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是热闹的、张灯结綵的、走访亲友串门的。
    临淄百万口人,要安静过年怕是千难万难,光是两叁人张嘴,便能吵杂如市,更何况还有鞭炮铜锣之庆,即便在墙头上,瀟月仍觉难得清静。
    等到了月明星稀之夜,家家户户守岁通宵,灯笼高掛,仍是满城未眠。虽说跨入叁门大仙,已可辟穀,偶尔嚐些吃食,也只是回忆滋味,于修为精境毫无益处。但却无法不眠不休,只是休憩时段比凡夫俗子要少很多,寻常百姓夜寝四更,金丹修士只需一两时辰,便能精神饱满。
    不过,守卫城门怎能寝睡?加上瀟月仍系着腰带,封印金丹,于是前几日,他凭着毅力与赤松派眾人嬉闹玩牌,强振精神,后几日,他却已昏昏欲睡,好几次在深夜墙头,頷首打盹。
    「公子得罪了院长?」
    「嗯?」
    瀟月惊醒,叁更已过,鸡鸣未啼。
    眨眼回神,细想婆婆神情与姿态,应不是。瀟月看向不知何时立于身旁的绿竹,大年初四接神,她不在院里帮忙,又跑来城墙做甚?
    「院里主事者,除了婆婆,还有谁?」瀟月对视凤眼,轻问。
    绿竹犹豫片刻,移开视线,用更低的音量回:「副院长,但他远在南境,是管不着北边的,还有一位长老,不过他隐居已久,寻常不过问俗务??另外??」
    「另外?」
    「老祖虽是青蟒府的头儿,但他的话,院长也是会听的。」
    「嗯??」莫非是老祖仍记着他偷溜入城之事?
    「要不,今天我接了公子的职务吧!」绿竹抚着包扎的右手。
    「剩一天而已,无妨。」初五赶穷鬼,迎财神,又是个热闹非凡的一天。
    绿竹幽幽的望着瀟月,这种眼神,瀟月已看过太多回,最难消受??
    「我让蝉语两兄弟早些来替你。」绿竹咬牙道。蝉语为见过数回的高矮两小仙,秋蝉是高汉,夏语是矮个。
    「嗯??」
    「定是公子贪恋风花雪月,被婆婆知晓了,才会这般??」见瀟月又点头瞌睡,绿竹收声,本来咬牙的神情,悄悄变成了咬唇。
    她看着安謐的公子,即便入眠,依然双眉微皱,不知有什么心烦事?高挺的鼻樑配着润厚的双唇,猜想应是重情之人;修长的身型在守卫束装衬托下,更显精悍。
    绿竹看着,想着,守着,望着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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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首都,郢城。
    更夫敲锣巡城,守卫尽责职守。
    叁人一队,明访暗探。有烛火忘了灭的,让人熄了;有鞭炮乱扔的,让人收了;有醉倒街边的,最是烦人,此种年节期间甚多,便让人寻家属,搀扶回了。
    巡至聚宝坊,因年节歇业,光影人声稍减,更夫本想一绕而过,却突然一个打滑。
    「怎回事?」另外两人赶紧搀扶。
    「贼老天,有冰霜,恁滑。」更夫伸指。
    两人依指摆灯照,惊见赤红一块,哪是什么冰呢!
    「血?!」
    语毕,叁人相视,一人转身回府报信,两人跨步衝进聚宝坊。
    推开院门,灯火通明,满地尸首怵目惊心,再撞宝塔门扉,残桌破椅,空无一人。
    更夫大喊,敲锣,叁步併两步,上楼寻人,在二楼瞧见一位惨遭削首之身,叁楼遍地狼藉,四楼叁具遗体亦是全身戮创,金银珠宝抢盗一空。
    如此灭门大案,怕是大楚都城要掀起震盪了??
    两位更夫缓了缓心情,一同下楼,衙门捕快闻讯赶至,眾人鱼贯而入,分头行事,有的往后院探查,有的分析尸身伤口,有的观察屋内痕跡。
    为首之士,确认大致情况后,对一旁待命的差役道:「去唤醒府君,稟报聚宝坊五位仙子殞落,七位灵种折戟,一眾僕役人等,满门叁十八口,全没。」
    侍卫拱手,正欲离去。
    「等等。」捕头听完仵作匯报,再添一句:「已是十馀日前之事,因阵法掩盖,至今方知,就这样,速去!」
    「诺。」
    捕头叹口气,能在都城里,天子脚下,犯如此惨烈之事者,肯定来头不小,更何况??楼主安在,这些人,到底是胆大包天了,还是不知死活?
    不过片刻,聚仙楼修士便联袂而至,两小仙,五仙子,七人分散四楼宝塔与前门后院,飞快寻视扫荡,扫完后互换位置,再逐一检视,之后又换,如此每地各方,均有叁人细细盘查过。
    最终七仙聚于前门,议论。
    「解忧阁。」「阁主雷霆出手,瞬杀仙子。」「不见金宝小仙。」「逃过一劫?」「有一刀威势可怖,将后院斩灭。」「天刀门。」「魁首。」
    而后六仙望向捕头,后者小跑上前,低头稟告。
    唯独一仙,遥望南方。
    南方。
    银宝在赶路,快马加鞭,两日奔行千里,过驛砸钱替宝马,换马不换人,如此疾赶十二日,手掌臀跨均已磨破渗血,纵使是筑基之身,亦几欲昏厥。
    郢城至边境大漠,直线南下,七千馀里,银宝沿驛道驰入泽郡时,便拐弯绕行,避开解忧阁眼目,如此只需再赶两日,便能奔入大漠,届时唤醒传讯阵,便能将绝密重讯,捎回总坊。
    那金宝??银宝一想到此人,差点咬碎牙根,那窝囊废,枉费坊主如此器重,面对魁首,竟是一刀未斩就跪地求饶,不仅如此,还里应外合,灭了郢城分坊满门。
    更骇人的是,那阁主从头到尾都根本没有现身,若此时收网,怕是只会捕到解忧阁那群刺客死士,别说重伤阁主,眼下就连他的行踪根本都不知晓??
    泽郡边,树林环抱,绿荫遮阳,银宝恍恍惚惚,在马背上颠颠簸簸,日光透林叶洒出一地碎亮,时不时刺眼,刺眼,银宝闭眼挡光,闭眼,挡光,闭眼,正欲昏睡。
    甲六,飞剑,袭来!
    银宝猛然睁眼,翻身,骏马悲鸣,脖洒泉血前足跪地,银宝自马背甩出,在空中全力运转灵气,朝诸身周遭气劲猛推。
    只需推开来袭之人,他便能掏出符籙远遁。
    但甲六如附骨之蛆,纵使气浪推身,但长剑依然精准刺击,只见那剑入胸叁分,人却被推挤叁丈之外。
    「你!」银宝看着蒙面刺客,运气护住胸口,不敢拔出胸口之剑,咳血:「我乃解忧阁内间,替我传话给坊主,你便能立下泼天大功!」
    甲六不语,衝刺,灵气长捲剑柄,长剑脱胸入手后,再追倒退的银宝,直刺。
    这刺客竟是一点言语干扰阻碍的时间,都不给银宝,他才刚掏出符纸,便被一剑捅穿,连带的,又刺入方才那个伤口,将他直接钉死于林道上。
    剑,穿胸入土。
    「替我传讯??」银宝血溢堵喉道。
    甲六没凑近附耳听闻,直接拔剑,断了他最后的生气,而顺势带起的符籙,则在空中飘扬。
    缓缓地,左右摇晃,缓缓地,落于银宝瞪大的双眼上。
    甲六再伏于林。
    全身气息隐藏,闭眼。
    闭眼。
    瀟月好似做了个梦,梦中他在熟悉的巫山日月峰。
    他穿梭于林,看着山峰苍绿葱葱,白云苍狗靄靄,沿土径回到那山林小院,院中有萧竹管乐飘扬,一听那曲,他便加快脚步,一听那曲,他便展露笑顏,一听那曲,他便不自觉的??
    落泪。
    推门入院,跨槛进房,捲帘入室。
    室内晴儿坐在椅上,笑眼迎他,他见那因他进来造成的气息流动,让悬浮尘埃在光束的穿透下,扰动旋转,点点颗颗,在晴儿週遭飞舞。
    素手按在木萧上,鹅脸如玉,朱唇吹气管音响,佳人奏曲,美目盼兮。
    「你过得好吗?」
    「你怨不怨我?」
    「你吃得饱吗?穿得暖吗?有投到好人家吗?家人待你??」
    晴儿放下木萧,起身,张手。
    瀟月大步上前,张臂。
    相拥那一瞬。
    晴儿突兀消失。
    瀟月猛然惊醒。
    初五,迎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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