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琴上了台去,先朝诸位先生及庆嘉帝拜了一拜。
    “学生斗胆学了首古曲,今日奏给各位先生听,望先生们多指教。”
    接着便在琴后坐定,静心勾起了琴弦。
    秦院士眉头一扬,与旁边的邱先生对视一眼,讶道:“《雪月花时》?”
    满座听出曲调的人们亦小声惊叹。
    “当真是《雪月花时》。”
    “不知是不是要弹全曲?”
    ……
    邱先生摸了摸唇上的胡子,笑道:“没想到他竟真补了此曲。”
    秦院士喜不自胜,看了邱先生一眼,道:“是你出的主意罢。”
    邱先生但笑不语。
    渐渐地,广场上除却琴声,其他声音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浸入了古曲的清雅之音中。
    唯有华宁看着阶上的帝王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他全然没想到庆嘉帝会来四时行宫参加阁庆,《雪月花时》是他前世补齐的曲子,若是庆嘉帝在此处发难,萧重鸾恐怕……
    曲至时之章,萧重鸾十指依旧不停,众人听得愈发认真,秦院士眼神晶亮,一秒也不曾离开萧重鸾的指尖。
    华宁却与此处吃了一惊。
    萧重鸾改了他的曲谱!
    琴声淡去的瞬间,秦院士站起了身。
    “好!”
    旁边坐着的九位先生亦忍不住交头议论起来,又惊又喜。
    “补得好!补得好啊!”
    “若是传出去,天下文人哪有不为之动容的?”
    “三殿下着实奇才!”
    萧重鸾面露害羞,上了台,侍女端着银盘跟在萧重鸾身后,先生们一个个将雕花竹牌放在了盘上,恨不得每人都拉着萧重鸾夸他一遍,与他谈谈心得。
    萧重鸾好不容易从台上回了座位休息,萧重禾笑道:“三皇弟这曲补得极妙。”
    萧重鸾知晓萧重禾说的反话,也不在意,他拿满了十个牌子,再怎么也不会输给萧重禾。
    “大皇兄谬赞了。”
    “珠玉在前,可叫为兄不好出场了。”
    “大皇兄话说得严重了。”萧重鸾将萧重禾面前的酒杯斟满,萧重禾将他酒杯一推,客气道,“为兄该去准备了。”
    萧重鸾“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预祝皇兄拔得头筹。”
    节目渐渐到了尾声,萧重禾领着一众王公子弟骑马入了殿前广场,高头大马在阶前站作一排,气势傲然,还一人身着霜色广袖长衣,慢慢步上演台,站在了青铜编钟旁。
    萧重鸾看清他模样,心里一沉。
    竟是华宁。
    五名少女跟着在华宁身后坐定,或抱琵琶,或执长笛,或抚长琴,指尖奏出轻灵乐声,为节目拉开了序章。
    最引人瞩目的是阶前的骏马们,一一随着乐声节奏起舞,踢踏、回转、扬蹄……台上人每敲一下编钟,音乐便紧促一分,马儿亦随之越跳越快,几位先生看得直呼“妙哉”。
    曲至高潮,少女们勾动音符的手指都停了下来,跳舞的马儿也立在了原地,唯有华宁忽然扬起了敲钟的手,一下又一下,衣袖如幽蝶翻飞,其下乐声,如风过大荒,如日落高崖,恢弘而不失典雅。
    末了,马儿与少女们皆静默退去,华宁敲下最后一个音符,转过身来,朝着阶上的十位先生及帝王,深深鞠了一躬。
    还未换下赤色劲装的萧重禾上了阶去,先生们赞不绝口,纷纷将手中雕花竹牌放在了萧重禾身后侍女端着的银盘上。
    “学生谢过各位先生们。”萧重禾道。
    台上十位先生尽数将雕花竹牌给了他,正好与萧重鸾同数。
    萧重禾望了眼台上的华宁,虽不高兴与萧重鸾打了个平手,却也只得认命退下。
    阶上的帝王忽然道了句:“重禾。”
    萧重禾动作一停,转身朝庆嘉帝跪下,“父皇。”
    庆嘉帝从龙椅上站起身,缓缓走到了萧重禾身前。
    天子起身,还有谁人敢坐?眨眼间,满行宫的学子与先生们尽离了座,朝着庆嘉帝跪了下去。
    庆嘉帝自秦院士桌上拿了个雕花竹牌,放在了萧重禾的银盘上。
    “不错,”庆嘉帝道,“今日这个节目,朕很是喜欢。”
    第19章 相争(下)
    庆嘉帝此举,无外乎是将萧重禾的表演抬了一把。
    萧重禾顿时喜出望外,朝着庆嘉帝拜谢一通,下了阶去,华宁跟了几步,朝萧重鸾的方向望了眼,萧重鸾正与三公主对酒,侧着脸看不清情绪。
    到了幕后,萧重禾换下衣裳,对华宁道:“本殿果真没赌错。”
    华宁解开被仔细编起的发冠,“嗯?”
    萧重禾道:“有你在,父皇必然会喜欢。”
    闻言,华宁嗤笑一声。
    “你当真以为是因为我的缘故?”
    萧重禾抬眉,笑道:“难道不是?我看父皇喜欢你喜欢得紧。”
    他不禁想,庆嘉帝不许萧重鸾接近华宁,许是庆嘉帝至今也看不起萧重鸾罢?
    华宁换好学服,垂头系着腰封,他淡淡道:“圣上不过是为了打压萧重鸾的气焰,才便宜了你,与我有何干系?”
    他与庆嘉帝相处了那些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庆嘉帝行事背后的理由。太子薨后,庆嘉帝不愿萧重禾在前朝一枝独秀,才借机抬了萧重鸾一把,如今萧重鸾成了前朝众人所趋的贵人,他又想平衡两个皇子间的势力,便让萧重禾出了风头。
    这一世萧重鸾的阁庆节目与前两世不同,许是庆嘉帝从哪处知晓了萧重鸾要奏《雪月花时》之事,才会特意前来四时行宫。
    萧重禾倒以为庆嘉帝诸般举动都是为了他了。
    “父皇向来不喜欢老三。”萧重禾道。
    华宁不置可否,他整理好了上下,准备出门,萧重禾又问了句:“听说你要入仕?”
    “是不错。”
    “可想在本殿身边做事?”萧重禾问。
    华宁推门的手没有动,他转过头,冲萧重禾道:“你真放心我?”
    萧重禾道:“本殿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华宁“哦”了一声。
    “可我却懒惯了,只想谋个闲差。”
    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萧重禾这人小心眼得过分,想拉拢华宁,不过是想着与其让华宁被萧重鸾拉拢,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盯着。
    前两世萧重禾斗不过萧重鸾,这一世他也不会让萧重禾翻身。
    华宁从房里出来,关上了房门。
    阁庆的节目都一一演完了,庆嘉帝与先生们去了主殿把酒言谈,三个院的学子也去了划分好的偏殿里划拳吃喝,华宁没那个心思去见山清院那些富家子弟,拦了送餐宫女盘中的一壶酒,拎着就上后园去了。
    后园有个湖,湖上有扁舟,泊在水边,隐在芦苇后,浸在清冷的月色里。
    华宁径直上了小舟,一条腿曲着,一手撑着脸,对着壶嘴灌了满喉酒。这样安静地泛舟湖上,轻易地就让他想起了第一世庆嘉帝死后,他被暗卫护在钟宁宫中,也是这样一人坐在舟上发呆。
    那时的夜远比现在冷得多,尤其是那人出现时,像是把北国的风雪都带来了一样。
    可在那段被孤立起来的时日里,也只有那人会坐在舟头,问他如此苟活,可有遗憾。
    “有啊。”
    “与谁有关?”
    “他。”
    那时喝醉了酒,华宁扯着自己的衣袖,醉醺醺地给那人看袖摆上方栩栩如生的鸾凤。
    第一世活得过于无求了,等庆嘉帝死了,萧重鸾当了皇帝,他一个人被名为保护实为监禁地锁在了钟宁宫里,不必再与任何人勾心斗角,他才忽然有了不甘的念头。
    萧重鸾,萧重鸾呀。
    可以的话,想让他……
    华宁猛然睁开了双眼。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华宁掩在丛丛芦苇中,瞧见了被黑衣人桎梏在身前的萧重鸾。萧重鸾面色晕红着,眉头皱得极紧,一看就知醉得不轻。
    “你好大的胆子,”他低斥道,“竟敢谋杀皇子。”
    黑衣人制着萧重鸾向湖边走来,“皇子的赏金可比一般的任务多得多。”
    “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沙哑着嗓子笑起来,“三殿下是真觉得我会告诉你答案?”
    萧重鸾面色难看得紧,黑衣人用力制住了他的挣扎,将他推到了水边,并指在他肩上一点,萧重鸾便再动弹不得。
    “三皇子醉酒,失足落水,”黑衣人声音里带着笑意,“等三殿下到了阴间,看谁笑得最开心,自然就知道是谁请了我来取你性命。”
    萧重鸾双眼瞪大,黑衣人抵在他背后的手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紧接着,便听黑衣人闷哼一声,只一霎,萧重鸾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黑衣人则重重地跌入了水中,湖面溅起高高的水花,湿了萧重鸾的衣摆。
    “你……”萧重鸾被人自后方抱着,看见黑衣人沉入水中,惊魂未定,想转过头去看是谁救了他一命,却仍是一动也不能动,“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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