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图:“咱们目前就在这山中,朝廷要是想将孤叛乱的消息送到南边诸郡去,就要绕过这座大山,按照最快的速度来说,需要差不多二十四五天才能到达最近的郡治。”

    他将树枝丢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道:“这山虽然很大,也没有路可以走。但并不代表就走不过去,咱们只需比朝廷的通告早一些走出这座大山到达最近的郡治就好。孤身上有秦王的印信,那些地方官员不敢不听孤的号令。到了最近的郡治孤便夺权将郡兵都收在帐下,然后再赶往下一个郡,只要咱们一路都比朝廷的人走的快,那么只需一两个月,孤手里就能再有数万大军。”

    李世民站起来,看着郁郁葱葱的密林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战胜自己,走出这座大山去。”

    尉迟恭怔住,心里震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实在想不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王竟然还能想到如此凶险的办法。别说靠着现在的装备给养很难走出这座大山,就算走的出去也未必比朝廷的消息要快。虽然按照分析有二十四五天的时间,但夺权之后收拢郡兵也要消耗时间,所以算起来,他们只有十几天的时间翻过这片山脉。

    “太危险了些”

    尉迟恭连忙劝说道:“万一咱们走的慢了一分,出山之后进入郡治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孤才会说这是最艰辛的一条路。”

    李世民淡然道:“但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孤绝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只要还有一分翻身的希望就不会放弃。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尽力,然后将希望寄托在运气上……至于运气是不是足够好,咱们必须走出大山之后才会知道。”

    尉迟恭点了点头,他知道既然秦王殿下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了。比朝廷通报走的快然后以秦王身份去收拢郡兵,这想法可谓疯狂至极。也就只有疯子才能想出这样疯狂的办法。毫无疑问,在尉迟恭眼里,秦王虽然脸色平静语气淡然,但他已经一只脚踏入疯魔。

    “战马能带着走多远就带着走多远,从今天开始杀马吃肉,孤必须保证这三百余人不能再死一个了,吃马肉,喝马血,等到实在战马不能再走的地方就把马都杀了,带上肉继续走。”

    李世民傲然道:“我的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人拿去的。”

    ……

    ……

    李世民进山之后的第四天,一个憔悴到了极致的瘦小人儿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痕迹。虽然看样子这痕迹最少也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但这个人心里的激动简直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他看着那一堆灰烬忍不住又笑又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肩膀上已经有些腐烂的伤口。

    她笑够了实在累的扛不住,就在草地上躺下来随意抓了一把李世民队伍留下的柴灰按在自己肩膀的伤口上,因为已经开始腐烂反而觉不出有多疼。她脸上那个被箭簇刺出来的坑倒是已经快要结疤,让她原本精致的脸看起来显得格外丑陋。是的,是丑陋……她自长安城中逃出来到现在还没有洗过脸,没有换过衣服,甚至没有吃过一顿做熟了的饭菜。她进入大山之后没有死,是因为她在溪水旁边没有看到一只饮水的野兽,是因为她足够谨慎小心。

    但是她知道,如果再找不到药的话,她肩膀上的伤口就会腐烂发臭,或许等不到追上李世民,她就会因为发烧而失去体力,然后变作野狼或是其他东西的食物。

    她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无意中在柴灰中触碰到了一件东西,她下意识的抓起来看了看,发现竟是一块还挂着一些肉的骨头,虽然已经被烧的发黑看起来恶心至极,但她竟然很愉快的笑了起来。

    将烧黑了的骨头上的柴灰吹去,然后她开始吃。包括骨头在内,她吃的极慢,因为骨头很硬咬下来一块很艰难,但她吃的很仔细。又在柴灰中找出几块骨头,上面没有一点肉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躺在草地上休息恢复体力,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当日在玄武门城墙上的事。一想到自己割出去的那一刀,她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我已经放弃了,你何苦要逼我你若不让皇甫无奇去查,我会安安静静做你的女人。每日给你跳天籁梵舞,小心翼翼的不让太子妃发现你和我之间的事,就这样到人老珠黄你不再怜爱我的时候,我就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去想什么家族复兴的事,连哥哥都已经放弃……我又何必执着”

    “但你却让皇甫无奇去查,我必然是躲不过那个疯子的眼睛的。到时候你难道会手下留情所以你怨不得我杀了你……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早杀你一点就好了。最起码不必现在如此辛苦的追李世民,李世民虽然心肠比你还毒辣,但他似乎才是真的喜欢我跳那舞时候的摸样。他舍不得杀我,而你却舍得……”

    她又想到自己之前就藏身在李孝恭军中混出了城,若不是因为一次实在憋的急坏了找个地方方便被人发现,说不定真的能就跟着大军在后面追上李世民,可惜,确实太可惜了些。

    “我会追上他的,我一定会。”

    她挣扎着站起来,拎着一块发黑的骨头继续前行。

    远处泛着一层新绿的枯草从中忽然传出一阵响动,随即一头落了单的野猪露出了脑袋。当看到不远处那狼狈的人,野猪和那人都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她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这野猪并不大,虽然杀起来依然很麻烦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

    她没了红袖,但她还有刀。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杈的缝隙投射在落了厚厚一层树叶的地上,那个女子筋疲力尽的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头血糊糊的野猪笑的放肆猖狂。她爬过去,大口大口的喝着腥臭微烫的猪血,然后趁着还温热吃下一大块生肉。

    夕阳下,那个瘦小的人扛着一只死猪艰难前行,脚步蹒跚,但坚定不移。猪血顺着她的身体不断的往下淌,这让她感觉很心疼。用不了多久猪血就会流尽,她就不得不再去耗费半夜的时间来收集露水。而没了血的猪,吃起来显然没有热乎乎冒着血泡的时候可口些。

    ……

    ……

    密林外,大队精锐的骑兵呼啸而至,披挂着铁甲的骑士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最前面大旗上绣着的李字看起来格外的引人注目。烟尘激荡而起飘进了树林中,不少野鸟被吓得惊飞起来。对于山中的猛兽来说,或许那些精甲骑兵才是真的猛兽。

    西安王李孝恭看着密林微微皱眉,忍不住骂了一句。

    前几日的时候李世民渡过丰水的时候他半渡而击,大败叛军,杀了两千多人。本来还以为一战而毕全功,却根本没有看到秦王的影子。现在他才想明白,那是秦王故意留下的破绽给他。李世民已经带着精锐率先渡过丰水,偏偏留下了大队人马做诱饵。壮士断腕,壁虎断尾,李世民做的丝毫都不犹豫。

    “留下两千人马守着再分两千人沿着痕迹去追……”

    李孝恭回身吩咐道:“其他人跟我绕过这座大山”

    他知道,秦王绝不会认输。而如果想翻身,似乎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就在他拨转战马带兵离去的时候,长安城十几座城门就要关闭之前。一袭黑袍的俊朗男子,带着二十个随从到了西内苑城门外。十八个青衫刀客,一个背巨刀的冷峻青年,一个提铁枪的儒衫男子簇拥着那人,虽只二十一人,但气势如虹,便似千军万马一般。

    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最近还是他故意为之,他走的是玄武门。

    第623章 宿宫中

    开国公纳言裴寂,左光禄大夫黄门侍郎刘政会率领文武大臣几十人就在西内苑城门口等着,等着燕王李闲的到来。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起不久之前也是在这城门口,文武百官迎接秦王和齐王的灵柩,然后一番杀戮展开,玄武门外血流成河。才过去没多少日子,又一位王要回京师了。

    萧瑀借口太子和齐王的葬礼事宜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不来,礼部的官从尚书到员外郎在留血日那天都给杀绝了,吏部拟定的人名单呈递给了皇帝但一直还没有确定下来,为了显得隆重,李渊的那些庶出的孩子竟是来了七八个,一水穿王服的站在城门口,看起来就有些让人感慨震惊。

    今日到城门口迎接李闲的,李渊的庶子当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二十四五岁,年纪小的才十一二岁。他们的身份看起来尊贵但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别说触碰到权利,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就算万事大吉。对于庶出的子女,李渊似乎没有一点信任感可言,除去在造反之前在长安被代王杨侑杀了那十几个子女之外,加起来还有二十几个庶出的子女竟是没有一个手里有权的。

    不信任儿子而信任臣子,李渊的想法总是让人难以折磨。

    刘政会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那些个王,忍不住唏嘘。他与裴寂私交极好,如今朝廷重臣中实权最重的莫过于他,裴寂和萧瑀三人。但给人的印象则是他是个没什么自己看法的人,裴寂说什么他便赞成什么。萧瑀说什么,他便反对什么。可偏偏这样一个人,皇帝对他的印象极好,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满朝文武没几个比得上刘政会聪明的,也没几个比他会做官的。

    他轻轻拉了拉裴寂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前面一群王爷,可全加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将要来的那人分量重。你说一会儿见了燕王李闲,这些王爷们怎么打招呼”

    他声音极低,这样有些放肆的话自然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裴寂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脑子里怎么就没有一会踏实的时候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显然他对刘政会等着燕王来这段时间这无聊的想法也感兴趣。他想了想说道:“按照明面上的身份,前面这些王都是天潢贵胄自然无需对燕王行礼,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那事的人显然极少,陛下的子女中哪有一个心思笨拙的想来必然是按兄弟来论,燕王今年是十九还是二十说起来,倒是大部分都要管他叫一声哥哥。”

    “我看你才是糊涂了”

    刘政会撇了撇嘴道:“正因为陛下的子女没一个笨的,所以他们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绝不能显得自己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他们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在这个非常时期若是对燕王表现的过于亲近热情就不怕被人怀疑有意结识拉拢手握重兵的燕王,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这可就是在提前站队啊”

    裴寂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这才明白刘政会什么意思,心说自己竟然怎么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事。

    “我知道了,若不是你提醒我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礼数上要周到,但态度上绝不能太热情。”

    刘政会叹了口气道:“咱们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再为陛下做几年事,至于陛下将来把皇位传给谁这是天家的私事,咱们躲还来不及,千万不要自己往前扑。就现在站在门外的这些人中你知道哪个是陛下的眼线咱们这些人对燕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怕燕王还到不了太极宫陛下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是啊……能躲就躲一躲的好。”

    裴寂点了点头,轻声叹道:“陛下在对秦王的态度上有了松动,这让某些人看到了希望。其实也不怪他们,道理想一想也简单之极。现在除了秦王还能是谁总不能前面那些王爷们……自然更不会是将要来的那位。”

    “萧黑子还不是自以为揣摩透了圣意”

    刘政会嘿嘿笑了笑:“可咱们自始至终,有谁真正猜透过圣意”

    李渊对他那些庶出的子女态度极冷淡,冷淡的让外人看着都有些过分。但他是皇帝,谁也不敢指摘皇帝的过错。比如秦王李世民,就在不久之前才带兵围攻玄武门造反,这样的大罪若是换在那些庶子身上,只怕有一百个也杀了。可皇帝前几天的时候却以皇后病重为理由口风有了松动,这其中天一样大的区别怎么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来了吧”

    正这个时候,刘政会有些不可思议的往前努了努嘴看向官道远处道:“是吗”

    之所以他如此不确定,是因为来的人实在让他不敢确定。官道上一队骑士离着很远速度就减了下来,刘政会数了几次也没数清人数,不是多的数不过来,而是他眼睛有些看花了。

    “怎么……来了这么一点人”

    “不愧是燕王”

    裴矩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只带二十余青衫随从就敢入长安城……这事做的漂亮”

    ……

    ……

    人数确实太少了些,只有十八个背后缚着厚背环首大刀的青衫刀客,一个背着一面门板一样巨大开山刀的甲士,一个得胜勾上挂着一条铁枪的儒衫青年。两个紧随其后的红妆少女,一个背伞一个背枪。这就是燕王李闲入长安城的全部随从,少的让人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

    皇帝亲口允诺,因为燕王功劳太大所以允许带五百甲士进城。这算是大唐开国以来难得一见的尊崇待遇,要知道即便是秦王领兵归来的时候,除非是陛下要看献俘否则也只能带几个亲兵进城。当日皇帝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御书房里的几个重臣哪个不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可是看到燕王只带二十二随从闲庭信步一般而来,他们心里的江海翻腾的更加厉害了。

    雄骏到让人看了心悸的大黑马,一袭黑衫,身后跟着两个容貌清秀美丽的少女,一个背伞抱刀一个背枪抱剑,这便是燕王标志性的装束随从。看到那大黑马,那两个少女,传说中的那些故事便在脑海里跃然而出。

    十八骑踏破辽水东岸高句丽军营,黑刀少年带着两万多府兵辗转千里杀回中原,两战打残了知世郎,两战屠灭了张金称,占齐鲁两郡,破瓦岗雄兵,北击窦建德,南灭杜伏威,只带三百青衫刀客就敢夜入江都绑架大隋皇帝,还顺手勒索了来一卫精兵百条战船。甚至和草原上的突厥人关系也是让人难以猜透,有人更是揣测草原上那个突厥圣女便是他另一个红颜知己。

    这样的人生,何其精彩壮阔

    这便是燕王,这便是皇帝口中那个三个窦建德,十个杜伏威也顶不上一个的燕王。

    二十三骑人马缓步而来,速度很慢,随行人马如此单薄无论怎么看也不符合燕王如今的身份,但偏偏只是这二十三骑,看起来竟然有一种万千骑兵整齐踏地而行的气势。这二十三骑,竟然给人一种天下莫敌的错觉。

    离着还有一箭之地,燕王李闲下马步行。在他身后那二十二个随从也跟着下马,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人心上一样。只这简简单单的举动,也不知道城门口多少人湿了手心,乱了心跳。

    不出刘政会的预料,站在前面的那几个王爷们并没有表现的太过热情。直到李闲距离城门只有二十几步的时候,才在年纪最长的那位王爷带领下缓步迎了过去。

    裴寂会心的笑了笑,低声对刘政会道:“也不知道几人心里打鼓,几人汗流浃背。”

    刘政会自嘲的笑了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心里倒是开始打鼓了。”

    “为何不安”

    裴寂问。

    刘政会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看着燕王身后仿似带着千军万马一般。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心里却忍不住在想……秦王进城死了三万几千人,朝臣斩了百余个……燕王进城,又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裴寂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但愿平安无事。”

    ……

    ……

    御书房中,李渊将手里的一份奏折放下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眼神中有些惊诧一闪即逝,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倒是出乎朕的预料了。”

    他面前站着的人正是监门卫将军独孤学,躬着身子道:“燕王只带了二十二个随从,十八个护卫,穿青衫,背缚环首刀,应该就是燕云寨中刀卫营中的精锐。燕王身边有两营刀卫,每营三百人,据说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当初夜入江都城便是带了其中一营。”

    “还有一个身背巨刀的年轻人,应该便是刀卫的统领冷亦。据说这个人才十九岁,是燕王自燕云寨演武院中破格提拔的人。寒门出身,叫聂夺。据说性子冰冷嗜杀,有人曾经说过,要杀燕王,先杀聂夺。”

    “另一个穿儒衫带铁枪的,是燕云军锐金营的将军伍云召。传言他自幼习练的是赵家枪法,便是三国时猛将赵云留下的,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此人机智过人,曾经是燕云军军师徐世绩最看重的将军。”

    “至于那两个女子,臣倒是认识。这两个女子曾经是文刖的义女,一身的本事。”

    独孤学将李闲的随从全都仔细介绍了一遍,竟是如数家珍一般了解。

    “朕也是见过的。”

    李渊提笔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放下朱笔后微叹道:“偏生是个风流性子的,朕允许他带五百甲士进城,是给足了他面子,毕竟说起来他肯回来便为大唐一下子增加了四十个郡这份功劳,谁也比不上。他却只带二十二个随从进城,这事本来是极漂亮大气的,可偏偏还有两个侍女在其中……落了下乘啊。”

    最后一句话,皇帝透着一丝不满。

    皇帝为什么不满

    独孤学心里一紧,似乎是隐隐间猜到了什么。

    “让他直接来御书房见朕吧,来的这般晚朕还得破费一顿晚饭……让裴寂和刘政会也跟着一块进来,朕也有事交代他们……”

    独孤学刚要领命出门,李渊忽然声音发寒的问了一句:“独孤鼎抓到了没有。”

    “当日他只身逃出长安,家眷子女都擒住了,臣派了人去追,已经查到了踪迹。”

    “他妹妹杀了朕的长子,朕就灭他独孤这一脉”

    李渊看了独孤学一眼,独孤学立刻跪倒了下去。

    “朕没说诛九族,牵扯不到你,滚出去办事吧。”

    李渊摆了摆手,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朕要留他今日留宿宫中。”

    独孤学心里巨震,竟是比刚才听到皇帝说要灭独孤一脉的时候还要震惊。心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但他却不敢确定。

    第624章 是否怨我

    站的高度决定了视野的广度,所以李闲真没有觉着进御书房甚至是和皇帝共进晚餐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当初他远走草原之前曾经在渔阳郡见过李渊一面,也见了李建成和李慧宁,那个时候的李闲还不会想到以后自己会和他们这三个人有什么交集。甚至因为看见了传说中的大唐开国皇帝而有些小激动,如果换做是那个时候李闲有机会进御书房,只怕他会感觉紧张而兴奋。

    当一个人连皇帝都扇过耳光,那他还会觉着皇帝是高高在上只可仰视的存在吗

    从玄武门进入宫城,顺着平坦宽阔的石板路一直向南走,快到宫城尽头那座宏伟的建筑便是太极宫大殿,大殿的一侧就是皇帝日常处理朝政的御书房。李闲走进宫门的时候就被告知,皇帝陛下正在御书房中等他。

    从进门之后李闲的步子就放的有些缓慢,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个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如今的大唐帝国虽然还远不如大隋,但成为天下正统已经不可争辩。以大唐的国力,谁都不会怀疑再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平定天下实现一统。

    他虽然对这宫殿有些兴趣,但却还没到左顾右盼的地步。那些心里准备看燕王笑话的朝臣,等了很久也没见那年轻俊美的男子有什么失态的举动。他们失望之余才想起,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虽然是个马贼出身,但他见过的世面比起任何人来说都不小,甚至还要大的多。

    杨广的寝宫,他进过,屠尽了杨广的红袍侍卫。

    突厥可汗的王庭他去过,虽然没有杀进去但不可否认,当时留守王庭的大可敦几夜都没睡好,生怕这个瘟神兴趣所致真的带着精骑在王庭中犁一遍。

    从宫门走到太极宫大殿门口的时候李闲脚步顿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仔细盯着他看的话,很难发现他神情有所改变。即便他身边几个大唐的朝廷重臣都在盯着他,也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变化。

    是几乎没有,而不是确实没有。

    第一个发现李闲眼神闪烁了一下的是刘政会,当他下意识的看向裴寂的时候,却发现裴寂也是脸色微微惊诧。

    李闲站在太极宫大殿的门口停了一小会,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

    “有些意思。”

    他自语般说了四个字,随即举步继续往前走了出去。

    刘政会故意落后半步等了一下裴寂,看着李元景,李元昌,李智云,李元则等皇子众星捧月一般跟在李闲身侧,不时有人出言介绍宫殿,他摇头笑了笑,心说有些人就算身世再坎坷,生活再辛苦寒酸但也无法遮挡住他身上的光芒。看着李闲的背影,再看看那几个明显紧张局促的皇子不得不让人感慨。

    “他一路看太极宫的建筑,竟是还有心思发现这个。”

    裴寂跟上刘政会的脚步后低声赞叹了一句:“只怕那些皇子到现在也没有有留意过这个细节,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管他好坏呢,反正这个人让我看着很舒服。”

    刘政会笑了笑说道。

    “原来你也发现了。”

    裴寂也笑了笑道:“自玄武门走到太极宫正殿是四千五百步,正应着九五之数。咱们都知道,却不是自己走出来的。第一次进宫城就发现这个细微之处的,据说只有一个人。”

    “谁”

    刘政会问。

    裴寂脸色肃然的说道:“大隋的高祖皇帝杨坚……建造这座宫殿的时候据说宇文恺也没有告诉过杨坚有多少步,也有人说宇文恺都没在意过这个。但宫城建好之后杨坚带领群臣第一次从玄武门进宫城就发现了这个细节,他惊讶发之后现随即询问宇文恺是不是故意为之。宇文恺对杨坚说,建造宫城的时候并没有刻意保证走多少步,毕竟每个人迈出的步伐大小都不一样……只有杨坚走正巧是四千五百步,所以宇文恺赞叹道此乃天意,陛下乃是名符其实的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百官也皆拜服。”

    “其实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当初杨坚的帝位是从周宇文氏那里禅让过来的。不少人都说杨坚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建造宫城的时候,杨坚特意吩咐宇文恺将距离留了这么远。据说为了保证按照他的步伐幅度每次走都是四千五百步,他曾经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遍让宇文恺记录尺寸,就为了保证建好之后不会差了一分。”

    刘政会叹道:“我只知道这个传闻,细节却并不知晓。”

    “我与宇文恺是旧识。”

    裴寂道:“自然知道的比你要多一些……杨坚是刻意而为之,但他却是闲庭信步一般走过来的,竟然步伐大小和杨坚一摸一样”

    “嘘”

    刘政会看了看左右皱眉道:“你小声些,这事虽然可能只是个巧合。但正在这个非常时期,这巧合说不得让人利用了去”

    “其实……”

    他压低声音道:“在燕王之前,并不是只有杨坚一人走这段路正好四千五百步。”

    “还有谁”

    裴寂惊讶问道。

    “秦王……”

    刘政会声音极低的说道:“但他是第三次走的时候才发现的,告诉我这件事的是长孙顺德。”

    裴寂怔住,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

    ……

    ……

    李闲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新任的总管太监高莲生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高莲生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他本来是晋阳宫中的宦官,那个时候地位也不高,但人很机灵谨慎,李渊称帝之后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只有两个,一个是吴英海,一个便是他。吴英海被剥皮处死,高莲生水到渠成的继任了内侍总管。

    “奴婢拜见燕王殿下,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

    高莲生虽然不认识李闲,但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自然是个心思灵动的。不用猜也知道那一袭黑袍的俊美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燕王,连忙躬身行礼。

    “有劳”

    李闲微微颔首道了声谢,然后脚步停住等了一下后面的人。

    裴寂曾是大隋晋阳宫留守,高莲生自然是认得他的。当初李渊在太原起兵造反的时候,正是裴寂调运了晋阳宫中大批物资补充军用,李渊才能顺利出兵。要知道当时李渊只有三万余人马,短短月余便发展到了十四五万人。这些士兵们的兵器甲械都出自晋阳宫内库。

    “陛下说,留裴大人,刘大人陪燕王殿下进去,其他人就先各自回去做事。”

    高莲生给几位皇子和裴寂等人行了礼之后说道。

    李元昌,李智云等人连忙告辞,似乎他们对父亲李渊都有些刻进骨子里的惧怕,因为惧怕其人,便是这御书房在他们看来都是洪荒猛兽一般。若是靠得太近的话,说不得真就会被一口吞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李闲跟他们说了几句寒暄话,那几个皇子转身离去,每个人都觉着心里一阵轻松,甚至还有人下意识的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李闲看了一眼那几人的背影,眼神平淡,没有一丝讥讽嘲笑的意思。他理解这些人的难处,但却无法生出同情之心。若是有人觉着他们可怜那便错了,只要他们安分一些富贵几代人没有什么问题。比起那些还在为了吃饱肚子,那些读不起书的百姓来说,要幸福的多。

    “燕王请”

    高莲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将御书房的房门推开。就在这一刻,裴寂和刘政会忽然同时生出一种错觉,这扇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李闲对高莲生颔首示意,却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向一侧退了半步,微笑着看着裴寂和刘政会。他们两个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李闲的好意。他们两个同时告了个罪,然后先一步走进御书房。

    李闲这样做,是为了给那两个人一个跟李渊汇报的机会。想来李渊一定在等着这两位心腹大臣对自己的看法,李闲不介意在外面等一会儿。想起来之前长孙无忌的话,李闲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有些人既然可以用,那么适当示好还是必要的。

    ……

    ……

    一点也不出于预料,和皇帝一起吃的晚饭自然不会太奢华丰盛。只要还不是个很白痴的皇帝,都不会彰显自己是个喜欢享受喜欢奢华的人。尤其是一个还想有所作为的皇帝,更要让自己表现的足够勤俭。勤只是合格皇帝的一部分,俭是另外一部分。杨广便是因为丢了勤也丢了俭才丢了天下。

    简简单单但极精致的几个小炒,一盆炖得味道极好的牛肉,两样汤,这便是晚饭的全部。裴寂和刘政会只是吃了几口便告退,他们知道皇帝留下自己只不过是做个样子,是让朝廷里那些大臣看的。他们两个告辞,李渊自然不会留他们,淡淡的吩咐了几句随即让他们离去,屋子里只剩下李渊和李闲再加上几个伺候的宫女。

    这个时代虽然胡化了不少平日里基本上一家人吃饭都在一个桌子上,但宴客还保留着分餐而食的旧习。

    李渊坐在主位上,左侧是李闲自己,右侧是裴寂和刘政会。这两位重臣只是好歹吃了几口就告辞离去,李闲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看着那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汤,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并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让他想起了学校门口那五毛钱一碗的紫菜蛋花汤。就是一个鸡蛋能做一大锅,偏偏鸡蛋看起来还不少的那种。

    “喜欢这汤”

    李渊放下筷子后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汤。

    “口渴。”

    李闲回答了两个字。

    李渊一怔,看着李闲俊朗的眉目,看着他平淡到甚至可以说冷淡的表情,心里冒出来一股火气却偏生发作不出来。

    “吃饱了吗”

    李渊顿了一下问道。

    “没有。”

    李闲的回答依然很简单。

    “还吃吗”

    “不吃了”

    “跟我去见一个人。”

    李渊站起来说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好”

    李闲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御书房,脚步故意放慢了几分,刚巧保持在两米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让李渊很不舒服。因为他发现如果自己不等李闲,就没有办法舒服的说话。除非加大声音,但这样做显然就变得被动起来而且有失身份。

    “怨我”

    走出去一段之后,李渊忽然停下来问道。

    李闲也停住脚步,想了想回答道:“忘了怨。”

    “很好。”

    李渊说了两个字,继续往前走。但没人看得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第625章 何谓天子

    夜晚安静的出奇,顺着平坦的砖路一直前行,两个人依然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着,之前短暂的交谈之后似乎就没有了话题。或许李渊本来是有不少话要说的,所以随行的仆从都隔着很远跟着。但之前李闲语气有些冷硬的回答让他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脸色也变得越发阴寒起来。

    李闲看不到他的脸,但也猜得到前面走着的那个头发全白的老人脸色必然好看不到哪儿去。看着前面步伐缓慢的背影,李闲的嘴角微微上扬。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夜色灯火中的太极宫,忽然发现夜晚中的宫城显得格外落寞。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空旷,这宫城中本来就没有一丝烟火气,晚上更加显得冷清。

    巡逻的侍卫经过的时候对皇帝行礼,然后都有些好奇的偷偷看一眼跟在皇帝后面的这个年轻男子。他们知道这个便是燕王,也知道燕王对于大唐来说有多重要。燕云军归入大唐帝国,就为帝国增加了四十个郡万里疆土,这份功劳说起来,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及得上的。便是战功赫赫的秦王与其相比,似乎也要差了一些。

    留宿宫城,这份荣耀自大唐立国之后似乎只有这个燕王一个人享受过。秦王,齐王,包括皇帝那些庶出的孩子,自大唐立国之后没有一人在宫城中留宿过。这偌大的宫城似乎永远只属于皇帝一个人,但今天却破了例。

    李渊在前面走,李闲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不是个白痴,自然知道李渊要带自己去见谁。对于那个女人,李闲也有些好奇。听说从年前开始就已经时常失去神智,迷迷糊糊的认不得身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女人心里还有什么执念放不下,竟是硬撑着活了这么久。

    想到要见那个女人,李闲看风景的好心情都没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从那些宏伟的建筑上收了回来。

    快要走到承天门的时候,李渊再次停住脚步等待李闲。

    “刚才你在叹气”

    他问。

    李闲点了点头回答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叹气”

    “这宫城太大了些,所以看起来有些荒凉。”

    “荒凉”

    李渊微微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荒凉来形容大唐的宫城。这片皇宫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建筑,每日在这宫城中轮值的侍卫就有六百多人,宫女,宦官一千二百多人,如果算上禁军每日在这宫里的人数就要超过四千人,他竟然说这片皇宫太荒凉

    “夜里静,你第一次进宫难免会觉着冷清了些。”

    他做出了纠正,是冷清,而不是荒凉。

    李闲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心中却道前世好歹看了不少宫廷剧,这皇宫对于我来说哪里有什么神秘的地方。说起来无非就是房子大一些,院子大一些罢了。这皇宫中的荒凉意味,你这个做皇帝的自然感觉不到。

    “告诉朕,你护送平阳公主回长安,为什么不跟着她一块进宫来见朕。”

    李渊站在石桥上问道。

    李闲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不是时候。”

    “哦”

    虽然这个回答依然很简单,但李渊的脸色却缓和下来不少。他似乎对不是时候这四个字极满意,所以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朕早有察觉,世民当日便能攻破玄武门。若是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今日朕站在这里平静的和你说话你难道就没想过,当时有可能救朕的或许只有你手里的人马”

    “想过”

    “为什么还是不来”

    “因为不需要。”

    李闲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都是存在于事情过去之后的感慨中罢了。或许是后悔,或许是庆幸,或许是追忆,事情发生之后的如果再多没有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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