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雄心壮志就埋葬在游山玩水的好心情中。

    登基之前他为了博取高祖杨坚的赏识信任,所以刻意做出一副简朴爱民的样子来。穿在身上的不是绫罗绸缎,而是打了补丁的旧衣。吃的吃粗茶淡饭,便是比起一般富户还不如许多。

    或许是那个时候装的太狠了,所以登基之后他变本加厉的都找了回来。出则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同行,日常生活更是奢华到了极致。再后来在陆地上巡游已经难以满足他的欲望,于是下旨建造龙舟,巡游必有上万船只随行。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定要遨游大海,去看看海外是否真有仙山,仙山上是不是真有不死药

    大隋初立国时候便如春日枝头上的新绿,每日都能看到树叶生长,只一个春天便绿满枝头,看起来茁壮青翠的古今少有。大隋之衰败,如秋风扫过这棵参天巨树,一夜之间,便吹落了一地残叶。

    松林湖边南侧的官道上却看不到有多少落叶,原因无他,风自西北吹来,落叶自然不能再向北边飘。或许这几年来松林湖畔都没有人烟的缘故,所以密林中的落叶也不知道有多厚,人踩在上面软的如同踏在棉花团上一般柔软舒适。

    燕云寨辎重营的车队缓缓经过,趴在大树上监视着车队的瓦岗寨斥候却被之前两天便埋伏在此的密谍清理了个干净。按理说密谍应该留在此处监视瓦岗寨那一万伏兵的才对,也不知道怎么了,杀了人之后的密谍们便悄悄退出了密林,甚至都没有回望一眼,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密林深处埋伏着一支上万人的敌军。

    上百名密谍撤出之后不久,李闲亲自领队的中军便也到了松林湖畔。

    官道居中,北侧便是日渐收缩的松林湖,因为是一池死水,经历了也不知道几十上百年,湖水看起来一池碧绿景色不俗,可若是离着近了,便能闻到湖水中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幸好已经到了深秋,若是盛夏时候,也不知道这臭味会随风飘出去多少里。

    官道南侧便是密林,本来这密林是紧挨着松林湖的,开皇年间开出这条官道的时候,将沿湖畔而生的树木尽皆砍了,砍下来的树木太多,弃之于荒野也没什么用处,恰有一个自北方渔阳不堪突厥南下战乱之苦而搬迁南下的家族途经此处,见那么多木材丢了没用,于是便在此处停了下来,以砍伐丢弃的树木建了一片小小村落。

    或许是自渔阳而来,还念着北寒之地的翠柏苍松,所以老族长便将村名定为松林镇,这便是松林镇松林湖名字的由来。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松林镇里再也看不到了一个百姓。

    只余下在松林湖西侧那一片已经破败了的房屋,残垣断壁,看起来格外的凄凉,如那一地的枯枝败叶一样让人有些心酸。

    此时的李闲,便站在这座破败村子的外面高坡上,看着不远处的密林微微有些出神。这片林子方圆几十里,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参天古树,生长了几百年,两三个人合抱也不一定能抱得过来。

    尤其是在靠近松林湖的地方,有一颗歪脖垂柳,其树冠之大,竟然能覆盖方圆几十米之地。

    所以,看着那片林子的李闲说了句可惜。

    他是真觉着可惜,这些古树若是移栽到别处园子里,也是一道漂亮的风景,如今李闲却不得不毁了它。

    ……

    ……

    辎重营的人马过去之后,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李闲亲率的中军两万余人便到了松林湖畔。他站在废弃了的松林镇外土坡上,喃喃的说了一句可惜。只是他脸上却没有一分可惜的神色,微微上翘的嘴角足以说明心中在可惜之余还有些许得意。

    然后他将右手抬起来,往下压了压。

    四千精骑立刻启动,分作两队一南一北沿着密林外围冲了出去。飞驰的骑兵到了密林外之后,便将硬弓摘了下来,然后从箭壶中取出已经包裹了油布的羽箭。以火折子将羽箭点燃,四个千人队的骑兵便开始发光,那是一种炙热的残忍的光,能焚烧一切。

    数千支火箭射入密林中,噗噗噗的戳在落叶层上。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一早北风就已经停了,可火箭射在落叶上,火苗腾地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这火烧起来的速度快的有些怪异,即便是落叶干燥也不至于顷刻间便形成了一边火海。而且火海蔓延的速度快的有些惊人,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火苗就已经蹿上了枝头。四千骑兵分作两队,从南北两侧不断的将火箭射进密林中,每个人仅仅不过射出四五箭,火势竟然超过了骑兵,以至于骑兵都不得不停止发箭催马疾行,冲到前面去才将火箭射出去。

    处在密林最深处的王君可正有些焦躁的来回踱步,不时往北看一眼。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瓦岗寨弓箭手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信号传来,他们便向北侧冲过去,用他们手里的羽箭将官道上燕云寨的人马尽数钉死在地上。

    “怎么还没到”

    王君可焦躁不安的说道:“李生不会是趴在大树上睡着了吧”

    “他怎么敢”

    李文相笑了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武艺一流,带兵也一流,可偏偏性子太急了些。你想想,李闲那厮行事多谨慎这段路最是凶险,他怎么可能莽撞的冲过去估摸着,燕云寨辎重营的人马不走完,燕云寨的大人人马是不会上来的。”

    “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啊”

    王君可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李闲会派辎重营先走”

    他皱眉道:“李闲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不可能这么草谁才对吧你也说他谨慎,谨慎用兵的人,怎么可能让辎重营先行,而且和后队主力人马相隔这么远若是中了埋伏,前面的辎重营被人一把火烧了,他大队人马赶过去救援都来不及”

    “对啊”

    李文相听王君可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有这样行军的这都不算是草率,完全就是个白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君可急迫道:“快派人去前面看看,是不是燕云寨的人使诈”

    李文相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军中要派人去查看,一时间走的急了,绊在一根露在地面外的树根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趴在了厚厚的落叶上。幸好落叶足够厚,这一下摔得并不重。

    “啐”

    李文相被亲兵扶起来,不住的啐着唾沫。

    “进了一嘴的土”

    李文相骂道:“真他娘的背气”

    他一边啐着,一边用手背在嘴角上抹了抹:“咦……这他娘的是土还是鸟粪,怎么这么黑”

    只是他却没有心思再管嘴里吃进去的是尘土还是鸟粪,快步往军中走去:“崔会带几个人去官道那边看看,燕云寨的人马怎么还没上来李生那个王八蛋到现在都没派人送回来消息,总不能是被人发现干掉了吧”

    他大声咒骂着,嘴里觉得特别苦。

    他手下斥候队正崔会立刻带着十几个人往林子北边冲了过去,李文相看着崔会等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木掩映中,随即叹了口气,他看着王君可问道:“你说,这次咱们再立了功,密公会不会封你我个冠军大将军”

    “不好了”

    王君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崔会却带着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跑了回来。

    “火……火……着火了”

    脸色惨白的崔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眼神中的慌乱,就跟见了鬼一样。

    ……

    ……

    燕云寨的四千骑兵在绕着密林发箭,如果从高空看下来的话,分作两队的骑兵就如同两支巨大的画笔,在灰黄铯的树林上涂抹着色彩,红色,笔锋是红色的。随着画笔的涂抹,灰黄铯的树林从一侧开始变红,而且变红的速度快得有些吓人,很快就蔓延了出去。

    只短短二十几分钟,火势大的就让人看了心悸。离着几十米,已经能感觉到气温高的发烫。李闲站在距离树林足有百米左右的地方,依然觉着热浪一股一股扑在脸面上。

    “吹角,让骑兵们撤回来,再不回来,浓烟滚起来就来不及了。”

    李闲摆了摆手下令。

    他身后的亲兵跑出去传令,不多时,几十个传令兵便同时呜呜的吹响了号角。与此同时,王启年这边也射了一阵火箭,见火势已经大起来,他怕烧了马车,立刻下令车队往前跑。

    裴仁基的兵器已经被卸了去,双手也被捆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滔天大火,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这是在造孽啊”

    裴仁基叹道:“以这么大一片林子,为一万人陪葬李闲的心,也太狠毒了些”

    王启年冷笑着说道:“你勾结瓦岗寨的人在此设伏,若是得手的话死的人难道就少了若不是主公在瓦岗寨中有个身居高位的内应,也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叛徒燕云寨死几万人你不觉着狠毒,烧死一万瓦岗寨的伏兵你就觉着狠毒”

    裴仁基被问的一愣,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父亲”

    裴行俨将眼角的泪痕擦了擦,咬着嘴唇问道:“为什么”

    裴仁基看了儿子一眼,歉疚的摇了摇头道:“元庆,你应该能想到。”

    “两边下注”

    裴仁基忽然忍不住怒火,咆哮道:“可您想过没有,如此做,将置我于何处还是说,为了裴家,就算是我死了,父亲也不在乎咱们父子二人都在燕云寨中有什么不好的,主公哪里就不如李密了”

    裴仁基苦笑一声,忽然转头问王启年道:“能不能给我松绑如今我已经落了个如此地步,难道你还担心我跑了”

    王启年看了裴行俨一眼,终究心里不忍。他掏出短刀走过去,瞪着裴仁基将他手上的绳索割断。

    “你说你这人,这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儿……哎呀”

    他话还没说完,裴仁基忽然一脚将他蹬了出去。

    裴仁基将王启年踹倒在地,再一拳打歪了王启年的嘴,趁着王启年没反应,他一把将王启年手里的短刀夺了过来。

    裴行俨下意识的将铜锤擎在手里,看着裴仁基哀求道:“父亲,别再执迷不悟了,主公答应了我,只要你日后真心辅佐,主公不会为难……”

    他话还没说完,裴仁基已经笑着将短刀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父亲”

    裴行俨丢掉手里的铜锤,冲过去将裴仁基扶住。他慌乱的不知所措,看着裴仁基淌血的心口吓得不住颤抖。他的双手慌乱的去堵裴仁基心口上的血洞,可是瀑布一样从伤口里涌出来的血怎么也堵不住。

    “主公答应不杀您啊”

    裴行俨嚎哭道:“您这是何苦”

    裴仁基抬起染满了血的手,溺爱的抚摸着儿子的额头苦笑道:“傻孩子……我不死,日后你在燕云寨……如何立足”

    他眼神不舍的看着儿子的脸,有句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李闲怎么可能容我我的傻儿子,你太小瞧他了……我现在才看清,李闲……李密……或许前者真的比后者要走得更远。

    第419章 松林镇五

    火海滔天,如天庭之怒,烧起来的林子火苗蹿上了树梢,似乎能烧到天上去烧穿穹宇一般。埋伏在密林深处的一万瓦岗寨士兵,当他们发现树林燃起大火的时候,再想往外冲已经来不及了。四周都是火海,自外向里吞噬,无论他们往哪边冲,都有一堵高高的火墙拦在他们面前。

    人在绝望中的哀嚎凄厉的让人听了心都会碎掉,人们疯狂的奔跑着,从东至西,从南至北,浓烟中来回奔走的瓦岗寨士兵们很快就变得呼吸困难,浓烟钻进嗓子里,每个人都在剧烈的咳嗽着,每咳一口都会咳出来一大口黑乎乎的东西。

    有人将皮甲脱了,撕下衣服堵住口鼻往外冲,只是才钻进火海里,毛发立刻就被点燃,紧接着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服,等火苗起来再想扑灭就难了。身上起了火的士兵满地打滚,可这样在厚厚的落叶上来回滚,非但没有将身上的火焰碾灭,反而将落叶也引燃起来。

    数不清的火人在浓烟中发出凄厉的哀嚎,他们绝望的来回奔跑着,可是因为奔跑,身上的火焰反而越烧越旺。

    有的人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不多时便被活活烧死。在燃烧的肉体上滋滋的往外冒着烤出来的人油,不大一会儿功夫,哀嚎声消失不见,尸体变得焦黑,手指脚趾开始脱落,露出里面被烤得乌黑的骨头尖。

    在滚滚浓烟中想要逃生,尤其是他们身处在密林最深处,无论往那边跑都不是几分钟就能跑得出去的,就算几分钟他们能跑出去,可他们的生命却没有几分钟那么长。浓烟钻进肺里,人们逐渐窒息,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思维变得越来越迟钝,只要倒下,谁都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可能。

    有人急中生智将水倒在衣服上,然后蒙住口鼻往外冲。也有人忙中出错,将酒壶中的酒倒在衣服上,才冲进火场中就被迅速引燃。

    衣服裹在脑袋上,火苗烧起来之后这出了错的士兵疯了一样的将衣服往下撕扯,每扯下一条燃烧的衣服,就能从脸上粘下来一层肉皮。等他将包裹在脑袋上的衣服撕扯干净,他脸上的肉皮也被撕扯了个干净。

    粉色的肉露出来,没了肉皮的遮挡,火焰烤在上面立刻就变得通红,看起来就好像煮熟了的虾子。很快,通红就变成了焦黑,人油滋滋的冒着,他却还没有立刻死去,两只手依然还在疯狂的在脸上抓着,随着他的手在脸上拍打抓挠,眼皮粘在他的手上被揭了下来。

    没有了眼皮,所以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

    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会看到他眼球中反射出来的火焰还在剧烈的跳动着。

    王君可是最早开始往外冲的,他的运气比李文相要好很多。李文相仅仅是比他往外跑的慢了一分钟,他只是跑回去抓起了挂在树杈上的横刀和酒壶,等王君可回头再看的时候,李文相已经消失在滚滚浓烟中再也看不到了身影。

    王君可一边跑一边将水袋子里的水都淋在了头顶上,然后用双手捂着脸低着头疯了一样往外狂奔。

    他奔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当他冲到树林边缘的时候还是被滔天的烈火挡了下来。追随在他身边的亲兵队正吓得嚎啕大哭,抓着王君可的衣服不停的哀号着将军救我,将军救我。王君可一脚将他踹开,然后冲过去一把抓着那士兵的头发,他抽出横刀在那士兵的脖子上来回抹着,动脉被切开,血瀑布一样喷出来。

    王君可让那士兵的血尽情的喷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感觉到那血都是滚烫的。等那士兵脖子里再也没有血喷出来,王君可也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咬了咬牙,低着头猛的钻进火海里。

    挡在王君可面前的是一条足有十几米宽的火河,他就好像一个溺水者一样,在火河中奋力的扑腾着双手,试图抓着一根能救他性命的稻草。

    他足够狠,足够果决,所以他的运气也比绝大部分瓦岗寨士兵都要好,他也是第一个活着冲出树林的人。

    而在冲出去的时候,他被鲜血淋湿了的铁甲已经烧得通红。王君可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了冒着蒸汽的松林湖中。

    湖水很臭,但王君可却如喝着琼浆蜜酿一样狠狠的灌进自己嘴里几口,嗓子里黏糊糊的东西被脏水冲进肚子里,他却觉得无比的通畅舒爽。没有什么,比现在能呼吸更让人觉得幸福满足的事了。

    他奋力的往前游了出去,然后爬上一条松林镇村民遗弃的小船上。躺在船里,王君可如同一具复活的僵尸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躺了几十秒钟,他就忍不住开始呕吐。

    当他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时候,他开始艰难的将身上的铁甲卸下来。衣服已经粘在铁甲上,肉皮粘在衣服上。

    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王君可终于将甲胄脱了下来。他狼狈的就好像一头被烤焦了的绵羊,躺在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他身上的皮肤大部分都在卸甲的时候被粘了下来,包括脸上也一样。

    他躺在那里,这一刻却感觉不到身上有一点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不远处的火海,看着那腾空的烈焰,他忽然哈哈的放声大笑,笑的那么畅然,那么激动。

    “老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哈哈死不了”

    他激动的喊着,笑着,状若疯癫。

    可就在他疯狂大笑的时候,一条潜藏在水中的鳄鱼猛的跃了出来,一口咬住他的脑袋,小船翻了过来,鳄鱼叼着王君可的脑袋不停的剧烈甩动着,血水顺着它的獠牙溪流一样往下淌。

    这条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鳄鱼嚼动嘴巴,于是传出了几声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条鳄鱼从水中窜了出来,一口咬在王君可的大腿上,两条鳄鱼开始抢夺这个新鲜的食物,咔嚓一声,王君可的身子便被撕扯成了两片,内脏啪嗒一声掉在水面上,将脏兮兮的湖水染红了一片。

    ……

    ……

    李闲下令去点火的骑兵已经快速的撤回,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士兵们不断的向后退,自起火到现在为止,骑在大黑马上的李闲只看到了一个人从密林中冲出来。看到那个人影一跃跳进了松林湖中,李闲都不得不赞叹一声此人运气真的太好了。

    他下意识的将鹿皮囊中装着的千里眼拿出来,然后往那人落水处望去。见那黑漆漆的人爬上了一条残破小船,李闲还在赞叹此人命大的时候,鳄鱼猛的跃了出来,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脑袋。

    然后李闲看到那个人的身体被鳄鱼巨大的嘴巴抡动起来,软绵绵的就好像一条没有骨骼的蚯蚓。再之后,他看到了那人被两只鳄鱼分尸。

    李闲也没有想到,这个死湖中竟然还有如此凶物,所以他也吃了一惊,并且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距离松林湖畔太近。

    鳄鱼扑食的动作迅疾如闪电,根本不是人可以避的开的。

    李闲缓缓的放下千里眼,喃喃的又说了声可惜。

    看着火海已经成势,此时就算天降瓢泼大雨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将火熄灭的。李闲随即下令大军开拔,绕过火海去汇合王启年的人马。他知道李密的追兵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此地可不是什么决战的好地方。若是此时李密大军杀来,李闲的人马背对火海而战,那就变得没有了一分退路。

    李闲向来对背水一战这种事不屑一顾,更别提什么背火一战了。

    官道是不能走了,大军绕路往北,绕过方圆二十几里的松林湖向前赶路,而与此同时,王启年的辎重营也在另一侧绕路往李闲这边赶来。只是他手下的车队脱离了官道之后,在荒野上行进极艰难,速度被走路还要慢,急的王启年额头上都是汗水。

    二十几里方圆的松林湖,绕过去又岂是一时半会的事

    李闲亲自带着四千精骑断后,大队步兵跑步往前急冲。荒野中数不清野兔之类的活物被惊散,仓皇逃遁。士兵们沿着湖畔疯狂的往前急冲,他们不时抬头看一眼湖对面隐约可见的那一条黑线,那黑线,就是王启年的辎重营人马。

    士兵们在前面飞奔,不时有人被碎石绊倒,但他们立刻就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日这一战事关生死。

    才冲出去四五里路,斥候就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的向李闲报告,李密亲自率领的瓦岗寨大军已经到了身后,距离此处已经不足五里。李闲看了看那斥候身上的血迹,知道他也是九死一生杀出来报告军情的。留在后队监视瓦岗寨人马的斥候不下百人,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杀了回来。

    李闲算计了一下时间,想了想吩咐道:“步兵继续往前赶路,不与王启年的辎重营汇合就不能停下来。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都绝不能停下”

    他摸了摸腰畔的黑刀刀柄,大声下令道:“骑兵随我断后”

    李闲拨转大黑马,看着身后已经能隐约看到的尘烟起处,眼神微微眯起,他在心中轻声说道,王启年,希望你别误了我的大事。

    胜负成败,全在辎重营那边。

    他将黑刀举起,大声下令道:“骑兵列阵”

    第420章 松林镇六

    训练有素的大隋府兵阵型多变,骑兵的战阵有雁翎,锥形,锋矢等二十几种变化。根据不同的战场,不同的战局,久经战阵的将军会排出最合适的阵型御敌。此时燕云寨的四千精骑处于荒野,一马平川,李闲下令骑兵摆了个基本的多列方阵,这样的阵型,算是各种阵型变化的基本阵型。

    若是换做重甲骑兵,这多列横排的方阵也是最犀利的攻击阵型之一。轻骑兵突击,以锥形,锋矢等阵为主。重甲骑兵攻击,以这种方阵向前整齐践踏着前进最为霸气。

    李闲手下没有重甲骑兵,以东平郡巨野泽如今的财力人力物力,养活近十万大军已经有些吃力,雄阔海麾下那总数四千人马的重甲陌刀手,就已经用去了很大一笔开销,李闲纵然羡慕罗艺麾下那五千虎贲重甲,现在他却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打造一支。说起来,罗艺的虎贲重甲只有五千骑兵,可整个队伍的规模却近两万人

    重甲骑兵,必须要的是身材极雄健魁梧之人方可,对战马的要求更是严格,一般的马匹,如何能驮得动总重不下三百斤的重甲士兵冲闯骑士的重甲就有三四十斤,战马披挂的全甲,也有几十斤,雄健的骑兵有一百七八十斤,再加上马槊,横刀,等必备的器械,总数加起来,近三百斤沉重。

    每个重甲骑兵都有最少两名扈从,专门负责维护擦拭重甲骑兵的甲胄,兵器,还要精心照料战马。所以,每个重甲骑兵的扈从最少也要有一匹驽马来驮载装备。再加上辎重后勤人员,这样算起来,五千虎贲,总兵力其实不下两万,战马驽马加起来甚至人数还要多。而最重要的是,骑兵的重甲和战马的全甲造价还有士兵们的军饷消耗太高昂,高昂到整个大隋只能养活幽州那五千虎贲的地步。

    抛开重甲骑兵造价昂贵不说,李闲更喜欢轻骑兵的来去如风。

    只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瓦岗寨黑压压的大军便在尘烟滚滚中汹涌而来。六万大军,铺天盖地,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际,如同一道灰色浪潮般澎湃激荡。李密将中军六万人马按照大隋府兵的行军惯例,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军。前军将军张迁,左军将军孟让,右军将军胡驴儿,后军将军郝孝德。他的亲信张亮则率军两万殿后接应。

    冲在最前面的是前军明威将军张迁的五千人马,张迁这五千人,都属于瓦岗寨的外营兵马,而翟让,单雄信等人率领的原来瓦岗寨的人马,则属于内营兵马。总的来说,内营兵马的战力要比外营兵马强上不少。

    李密也想将内营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可单雄信等人虽然对他看起来颇为敬重,却对手中兵马抓的死死的不肯放手,倒是翟让对他依然言听计从,一再表示过,等打下东平郡之后,他便退居幕后,将瓦岗寨交给李密来掌管。

    所以李密虽然看不上外营兵马的战力,现在却不得不倚重张迁,胡驴儿等人。这些人手下的人马虽然不善战,可人多势众。若是算上分散在各地驻守的兵马,如今瓦岗寨的总兵力不下二十几万。

    驻守东郡,再加上李密派了人马往洛口仓进攻,还有一路人马分兵驻守百花谷,所以这次东征燕云寨,李密调集来的人马也就是全部兵力的一半左右,还有六万人马翟让亲自率领绕到李闲身后去攻打雄阔海所部。

    张迁率领五千前军人马向前急冲,忽然看到一道黑色城墙般挡在前面的燕云寨骑兵,他不敢托大,立刻下令队伍停下来,他则亲自去请示李密。

    他人马才停下来,本以为燕云寨那边留下断后的几千骑兵绝不会主动进攻,可让他大吃一惊的,正是他所想的绝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李闲不等瓦岗寨的前军列阵完毕,冷冷的看了一眼对方仓促而来的大军,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神色,他将黑刀往前一指大声道:“杀过去,将瓦岗寨的前军踏平”

    “喏”

    精甲轻骑整齐的应了一声,随即跟着李闲的大黑马缓缓提速。

    四千精骑,跟在李闲身后渐渐的将速度提了起来。马蹄踏在荒野上发出闷雷一般的声音,贴着地面轰隆隆的压想瓦岗寨的前军人马。

    ……

    ……

    张迁正要赶回去去请示李密,忽然就看到燕云寨那边断后的骑兵竟然冲了过来。他立刻派亲兵去禀告李密,请李密调兵支援。

    “弓箭手列阵”

    张迁大声的喊着。

    他手下的人马虽然装备并不精良,也远不如瓦岗寨内营兵马训练有素,可也经历过无数次大战,比起一般的绿林草寇还是要强上不少。他自认为麾下兵马的战力,最起码要比黑社,白社手下那些拼凑起来的农夫难民要善战的多。

    他有心在李密面前表现一番,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指挥。

    “长矛手,三矢之后列枪阵”

    他一边在军阵前骑马奔驰,一边大声的下令。

    “燕云寨断后的骑兵只有几千人,咱们有十万大军”

    他大声的给手下士兵们鼓着劲:“今日便是燕云寨被覆灭之日他日密公大业有成,你们都有从龙之功,将来的前程一片锦绣好男儿谁不想衣锦还乡谁不想封侯拜将将士们踏着敌人的累累白骨,成就你们的功名前程”

    张迁读过几年书,也做的一手文章,所以鼓舞士气远比胡驴儿等人要文雅几分,并不是只会单调喊几声杀啊冲啊之类的话。他也曾参加过朝廷的科举,只是因为没钱送礼,虽然文章做的不错,骈四俪六颇为工整,奈何远不如一包银子漂亮。他不出意外的落榜,而同村富户不学无术的儿子却中了,张迁一怒之下就跟着族叔做了跑塞北的行商,这无疑在外人眼里就是自甘堕落。

    大业元年,科举制度建立,文人的地位显著提高,县学中读书的少年郎也被百姓尊重,家里人是断然不肯让他们干活的,便是动手劈柴也觉得对不起读书人的名头。张迁主动断了学业,跑去做了最让人看不起的行商,由此可以想象当时他心中的愤闷有多浓烈。

    大隋的社会等级士农工商,商人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只是张迁的运气差,第一次走塞北,他带了些蜀锦和茶砖,本打算换回两匹劣马再卖了换银子,谁想到正赶上大隋东征高句丽,他贩买来的驽马被强行征收军用,而且一个肉好都没给他,张迁也是个有火气的,联络了几个人,当夜杀了那法曹,然后遁入荒山落草为寇,谁想到短短几年功夫,他竟然成了拥兵上万人的绿林大豪。

    他比一般的叛军的首领多了几分见识,落草后也读过几本兵书,所以对练兵也有一些心得,尤其觉得大隋府兵的训练之法最为上乘。正因为读过书,所以他知道天下不可能久乱不平,早晚有分久必合的时候,而他这个人最大的有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争霸天下的游戏中有所成就,所以他决定找一个能有大成就的人辅佐。

    他是大隋众多坚信李密便是真命天子的人之一,所以他坚信自己走对了路。

    燕云寨的精甲轻骑已经到了两百步外,张迁看着那些精锐的黑甲骑兵,不由得在心里由衷的赞了一句。

    人都说燕云寨大当家李闲最善用骑兵,今日只见阵型,就知道这些骑兵都是真正的百战老兵,绝不可小觑。

    “抛射”

    张迁大声的喊道。

    嗡的一声,一片羽箭飞上了天空。数百名弓箭手几乎同时松开了弓弦,羽箭先是逐渐拔高升上半空,当升至最高处时又加速冲了下来。紧接着密集的羽箭就如冰雹一般砸进了燕云寨的骑兵队列中,随即便有几十名骑兵落马。

    羽箭对于骑兵的伤害力,远小于对步兵的伤害。高速疾驰的战马往往能将羽箭甩在后面,而且面对骑兵,弓箭手射出羽箭的时间也变得极为仓促。从进入射程到射出力所能及的最后一箭,往往只有六七息的时间。

    第二轮第三轮羽箭又将百十名骑兵射翻,弓箭手就不得不快速的撤回到了军阵后面。

    “枪阵”

    张迁大声下令道:“顶上去”

    此时燕云寨的骑兵距离军阵不足五十步,再不变阵就真的来不及了。随着他的命令,一千多名长矛手涌了上来,列了数排枪阵。

    眼看着燕云寨的骑兵再有五十步就要撞上枪阵,最前面的那匹大黑马却忽然转向一边,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跟着那大黑马,数千骑兵竟然完成了一个看起来绝不可能完成的转弯,兜出来一道极漂亮的大弧线,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由直面瓦岗寨军阵,变成了与军阵平行急冲。

    “弩”

    李闲高呼一声,随即率先将连弩取了下来,朝着转弯后拉近到了不足二十步外的瓦岗寨长矛手扣动了机括。

    一瞬间,弩箭如暴雨临头。

    平行着滑过瓦岗寨军阵的精甲骑兵,尽情的将弩匣中的弩箭倾泻了出去,弩箭密集的程度令人咋舌,顷刻间,那三排枪阵就如被烈风吹倒的稻草一样,一层一层的倒了下去。几乎没有防御力的长矛手,这个距离面对如此密集的弩箭甚至连跑都跑不了。

    一瞬间,张迁就变了脸色,心痛欲裂。

    第421章 松林镇七

    轻骑如风,横着在张迁所部前军的阵列前掠过,弩箭如飞蝗一样密集的射进了瓦岗军最前面的几排枪阵阵列中,弩箭太密集了些,几乎没有防御能力的长矛手一层一层的被撕咬下来,很快,瓦岗军的阵营前面就堆满了尸体。

    李闲的轻骑急速的转弯,几千匹战马的踏起来的尘烟荡了出去,沙尘暴一样冲进了瓦瓦岗军的军阵中,最前面几排的长矛手在浓烈的尘烟中根本就看不见疾飞而来的弩箭,而事实上,即便他们看到了弩箭也绝对躲不过去。可以击发十二支弩箭的连弩在这个距离连射,基本上所向无敌。

    瓦岗军后面的盾牌手本想冲过来抵挡弩箭的连击,但在最前面的几排长矛手被逐渐被连弩射翻之后,后面的士兵也开始遭受打击,盾牌手不得不下蹲,以半人高的盾牌将自己完全遮挡住。

    弩箭射在包了一层牛皮的盾牌上,声音有些沉闷,咄咄的声音却好像直接敲打在人心里一样,胆子小的人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在战场上吓尿了裤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也没有人会嘲笑尿了裤子的人。

    躲在盾牌后面的士兵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却无暇顾及前面自己的袍泽还置身于弩箭的覆盖之中。有人往前冲,试图将受伤的同伴从地上拉起来拖回军阵中,却被身边的队正严声斥责。

    “保持住阵型谁也不要乱动”

    队正大声的呼喊着:“前面的人已经死了,你们过去他们也一样的死了,保持住阵型,挡住燕云军弩箭救活人,没必要去救死人你一个人离开,就会让盾阵出现缺口”

    他抽出横刀敲打在盾牌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来振奋手下士兵们的士气。

    “别怕”

    他扫视了一眼自己手下的五十个盾牌手,昂起下颌大声说道:“燕云军的骑兵只有几千人,他们不敢贸然冲进来。咱们有十万大军十万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足够把燕云军的骑兵淹死,你们胆怯了,敌人就会得寸进尺你们勇敢起来,敌人则会害怕”

    他想起以前军师徐世绩在的时候,就是这样鼓舞士气的。这个队正没有读过什么书,是个樵夫的儿子,但他的记忆力极好,现在还能将徐世绩鼓舞士气时候喊的话原文不差的复述出来。

    “人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在怕敌人,敌人也在怕你们,就看谁的勇气更大,谁就是战场的胜者。你们向前大步前进,敌人就会后退,而你们后退,敌人就会大步的前进你们可以不去想为了瓦岗寨而取得胜利,但你们必须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而取得胜利只有杀死你们的敌人,你才能活下来”

    这队正慷慨激昂的将话说完,却发现手下的新兵们仍然躲在盾牌后面瑟瑟发抖。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还是在瓦岗寨内营的时候日子过的畅快豪迈。那个时候自己也是个新兵,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老队正就是这样来鼓舞自己的,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听到这番话热血沸腾。

    队正告诉他,这些话是军师徐世绩说的。

    从此之后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告诉自己,这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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