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将尸体剁碎了撒入黄河喂鱼,所以没有尸体。”

    他垂下眸子,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如果没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可以下车去了。你们可以走,我不会拦着。若是想留下来,寻找机会杀了我为文刖报仇,我肯定不会给你们机会,虽然杀女人这种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我们不走。”

    青鸢平淡道:“也不报仇。”

    凰鸾道:“对于我们来说,什么是仇”

    李闲猛的抬起头,似乎从凰鸾的话中猜到了什么。

    ……

    ……

    文刖曾经说过,如果自己真的死于李闲的手里,青鸢和凰鸾不许去报仇,只需看着他,看着李闲早晚会做的那件人世间最悲哀可笑的事。当然,悲哀可笑,是站在文刖的角度来说的,至于这件事会不会发生,是不是悲哀可笑的,对于李闲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原因很简单,李闲,是外人。

    对于整个时代来说,李闲是个外人。

    而这个外人,为了活下去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或许都不算过分。至于悲哀和可笑这样的字眼,在李闲看来归结起来就是扯淡。

    青鸢和凰鸾下了马车,没有多说一句话。

    青鸢很客气的请车夫离开,然后亲自执鞭。凰鸾则在青鸢身边坐下来,眼神平淡的看着前方。

    一日之前,她们两个就是如此,在五千兵马中跟着文刖北上。一日之后,她们两个依然如此,在五千精骑中跟着李闲北上。马车还是那辆马车,她们两个还是他们两个,不同的事,坐马车的人。

    车厢中,李闲缓缓将书卷放下,闭目凝思。

    他在想一件事,想知道青鸢和凰鸾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文刖是她们两个的仇人,李闲没有说,因为在他看来,刚刚杀了文刖之后,再告诉她们两个其实文刖才是她们的仇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换做是谁,只怕都不会相信。换做是谁,只怕也会觉着李闲是个卑鄙无耻的人。李闲不抗拒卑鄙无耻这四个字,但他比较怕麻烦。

    可她们两个没有表现出愤怒和仇恨,甚至李闲故意说出没有尸体这番话的时候,她们两个也仅仅是脸色变了变而已。

    李闲自然而然的想到,她们两个是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什么。

    马车行进中,李闲撩开帘子道:“我要去边关,这一趟大凶险,你们若是没有容身之处,可以去巨野泽。我会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在泽中安居下来。”

    青鸢看了看凰鸾,两个人此时才表现出一丝无助和悲伤。

    “铁枪没有坏掉,黑伞我也会找人修好,你们两个若是想留做纪念,可以带回巨野泽去。”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按耐不住的李闲直接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一问,两个少女的表情同时变得僵硬,然后化作凄然。

    青鸢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李闲极认真的说道:“一个皇宫里的宦官,却收养了两个女婴一直养大,时而关心时而苛责,这是不是一件怪事就算任何人不觉得奇怪,这两个女婴长大之后也会觉得奇怪。”

    凰鸾道:“正因为她们觉着奇怪,所以才会特别想知道自己的出身。一个从小进宫的阉人,自然不可能是她们的父亲。而想要查到她们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李闲叹了口气道:“可你们两个并没有想做什么。”

    凰鸾抬起头看着李闲认真道:“他或许想过要杀了我们,可终究还是没有。我们也想过要杀了他,可一样的下不了决心。”

    李闲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

    ……

    “为什么选择留下”

    李闲认真的问道。

    青鸢和凰鸾对视了一眼,青鸢很诚实的说道:“文刖说过,若是他死在你的手里,不许我们两个为他报仇,只需看着你,他说你早晚会死于亲人之手,要不然就是手刃亲人。他说这是天下间最悲哀可笑的事,他说就算他死了,也会笑呵呵的在阴曹地府看着你,看着这个笑话。”

    凰鸾认真道:“所以我们两个想留下来,看一看到底有什么事要发生。”

    李闲懊恼的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道:“你们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难道就不觉得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两个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留下来看着我也是在为文刖报仇”

    “或许吧。”

    青鸢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叹道:“他没死之前,我们盼着他死,然后还不允许别人杀了他,自己又下不了决心杀他,你知道这是一种多矛盾的心情吗”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闲忽然问道。

    “一年前”

    李闲点了点头,恍然道:“所以,你们北上这一路,我派人袭杀文刖,自始至终你们两个都没有出过手”

    青鸢和凰鸾听到这句话随即神色黯然,缓缓点了点头。

    在卢县县衙中,五个密谍假扮衙役刺杀文刖,自始至终她们两个没有出手。还是在卢县,文刖身中那一箭之前,凰鸾站在文刖身边戒备,她面对的方向,切好能看到那几个密谍持弓瞄准。在黄河岸边,文刖让她们两个乘坐另一艘船的时候,她们两个也没有拒绝。因为,她们希望文刖死。

    在马车上,文刖中了檀香中的毒,她们第一时间找出解毒药丸。在县衙中,毒烟散去,她们两个再次第一时间将解毒丸送到文刖手中。文刖中了那一箭,她们两个又下意识的为其上药包扎,即便是到了黄河边,文刖的大船逆流而上,她们还是带着人奋力追着。因为,她们又不希望文刖死。

    李闲看着这两个命运凄苦的少女,忽然想起一句前世时候感触颇深的话。

    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

    第340章 三公子 四公子

    “我杀光了整个龙庭卫。”

    李闲看着青鸢和凰鸾问道:“你们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恨意”

    青鸢和凰鸾坐在马车边,一个赶车,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恨吧”

    过了一会儿,凰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是却没有想杀你的心,一年之前,也就是在沂水畔你伤了文刖的时候,我还想过要将你碎尸万段……可是现在,恨你或许有,可心中却没了杀意。”

    李闲摇了摇头道:“你如此不确定,我又怎么把你们留在身边”

    他笑了笑说道:“实事求是的说,你们两个若是就这么简单轻易甚至可以说草率的决定进燕云寨,我不踏实。”

    “那好”

    青鸢抬起头认真道:“我们姐妹走。”

    “去哪儿”

    李闲问道。

    他本以为她们会说出如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之类的感叹,然后凄婉的表示既然自己不愿意留她们,那她们也就不留下了,大不了找一个隐秘的地方隐居渡过余生。这样的台词无疑是煽情而且感人的,但李闲知道自己肯定会顺着她们的话说那好吧,既然你们想避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两个女子是不确定因素,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某个自己大意的时候突下杀手

    他却没想到,青鸢用一种坦诚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杀了文刖,杀尽了龙庭卫,可你又不信任我们两个,我们两个不能跟着你去边关,那只好去巨野泽,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为什么不是天大地大何处不容身

    李闲懊恼的说道:“难道你们去巨野泽我就会放心”

    凰鸾认真道:“你不放心我们也要去,因为我们没地方可去。”

    李闲最初的时候还故作大度,说你们可以在巨野泽住下来。可他没想到这两个女子竟然会连拒绝都不拒绝,按道理自己杀了文刖她们两个就算不恨自己,也应该有所抵触才对,可为什么她们两个竟然如此轻易的下决定留下诚然,李闲担心她们两个还存了什么敌意,难道她们两个就不怕进了巨野泽后被李闲杀了

    但是一瞬间,李闲就明白过来。

    这不是她们两个轻率,反而是她们冷静。是这些年跟在文刖身边而养成的冷静,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不动杀念,李闲也不会动。而如今这天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们两个女子能栖身的。若是不入燕云寨,说不得最终也流落进某个绿林道叛军的队伍中,那个时候,或许还会沦为玩偶。

    想到这一点,李闲笑了笑道:“那你们便留下吧。”

    他想起若是日后,自己身边跟着两个既漂亮又能打的女子,一个背着一杆铁枪,另一个背着……一个破铁伞,岂不也是一件很拉风的事

    “好好赶车吧。”

    李闲摆了摆手很不怜香惜玉的说道。

    青鸢和凰鸾笑了笑,只是神色依然黯然。

    ……

    ……

    青鸢和凰鸾都有些诧异,皇帝被困雁门关,天下各路官军赶去救驾也就罢了,李闲分明是个反贼,而且还是个名符其实的绿林大豪。整个东平郡被他占着,他巴不得皇帝死了天下再乱一些才好,为什么他也赶去雁门关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很纠结的事,她们两个低声讨论了很久,却没有从彼此的思维中找到答案。

    只是才走了两日,她们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条路,绝不是去雁门关的。

    就算她们两个从没有去过雁门关,但她们最起码还能辨别出方向。

    而且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快,对于一直纯粹的骑兵队伍来说,每日只行进七八十里路程,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她们两个隐隐猜到李闲肯定是在等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茫然而没有头绪。她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如果今后要生活下去,就必须选择一个靠山,而既然选择了留在燕云寨,那她们就要如以往揣摩文刖心思那般去揣摩李闲的心思。

    可是,随着接连几天和李闲的接触,她们除了发现和这个充满了阳光气息的男子相处是一件很愉快舒服的事之外,竟然丝毫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如果说文刖是阴沉的如同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她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云朵后面的真实世界的话。那么李闲在她们眼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看起来灿烂而漂亮,可同样看不到水面以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李闲总是在微笑,不会带着敌意和排斥与她们交谈。

    李闲总是很温和,有时候还会在不经意间冒出几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

    李闲总是很礼貌,跟她们两个交谈的时候从不曾趾高气昂。

    这都给了她们一种带着诱惑力的新鲜感,一种和与文刖在一起的时候截然相反的感觉。当然,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们不会对李闲产生什么依赖,更不可能如一年之前跟着文刖时候那般死心塌地。可她们是好奇的,好奇李闲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好奇他的未来。

    她们猜到了李闲的队伍之所以行进缓慢,是在等什么。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闲在等的仅仅是一个消息。

    一个对于燕云寨来说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大业十一年五月,东都洛阳被李密纠集的二十万叛军围困。

    东都留守屈通突调集各郡人马解围,其中就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郡张须陀所部郡兵。而在这之前,齐郡最精锐的五千余人马张须陀都派给了秦琼,让他日夜兼程赶赴雁门关救驾。而本来张须陀是想带着余下所有步兵稍后出发,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屈通突的调令接二连三的送来,东都危急。

    张须陀无奈,只好率领余下郡兵一万两千余人开拔,目标从雁门关变成了东都洛阳,齐郡的子弟兵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准备开始他们第一次远征。

    而这个时候,张须陀最发愁的,其实是齐郡的安危。

    所有郡兵都要远征,那齐郡谁来守护

    他们的家园,在他们走后将面对无数凶险,数不清一直恶狠狠盯着富庶齐郡的叛军会蜂拥而至,这个大隋北方罕见的宁静之地就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莫说别人,济北郡知世郎王薄第一个就会带着他的残兵败将杀入齐郡,那一天,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会有多少人抛尸荒野。

    这是张须陀最痛苦之事,痛苦到连续几日都没有睡着觉。

    所以,他本来坚定的思想出现了裂缝,而这个裂缝,则源于李闲的一个提议。

    燕云寨有能力守护齐鲁两郡,燕云寨也绝不会对齐鲁两郡的百姓做出什么残暴不仁的事情来,东平郡的百姓现在日子过得极好,这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是这个提议,让张须陀在忠与义之间纠结,痛苦不堪。若是答应了李闲,与叛贼勾结,他就是不忠。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保住齐郡,置父老乡亲于水深火热中,是为不义。

    不得不说,李闲借着杨广被困雁门关而提出的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小人了些,可对于齐鲁两地的百姓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李闲的队伍渡过黄河后向北走了第七天的时候,一封张须陀的亲笔信被飞虎密谍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李闲手里。

    当看完了这封信之后,李闲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我率军远征之际,燕云寨代为守护齐鲁两郡,待我归来后,燕云寨兵马必须撤出。”

    这是张须陀的意思,看起来他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可在李闲看来,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张须陀信中的措辞依然强硬,可是,掩饰着的却是一颗软弱的心。他曾经坚固的心堤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李闲坚信,早晚一天洪水会将这道缝隙无限度的扩大,终究一泻千里。

    大业十一年五月中旬,早就集结在东平郡宿城的三万大军,以徐世绩为帅,牛进达为先锋,浩浩荡荡开赴齐郡历城。

    ……

    ……

    刘弘基知道李世民归家心急,这个从小便没有感受过双亲疼爱的少年必然渴望回到父母身边。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李世民会急到了这个地步。从陇西郡狄道城离开之后,三百骑兵每人双骑,便开始一路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急行军。从出了陇西郡开始,队伍除了每天必须保证的三个时辰睡眠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在赶路。

    刘弘基看着那俊美少年脸上的疲惫和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微微一疼。

    这个少年,这十几年来压制了多大的渴求

    所以他理解李世民的心急,只是他心中又隐隐想到,这个被抛弃了十几年的少年,难道心中真的只有单纯的思念和对母爱父爱的渴求吗是不是还会有一些……恨

    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刘弘基狠狠的掐断。看着那少年脸上不断滑落的汗水,他由衷的有一种歉意。

    我不该这么想的

    刘弘基问自己,你怎么能这么龌龊

    恰在此时,感受到了刘弘基目光的李世民侧头看了看一眼,温和的笑着问道:“弘基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刘弘基脸色微红,诚挚道:“二公子,这样赶路,我担心你会吃不消,还是停下来歇一歇吧。”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急的不行。我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父亲了,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母亲了,一岁之前倒是见过,可我又怎么可能记得”

    刘弘基一怔,心中触动。

    如此赶路,只用了二十几天便从陇西赶到了太原城。

    当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入城门的时候,李世民勒住战马,看着雄伟的太原城墙,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忽然笑了,笑得那般欢快舒畅。

    就在这个时候,前来迎接的李府中人连忙迎了上来,纷纷给二公子施礼,然后便是客气的问候。

    偏是在这温暖的问候声中,一个还略显稚嫩青涩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便是我那未曾见过面的二哥”

    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负着手不礼貌的看着李世民。

    “我叫李元吉,母亲最疼爱的李家三公子。”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厌恶的指着李世民满是尘土的衣服道:“你这么脏,哪里像是我们李家的人”

    说完,李元吉懊恼的想起一件事,若是这家伙进了府的话,自己岂不是从三公子变成了四公子

    第341章 不合

    “你便是四弟”

    李世民似乎并没有因为李元吉十分不礼貌的话而生气,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而开心,连忙从战马上跃下来,快步走到李元吉身前道:“五年前咱们见过一次,看来四弟是不记得了。”

    他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道:“不过这也难怪,那个时候你才这么高。”

    “那次父亲带着咱们去狩猎,你还连弓都拉不开呢。”

    李元吉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说道:“四弟我是李家的三公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你说的那事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李家上下哪个不知道,我七岁便能开弓射中兔子的眼睛你说的拉不开弓的,是我二哥吧”

    “二哥”

    李世民表情有些黯然,只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道:“你说的三弟玄霸玄霸自幼身子便弱些,我在陇西郡老家的时候特意找了些方子,应该对玄霸的病有些用处。”

    “哪个要你好心”

    李元吉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母亲大人逼着我来,我才不会在这大太阳下晒半日等着。李家上上下下,这太原城男女老幼,哪个不知道李家只有三个公子父亲带兵去雁门关救驾,大哥要打理城中大小事务抽不开身,其实我却知道,他分明也是不想见你罢了。至于二哥玄霸……他倒是想来,可惜爬不上马背。”

    他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二哥的病也不劳你惦记着,父亲母亲请了不少名医来,他的身子比起往日来也好了不少,至于你说的什么偏方,我看也不过是荒野中指不定什么野草呢,有毒没毒的,谁知道”

    “还有啊,咱们李家规矩礼仪是极讲究的,你初来,进了府千万不要闹什么笑话。让下人们见了,还要说老家来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事不懂得,岂不丢了李家的脸面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学着点。”

    他一转身,挥了挥手道:“走吧,既然你也到了,我也好对母亲大人复命了。”

    说到这里,李元吉忽然一转身道:“我倒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母亲大人这阵子身子不妥,你不要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惹恼了母亲大人,父亲回来有你好看的另外,母亲身体不好,见了你也不会开心,索性你也不要去行礼了。”

    这话中的意思明白无比,那就是我无论怎么样奚落你,你也别想去母亲大人那里告状,就算你告状,母亲大人也不会向着你的。你不过是个家中遗弃了十几年的人罢了,将你接回来便是怜悯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在李元吉看来,这个便宜二哥和自己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毫无区别。完全不必要有什么尊重,因为那些庶出的孩子,和嫡出的孩子相比跟下人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他轻蔑的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转身上了马车。

    刘弘基看着生气,可却不能说些什么。

    李世民略显尴尬的站在那里,笑容凝固在脸上。

    刘弘基走到他身边,想安慰几句什么,终究也只是一声长叹后:“二公子,咱们走吧,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李世民笑了笑道:“好。”

    正说着话,忽然前面几匹战马迅疾的冲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到了城门不远处飞身下马,快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歉然道:“将手里的事处理好便立刻赶来,在城中纵马已经违背了父亲定下的规矩,幸好没有伤了百姓,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二弟,大哥接的晚了,你千万莫要生气。”

    李世民抬起头看去,见一个身材修长,穿一身锦衣,面貌忠厚笑容和蔼的青年男子大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刘弘基脸色一喜,连忙说道:“大公子亲自来接您了”

    ……

    ……

    李建成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亲切笑道:“上次见面,二弟还未脱稚气,如今已经是个英俊魁梧的男子汉了看你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路上肯定也赶的急了吧”

    他拉着李世民的手就往回走:“莫说是你,我这心里也是急的不行。奈何府衙里的琐事太让人头疼,从一清早就开始忙着,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我便立刻赶来接你,可还是慢了。咱们回府里去,母亲大人估计着也等的心急了呢”

    “大哥……”

    李世民怔了一下,随即挣脱开李建成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神情庄重的行了一个大礼:“小弟世民,见过兄长”

    李建成哈哈一笑道:“自家亲兄弟,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他上前一步拉着李世民手亲切道:“虽然你自幼便独自守护着老家,咱们兄弟间难得见上一面,可你要知道,咱们都是亲兄弟,身子里流淌着的是一样的血液。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生分,父亲和母亲对你其实也是一样的,你不在父亲母亲身边所以你不知道,母亲每天都会想你,想起你便会心疼的落泪。”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想你也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将你送回陇西老家去,龙虎山那道长说你的命格太硬,若是养下来的话会与母亲相克。他劝父亲将你送去别人家,不要了你这儿子。可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宁愿自己担着危险也要留下你。父亲无奈才将你送回老家住着,可你也知道,自从有了你之后母亲便身子一直不好……”

    李世民表情一怔,张了张嘴,却终究只是一声苦笑。

    李建成见他表情如此,连忙笑道:“你看我,跟你说这些事做什么。走走走,父亲去了雁门关,短时日内怕是赶不回来,昨日弘基兄先派回来的人说你今日便能到了太原,母亲昨夜一夜不曾睡好,今天一早便起来等着呢。”

    李世民心中翻腾,脸上却逐渐恢复了平静。

    “那咱们赶紧走吧,莫要让母亲大人等的太过心急。”

    他翻身上马,心中却叹道,大哥啊大哥,你说些话无非是帮父亲和母亲找些借口罢了。说我与母亲命格相克,说母亲抱病多年是因为留下了我,还不是想让我心中有所感激,有所负疚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争些什么东西

    李建成一直在微笑,面色平和。

    他一边走一边和李世民说话,不断的询问着李世民在老家过的如何。李世民也微笑着回答,彬彬有礼。

    马车中的李元吉猛的放下车窗的帘子,冷哼一声道:“又在摆什么兄长的样子,全天下就是你最假好心”

    回到李家的宅子后,李世民也顾不得洗澡更衣直接去见李渊的妻子窦氏。窦氏昨夜一直没睡着,太阳还没升起来就起床在客厅中坐着等着,下人们劝了半天,她依然吃不下早饭,不时便会吩咐一声让老管家出门去看看,忍着身子不舒服就是不肯回房去躺一会儿。

    李世民进了门之后老管家已经快步跑回去禀告,窦氏激动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想站起来,可两条腿却软绵绵的没一分力气,努力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她刚吩咐丫鬟扶着自己出去,却见一个一身尘土的少年快步跑了进来。

    那少年进门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窦氏,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母亲孩儿回来了”

    李世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使劲磕了三个响头。

    “世民……”

    窦氏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跌坐在椅子上,一瞬间,泪水便涌了出来。

    李世民跪着往前挪过去,抱着窦氏的双膝嚎啕大哭。

    窦氏颤抖着伸出手,随即紧紧的将李世民的头抱在怀里。

    ……

    ……

    回到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李世民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他拒绝了丫鬟服侍自己洗澡,拒绝了下人为自己更衣,自己在木桶中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感觉身上的疲乏也去了不少。穿好衣服后他缓步在房间中转了一圈,打量着房间中的布置。

    随着仔细看过去,李世民的心骤然一紧

    这房间的布置,竟然和自己在陇西郡狄道城老宅中的房间一模一样无论是床,是书桌,书架,字画,甚至床铺上铺着的锦被都和老宅自己房间中的别无二致。见到房间竟然如此布置,李闲的心情顿时变得异样。他实在没有想到,母亲对于自己竟然真的如此在意。

    他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想起刚进城门的时候,李元吉的样子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李世民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随即也变得阴沉下来。又想起大哥李建成看起来温和亲切的笑容,想起他话语中猛的听起来那浓浓的亲情,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阴晴不定。

    他坐在书桌前面,从笔筒中取出一支毛笔,然后浇水化开了砚台中的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写完了之后他看着那一行字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笑了笑,然后将那宣纸揉成了一团,随手抛在书桌下的角落里。

    他站起来,走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让自己的脸色挂上微笑,随即吩咐自己从陇西带来的亲信仆从拿上专门带来的礼物走向客厅。他才出门不久,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钻进了他的房间。

    “母亲,这是我寻了三年半,走便了陇西郡才找到的一对成型何首乌,应该对您的身子有些好处。”

    “大哥,这是我自己从六岁开始便一点一点慢慢编造出来的链子甲,虽然粗糙了些,可也是我一片心意。”

    “三弟,我知道你身子弱,所以特意走访了许多名医,将他们请到一起来商议出了一个方子,应该能治好你体虚的毛病。”

    “四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上次来见你格外喜欢狩猎,所以特地找人打造了一张铁胎弓送你,保证能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射穿猛虎的额头。”

    几个人都很感动,唯独李元吉懊恼道:“我如何能拉得开这铁胎弓你弄来这么个东西莫不是故意羞辱我的”

    窦氏脸色一变,李建成立刻瞪圆了眼睛。

    李世民却惶恐道:“既然四弟不喜欢,我回头再去选一样别的礼物送你可好都怪为兄,你千万不要气恼。”

    李建成斥责了李元吉几句,李元吉索性扭头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愤怒的喃喃道:“我偏就不信,你真是个什么都不想争的”

    李世民想追出去道歉,被窦氏拉住道:“莫要理他,从小就被娇惯坏了”

    李世民连忙垂首解释,低下头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带着一抹笑意,笑的那么意味深长。

    第342章 仔仔细细的查

    李建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屋子里点着檀香,有助眠的作用,看起来他闭着眼睛仰躺在座椅上似乎是在缭绕香气中睡着了。只是仔细去看,却能看清他的眉头微微挑着,昭示着他心中的纠结。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声音,李建成缓缓睁开眼道:“进来吧。”

    阴沉着脸的李元吉推开门走了进来,气呼呼的在李建成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建成,眼睛一眨不眨。

    “元吉,你这是做什么”

    李建成笑了笑,温和问道。

    “大哥”

    李元吉猛的站起来,难掩激动的说道:“你今天居然因为那个外人训斥我,别跟我说他也是什么咱们亲兄弟。在我心中,只有大哥你和二哥玄霸是我的兄长,他永远也休想让我叫他一声。若不是他,母亲怎么会这么多年身子都没有好转过来要我说,当年既然龙虎山那道长说了他是个扫把星,当初就应该溺死他,再不济,也要送出去。”

    “住口”

    李建成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着李元吉一字一句的说道:“这番话我就当做没听过,若是日后再听你提起,我定然告诉父亲,有你的好看”

    “大哥,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李建成微微皱眉道:“元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世民在陇西老宅一个人住了十五年,才满周岁就被送了回去。他有多可怜再说,这次为什么要把世民接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的身子……”

    他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想让母亲伤心,就别做什么出格的事。”

    李元吉一怔,讪讪道:“我只是看不惯他,凭什么他一来,便占去我看中的那个小院凭什么他一来,我就成老四”

    “忍一忍”

    李建成道:“毕竟他是你的二哥。”

    “二哥”

    李元吉生气的坐在椅子上道:“诚心送一张铁胎弓来恶心我,我看着就来气。还说什么寻了三年半才寻到的成形何首乌,还什么遍寻名医为二哥求了个方子,还什么从六岁开始就为你亲手编造链子甲,分明就是在收买人心。你不知道,大哥,他几乎每个下人都赏了钱,抱着一堆碎银子满院子走,遇见一个赏一个,土粗俗不堪”

    “是你有成见罢了,我看世民不错,从小一个人长大,但知书达理,谦逊客气,有咱们李家人的风度。”

    “元吉,别说我没警告你。父亲不在府里,母亲见世民回来了正高兴,你若是这个时候惹了母亲不开心,我也不会饶你”

    “知道了”

    李元吉气鼓鼓的说道:“我只是发些牢马蚤罢了。”

    “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应该让他回来,母亲的病……”

    “元吉”

    李建成皱眉道:“你真以为母亲的病是因为世民哪里有什么龙虎山的道长,哪里有什么命相相克那不过是父亲想出来说给世民的说辞罢了。这种无稽之事你怎么也真的信你从小到大,可曾见过咱们家里来过和尚道士我比你年长许多,记忆中,也只有咱们还在大兴城居住的时候,十七年前家里来过一个老尼……”

    他看了元吉一眼道:“你记住,世民无错无罪无辜,这些年,确实真的苦了他。”

    “那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被送回陇西老家去”

    “不要问了。”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早晚你会知道的,或许……用不了多久了。”

    ……

    ……

    李世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脸色有些焦急。他快步进了门之后立刻到了书桌边,低头见那纸团还在角落中这才松了口气。他弯腰将纸团捡起来,缓缓展开。

    小不忍则乱大某

    纸上有七字,墨迹已经干了。

    他笑了笑,随即喃喃道:“以后切不可如此松懈了,如今比不得一个人在老宅中自在,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这个宅子里,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这些许小事而站不稳脚跟。既然回来了,就要快点融入进这个家族。一时荣辱又算的了什么,难道在陇西老宅十五年的苦度还能白过了不成”

    他将那张宣纸展开,然后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看着那纸化作灰烬,他这才松了口气。

    舒展了一下身体,连续赶路二十几日的疲乏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如今进了李家府邸,拜过了母亲,拜过了大哥,也是该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了。他走到床边坐下,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没有做什么略显张扬的事,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将衣衫缓缓脱了在床上躺了下来。

    明明身子乏的要命,可想睡的时候却偏偏难以入眠。

    李世民知道自己是因为太兴奋了些,所以无法入睡。他躺在床上笑了笑,喃喃道:“李世民啊,你还是太肤浅了些,竟然因为这一点事情就影响了心绪而难以入眠,也太丢人了些。”

    闭上眼,他强迫自己心里因为归家的兴奋平静下来。只是越是想,却越是睡不着。索性,他起身坐起来靠在床边,回想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母亲窦氏的见面。想着想着,鼻子不由得一酸。虽然十几年独处老宅让他的心早已变得冷硬,可窦氏那浓烈到化不开的亲情还是让他不得不动容。

    又想起自己在老宅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修,还不是为了今日回来后能有立足之地。所以他的心就又渐渐冷了下来,酸楚也就消失不见。

    坐了一会儿,困意终于上来。他想扯过身边的薄被,忽然发现薄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李世民眉头微微一皱,猛的将被子撩开。

    好一条斑斓大蛇

    见到这足有手臂粗细的蛇,李世民惊的立刻变了脸色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下意识的伸手将悬挂在窗边的宝剑摘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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