,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落寞的小小圆点。

    我心疼地上前将她拥进怀抱,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可是心里却惊起了层层波澜。

    原来,她爱着的人竟然是——安凤鸣。

    对那个男人的身份,我曾经做过多种猜测,却从来不曾想过,他——竟然是安凤鸣。

    这个事实比我发现安凤鸣还活着的时候更让我惊诧愕然。

    只是,玉烟的话……

    为什么她说是她害了安凤鸣,安凤鸣是因为她而叛变?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满腹的疑问,在舌尖处再三打转,终究却在玉烟的眼泪中咽回了腹中。

    “我想——见他!”许久之后,玉烟停止了无声的哭泣,抬起一张沾满了泪珠的脸,深深地凝望着我,坚定地说道。

    [代嫁王府:046]

    我答应了带玉烟回去看安凤鸣。

    虽然不能预料到玉烟见到他之后会做些什么,可是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玉烟——我始终是狠不下心去拒绝。

    只是,回到刘家村的时候,看着眼前残忍的一切,我的心顿时如若跌入了冰河,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

    一入村口,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血腥味。整个村子都蔓延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死寂、阴森和恐怖。

    心里的不安扩大,我拉着怔愣的玉烟赶紧朝村里走去。

    刘二哥的屋子在村尾,可是我们还没走到村尾,却已经没有勇气朝那边走了。

    眼前的一切教人不敢正视。

    每走一步就可以看到一具淌着血的尸首。

    男,女,老,少。

    没有任何人躲得过。

    “刘三嫂……”我哽咽着望着脚底下躺着的那个村妇,她的怀里还躺着一个依旧缩在襁褓里的小孩儿,可是就连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未能逃脱毒手。

    “村长……”我呆滞地目光微移,却在一侧看到了先前送我去帝都的刘村长。想必是因为没能等到我,所以自己先回来了。他亦是躺在血泊中,身上的青衣早已被血色染红。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的双手拽得很紧很紧,指甲扣在手掌心里,因为用力过渡而啪地一声断裂,刺入肉里带出血肉,可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看着四处散乱的尸首,我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夜里,回到了那个如修罗场坟墓里。

    望着那些残肢断臂的尸首,我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青鸾,你是我的……是我的……”

    那道阴森的声音如紧箍咒一般在我的耳旁回荡着,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我的脑海。顿时之间,我的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了一样。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怎么回事?”玉烟比我似乎要镇定些许,“为什么他们的手掌和腿都会被齐齐砍断?”

    我转过头去望着玉烟,语不成调,“因为有人想要警告我——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知道为何,我就是知道,这一切只是那夜那个有着如狼般残忍眼眸的男子给我的警告。

    那夜他其实是可以抓到我和安凤鸣的,可是却故意放我们走。

    我是知道的,所以这一个月来我才那般小心谨慎。

    可是没有想到,终究还是瞒不过那个人,反倒是连累了整个刘家村。

    我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如果我不带着安凤鸣躲到这里,如果我和刘村长一起回来……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或许一切还是和从前那样,刘家村依旧和从前那样平静祥和。

    可是,现在的刘家村,竟远远比那座坟墓里更让人怵目惊心。

    空气里弥漫着血的气息,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人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在空气中消散,最后化为冰冷。

    刘家村总共有六十八口人,三十个壮丁,二十一个妇女,其余的都是孩童老人。他们都是手无束鸡之力的无辜村民。可是,竟然飞来横祸,无故招致如此残忍待遇。

    自从进入村子开始,一路上躺着的都是这一个月以来我渐渐熟悉的脸孔。

    有的是给我送过衣裳的,有的是给我送过吃的,有的是陪我一起上山采药的,有的是让我给他们讲故事的,有的是看到我会害羞地躲起来的……

    这样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现在却沾满了鲜血躺在了我的眼前,不少人均是瞪大了眼睛,想必是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无情地杀害了。那些小孩子的嘴角莫不是带着痛苦的抽搐,身子更是因为难忍痛楚而蜷缩扭曲着。

    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似乎被一把锋锐的刀锥刺着,痛得让我几乎无法直立。

    “鸾鸾……他呢?他在哪里?”玉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也战栗了起来,搀着我的手臂颤抖了起来。

    对,还有安凤鸣!

    我强忍着心头的悲伤,慌忙拉着玉烟的手大步朝村尾飞快地奔跑而去。

    我的脚踢到了路上染着血的石头,脚趾头传来钻心的疼,可是我却没有顾虑那么多,脚步没有任何停歇。

    终于到了刘二哥的小木屋。

    气喘吁吁地站在小木屋前,我却没有了勇气推开简陋的木门。

    玉烟亦是站在我身边瑟瑟发抖,脸色吓得苍白。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鼓足了勇气上前,缓缓地伸出双手,指尖颤抖地贴上了那扇木门。

    轻轻地用力,木门嘎吱地自动打开。

    外屋,刘二哥亦是紧闭着双眼躺倒在血泊里,毫无生气。

    这是那个会对着我笑,会将好吃的先端给我,会盯望着我的脸发呆,会毫不怀疑地相信我的每一句话的刘二哥吗?

    不,不是的……

    眼前的不是刘二哥,眼前躺在血泊中的人不会是刘二哥……

    我的脚步极为沉重,缓缓地朝他走去。

    走到他的身前,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我的心口忽然剧烈地抽疼了起来。我抱着他,让他的头贴在我的胸口。

    泪水,再一次肆无忌惮地跌落了下来。

    “沈……沈兄弟……”

    忽然从我胸口处传来一道低微的声音,轻不可闻。

    我连忙低下头望着他,只见到刘二哥虚弱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极了。

    “刘二哥……”我的思绪稍微恢复了些许,因为见到了太多的死亡而以为他也丧失了性命,而这一刻在知道他还活着,我竟然感到了深深地惊喜,“刘二哥,你不要说话,我马上去给你敷药……”

    我正准备放下他,可是刘二哥却咬住了我的袖角。

    我流着眼泪再度蹲了下来,轻轻地从他的牙缝里拉出我的袖角,“刘二哥,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为什么却因为我而连累这么多人丧失了性命?刘家村的人何其无辜,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些无辜的村民?

    刘二哥眼神有些涣散,苦笑着摇了摇头,“沈兄弟……对不住了……我……我没能帮你……没能帮你照顾好你的兄长……”

    我紧紧地抱着他,连连摇头,“刘二哥,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整个刘家村的人啊……

    “我留着这口气……就是希望……希望与你道歉……”刘二哥说得断断续续,“你不怪我……不怪……真好……真好……”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再度涌了出来。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冷静,可是看到一个个熟悉的人、一个个充满活力的人无力地躺在血泊里,我真的无法抑制我的悲伤。

    我就这样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刘二哥,他的血滴落在我的身上,穿过我的衣服,身体,最后停留在心口,凝结成一颗晶莹的血珠,狠狠地滴碎在我的心扉上。

    他的血渐渐地凝固,他的体温渐渐地变得冰凉,可是我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他紧紧地抱在我的怀里。

    放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离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和先前那般对着我憨实地笑着。

    “鸾鸾……他不见了……他不在屋子里……”玉烟惊慌失措地从里屋出来,望着我的眼神满是绝望。

    我轻轻地将刘二哥的尸身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身体受到其余的伤害。这才站起身来望着玉烟,声音因为悲戚而显得有些沙哑。

    “玉烟,他不会有事的!”安凤鸣不会有事的,只要他不将东西交给那个有着如狼一样眼眸的人,他虽然会受到折磨,却不会毙命。

    顿了顿,我转过头望了村子的方向一眼,而后徐徐地说道,“玉烟,告诉我……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

    玉烟嗫嚅着后退,望着我的眼神飘忽闪烁,摇了摇头道:“我……我也是才来……我不知道……”

    我一步一步地逼进玉烟,沾满了血的手紧紧地握着玉烟的手臂,“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当年是谁帮助你逼着安炔王爷叛乱……你知道凶手的……”

    玉烟的贝齿咬紧了下唇,望着我的眼神满是愧疚,可是终究还是用力地推开我,而后飞快地转身,飞奔而去。

    我呆呆地盯望着玉烟的背影,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也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凉。

    为什么要瞒着我一切……

    为什么要我背负这么多的人命?

    我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

    如果当初带着安凤鸣离开,而不是贪图这里的平静,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弯下身,我将刘二哥抱了起来,失血过多的他竟然是那么的轻盈,像是一根被蛀空了的木枝。

    我将所有的村民都抱放在了一块儿,头发因为沾到了他们的血液而纠结乱成一团,衣服早已经被血花染透,脸上、手上,甚至连指甲缝里都沾满了血红。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因为绝望的悲伤,因为深深的自责。

    我像是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身子便受这个意识的控制,傻傻地将所有的村民抱放在村口处,抱放成一堆,然后跪在地上,开始用我的手给他们刨坑做坟墓。

    我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手指上的指甲断裂了,血肉模糊了,可是我还是用力地扒着土。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夜晚已经来临了,可是漫天的星辉和月华的圣洁却也无法掩饰这一切的凄惨和罪恶。

    “鸾……”一双铁臂忽然从身后紧紧地将我抱在了怀里,用力地制止了我的举动。

    我激烈地挣扎着,像是发疯了一般想要挣脱。

    可是他却牢牢地将我紧抱在怀里,任由我拳打脚踢也不松手。

    终于,我不再挣扎了,而是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将我抱在怀里,任由他将我带离了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这里。

    此刻的我完全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任凭他做着一切。

    他亲自给我沐浴,他给我疏发,他给我换上新衣,他给我上药……

    一切的一切,我都毫无反抗,像是一直木头人。

    他除了最初唤了我一声之后,再也不曾开口说话。

    只是,他身上那抹清淡的紫檀香,他动作轻柔地好似我是一只容易碎裂的瓷器娃娃,终于让我的思绪有了片刻的凝聚。

    “你……是来捉拿我的么?”我还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听闻市井之人的流言蜚语。

    安凤凖只是深深地凝望着我,眼神竟然带着一丝心疼和无奈,“你受伤了!”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异常让我不由得升腾起了防备之心,身子不由得朝床角缩进去,“你……”

    我以为,他见到我的时候必定会冷嘲热讽一番,说不定还会派人将我抓起来关押起来。

    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我如此亲昵,亲昵到让我觉得不自然。

    “我本以为对你狠心一些,你就不会被卷入这一切……”他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愁绪,拢在袖中的手指渐渐地收拢,紧紧地握成拳头,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狐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难道——他待我那般狠心,三番五次羞辱我,不惜扬鞭毁我容貌,甚至对我起杀心,竟都是为了我好么?

    看到我的防备和狐疑,他隐隐叹了口气,关心地道:“你累了,好好休息吧!”说罢,竟然缓缓地转身,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拖曳在地上的背影轻轻摆动,似乎带着无尽的落寞、孤独和无奈。

    [代嫁王府:047]

    缓缓睁开眼眸,引入眼帘的是床顶精致的雕花细纹,栩栩如生的花草向四周延伸,深紫色的柔软纱幔围绕着床顶的四周软软地垂下,朦胧地遮掩了我的眸光,将我与外面的一切隔绝了起来。

    我扬起手抚额,却发现每一根手指头上都细心地缠绕着绷带。

    昨夜的一切倏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安凤凖心疼地抱着我离开了刘家村;

    安凤凖亲自给我沐浴,一点点地洗去了我浑身的血渍;

    安凤凖给我上药,小心笨拙地不去触碰我的伤口;

    安凤凖无奈地望着我,留给我一道孤寂的背影;

    ……

    我连忙挣扎着坐起来,还没有伸手掀开纱幔,纱幔被一只有着修长十指的白皙手臂缓缓掀开——

    接着,露出了那张让天底下大部分女子都会艳羡的绝色脸蛋,如雪的肌肤隐隐散发着莹亮的光泽;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无尽的慵懒迷人。

    “你醒了?”安凤翔的声音带着惊喜,如樱花的唇瓣缓缓扬起,优美地无声绽放出美丽的笑花。

    我的眼前一片恍惚,不解而又错愕地望着他。

    昨夜——

    不是安凤凖么?

    如若不是,为何那些记忆会那般真实?

    “你都昏迷了半个月,差点儿吓坏我!”他佯装嗔怒道,白皙的手臂缓缓地抚上我的脸颊,“你看,你都瘦成了这个样子。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疼?”

    我偏过头,低头凝望着缠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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