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崔潜站在最高处,猛的挥动了手里的燕云军烈红色军旗。那一面大旗在堡寨的顶端舞动,如同一团愤怒燃烧的火焰。

    嗡的一声,数百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了出去。羽箭并不如何密集,因为此时的燕云军士兵已经没有多少硬弓。但即便如此,还是将冲在最前面的夏军骑兵放倒下上百个人,虽然相对于敌人的数量来说,这百十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但第一轮箭雨依然让燕云军的士兵们感觉到了兴奋,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多杀一个是一个。

    这个堡寨的土墙虽然不高,但地处一座突起的高坡上。高坡很陡,就算没有阻击,骑兵靠着战马的速度想冲上堡寨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在河北大地上,这种依着地势而修建的堡寨并不少见。

    “瞄准前面举旗子的敌将,攒射”

    最前排的校尉大声喊了一句,随即数百支羽箭密集如拳般朝着那个擎旗的敌将射了过去。此时骑兵已经接近到堡寨八十步范围内,羽箭的力度之强完全可以射穿铁甲。只片刻的功夫,那擎旗的敌将就被射成了刺猬,从马背上掉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当敌人战旗掉落在地的时候,燕云军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夏军后面的骑兵根本就来不及躲闪,很快,那具落地的尸体就被战马踏成了肉泥。那一面夏军的战旗,也被踏的面目全非。

    因为占据着地势的优势,燕云军的弓箭手们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杀人欲望。三十步之内,夏军骑兵试图靠着战马的速度冲上高坡,但大部分战马只冲到一半的时候便再难上前,脚力出色的战马勉强冲了上来,立刻就被站在土墙上的燕云军士兵用长矛戳翻。

    厮杀开始的这短暂的时间内,防守的一方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下马”

    王咆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这座不大的堡寨,大声命令:“前面的人全都下马往上攻,王戈,你带两千骑兵在后面用羽箭压制,半个时辰之内如果攻不破这座堡寨,领兵的校尉以上军官一律杀无赦”

    “杀”

    前面的上千名夏军骑兵从战马上跃下来,持了骑兵盾和横刀往堡寨上攀爬。中箭的尸体顺着斜坡滚下去,又将后面的士兵撞到不少。堡寨土墙后面的燕云军弓箭手纷纷爬上土墙,居高临下往下发箭。

    当夏军的骑兵开始用骑弓反击的时候,燕云军的防御渐渐被压制住。毕竟敌人占据着数量上的巨大优势,而且燕云军现在的弓箭并不多了。

    “没有箭了”

    一个士兵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即将自己手里的硬弓狠狠的砸了下去。

    “找石头砸”

    已经喊哑了嗓子的校尉搬起一块石头,冲上土墙朝着下面狠狠的砸了下去。只是他才将手松开,几支羽箭接二连三的射在他身上。噗噗的闷响中,那校尉的身子缓缓向后仰倒了下去。扑通一声,尸体倒在地上激荡起一层尘土。

    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大部分燕云军弓箭手都射空了箭壶。

    夏军的羽箭则越来越密集,渐渐的压得土墙上的燕云军不能直起身子。借着弓箭手压制的机会,下了马的夏军士兵疯了一样嗷嗷叫着往土墙上攀爬。终于,一个士兵的手攀住了土墙,他抬起头往上看去,随即看到了一张狞笑着的脸。

    噗的一声,燕云军士兵手里的长矛从这夏军士兵的眼窝里戳进去。矛尖刺碎了他的眼球,又从后脑钻了出来。尸体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又砸到了身后的同伴。

    顺着斜坡往下滚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的在堡寨下面堆积起来。

    “杀一个不亏”

    一个燕云军士兵肩膀上中了一箭,却咬着牙将冒出头的夏军士兵脑壳削掉了半边:“杀两个就他娘的赚了”

    噗的一声,他的大腿上又中了一箭。

    他看了看身后的同袍:“记得每年给老子烧纸”

    喊完这句话,他猛的从土墙上跃下去,将四五个才攀爬上来的夏军士兵撞得滚了下去,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这个燕云军士兵就被暴怒的夏军砍成了碎块。手指,断臂,碎肉飞的到处都是,其中一颗黏糊糊的眼珠粘在一个夏军的脸上,看起来,就好像他的脸皮下面钻出来一个眼球似的。

    当土墙斜坡下面的尸体已经堆积有半人高的时候,夏军终于突破了防御杀上了土墙。

    “杀尽燕云贼”

    王咆大声喊了一句,跳下战马就要往上冲,却被几个亲兵死死的拦住,唯恐他一时冲动真的跑到最前面去。

    “杀”

    厮杀在土墙上展开,不少人扭打着同时从土墙上跌落下去,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来不及分开,就被下面的夏军士兵乱刀剁死。和燕云军士兵抱在一起的夏军士兵,与敌人一同走上了黄泉路。而杀死他的,是曾经吃同一口锅里的饭睡同一个帐篷的袍泽。

    “将军,你从后面退走”

    一个校尉冲到崔潜身前,指着后面说道:“夏军的骑兵还没有绕到后面去,将军你带着人先走”

    “如果我走了。”

    崔潜一边挥舞着战旗,一边大声说道:“我将失去今日与你们并肩作战的荣耀……我是个文人,我拉不开硬弓,舞不动长槊,但我还能举起这战旗”

    他站在最高处,奋力的挥舞那面虽然残破但依然鲜艳如血的烈红色大旗。

    “旗子在我手里,我在你们身边。当你们战死的时候,我与大旗一同倒下。”

    劝他的校尉咬了咬牙,返身杀了回去。此时,夏军在付出了至少一千五百人的代价之后终于完全冲到土墙上面,厮杀变得更加直接而血腥,夏军用血肉之躯让陡坡平坦了一些,而燕云军的士兵拼死保护脚下的寸许土地。

    “这是我的坟”

    一个燕云军士兵疯狂的挥舞着横刀,将面前的敌人卸去了半边肩膀:“谁也不许站在我的坟上”

    第777章 李

    尸体从土墙上缓缓的坠落下去,砰地一声,落在陡坡下面。激荡起来的不是尘土,而是血花。陡坡下面堆积的尸体越来越高,而更多的夏军士兵则踏着尸体堆继续往上进攻。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层黑乎乎的蚂蚁不停的往上爬。

    横刀崩碎,长矛折断。

    堡寨最高处,那一面烈红色的战旗依然如升腾的烈焰般舞动。

    堡寨外围的土墙已经被攻破,夏军士兵冲进了堡寨里,厮杀从土墙上逐渐转移到了堡寨里面,那些狭窄的街道上,残破的院子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厮杀。

    王咆从战马上跃下来,大步往堡寨那边走了过去。上百名亲兵护卫在他左右,手按腰畔的横刀紧随而行。此时大队的夏军已经涌入堡寨之内,王咆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尸体。他爬上土墙,脸色阴沉的看着堡寨里面的厮杀。

    “咱们进去。”

    他摆了摆手,举步要顺着土墙一侧的斜坡往下走。才走出去两三步忽然脚步一僵,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险些栽倒。他身边的亲兵连忙将其扶住,王咆低头看,却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燕云军士兵一把抓着他的脚踝。

    “你是要乞降么”

    那个燕云军士兵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王咆不理解的光彩。很自然的,王咆将这种光彩视为求生的欲望。

    他垂头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燕云军士兵微笑着问道,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那燕云军士兵带血的手弄脏了他的衣服。

    那伤重的燕云军士兵紧紧的攥着王咆的脚踝,向前匍匐着爬了一些,额头触碰到了王咆的马靴,王咆忍不住哈哈大笑。

    “人都说燕云军中都是天下最精锐的士兵,皆是宁可战死也不肯投降的硬汉。如今看来这也不过是个笑话,还不是匍匐在我脚下求……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忍不住啊的叫了出来。

    艰难的匍匐着到他脚边的燕云军士兵,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口咬在王咆的小腿上。这一口咬的极狠,牙齿几乎都镶嵌进了王咆的肉里。王咆使劲甩了几下腿,可那个燕云军士兵死死的抱着他的脚,狠狠的咬在他腿上就是不肯松口。

    “拉走他”

    王咆暴怒喊道。

    两个夏军士兵连忙拽着那燕云军士兵的两条腿向后扯,可这一扯动,却带着王咆一块移动。这一口咬的实在太重了些,竟是拽都拽不下来。那两个夏军士兵一发力,嚓的一声,那燕云军士兵倒是拽到了一边,可也将王咆的裤子撕开了一道口子。而那燕云军士兵的嘴里,还带着一大块血肉。

    血顺着那燕云军士兵的嘴角淌下来,让他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狰狞。

    王咆猛的从王戈背后抽出一柄横刀,一脚将那燕云军士兵踹的翻转过来,他将横刀高高举起,就要刺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刀即便刺下去其实已经没了意义。

    那燕云军士兵已经死了。

    他嘴里叼着一块血肉,偏偏嘴角上还带着满足得意的笑容。

    正是这得意的笑容,让王咆心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出。他的横刀还是重重的刺了下去,笔直的刺进了那燕云军士兵的脖子里。一股血花喷了出来,有不少血液洒在王咆的衣服上。他手腕一扭,横刀在那燕云军士兵的脖子里绞肉机一样转了一下。

    咔嚓一声,燕云军士兵的脖子上被横刀绞出一个血洞。

    “得意”

    王咆如疯了一样一刀一刀的戳下去,血肉不停的飞溅起来。

    “不过是一群败兵,一群卑微的败兵你们有什么值得骄傲得意的你们凭什么骄傲得意我才是胜者”

    他一刀一刀的剁着,状若疯癫。

    “我才是”

    当那具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时候,王咆才停止手上的动作。他似乎是有些脱力,弯着腰大口的喘息着。

    “这些家伙……不是人”

    他啐了一口,脸色极难看。

    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堡寨最高处那面舞动的烈红色战旗。看着那个身材瘦削的人,依然站在最高处拼尽全力的挥舞着旗子,王咆抬起手指向那里:“去把那个人给我乱刀剁成肉泥”

    “喏”

    他身边的亲兵应了一声,连忙往最高处那边冲了过去。

    这里是大夏的土地,他们是一群可耻卑劣的侵略者

    王咆看着那些依然在堡寨中抵抗的燕云军士兵,心里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可他再骂完了这句之后,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群可耻的侵略者,守着这座残破的堡寨就如同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一样悍不畏死

    这是为什么

    他猛的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个燕云军士兵临死前的呼喊,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这是我的坟谁也不能站在我的坟上”

    他们守护的不是这个残败破碎的堡寨,而是他们这些军人们的尊严。是一种绝不容许有人践踏的尊严,这才是他们的骄傲

    “一个都不要留,全都杀了”

    王咆冷冷的下达了命令,然后缓步往土墙下面走去。可是才走出去一步,脚步就忍不住一个踉跄。

    小腿上,血流如注。

    ……

    ……

    “去保护将军战旗绝不能倒下”

    一个燕云军校尉看着崔潜的方向大声喊道:“最起码在咱们都战死之前,战旗绝不能倒下”

    他身边的几十个燕云军士兵大声答应了一声,朝着最高处冲了过去。而在这个高坡的另一边,上百名夏军士兵也在奋力的向上攀爬。两边的士兵都拼尽了全力,几乎在同时爬上了这个堡寨的制高点。

    “杀”

    两边的士兵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随即朝着对方扑了过去。冲在最前面的燕云军士兵一刀斩在敌人的脖子上,噗的一声,血如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微烫的血液喷了他一脸,他却丝毫都不在意。横刀卡在敌人的脖子里,而破开了动脉的敌人脖子上喷血的画面显得格外的血腥恐怖。

    燕云军一脚将面前的尸体踹翻,还来不及再次举起横刀,后面敌人手里的刀子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那横刀在他的身体里猛的扭动了几下。这一刻,燕云军士兵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以前,也曾经听到过这种声音似的。在临死之前,这个燕云军士兵忽然醒悟过来,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声音有熟悉的感觉,于是他的嘴角上也勾勒出一抹骄傲得意的笑容。

    他曾经不止一次将横刀戳进敌人的心口,所以他熟悉这种声音。而当他想到自己杀了至少十个敌人,而自己才不过死一次的时候,他心中就升起一股骄傲和得意,难以摧毁的骄傲和得意。

    死

    值了

    几十个燕云军士兵将崔潜团团护住,几十柄横刀在崔潜身边钩织起一片刀光。攻过来的夏军士兵虽然至少是他们的三倍,但却被阻挡在刀网外面再难寸进。在双方接触的地方,血花四溅。

    虽然夏军士兵占据着优势,但是他们此时每个人都有些胆寒。他们从军至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冷酷冷傲的敌人。哪怕这些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哪怕厮杀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死亡,可这些人似乎没有丝毫惧意一般,就好像他们对死亡没有一点畏惧担忧。

    所以夏军士兵们心中有了恐惧。

    所以他们也发了疯,横刀更加狠戾的劈向敌人。因为在这个时候,要想消除自己心中的恐惧,只有杀死敌人这唯一的选择。但他们却不知道,这种恐惧是能深入人骨髓的,若是他们能侥幸活下来的话,或许今后几十年都无法摆脱这种恐惧。

    但他们没有机会去恐惧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骑兵”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激动。

    “我们的骑兵”

    呼喊声来自燕云军的人群,站在最高处的他们,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一片厚重乌云般的骑兵迅速的压了过来,在阳光照耀下,骑兵的最前面,一面烈红色的战旗迎风招展

    “我们的骑兵”

    “援兵来了”

    “是咱们的人哈哈”

    燕云军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呼喊,每个人都激动到了极致。他们疯狂的笑着,那是一种无法用文字形容的畅快

    刚刚走下土墙的王咆脚步一僵,听到高处燕云军的欢呼声忍不住脸色大变。他转身快步走回土墙上向外看去,这才发现这么短时间内,外面的骑兵已经离得很近了。

    “王戈”

    王咆大声喊道:“燕云军的骑兵没多少,吹角,命令外面的骑兵准备迎敌你跟我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谁在这个时候赶来送死”

    他看了一眼王戈身后缚着的八柄横刀,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横刀。

    “我有九把刀,能斩尽敌军”

    他在心里喊了一句,然后快步冲下了土墙。

    号角声响起,在土墙外面没有加入攻城的夏军骑兵最少还有一万三千人,听到号角声之后他们开始拨转战马,迎向从远处飞驰而来的敌人。

    ……

    ……

    “王戈跟在我身边。”

    王咆翻身上马,猛的一打战马屁股:“吹角,变牛角阵敌人的骑兵并不多,将他们围住,一个也不要走了”

    “喏”

    传令兵立刻吹响号角,一万多人的骑兵队伍缓缓的变化成了一个牛角阵。这种阵型,两翼向前突出,中间凹陷,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这种阵型在双方撞击在一起的时候,能瞬间变阵将兵力少的敌人包裹进去。

    牛角阵也是大隋训练骑兵的二十几种阵型变化中,最基本的一种。

    “杀”

    王戈大声喊了一句,带着所有的亲兵紧紧的护着王咆冲了出去。一万多名夏军骑兵缓缓启动,朝着从远处如电一般冲来的敌骑压了过去。在他们冲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取得胜利。

    敌人的数量不及他们的一半,骑兵在原野上这样硬碰硬的拼杀,数量的优势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因为己方的骑兵阵型厚度是敌人的一倍还要多,互相冲杀,敌人要想冲开己方的阵型几乎不可能。

    而因为数量上的优势,敌人的骑兵每个人面对的对手将会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这可不是人数少一倍,就要一对二那样简单的算法。骑兵直面对冲,如果第一个回合侥幸不死,还会与敌军后面的骑兵继续拼杀,敌人的骑兵阵营厚度越大,要面对的敌人也就越多。

    这种优势,几乎不可逆转。

    但是这次,逆转就这样不可思议而又轻易简单的发生了。

    那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燕云军精骑,竟如一柄锋利之际的黑刀一般,丝毫没有减速,笔直的刺进了夏军骑兵的牛头阵中。就在夏军骑兵准备合围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远跟不上敌人的速度

    破阵的速度

    在燕云精骑最前面,两个使长槊的大将护持着一个黑甲将军,这三个人就如同燕云军锥形阵的锋尖,势不可挡。挡在他们面前的夏军骑兵,就如稻草人一样毫无抵抗之力。那两槊一刀,如噩梦的开端,而这个噩梦一旦坠入进去,就再难醒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咆才看清了那面烈红色大旗上的字迹。

    李

    第778章 宫里的意思

    当王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李闲的事迹。包括十八骑闯辽东,几乎在万军之中将高句丽元帅乙支文德击杀。硬生生将大隋老将军麦铁杖的尸体抢了回来,燕云十八骑一战成名。之后李闲叛离朝廷,在燕山立下山寨。

    再之后带着千余人马,自大隋最北边的燕山千里奔袭东平郡巨野泽,两战屠灭巨野贼张金称数万大军,紧跟着将当时如日中天的知世郎王薄击溃,直接导致了王薄这个当时极有可能成为绿林道霸主的人,现在沦落为窦建德手下的一个不受重用的将领。

    接手齐郡,鲁郡之后,李闲的名字开始在大隋的疆域上广为传播。与绿林道上实力第一的瓦岗寨对阵,从无败绩。

    杀文刖,擒杨广。

    诛刘黑闼,灭杜伏威。

    每一件事,都足够惊天动地。

    十年,李闲由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马贼,成为如今天下间最有权势之人,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也是在很小的时候,王咆就知道李闲有一柄黑刀,有一匹举世无双的大黑马,还有一身标志性的黑甲。

    他记得,义父王伏宝曾经不止一次提起过李闲这个人。虽然没有交集,但义父对这个人颇为推崇。王伏宝曾经说过,不提李闲后来诸多事,单单说在辽东带着两万大隋府兵杀出重重围困回到中原,历时月余,转战千余里,这件事绝不是随意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虽然在那个时候,大部分绿林道上的豪杰都是用运气来总结李闲那一战的辉煌。

    曾经不止一个人说过,若是自己当时在辽东,照样也能将那两万府兵带回来,而有了那两万府兵,要想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简直易如反掌。要知道第一次征伐辽东的时候,宇文述带着南下突袭平壤城的三十万府兵,可是大隋最最精锐的人马。

    要知道,大隋自立国一直到征伐辽东之前,府兵在对外战争中从来没有打输过即便是面对号称天下致锐的草原狼骑也凛然不惧。

    灭南陈,征吐谷浑,抗击突厥,每一战都打出赫赫威名。

    罗艺于万军之中单刀伤可汗,达溪长儒两千骑兵力抗四十万狼骑。

    靠的不是他们个人的武艺有多强,而是他们手下都有一支百战精兵

    听着这个人的故事逐渐长大,王咆心中也有诸多的不服气。他曾经对王伏宝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带兵和李闲相遇。那么他一定撕碎了李闲的黑甲,崩断了李闲的黑刀,再将那匹大黑马抢过来,最后一刀割破李闲的咽喉。

    当初听到他这番抱负的时候,王伏宝哈哈大笑。

    并不是讥讽的笑,而是赞扬着义子的豪气。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王咆发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直到直面李闲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做好打这一战的准备。他本以为来的人是燕云军的一个将军,是自尧城赶来支援被他围困的这支残兵的燕云军。

    即便他看到了那面烈红色战旗上巨大的李字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当他终于醒悟的时候,那大黑马载着黑甲骑士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王戈”

    看到那黑甲将军天神下凡一般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咆下意识的喊道:“到我身边来”

    自从王咆记事开始,亲兵队正王戈就一直与他寸步不离。尤其是自他领兵之后,王戈与他便形如一人。因为王戈的后背上缚着王咆的九把刀,因为那是王伏宝历年送给王咆的生日礼物。九把刀,每一柄横刀上都寄托着王伏宝对他的殷切希望,也寄托着王咆自己纵横天下的志向。

    王戈知道这九柄横刀对王咆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到了王咆的身边,而这个时候,王咆恰好举起了手里的那一柄横刀,试图将迎面而来的黑甲将军斩落马下。王戈了解王咆的武艺,他甚至确定,即便是大将军王伏宝也未必是王咆的对手。

    事实上,自十五岁之后王咆在夏军之中就难觅对手。

    曾经有人说过,便是大夏猛虎苏定方也不一定能赢得了王咆手里的九把刀。

    王戈催马向前,让自己的后背露在王咆面前的时候,王咆手里的横刀已经举到了半空。王戈之所以要冲到王咆身前,是为了让王咆能够更加顺畅自如的从他背后将那些横刀抽出来。他在王咆还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令人震惊的默契。

    但是这默契,在那个人面前不堪一击。

    王戈就位,王咆舞刀。

    但就在这时候,那个如恶魔一般的黑色身影到了他们面前。恍惚中,王戈似乎是看到了那个人手里忽然炸起了一道黑色的闪电,那是燃烧着能焚尽一切的黑色火焰的闪电。他的眼睛骤然间眯了起来,突然间觉得这黑色竟然如此妖异,如此之美。

    黑甲将军手里有一道闪电。

    这是王戈的第一感觉,他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了。那黑色的远比一般横刀要长的刀子瞬间没入王戈的脖子里,嚓的一声,他脖子上的链甲被刀锋轻而易举的切开,紧跟着被切开的就是他的脖子。

    在王戈失去意识之前,他竟然还听到了一串清脆之极的响声。

    他背后来不及被王咆抽出来的八柄横刀,几乎同时被一刀斩断

    八刀尽断,王戈的脖子也断了。当他的头颅飞上半空的时候,他甚至还看到了少将军王咆才举起来的横刀也被那魔鬼一样的人斩断,紧跟着那黑色的刀锋一旋,自上而下劈落。

    人的头颅在被切下来之后,还有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可视可听。

    正因为如此,王戈看到了少将军的胸口上绽放出一团血花。

    少将军……竟然连刀子都没有劈出去

    ……

    ……

    “带着这么多刀上战场……有意思。”

    跌落在地的王咆在昏迷之前,恍惚中听到了那个黑甲将军说话。

    “杀人而已,何必九把刀”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黑甲将军便催动坐下大黑马继续向前冲了出去。然后王咆失去了意识,眼神逐渐朦胧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他的运气真的好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后来王咆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明白,之所以李闲没有再看他一眼,是因为李闲自信于那一刀一定杀了他,而李闲不知道他身上有一件窦建德赐给王伏宝的金丝甲。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几百名亲兵将他从乱蹄之中抢出来,然后拖上马背疯了一样的逃命。

    他没有被李闲那一刀斩杀,也没有被战马踩死。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抱负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杀李闲,断黑刀,碎黑甲,抢黑马……在李闲那一刀面前不过都是一个不入流的笑话罢了。

    小人物

    他悲哀的发觉,自始至终李闲都没有正眼看自己。或许在李闲眼里,自己就是个更加不入流的小人物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保护着他的那几百个亲兵在杀出战团之后只剩下十几个人。而燕云精骑似乎对这十几个人完全没有兴趣,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逃走。在颠簸中醒来的王咆回身去看的时候,发现自己麾下的骑兵已经被燕云精骑冲击的支离破碎。

    在将夏军骑兵杀了一个对穿之后,分成无数个小队的燕云军精骑如同耙子一样来回梳理着。溃败的夏军骑兵根本就没有一丝抵抗的余力,哀嚎的声音响彻天际。

    败了

    这是王咆第一次如此惨痛的失败。

    他没有死在李闲的刀下,也没有死在王伏宝的刀下。他其实很明白,义父那一刀其实已经劈下来了,就劈在他心里。他没死,虽然王伏宝愤怒到了极致,虽然在某个瞬间王伏宝真的想一刀剁了他。想到自己被王伏宝一脚踏翻,想到自己伤口里不断的淌血……王咆的眼神里就闪过一丝痛苦,他不怀疑,如果不是当时苏志等人阻拦,义父那一刀一定会砍下来。

    躺在军帐的床榻上,王咆眼神空洞的看着大帐的顶部。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有去想。

    就在这个时候,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王咆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熟睡,因为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咆儿的伤势如何”

    进来的人走到他身边问道。

    然后医官的声音在王咆身边响起:“回大将军,少将军的伤势很重。若不是回来的时候用过了伤药,只怕已经救不回来了。不过即便如此,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遗害……卑职担心……即便少将军养好了身子,也再难恢复如之前那样强壮。刀伤破开了肚子,泄了元气,没有几年很难复原。”

    “派人把他送回洺州去……大营里没有足够的伤药,还是回洺州好一些,记住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少将军是力战而伤的,若是你们提起来骑兵尽死的事,休怪我无情这件事若是被朝廷里的人知道,不仅仅是咆儿……我也会受到牵连这个时候我不能倒,否则……谁来守护大夏”

    听到这句话,王咆的心里忍不住一酸。

    他救我……不过是怕影响了他的前程

    他看重的……还是他那大将军的职位

    王咆感觉自己的心里裂开了一道口子,在淌血。

    ……

    ……

    当马车摇摇晃晃进了洺州城的时候,兵部只是派了一个品级不过从六品的主事在门口等着。虽然王伏宝上书朝廷的奏折里把王咆写成了一个力战不退的英雄,但毫无疑问,王咆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让朝廷里的贵人们亲自来迎接。

    兵部的主事只是交待了几句,然后就转身离开。马车缓缓启动,经过了大街小巷到了王伏宝的府邸门前。

    躺在马车里的王咆想,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么多百姓,只怕谁也不会想到马车里躺着一个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忍不住喃喃了一声。

    小人物。

    进了府门之后,王咆才刚刚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下来,就有朝廷里的官员进来探视,只不过却不是来探视他的伤情。那几个面无表情的官员站在王咆床前的时候,王咆甚至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来自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

    “王咆”

    站在最前面的官员身穿紫衣,显然是个四品以上的大员。

    “本官是刑部侍郎戈理,奉旨前来问你几句话。”

    这个四十几岁,脸色白的如同发了病一样的阴沉男人看着王咆,他的眼神毒的就好像一条露出了尖牙的眼镜蛇,而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点人气。

    “你负伤……是不是因为王伏宝救援不力是不是败了败势如何死了多少士兵丢了多少土地唐军是不是已经渡过了漳河王伏宝是不是畏战退缩本官还听说,王伏宝有意投降唐军的人,是不是见过王伏宝”

    戈理看着王咆认真的说道:“你可要仔细想好,本官问你的话……是宫里的意思”

    第779章 被遗忘了的人

    残阳如血,风沙遮天。

    士兵们在残破的堡寨内外打扫着战场,将尸体收拢起来,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袍泽的,很快,在堡寨里面的尸体就堆积起来很高。尸体分成了两处排放,一处为燕云军士兵的遗骸,一处为夏军士兵的尸体。

    当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战场才勉强打扫干净。

    因为堡寨里的地方有限,尸体不得不堆起来。正值隆冬,土地冻的极结实。燕云军士兵们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才刨出来一个不大的土坑。要想埋葬两万多具尸体显然很难,下面的将领请示过之后,士兵们开始将尸体搬运到堡寨中残破的房屋中。

    没错,是两万多具尸体。战俘皆被斩杀,这是燕王殿下极少做的事。大家都知道,燕王之所以如此下令,是为魏县和这几日战死的士兵们报了仇。

    队伍离开之后,这里将被焚烧。

    中原汉人讲究入土为安,可战场上不可能保证这种事。一场大火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虽然令人伤感却也无可奈何。

    “卑职崔潜,拜见主公。”

    脸色依然还没有恢复平静的崔潜单膝跪倒,用军礼和李闲相见。他是第一次见到李闲,所以心里难免会有些激动。尤其是之前战事最艰难的时候,正是燕王殿下带着精骑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才救了大家。这种劫后余生的痛快和激动交集在一起,让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是崔家的家主,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当初在涿郡的时候,大业皇帝杨广三次东征他都跟着。第二次征伐高句丽归来,杨广还特意在博陵郡停留了几日。崔家献了二十万贯肉好,换了三个乡侯两个县伯。就算到了今天,崔家还挂着杨广亲笔题写的匾额。

    崔潜也见过窦建德,当初窦建德曾经亲自到博陵邀请崔潜出仕。崔潜以守孝为名拒绝了窦建德,但也拿出来一笔十万贯的巨财献给了窦建德。

    他是见过皇帝的人,按理说见李闲应该不会紧张才对。可事实上,当他知道是燕王殿下亲自率军击溃了敌人的时候,他甚至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虽然论年纪,李闲比他还要小上近二十岁。可不知道为什么,崔潜总觉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如一座山峦般,只能仰视。

    “起来吧。”

    李闲伸出手将崔潜扶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后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会率军在这个地方与夏军激战这里远离繁水,距离尧城也不近,正是两地相距居中处……魏县那边的战事,难道波及了这么远”

    崔潜连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尽量言简意赅。

    听完之后李闲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了笑:“与孤的推算有些差距,当初听到军稽处的报告,孤也真的以为薛万彻要下一盘大棋,将王伏宝的十几万人马困在魏县。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孤如此以为,今日也不会恰好救下了你。”

    “这是谁想出的计谋”

    李闲忍不住问道。

    “是薛将军与臣商议之后想出来的办法。”

    崔潜恭敬的答道。

    “那便是你的主意了……很好。”

    李闲笑了笑,转身看向堡寨中忙碌着的士兵们轻声道:“带着几千步兵辗转千余里,来回走了数遭……漂亮你手下的士兵们应该感到庆幸,他们有一个出色的将领。”

    “臣惶恐。”

    “你身上还没有军职”

    李闲问道。

    “还没有。”

    崔潜如实回答道。

    “先为薛万彻军中的长史吧,孤知道你身上有杨广封的一个国公爵位,也有窦建德封的一个国公爵位……但孤现在给不了这样的显爵。杜如晦的奏折孤看到过,你年前派人送到长安足足三十万贯巨财,孤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臣愧不敢当。”

    崔潜连忙垂首道。

    “德正……你来说说,这一战若是想要打赢,最好的策略是什么”

    崔潜知道燕王殿下这是在考究自己,相对于送到长安去的那三十万贯巨富来说,或许今日这一个问题的作用会更大一些。若是自己答的好了,崔家在这个新的帝国中将会真正的稳固下来一个地位。

    在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可是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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