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陀气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嗓子里一甜居然有一股血涌了上来,他强压一口气又将血咽了回去,他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看着李闲的眼睛冷冰冰说道:“他日沙场相见,我必亲手斩你与马下”

    李闲道:“他日沙场相见,我倒是愿意放你一条生路放齐郡数万子弟一条生路”

    秦琼脸色也极难看,他看了看罗士信又看了看张须陀,终究还是上前拦在李闲面前道:“李大当家,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强人所难将军秉承忠义护国,无错。”

    李闲看着秦琼,见他眼神中的不忍随即叹道:“算了,我只是觉得因为一己之私欲就连累数万齐郡子弟送死,是为不义还偏偏一副正气凛然,实在令人不齿不过既然士信和秦大哥相劝,我便不再多说。张老将军,恕我得罪”

    张须陀拂袖而去,脸色铁青。

    罗士信看了看李闲,摇头叹气,李闲对他点了头,罗士信随即转身追了出去,秦琼对李闲抱拳到了声再会,李闲真诚道珍重秦琼用力的点了点头,也追在张须陀后面走了。达溪长儒看着张须陀那已经显得苍老的身影,看着他略微踉跄的步伐微微叹息问道:“安之,你是故意的”

    张须陀走出大帐之后立刻上马离开,十几个亲随跟在他后面打马扬鞭出了锐金营的营地。才出去几百米,张须陀终究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达溪长儒看着李闲等待他的回答,李闲缓缓坐下,拿起桌案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是,我是故意这样的。”

    他闭上眼,脸色平静:“虽然暂时不会与其正面厮杀,但难保日后不刀兵相见,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趁此机会,破了他的心志,坏了他的心境日后真若是与其交锋,他怜惜齐郡子弟性命,已经输了一半……”

    李密,李闲,一个在济北郡花言巧语骗得人心,一个在齐郡冷言冷语坏人心志。

    攻心攻心,看似大相径庭,实则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他二人孰优孰劣

    第258章 有客自西来

    李密在王薄的山寨中盘恒了数日,先是装作惊叹莫名的检阅了王薄麾下的人马,赞其兵马之雄壮当为绿林第一,然后出谋划策建议王薄将马军和步兵混编协同作战,又留下一卷兵书赠与王薄,更说若是王薄率军南下攻打东平郡的话他愿意帮其筹措粮草,待离开之日便会去联络其他豪杰,只要王薄大军出征必会有大批粮草运来。

    这下算是解了王薄的燃眉之急,他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被李密忽悠了好几天,此时的王薄已经觉得自己是黄河两岸绿林道第一人了。他甚至觉得,只要粮草齐备,这天下间没人能挡得住自己兵锋所指。再加上李密隐晦的挑拨,曾经在岱山下被燕云寨人马杀的狼狈而逃这个仇王薄更是觉得不报不行。将曾经折辱自己的对手踩在脚下,这种心情一旦被撩拨起来便很难平复。

    检阅完了王薄的军队,李密又给他制定了详细的策略。以十五万大军压境,其中十万兵锋直指郓城,那燕云寨的大当家李闲必然会率军相抗,再分兵五万偷袭巨野泽,抢了李闲根基之地,这样燕云寨腹背受敌焉有不败之理待平定东平郡之后休整一段日子,再引兵攻鲁郡,引张须陀率军来救,然后半路埋伏袭杀,即便张须陀乃是当世名将也只能饮恨折戟。

    这一番谋划更是王薄钦佩不已,对于李密的本事敬佩的五体投地。李密见王薄赞成自己的谋略也很欣慰,他对王薄说当初杨玄感本来是有机会成大事建大业的,他曾经给杨玄感提出上中下三策,若是按照上策进兵如今早已经安邦定国改朝换代了。即便是按照中策行事,也能徐徐图之稳扎稳打最终也能变家为国。可那杨玄感偏偏不听,非得按照下策进兵最终导致惨败身死,不得不说可惜至极。

    王薄道:“密公莫要心酸,只要有密公领袖绿林道豪杰,顷刻间便能聚集百万大军,到时候密公手指所向之处,大军必然将任何敌人都碾成齑粉。”

    李密欣慰道:“若是人人都有知世郎这般见识,这天下何愁不能平定他感慨道隋失其鹿天下人人都想逐鹿中原,到最后成王败寇。只要绿林道上的各路义军同心协力对抗其他势力,没有人能抢走这大隋之天下。”

    他更是比前几日直接露骨的说道:“若是知世郎能助我成就帝业,待新朝建立之日,知世郎定为首功,封王也是水到渠成之事。”王薄得了李密的承诺,更是对其敬服。

    就这样,在王薄的山寨中停留十余日之后便告辞,王薄再三挽留,李密只说还要去联络其他豪杰为知世郎筹措粮草,不能耽搁。朝廷大军在辽东,这样的良机必须把握,他提醒王薄尽快出兵,至于粮草完全不必担忧。他透露说杨玄感造反之前在黎阳仓督粮,自己当时就在黎阳,知道杨玄感曾经自黎阳仓中运出大批的粮草藏于其他地方,以备他日所需。这些粮草如今只有李密知道藏在何处,其数量之巨养活三十万大军也不成问题。

    王薄闻言大为惊讶,倒是心中踏实了许多。他对李密说密公放心,只要粮草一到立刻就发兵东平郡。

    李密不悦道:“你这是怀疑我不能及时将粮草送到”

    王薄见李密动怒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呢,只是如今山寨中粮草勉强也就够半个月的用度,实在不够支撑大军出征。”

    李密脸色难看的说道:“你若是信我,我离开之后你便即刻出兵,十日之内我必然派遣人马将粮食送到你军中。你若是不信我,何必还要虚情假意的说这些话就当我从没有来过,知世郎走你的阳关大道,就此告辞。”

    王薄早已经被李密洗了脑子,哪里敢得罪未来的皇帝

    他答应立刻出兵,李密这才恢复了笑容:“知世郎放心,我是要谋大事的,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失信于人若真是如此,将来谁还会跟随我”

    王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却忍不住再三叮咛李密请他早日送粮食过来。

    李密点头允诺,随即抱拳告辞。

    王薄一直送出去三十里才回来,心中开始憧憬他日封王的美妙。他手下一寨主疑惑道:“李密真的会送粮食来吗若是他诓骗咱们出去跟燕云寨的人马开战怎么办”

    王薄想了想斥道:“密公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说谎再说,他将咱们诓骗去东平郡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他这是在招揽人才,不然又怎么会亲自来咱们山寨”

    那寨主想了想也是,李密完全没必要说谎,这样得罪了知世郎也得罪了东平郡燕云寨,没理由这样做。

    李密一行离开了王薄的山寨之后,他骑在马优哉游哉好不得意。他身边书童不解问道:“主公,何必如此推崇那王薄还要浪费粮食给他,可惜可惜,我看也不过就是个草寇罢了,难成大器。”

    李密心情极好所以耐心道:“你这小童懂得什么我使王薄去打东平郡燕云寨,不过是想将这黄河两岸的局势搅乱,王薄攻燕云寨,杨义臣那老狐狸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是王薄败了还是燕云寨败了,杨义臣必然趁机进攻。齐郡张须陀也不会错过这良机,他和杨义臣皆是沽名钓誉之徒,如此扬名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就是那最香甜的诱饵。东平郡一乱,将杨义臣和张须陀都牵扯其中无暇再顾忌别的地方,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哈哈笑道:“让他们斗去吧,我却正好趁着官军无暇分身起兵至于许诺给王薄的粮草,只怕东平郡战事一起,他就是想抽身也不能了,一个必死之人……我又怎么会浪费粮食给他”

    小书童崇拜道:“主公当真雄才大略将那些草寇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些家伙却还在沾沾自喜。主公……咱们还要去什么地方”

    李密伸手往前一指道:“去东郡,拜访瓦岗寨翟让。”

    ……

    ……

    张须陀离开之后,李闲也无心停留便率军返回东平郡郓城。大军归来后,郓城县令裴世生出城十里迎接。李闲问了问屯田之事安排的如何,裴世生详尽解说一番后李闲交待了几句便回到了府里。

    李闲将吴省之那大宅子赏给了裴世生,以奖赏他当日的功绩。裴世生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命人将自己在柳华巷的一座清幽宅子腾出来献给李闲居住。这宅子占地并不大,但被一圈垂柳围着倒是清幽安静。柳华巷,正是因为这巷子两侧各有一排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垂柳才得名,李闲很喜欢这里的安静所以也就没有拒绝。

    回到郓城之后李闲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叶怀袖,与儿女情长无关,他需要了解自己离开这段日子以来东平郡的情况。洪水,烈火,青木,厚土四个营还在外面,他不敢掉以轻心。东平郡才拿下来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各营镇守诸县,容不得出一点差池。

    “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李闲一进门便问叶怀袖道。

    “能有什么事”

    李闲哑然,随即笑道:“我这人如今就好像一个暴富的土财,离家半日也会惦记着家里那几亩薄田炕席下藏着的那几两散碎银子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叶怀袖微笑道:“发往各县的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听说了咱们东平郡能分得良田还有种子领,从东郡和济北郡涌进来大批的难民,短短两个月就有不下十万流民涌入东平,这段日子各营兵马都在忙着维持,荒田已经开出来不少。虽然已经过了小麦播种的集结赶不上夏粮入库,但可以种一些收获时间短的东西,只需再有三个月就有粗粮收获,到时候百姓们也就更踏实了。”

    李闲嗯了一声问道:“没有人趁机作乱”

    叶怀袖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前阵子从东郡涌进巨野县的几千流民闹事,估计着是有人怂恿的,和巨野县当地的百姓冲突起来,死了几百人。镇守巨野县的是骆傅的青木营,他带着青木营的兵马一口气将东郡闹事流民三千余人尽斩,这才平息下来。不光是巨野,雷泽县也有从东郡来的流民闹事,东方烈火也杀了一些人。”

    李闲立刻皱眉:“只有巨野和雷泽两县有人闹事”

    叶怀袖点头道:“嗯,厚土营和洪水营倒是没有消息传过来。”

    李闲又问:“闹事的都是从东郡来的流民”

    叶怀袖嗯了一声,忽然眉头皱起来看着李闲问道:“你是在想……天我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李闲叹气道:“你平日里管的事情太多了,忽略了也在所难免。毕竟流民闹事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看来咱们的邻居似乎并不老实啊。这样吧,明日我便先去雷泽,再去巨野。”

    叶怀袖微怒道:“瓦岗寨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李闲叹道:“还能想什么,暂时不过是试探,若是咱们处理不好激起民变,他们自然好渔翁得利。这主意够阴狠歹毒,想来必是出自瓦岗寨那军师徐世绩之手了。他先派人怂恿流民闹事,激起和流民和东平郡百姓之间的矛盾,若是咱们控制不好的话,涌进东平郡的大量难民和当地百姓冲突,只怕很快就会演变成大祸”

    “我跟你一块去”

    叶怀袖站起来道:“东郡进入东平郡的难民中,必然有大批瓦岗寨的探子”

    李闲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准备一下咱们明日就走。”

    他微微皱眉,心说这徐世绩果然好手段,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试探出我燕云寨的实力,即便我燕云寨控制住了局面,瓦岗寨也毫无损失,若是控制不住局面,他还能趁机东进抢夺地盘。借着庞大的流民队伍的冲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雷泽和巨野两县而且,一旦流民和当地百姓之间的冲突到了不可控制的局面,只怕燕云寨的人马不用别人来攻就得自己撤出来

    徐世绩,果然名不虚传

    李闲思虑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骆傅杀人太狠了些,恰中了徐世绩的算计。”

    叶怀袖嗯了一声道:“不能耽搁了,不然咱们连夜上路。”

    李闲想了想道:“也好,你先去收拾一下,尽量多带上些密谍,混在流民中的探子若是不清理干净,哪怕震慑住,流民作乱还是平息不了。我再去见裴世生,让他多在意郓城最近来的流民,不能大意了。”

    李闲从柳华巷的宅子出来,带着亲兵刚要往郡守衙门走,忽然铁獠狼派来的几个亲兵骑马赶到,亲兵们下马行礼道:“将军,铁都尉请您去郡守府,有客到。”

    李闲见那士兵神色颇为急切,一边上马一边问道:“何人到来”

    那亲兵喘了口气道:“东郡瓦岗寨……军师徐世绩”

    第259章 有人布大局

    李闲回到东平郡衙门的时候,见衙门外面站着两排大概百名灰衣大汉,这百余人负手而立,身形站得笔直,挺胸抬头,手按腰畔的横刀,百余人站成两列,队形横平竖直,看起来倒是气势十足。在这百余灰衣人的对面,是李闲麾下飞虎密谍四部护卫的百名青衫刀客,同样列阵以待,双方互相注视着,似乎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点燃双方的敌意。

    李闲扫了扫,见除了四部护卫百名青衫刀客之外,只有郡守衙门当值的郡兵,并无燕云寨其他人马,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说铁獠狼若是派出大队精骑戒备反而在瓦岗寨来人面前弱了气势,要是再搞出缴了人家随从兵器的戏码,那就更加的让人看不起。最起码李闲自己心里会觉得小家子气,幸好铁獠狼没有那么做。

    他下马之后,亲兵过来接过大黑马的缰绳走向一边。李闲缓步走向郡守衙门,那百名青衫刀客立刻整齐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齐声叫道:“将军”

    李闲微微点头,然后在那百余人的灰衣军惊诧视线中走进衙门大院,而裴世生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才一进门,瓦岗寨那些灰衣军便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将军那些青衫刀客喊刚才那年轻人做将军哪个将军”

    “废话,巨野泽燕云寨,还能有几个将军”

    “怎么如此年轻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吧。”

    “你这人好没见识咱家军师今年也不过才十八九岁”

    “我怎么忘了这个……只是实在没想到,燕云寨的大当家竟然比咱们军师还要年轻,而且听说他便是当年朝廷第一次东征高句丽的时候,在辽东大放异彩的少年将军燕云,怎么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个武艺超群之人啊,看着倒像是个书生。”

    “你懂个屁咱们军师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可真打起来程将军都不是能轻易能胜的。”

    “你别总是拿他和咱们军师比,咱们军师惊采绝艳,这天下间还能有几人和军师相提并论大当家在绿林道上那么高的威望,还不是对军师言听计从别看军师年轻,那是有真本事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巨野泽燕云寨的大当家就是没真本事的”

    “这个……反正不如咱们军师”

    “那当然,军师的本事,便是那名动天下的李密怕是也不及。”

    领队的旅率回身皱眉道:“都闭嘴,给老子站直了,别丢了咱们瓦岗寨的脸面。你们看看对面那队青衫刀客,不动如山,再看看你们,谁再窃窃私语,老子回头打烂了他的屁股”

    站在衙门口的几个郡兵听清了他们的交谈,当听到那些瓦岗寨的人说将军不如瓦岗军师的时候,几个人顿时怒目相向。一个才入伍的新兵呸了一声,瞪着那群灰衣士兵低声骂了一句:“这群孙子,早晚让你们知道我家将军的厉害”

    裴世生见李闲到了,连忙迎过来低声道:“铁都尉亲自带着那人过来的,只说是东郡瓦岗寨的军师来访,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来意,看样子是个斯文人,带着几分书卷气。年纪不大,却很沉稳。”

    李闲点了点头问道:“在客厅”

    裴世生道:“没,那人说屋子里憋闷,非要在外面等你。铁都尉陪着他在后面院子里凉亭里坐着。”

    李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缓步走向后院并不着急。心中却想到,看起来云淡风轻连屋子都不想进,此人心中又怎么可能真的云淡风轻他虽然还猜不到徐世绩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但估计着和雷泽巨野两县的流民闹事应该不无关系。如果徐世绩是因为流民闹事来的,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李闲走的很慢,因为他要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思路理清。裴世生提供给他的信息太少,能分析出来也不是很多,但对于一会儿见面谈话肯定有帮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闲越来越喜欢揣摩人的心里。从很小的事情入手,来推测人此时的心理状态,但李闲并不确定自己推测的对不对,一切还要等见面之后才能看出来。

    他到了后院的时候,离着很远便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瘦削的人,正站在后院那棵正巧盛开了花朵的桃树下。这是一棵野桃树,用老百姓的话说叫毛桃子,结的果子很小而且并不甘甜,相反,吃起来酸中带着些苦味,不过却是越吃越有味道。此时正是桃花绚烂,那人站在树边似乎是被粉红色的桃花吸引住了视线。

    那人穿一身蓝色长袍,双手负于背后,身形比李闲稍微矮了些,也瘦了些,李闲想起在门口听到的那些瓦岗寨士兵的低声交谈,心中对这名扬千古的人物倒是更多了几分好奇。此人这么瘦,是如何能与程知节交手也不会轻易落败的李闲虽然没见过程知节的武艺,但裴行俨的本事他却了解的清清楚楚。能与裴行俨大战二百回合不分胜负,由此可见那程知节的武艺绝对是一等一的。

    李闲自然不会相信后世那评书中的说法,程知节只会三斧子半的绝招。

    “有贵客到,未能远迎,倒是失礼了。”

    李闲轻笑着说道。

    那人听到话音缓缓转身,先是仔细的打量了李闲几眼,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惊讶表情,虽然被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有些许露了出来。他看着李闲,往前迎了几步抱拳道:“这位莫非就是燕云寨李将军”

    ……

    ……

    “早就想来拜访将军,只是寨子里俗物缠身。一直拖到了今日才来,将军莫怪。将军曾经救下我瓦岗寨一名首领,这份情义徐某一直铭记于心。实不瞒将军,那人便是徐某同族的叔叔。”

    徐世绩面貌清秀,看起来确实带着几分书卷气。他穿一身天蓝色的长袍显得干净清爽,丝毫没有远来的风尘仆仆。看样子在进城之前应该是特意换了衣服,显然,他对这次相见也是颇为重视。他面色白净,嘴唇为薄,眉毛很细倒是如女子一般,那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这是李闲至今为止见过的最有神采的一双眼睛,比之于龙庭卫都尉文刖的眼睛还要让人印象深刻。

    李闲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徐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倒是我初到东平郡,应该先去拜访军师和翟大当家。”

    徐世绩寒暄了几句,双方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他不急着表面来意,李闲也就不急着问。如此冷场了片刻后,徐世绩忽然笑了笑道:“在来东平郡之前,我想过最少三种与将军进入话题的方式,就在刚才,我还在想如何让将军先问起我的来意,这样也好说话一些。”

    他微笑道:“可是将军不动如山,倒是让我无从开口了。”

    李闲笑道,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在想什么

    徐世绩想了想,微微摇头道:“这确实无从猜起。”

    李闲笑了笑说道:“我刚才在想,厨房里是不是还有菜,还有多少肉,也不知道我藏在床底下的那坛陈年老酒是不是被人偷喝了,万一待会儿凑不出一桌饭菜,拿不出一壶老酒待客的话,那我岂不要羞死所以,我一直想起身离开去厨房看看,可是又一时想不到借口,早知道先去厨房便好了。”

    徐世绩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无论如何,我也猜不到将军想的是这个。”

    李闲本来还在笑着,却忽然肃然道:“那么,我便来问吧,徐大哥不远千里来东平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他刚才还在说厨房饭菜有酒无酒这样的琐碎小事,忽然一本正经的问了出来倒是让徐世绩又没有料到。他本以为李闲是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在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上纠缠拖延,在李闲提到酒肉的时候,他脑子里已经在自然而然的思索着接下来的话题,也在考虑着如何将话题绕回来,引入正题。可李闲这突兀的转折将他的思绪打乱,这让徐世绩对李闲刮目相看。

    他从不曾小看过任何对手,李闲的另一个名字燕云早已经名动天下,所以这次来他才会亲自来谈,他怕换了别人鲁莽反而坏了事。

    他赞赏的看了李闲一眼,点头道:“那好,我就直说了吧。”

    徐世绩坐直了身子,肃然道:“我家翟大当家使我来问问将军,可是我瓦岗寨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

    这话倒是让李闲怔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从无瓜葛。”

    徐世绩又问:“既然从无瓜葛,可是将军看上了我瓦岗寨的地盘,打算取了占为己有”

    李闲眉头微微皱起,心说这徐世绩果然高明,两问,便已经夺了先机。

    这本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是李闲偏偏想了很久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郑重道:“我燕云寨如今还取不了东郡。”

    这回答听起来并没不干脆,可徐世绩却脸色微变随即同样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抛出第三个问题:“既然我瓦岗寨与燕云寨毫无瓜葛,既然将军也说以燕云寨如今的势力暂时打不下东郡,为何派人屡屡到我东郡散步谣言诓骗我东郡百姓都来投你燕云寨”

    这一问出乎了李闲的预计,他眉头顿时皱起。

    ……

    ……

    徐世绩喝了一口茶,瞄了一眼李闲的脸色后说道:“将军真不知道此事”

    李闲认真道:“我素敬仰翟大当家的仗义厚德,也敬仰徐大哥的睿智博学,更敬仰瓦岗寨行事光明磊落,即便我想与瓦岗为敌,也会正大光明的在战场上击败瓦岗军而不是用这龌龊手段。不瞒徐大哥,正因为大量流民进入我东平,还有人挑唆流民闹事,与我东平郡当地百姓冲突不断,我正要赶去雷泽巨野两县处理此事。”

    他看了徐世绩一眼道:“本以为是徐大哥妙计,我之前还穷尽心思在想如何破之,想来想去,最快最猛最干脆的办法还是带着队伍和瓦岗军一决胜负。若是徐大哥你晚来半日,说不得我已经领军出城了。”

    徐世绩知道李闲前面说的什么敬仰瓦岗仁义厚德之类的不过是客气话,但他从李闲的话语中也听得出来,这件事看起来真的像是和李闲没有关系,至于李闲后面的一句,他倒有几分相信,这燕云寨的人马从无败绩,想来这李闲也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若此事真的不是他所为,那么他率军去瓦岗寨讨说法也不是虚言。

    徐世绩想了想,认真问道:“将军,不是在说谎”

    这样不礼貌的话,连铁獠狼都站起来要发作,李闲偏偏没有生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铁獠狼坐下,然后极认真的反问:“军师,不是在恶人先告状”

    徐世绩愕然,随即释然一笑。

    李闲也笑了起来,两个人同时问道:“那么又是谁,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问完了之后,两个人再次笑了起来。

    这便是徐世绩为何要亲自来东平的缘故,他只怕派了瓦岗寨中其他人来,一言不合便会起了冲突,笑过之后,他微微叹气道:“看来,有人布下大局,要下一盘大棋。”

    李闲点头:“只是以瓦岗寨和燕云寨为棋子,难道就不怕被反噬的粉身碎骨”

    第260章 你尽可喝醉

    本来欲当日便赶回东郡瓦岗寨的徐世绩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在郓城多停留一夜。原因无他,恰是因为他中午时候与李闲相互印证消息,终是推测出是有人在故意挑拨离间燕云寨和瓦岗寨,东平郡雷泽巨野两县的流民闹事确实有人怂恿,而怂恿之人不外乎是想渔翁得利。

    只是那布局之人说什么也不会想到,瓦岗寨的人居然会跑来东平郡质问李闲,这是不符合常理的事,可是在徐世绩那里这又不是什么违理的事,原因很简单,因为李闲曾经救过他的族叔徐瞎子。但徐世绩亲自来郓城却不是念在这份人情,而是因为从徐瞎子嘴里他知道了燕云寨的兵强马壮,他没有把握一战击溃燕云寨,所以这次来,一是为了质问李闲,二是为了探听虚实。

    那布局之人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件小事,所以料不到两个本应因此而敌对的势力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谈。

    徐世绩安排人先回瓦岗,向大当家翟让报告这次和李闲相商得来的消息。瓦岗寨那边已经做好了与燕云寨交战的准备,只等徐世绩回去便要发兵征讨东平郡。瓦岗寨中都是些顶天立地的汉子,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辱到他们头上。尤其是单雄信和程知节二人,性如烈火,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他派人回去,让翟让等人且等消息。

    当夜李闲陪着他吃过晚饭之后,两个人便出了李闲柳华巷的清幽宅子,顺着柳华巷一路缓步而行,边走边谈。徐世绩摆手示意自己那百人灰衣军不必跟着,其胆气令人折服。两个人也不带着随从,步伐缓慢,倒好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般相谈甚欢。

    上了大街之后,恰遇到一对巡夜的骑兵。见到李闲二人后骑兵迅速跟进将两个人围了起来,为首的队正见竟然是李闲立刻下马拜见,李闲笑了笑摆手让其离去,那队正也不多话上马转身就走。

    徐世绩看着那对骑兵远去的背影由衷赞叹道:“将军治军有方,佩服。”

    李闲笑了笑道:“若是连手下人马都不能约束,还能干得了什么曾经有人说过,为将者当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纵不能呼风唤雨借什么六丁六甲之兵,也要懂得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在我看来,其实全在治军二字之上。指挥手下兵马如臂使指,这才是为将者最基本要做到的事。”

    徐世绩深以为然,他点头道:“传说中武侯能请来三日三夜东风,能驱六丁六甲之兵。最后还不是兵败垂成说来说去,还是蜀国后期再无良将精兵,纵然他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才,用兵不能如臂使指,还是落得个凄凉收场。”

    他笑了笑道:“说的有些远了,将军,你可能猜到那布局之人是谁”

    李闲笑道:“懋功兄还是叫我安之吧。”

    徐世绩点了点头道:“那我便不知羞一次,倒是痴长了几岁。”

    李闲道:“要想知道这幕后布局之人,难按理说最应该怀疑的,当是朝廷派来的杨义臣。他是那糊涂皇帝封的讨捕大使,做出这等事来倒是符合常理。以他手下那几万人马,根本不可能击败黄河两岸所有的义军。使出这样的手段引你我相斗他坐收渔翁之利,再率军逐个击破,虽然解释的通,可我总是觉得此事不像是杨义臣做出来的。”

    徐世绩问道:“为何”

    李闲笑道:“杨义臣最重名声,他若是以驱使难民为手段,就算能得逞只怕也会臭了他的名声,说不得朝中也会有人趁机挑拨,杨广那厮最是虚伪满嘴什么仁义道德,而且他忌讳杨义臣,刚巧借机将杨义臣除去。杨义臣不是笨蛋,他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你觉得不是官军”

    徐世绩再问。

    李闲嗯了一声问徐世绩道:“懋功兄以为,除了官军如今绿林道上,还有谁能有这般算计倒也称得上是个人物了。”

    徐世绩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能有这般算计的,我确实想不出是谁。若说最有可能,或许……王薄似乎尤为可疑。”

    徐世绩看着李闲轻笑道:“你去年在岱山,可是没给他留客气。”

    李闲哑然失笑道:“他想了一年若是才想出这个计策,倒是不值得称道了。”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几个身穿青衫的飞虎密谍从柳华巷那边跑了过来,为首一人跑到李闲面前躬身抱拳:“将军,有军情”

    李闲微微皱眉,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

    那密谍抬头看了徐世绩一眼,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如实道:“斥候来报,五日前济北知世郎王薄,尽起兵马十五万直奔东平郡而来,如今估算,距离宿城已经不足二百里。”

    徐世绩脸上微微变色,看李闲时,却见他依然一副平淡模样。

    “懋功兄。”

    李闲笑了笑道:“看来你猜错了人。”

    ……

    ……

    徐世绩知道李闲为什么说自己猜错了人,很简单,若是这挑拨离间的计策是王薄想出来的,他又怎么会在计策还没有得逞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引兵来攻他完全可以等燕云寨和瓦岗寨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率军前来,那个时候极有可能一口气攻下东平郡和东郡两个地方。

    这个时候恰好王薄来攻东平郡,由此可见,这计策必然不是他想出来的。

    “又是一颗棋子”

    徐世绩叹道:“这布局之人眼界开阔,竟然已经挑动三郡的风云。这人不惜将东郡,东平郡,济北郡同时搅乱,到底图谋的是什么他若是想渔翁得利,难道不觉得这局面铺的太大了完全无法掌控吗”

    李闲挥手示意那密谍离开后说道:“只怕……这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掌控此三郡的局面。”

    徐世绩眼神一亮道:“他只是要将局面搅乱,让黄河两岸的绿林道自相残杀”

    李闲点头道:“懋功兄言之有理,只怕此人图谋多半不在此三郡,也不在你,我,王薄的身上。”

    他对徐世绩抱了抱拳歉然道:“军情紧急,懋功兄恕罪。”

    徐世绩回礼道:“你自去便是,我也恰好困了回去休息。”

    李闲点了点头便告辞直奔郡守衙门,直接进了客厅,达溪长儒,张仲坚,铁獠狼,叶怀袖等人已经全都到齐。李闲示意众人不必行礼,他走到主位上坐下来问叶怀袖道:“什么时候得来的情报”

    叶怀袖道:“就在刚才,密谍在济北郡的人昼夜兼程送回来的消息。只在宿城耽搁了半个时辰,一路上跑死了三匹战马,送消息的人到了郓城见过我之后便昏过去了。”

    李闲点头道:“倒是不必太急迫,既然密谍已经先去了宿城,雄阔海在那里镇守,以厚土营之战力就算王薄有十五万大军,也不是轻而易举能攻克宿城的。”

    达溪长儒道:“不如连夜派人回巨野泽,调派新兵往巨野和雷泽镇守,换回青木和烈火两营兵马,另外,再让陈雀儿率领水军走水路直奔须昌,水军速度快,比咱们还会早一步与雄阔海汇合。而且洪水营就在须昌,日夜兼程两日两夜便能赶到宿城。”

    李闲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军情上的事,而是转身吩咐铁獠狼道:“调五百精骑,将柳华巷围起来,瓦岗寨来人不许走了一个。”

    铁獠狼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去布置。

    达溪长儒皱眉道:“怎么,那徐世绩也知道了王薄率军来袭”

    李闲点了点头道:“不得不防,若是让徐世绩回瓦岗寨的话,万一趁着咱们与王薄相斗之际,瓦岗寨再倾力而来,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叶怀袖忽然对已经出了门的铁獠狼说道:“不要有冲突,不要伤人若是瓦岗寨的人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要他们不动手杀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她叹了口气道:“若是再伤了瓦岗寨来人的性命,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徐世绩回到柳华巷李闲那座寨子里,也不急着睡觉,居然有心情叫守在门外李闲的亲兵去找一些酒菜来,那亲兵得到过吩咐,立刻就去置办。不多时就将许多现成的酒食送到徐世绩的房中,徐世绩自斟自饮,看起来倒是颇为怡然自得。

    白日在郡守衙门外骂人的那灰衣军首领举步走进来,看见徐世绩自斟自饮不禁愣了一下。他有些诧异的问道:“军师怎么还不休息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赶路。”

    徐世绩笑了笑道:“咬金哥哥,坐下来陪我吃酒。”

    这四方脸,络腮胡须,身材精壮魁梧,双目炯炯有神的汉子竟然就是瓦岗寨马军首领程知节

    “吃酒我若是喝醉了,明早谁也喊不醒”

    程知节笑了笑道。

    徐世绩先给程知节满了一杯酒,然后笑着说道:“无妨,今夜你便是喝的酩酊大醉我也不罚你,来,先干了这杯再说。”

    程知节端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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