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觉珩认识仲江很早,尽管最初见她的时候,他只把她看作是普通同学,但因为种种原因,他还是对她多关注了一些。
    而后贺觉珩就发现,仲江委实算不上个好相处的人。
    脾气阴晴不定,软硬不吃,不高兴时能一天不说一句话,脸冷得像冰块儿,但偶尔会突发性变得善解人意好说话。
    贺觉珩记得班里有个女生跟仲江玩的很好,那个女生私下里吐槽仲江,说她有时候感觉自己被仲江pua了,她坏起来是真的恶劣,可好的时候又恨不得能把人捧到天上。去年自己过生日,仲江带着她从学校逃课,她以为仲江只是普通地带她出去玩,结果没想到到了游乐场见到了她喜欢的爱豆。
    那天她的爱豆陪着她在包场的游乐园里玩了一下午,临近晚饭的时候仲江还给她塞了两张电影票,到影院后她发现放映的电影是她最喜欢的那部,根本不在重映影片内。
    周围的同学听完,一致认为她在炫耀。
    仲江就是这样的性格,她乐意时,撒娇卖乖,挖空心思去猜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然后送到你的面前。不乐意时,脾气急转直下。
    所以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邀请他参与她的旅程,态度又那样古怪。
    她以往参加户外旅程时,不是很反感有其他认识的人参与吗?
    贺觉珩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好在他对此早已习惯,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准时睁开眼睛,洗漱过后换衣服下楼。
    这个季节的冰岛日出短暂到只有三四个小时,从窗户向外看,和黑夜没有任何差别。
    贺觉珩在一楼见到了早早来此的厨师家政团队,和在客厅看行程的仲江。
    仲江放下手里的平板,跟他打了个招呼,“早。”
    “早上好。”
    仲江从沙发上起身,她走到餐厅,讲道:“早点吃饭吧,我们今天应该会很忙。”
    贺觉珩无所谓讲:“我听你安排。”
    仲江的旅游计划永远跟不上她到地方后的突发奇想,无论是开着车想要去某个景点,半路却拐进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博物馆艺术展,还是信誓旦旦要去追极光,中途却被冬季罕见的鲸鱼活动吸引走视线。
    负责给她开车的司机显然还没有适应仲江的说一出是一出,每次被仲江要求临时变更行程,表情都会有一瞬的茫然。
    导游则更为痛苦一些,因为临时变更行程意味着一系列的重复沟通,但没办法,仲江给的太多了。
    趁着仲江去拍冰川的时间,导游悄悄问贺觉珩,仲江给了他多少钱。
    贺觉珩迷惑,“什么?”
    导游问他,“你不是大小姐花钱雇来的陪玩吗?”
    贺觉珩:“……”
    三秒过后,贺觉珩点头道:“对,我是她花钱找的陪玩。”
    导游同情地看着他,“你也不容易啊。”
    贺觉珩忍笑忍得辛苦,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还好,我们这种工作竞争压力很大的,仲小姐年轻还漂亮,出手又阔绰,这个机会我也是竞争了很久才得到的。”
    导游“哇”了一声,“竞争这么激烈吗?我看你条件很好啊。”
    贺觉珩正想再说些什么,视线一转看到仲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还能扯些什么鬼东西来。
    料峭寒风吹拂过防风帽子边缘的绒毛,依稀只看得见模糊的眉目,贺觉珩伸出戴着厚手套的手,在仲江的帽子上拂去。
    “有雪。”贺觉珩说。
    一望无际的灰暗天空下,远处是浮冰与深色的海水,雪在风中落下,又随风旋转上升,天地间人和车都少得可怜。
    大概没有人能再陪她在这无比冷寂的地方,浪费一日又一日时间了。
    仲江嘀咕道:“败坏我名声。”
    但听起来好像还挺令人高兴的。
    路上的日子总是消磨得很快,又或者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都会变得短暂。
    绕岛一周的计划最终因各种插曲而中止,回程的路上,仲江似不经意道:“明年要不要再来,把剩下的半程路走完?”
    贺觉珩没有回答,大概停了一两秒,他的视线从微渺的雪上收回,转向仲江问:“你刚刚说什么?”
    风其实没有很大。
    仲江想,远到不了遮住人声音的地步,而贺觉珩刚刚也没有走神,他只是……单纯地装没有听见。
    心里霎时似塌了一块儿下来。
    仲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明明这种邀约对贺觉珩来说拒绝才是常态。
    可是,可是。
    呼吸上不来气,嗓子堵住一样发酸,仲江露出一个笑来,语气是刻意伪装出的随意,“我说我们明天中午出发,徒步上山去看火山喷发,晚上早点休息。”
    贺觉珩说:“好。”
    他们回到了小镇租住的院子,厨师已经提前做好了饭等他们,仲江在餐桌上的表现一如往常,语气轻快地和贺觉珩说起明天徒步的注意事项。
    然而就算是厨师,也能看出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一顿饭吃完,饭桌上的菜几乎没少两口。
    “我吃好了,先去楼上了。”贺觉珩说。
    仲江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觉珩的身影消失在一楼,沙玟坐到仲江对面的位置,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劝道:“多少吃一点,好歹是大厨辛辛苦苦做的。”
    仲江接过汤碗,跟她讲话,“他拒绝我了。”
    沙玟看着她,“嗯?”
    “他凭什么拒绝我?我这一次既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盛气凌人,我已经很好说话了。”
    沙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好虚心请教,“你的意思是……?”
    仲江冷静下来,她问:“这栋别墅每个房间的热水是单独控制的吗?”
    沙玟有点茫然,“啊?是的吧,所有出水口都有一个单独的热水阀。”
    仲江说:“把他房间里的、不,把除了他房间里的热水阀都关了。”
    沙玟惊到了,“你想干什么?”
    仲江可疑地没有回答。
    “你先冷静一下,”沙玟组织好了语言,“冲动是魔鬼,你”
    “如果一样东西我得不到,我会一直惦记着,直到得到为止。”
    沙玟沉默下来,她看着仲江长大,知道这孩子是个执念颇重的人。
    仲江小时候曾经被仲老先生带着去参观画廊,对里面一件非卖品一见钟情,无论如何也要买那幅画,馆长不肯卖,她就每天都往画廊跑。仲老先生无可奈何,恐吓她说只有拿你半年的零用钱来换,对方才会卖你,这半年里你想买其他玩具都不行。仲江说可以,老先生就说那你坚持半年,你坚持半年不要别的玩具,我就想办法给你买。
    当时公馆里所有人都认为以仲江看到什么喜欢的都要拿到手的性格,她最多坚持两周就会被新事物吸引走注意力,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真的坚持了半年没要新玩具。
    可就在仲老先生费心思打动那位收藏家割爱、把画送给仲江一周后,她仿佛忘了自己曾经多痴迷那幅画般的,将画弃之脑后。
    老先生看明白了,哭笑不得,说你其实早就不喜欢那幅画了,但还是因为当初喜欢就一定要拿到手,明明中间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却因为那幅画全都放弃了,岂不是更可惜?
    十一岁的仲江戴着护具站在草坪上,她摸了摸爷爷新送她的一匹小马,将脸贴在小马身上,眨眨眼睛说:“但是我后来想要的爷爷也送我了啊。”
    老先生失笑,“怎么成我的问题了。是小宝,爷爷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如果你以后想要的,爷爷买不起怎么办?更何况世界上好多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沙玟记得仲老先生的这个问题委实难到了十一岁的仲江,她最后也没想出来如果一样东西她买不到,她又很想要该怎么办。
    但她想她现在应当是知道了仲江的答案,那就去抢、去争、去骗,凡是她喜欢的,她挖空心思也要到手。
    “好吧,”沙玟妥协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仲江平静讲:“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沙玟帮她关掉了各个房间的热水阀,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仲江一眼,说道:“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我总觉得你现在不怎么理智。”
    仲江侧过脸,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和爆发的极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我也这么觉得。”
    从在南安普顿港见到贺觉珩的第一眼,仲江的理智就被上帝抽走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既然她能用这么小的概率和贺觉珩相遇在异国他乡的港口,又都买了同一艘游轮的船票,是否说明她们中间当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缘分?
    如果换作仲江的朋友在这里,听到她的想法,一定会吐槽她说仲大小姐又开始薛定谔地信神信佛了,凡是有利于她的就是神明也在祝福她的,凡是不利于她的——哪来的刁民想害朕?
    当然,这种事仲江不会和她的友人讲,在她的友人们那里,她大概是对贺觉珩很无感的。
    仲江摇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她上了二楼,推门走进自己的卧室,在里面捣鼓了半个小时后,仲江抱着自己的睡裙敲开隔壁的房门。
    贺觉珩应该是刚洗过澡,换了一套浅灰色的棉质睡衣,肩膀和领口的衣料被发尾滴落的水迹洇出深色,贴在皮肤上。
    仲江面不改色说:“我浴室里的热水器貌似坏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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