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

    这老人正是江都郡守虞士洪,说完之后,他眯着眼睛看了朱不仕一眼。

    听出他言下之意,朱不仕心里一慌,第一次和这般大人物打交道他还很不适应,索性一咬牙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后扑通一声跪倒:“求大人助我”

    “哦”

    虞士洪笑了笑,淡淡道:“我助你你倒是说说,助你何事啊”

    朱不仕猛的抬起头,咬着牙说道:“草民举报,家兄与反贼杨玄感有所勾结,用我朱家的船只帮杨玄感运粮”

    虞士洪脸色一变,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弯腰问朱不仕道:“你可要说清楚,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若是坐实了的话,说不得要株连九族,灭你们朱家满门”

    朱不仕慌张道:“正是知道这乃是不可恕的死罪,所以草民才会斗胆来求大人相救。与反贼杨玄感勾结的乃是家兄朱一石,我朱家其他人并不知情。求大人念在草民为陛下建造龙舟的份上,饶过草民和朱家一门。”

    虞士洪看着朱不仕,嘴角挑了挑说道:“孝昌啊,你也知道,这谋逆乃是大罪没有证据光凭你一张嘴,我也不能随便冤枉了好人。”

    “我有证据”

    朱不仕抬起头说道。

    “证据何在”

    虞士洪忽然抬高了声音问道。

    朱不仕起身,走到矮几前将那包裹拿起来,然后缓缓的打开,一边打他的手还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个活节,他解了很久都没有解开。虞士洪也不着急,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终于,朱不仕颤抖着手解开那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沓纸张,十分不舍的看了几眼随即咬牙转身双手递给虞士洪道:“这便是家兄与反贼杨玄感勾结的罪证”

    虞士洪接过来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孝昌,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故意寒着脸说道。

    朱不仕再次跪倒,以头触地道:“大人,这是草民手中朱家产业的地契和商行的票据,只要大人帮我坐上朱家家主,草民愿意再将朱家所有产业的三成孝敬大人您”

    “孝昌……你呀,想做朱家的家主这事我可帮不了你,这是你们朱家的家事,我虽然是江都的父母官,可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插手你们的家事。我看,你倒是不如召集你们朱家的族中故老帮你说话。”

    虞士洪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坐下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不仕见虞士洪有送客的意思,连忙站起来说道:“大人,我还有证据”

    他将那包裹抱起来走到虞士洪身前道:“大人你看,这便是龙舟的样图朱一石他打算将这样图送到杨玄感那里他本是要派我前去做这件事的,可没想到的是初一反贼杨玄感就在皇天原战败身死了。这样图我还没有还给他,这便是证据大人,我们朱家有家规,如此机密之物除了家主之外其他人根本拿不到,若不是朱一石亲手给我,怎么会在我手里”

    “这……”

    虞士洪叹了口气道:“看来,朱一石还真是有谋逆之心孝昌啊……你放心,你有此大义灭亲之举,日后若是查实了朱一石勾结反贼杨玄感,陛下面前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毕竟你们朱家为大隋立过不少功劳,前阵子又建造了龙舟,陛下到了江都见着龙舟一高兴,说不定就赦了你朱家的大罪。”

    他看着朱不仕说道:“未来的朱家家主,你且安心,龙舟不可能只建造一艘,以后陛下还有用你们朱家的地方,陛下向来仁善,只诛首恶,你先回去等着,待有了消息我自然会找你的。”

    “多谢大人”

    朱不仕又是深深一揖。

    ……

    ……

    朱一石今天没来由的很烦躁,而且右眼皮从早晨起来就跳个不停。龙舟已经造好,过一两日陛下就要到江都了,虽然他心里烦着却不得不赶去江边船厂最后在检查一遍龙舟有没有什么欠妥的地方,这是涉及他们朱家荣辱的大事,陛下若是满意,说不定朱家自此之后飞黄腾达,为了朱家的未来,朱一石甚至已经在打算违背其父定下的家规了,若是陛下封他什么官职,他并不打算如他父亲那个时候那样婉拒。

    妻子孙氏将他的衣衫整理了一遍,临出门的时候对朱一石说道:“千万小心些,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忽然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早去早回,莫在江边呆的久了。”

    “能有什么事”

    朱一石心里正烦着,说话也没好气:“晚上多加几个菜,我叫孝昌过来喝酒。前些日子我将龙舟的样图给了他,早则明日最迟后日陛下就要到了,到时候我还要将样图带着给陛下过目。”

    “你就不应该交给他”

    孙氏叹道:“我总觉得你那个兄弟,是个心里有鬼主意的人。”

    “闭嘴”

    朱一石叱了一声道:“再胡乱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有你好看”

    孙氏吓了一跳,不敢再言语。

    朱一石一出门,还没上马车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他回身看了看,见是一个络腮胡须的汉子,想了想却没什么印象,并不认识此人。那大汉笑呵呵的走到朱一石身前,抱了抱拳道:“见过朱大家。”

    “你是何人”

    朱一石皱眉问道。

    那络腮胡须的汉子正是刘黑闼,他微笑着对朱一石说道:“我是叶家草庐的人,家主派我来请您过去一趟,我们家主说,明日就要离开江都返回草庐,所以特意置了一桌水酒与您道别。”

    “叶大家要走”

    朱一石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释然道:“走了也好,既然如此,我便随你去一趟,只是稍后我还有公事要办,与叶大家道一声别还要赶去处理。”

    他看了刘黑闼一眼问道:“叶大家现在何处”

    “就在客栈相候。”

    “那好,咱们走吧。”

    朱一石摆了摆手道。

    刘黑闼上前一步拦着朱一石道:“今日既然是我们家主相请,朱大家还是坐我的马车吧。一会儿我直接把您送到要去的地方。”

    朱一石想了想便没有拒绝,上了刘黑闼的马车。

    车轮碾过砖道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马车走起来很平稳一点都不颠簸,虽然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平常无奇,里面却装饰的颇为华丽而且还有一种淡淡的馨香,而朱一石此时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个。因为,他才一上车,立刻就有一柄长剑架在了他肩膀上。

    第204章 本来就是两个人

    “为什么”

    朱一石在马车车厢中挨着窗子的位置上坐下来,这不是他主动选择的位置,而是被那个清秀可人的叶大家的侍女用剑逼着坐在那里。他问了一句为什么,也不知道问的是为什么要骗他,还是为什么要挟持他,又或者是为什么非得逼他嘉儿根本就没去想他问的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只是用手里的长剑轻轻压了压朱一石的肩膀示意他老老实实的坐着。

    “为什么”

    见持剑的侍女并不打算回答自己,朱一石的脸色却逐渐从惊愕中平复了下来。他垂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脖子非常近的锋利长剑,然后视线缓缓的注视在嘉儿的眼睛上再次问了一遍。

    嘉儿还是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朱一石不要再说话。

    朱一石没打算闭嘴,嘉儿不回答他就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我不知道叶怀袖想要龙舟的样图做什么,是绿林道上哪位大豪杰想要,又或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生出了不臣之心,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龙舟的样图我绝对不会交给你们。叶怀袖打算买我是铁定不会卖的,如今换了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还是不会给。而且你可以放心,就算杀了我再翻遍了整个朱家的宅子,你也找不到龙舟样图在什么地方。我已经把它藏在一个很稳妥的地方,你们不会得逞的。”

    “闭嘴白痴”

    嘉儿鄙视蔑视而且眼珠斜视的瞪了朱一石一眼,自然而然的将某人的口头语说了出来。

    白痴,她说。

    “我家小姐没打算要你的龙舟样图,今日来请你只是让你去看一出戏。”

    “看戏”

    朱一石诧异了一下,却下意识的忽略了白痴那两个字。

    “叶怀袖不是说要与我道别吗”

    他虽然佯装很平静,但他一连串的惊慌透过他的话表露无遗。他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担心,他只是不想在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几岁的侍女面前丢了颜面。毕竟他是朱家的家主,他身上还有一个乡侯的爵位。

    “确实是道别,不过不是你与我家小姐道别,而是与这江都城道别。”

    嘉儿淡淡的说道。

    “你要挟持我”

    朱一石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压制不住激动想要站起来,却被肩膀上的长剑再次压着坐了下去,只是他眸子里的怒意已经开始沸腾,从他攥紧的拳头就能看得出来,或许此时他心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暂时忍耐,还是跟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娇弱女子拼了。好歹他从小也练过些武艺,寻常两三个大汉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嘉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放弃了搏斗的想法,并且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戏码。

    “你说对了一半,挟持你不是要挟持你离开江都,因为在不久之后就算没人挟持你,你也在江都呆不下去了。挟持你,仅仅是带你去看看,你所谓的将龙舟样图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是一个多么白痴的决定。现在你可以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当然,你千万不要将整张脸都露出去,如果被那人看到了你,戏也就不好看了。”

    因为这番话,朱一石决定看看之后再说。

    他撩开了车窗的帘子,从缝隙中向马车外面看去。

    马车正巧经过朱不仕的宅子所在的小巷口,于是朱一石看到了朱不仕拎着一个沉重的包裹上了马车,看到他挥手将跟随的家丁都赶了回去。刘黑闼赶着马车没有停下来,从前面路口转了弯停在一边,然后朱一石看到了朱不仕下车进了一家玉器铺子,大约十几分钟后走了出来。然后刘黑闼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转过一条街后又停了下来,这次等了很久才看到朱不仕从一家茶楼的后门出来,迅速的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马车。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朱一石皱眉问嘉儿,嘉儿摇了摇头道:“你只管自己看就是了,有时候,亲耳听到的往往都是谎言,亲眼看到的才是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你还是睁大了眼睛看清楚的好。”

    朱一石不再说话,而是盯着朱不仕上了那辆马车,他注意到,朱不仕的手里一直拎着那个厚重的包裹。

    朱不仕的马车离开之后,刘黑闼没有赶着马车跟上去而是走了另一条路。他转过几条街之后停下来,然后将马车栓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上。嘉儿手里的宝剑已经放了下来,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一石疑惑的看了嘉儿一眼,随即从马车上下来。

    嘉儿在前面引路,朱一石走在中间,刘黑闼则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跟在后面。三个人进了一家酒楼,直接上了二楼进了一个临窗的雅间。桌子上已经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江都最有名的临江老酒。

    朱一石自觉的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来,然后看向窗外。

    从最初的惊愕惶恐迷茫中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忽然,他发现窗外的风景有些熟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醒悟,原来这家酒楼后窗竟然正对着江都郡守虞士洪的后宅。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嘉儿一眼。

    “叶大家呢”

    他问。

    嘉儿挨着窗边站着,看着外面淡淡的说道:“我们来救你,我家小姐去救你的家人。”

    “救我救我的家人”

    朱一石脸色骤然一变,猛的站起来看向外面。果然,一辆马车在江都郡守虞士洪的后院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朱不仕拎着那个包裹走了进去。从这家酒楼的后窗能看到,朱不仕在一个仆从的引领下一直走向了前院。再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不想知道,你最信任的弟弟手里拎着的那个包裹里面是什么”

    刘黑闼笑着问道。

    “你们到底想干嘛”

    朱一石怒目相向,近乎于嘶吼着问道。

    刘黑闼耸了耸肩膀,不再言语。

    “走吧。”

    嘉儿淡淡道:“再不走,你便出不去江都城门了。桌子上的酒你可以带着解愁,已经付过账了。”

    “我明白了”

    朱一石忽然尖叫道:“你们从最初就不是想要龙舟的样图,你们是想要我这个人这一切都是你们算计好了的,是你们逼着孝昌去找虞士洪的对不对肯定是这样,你们逼我不成,又去逼孝昌,他没办法只好去求虞士洪孝昌拿着的就是龙舟样图,他要将样图交给虞士洪,然后求虞士洪保护我们朱家”

    “你又猜对了一半。”

    嘉儿叹了口气道:“我们的确没打算要你的龙舟样图,的确要带走的就是你这个人。朱不仕拿着的东西应该就是龙舟样图,但却是他用了三天两夜临摹下来的,真的样图还藏在他的家里,他去见虞士洪,确实是求助,但我们没有逼你,也没有逼朱不仕,他去求助也绝不是让虞士洪保护你。”

    刘黑闼微笑着打开背后的包裹,取出十几封书信递给朱一石道:“抓紧时间看,咱们还要急着出城,不然一会儿官兵封锁了城门,咱们谁都出不去。”

    朱一石颤抖着手将那些书信接过来,只看了其中一封脸色就变得惨白如纸。

    “这是假的”

    他怒道:“这是你们伪造的,孝昌绝不会瞒着我和杨玄感有来往”

    嘉儿用可怜的眼神看了朱一石一眼:“这些信是不是伪造的,其实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朱不仕和杨玄感有没有联络,其实也不是很难查的事,你只需过问一下黄河上你们朱家船行上个月船队都去过什么地方,自然就明白,虽然你一直在刻意断绝和杨玄感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们朱家的船队一直在为反贼运粮。”

    “而这,是株连满门的死罪。”

    刘黑闼冷笑道:“你信任你那个兄弟,却没想到过,他其实最想做的就是取代你成为朱家的家主吧你是嫡长子,继承家族产业顺理成章。所以你从不曾想到过,你的弟弟他能得到什么。他也是朱家的人,为什么只能跟在你后面忙忙碌碌却什么都得不到”

    “我……我已经分了将近两成的家产给他”

    朱一石苍白无力的说道。

    “就因为已经得到了两成,所以才会想得到全部。”

    嘉儿说道:“还是我家小姐说的对,巨富之家,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和睦兄谦弟恭的美好事,这样的兄弟情分,往往在寒门小户倒是比比皆是。既然你家中有花不完的钱财就阻止不了别人有觊觎之心,这觊觎之心,来自他人,也来自你家人。”

    刘黑闼叹道:“说起来,你这样的白痴还真不适合做一个家族的家主,你弟弟虽然为人阴险了些,为了谋求利益六亲不顾,说起来他倒是和朝中那些大人物更能走到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勾结反贼杨玄感的罪名就会坐实在你头上,然后因为检举有功,你弟弟朱不仕会顶替你的位置成为家主,并且入仕。”

    “走吧”

    嘉儿看着朱一石说道:“就算我们不逼你,不挟持你,你也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了。”

    ……

    ……

    平常无奇的马车出了将都城之后便顺着官道一路向西行,在傍晚时候到了一个小镇子中。在这里,朱一石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妻子孙氏看到他激动的哭了起来,显然之前也被吓得不轻。

    朱一石安慰了妻子几句,随即走到站在一棵野蔷薇前驻足流连的叶怀袖身边。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朱一石问。

    “费尽心机想带我走,你到底想图谋什么别告诉我说朱不仕做的那肮脏事你没参与,如果没有人出主意,他不会变的这么阴狠。我了解他,从小我就了解他”

    叶怀袖微微摇了摇,转过身子看着朱一石道:“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朱一石:“你这人,就是太心善了些。”

    朱一石怒道:“心善有什么不好”

    叶怀袖叹道:“心善很好,但伪善就不好了。”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朱一石的眼睛问:“你总说你了解你弟弟,总说你对他仁至义尽,但却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没错,你是给了他两成的家产,但所有的收成九分都要交给你,他只有一分收益。已经尝到了甜头,他怎么可能不滋生野心”

    “那九分是要交给族中的”

    朱一石解释道。

    “朝廷派人将建造龙舟的一千八百名工匠都处死在赴水安的路上,本来其中还有你弟弟朱不仕的名字,你别说你不知道,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做过什么。他没死,不是你照应,而是他用钱买通了散骑常侍孙静安,又托人请了水师大将军来护儿说话才免于一死。”

    叶怀袖的话如刀子一样刺在朱一石心上。

    “不”

    朱一石咆哮道:“找到来护儿大将军说话的人是我”

    叶怀袖悲悯的看了他一眼道:“但朱不仕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自己也使了钱。”

    朱一石立刻软了下来,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就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似的,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都怪我”

    他颤声道:“我应该多和孝昌说说话的,他一定是觉得我没有救他,才起了这样的心思。我总觉得,一门两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叶怀袖叹了口气道:“既然是两个人,又怎么不分彼此”

    第205章 你千万要死啊

    朱一石默然,就那么坐在地上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刘黑闼走过来将从酒楼顺下来的临江老酒递给他,朱一石下意识的接过来然后仰着脖子猛灌了几口。临江老酒并不辛辣而且还带着几分甘甜,可是喝进朱一石的嘴里却只有凄苦一个味道。

    “酒喝完了,记得酒壶不要丢了。”

    刘黑闼拍了拍朱一石的肩膀认真道:“酒是付过账的,但酒壶没有。”

    朱一石一怔,随即苦笑几声。

    他现在可没心情开玩笑,而且也没觉得刘黑闼这玩笑好笑,不过他还是感谢的看了刘黑闼一眼,发现这个面目凶恶的大汉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讨厌。刘黑闼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起身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朱一石的妻子孙氏:“你能不能骑马”

    孙氏抹着眼泪,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了刘黑闼一眼。

    刘黑闼解释道:“江都府的衙役去你们朱家抓人,发现你们已经逃了肯定会出城来追,马车太显眼而且速度慢,所以咱们要改骑马,而且还不能走官道。如果你不能骑马的话,这就麻烦了。”

    “我能”

    孙氏抹去眼泪咬着牙说道:“就算你把我绑在马背上,我也必须能。”

    她看了朱一石一眼后坚定的说道:“属于我们的东西早晚都要夺回来,所以现在必须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刘黑闼赞赏的看了孙氏一眼道:“你比他想得开。”

    孙氏摇了摇头道:“因为他还活着,所以我必须活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想得开,是因为要陪着他。”

    刘黑闼一怔,肃然起敬。

    他对孙氏点了点头,从包裹里取出干粮递给她道:“去劝劝他吧,好歹吃点东西,咱们赶路还不知道下一回在什么地方停下来。肚子里没东西,禁不住颠簸。”

    孙氏接过干粮说了声谢谢,缓步走向朱一石。

    刘黑闼走到叶怀袖身边,看了一眼朱一石叹道:“这次咱们的运气不错,没想到正巧赶上他们兄弟之间出了问题,不过,他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偌大的家业就这么没了,估计着想死的心都有吧。”

    叶怀袖摇了摇头:“其实……他的运气也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刘黑闼问道。

    叶怀袖没回答,而是弯腰将那朵野蔷薇采了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看她的表情那么认真,刘黑闼忍不住道:“花儿采了,用不了多久也就枯了。倒是不如让它长在这里,自生自灭。”

    叶怀袖笑了笑道:“自生自灭也是枯萎,被人采了夹在书卷中,过一段日子虽然变得不再水嫩鲜艳,但最起码颜色还在。”

    刘黑闼没明白,叶怀袖也不再说。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的她转身走到一块石头边坐下来,真的将那朵蔷薇夹进随身带着的一本书中。然后她开始缓缓的看起来极认真的吃干粮,干粮粗硬并不好吃,可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竟然带着几分挚诚。刘黑闼脑子里忽然想起,这是他所看到的第二个吃东西如此认真的人,就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做一件很严谨肃穆的事,让人不解,他第一个见到如此吃东西的人,是李闲。

    时间莫若修行好,天下无如吃饭难。

    他记得李将军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却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他不知道修行有什么好,自然也不知道,吃饭有什么难的。

    孙氏也不知道劝了朱一石几句什么话,朱一石感激的看了妻子一眼随即接过那干粮,一口一口的填进去,味同嚼蜡。他吃一口,孙氏就吃一口,他喝一口水,孙氏喝一口水。两个人吃的很慢,一边吃,一边流泪。

    “叶大家说他的运气也好,我想不出,丢了家业还险些丧命,哪里运气好”

    刘黑闼喃喃道。

    嘉儿微笑道:“咱们运气好,是恰逢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水到渠成的将他带回去。而他运气好,也是因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被咱们水到渠成的带回去。”

    “别卖关子了好不好,嘉儿姑娘”

    刘黑闼苦着脸说道。

    嘉儿认真道:“若不是咱们到了江都,朱不仕要害他,他能活得下来”

    “可咱们若是不到江都,朱一石就不会将龙舟的样图交给朱不仕,这样的话朱不仕也就没办法害朱一石,也就是说,咱们如果不来江都,说不定朱不仕不会害朱一石。说不定他们两个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刘黑闼说了一串很拗口的话,但意思好歹表达明白了。

    嘉儿看着刘黑闼,过了一会儿叹气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心怀内疚才说出这番话,但我可以说,你的话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你莫不是觉着,如果咱们不来,他们两兄弟就能平安无事兄谦弟恭的过一辈子吧朱不仕的肮脏心思,难道是咱们给他的龙舟图纸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非说有,那你或许可以把它看成一块试金石。”

    刘黑闼一窒,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朱一石叹道:“他运气还真是不赖”

    ……

    ……

    朱不仕离开之后,江都郡守虞士洪拿起那些朱不仕送来的地契和票据笑了笑,看着这些一旦折现就是能变成数不清银子的票据,就连之前被打断了调戏那小侍女的懊恼都烟消云散。朱家家大业大,虽然说起来终究是个不入流的商贾之户,可这样的家族虽然没地位却有的是钱财。长江黄河上,都能看到朱家的船队。

    他又看了看那龙舟样图,想了想,将其抱起来收进书架后面的一个暗格里。这个东西,他没打算交给皇帝。人总要留些后手,如今大隋的天下乱了,长江北面据说造反的老百姓遍地都是,攻克郡县,抢劫府库。高士达,窦建德,王薄,这一个个的名字老早就传到了江都,谁知道大隋还能坚持多久虞士洪手里有龙舟的样图,如果,万一大隋真的完了,换了别人做皇帝,这龙舟样图献上去不也是大功一件吗

    他得意的笑了笑,越发的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只是才笑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看着手里的票据,虞士洪忽然眼神变得悲哀起来。

    因为他忽然醒悟,这份钱财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吞得下的。如果自己不吐出去大部分孝敬给上面的人,只怕应了朱不仕的事很难做到。他一边心疼着手里的钱财,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本家虞世基那里应该送多少,黄门侍郎裴矩那里送多少,裴蕴那里送多少,当然,还有来护儿大将军那里也得送一些。这些人,可都是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顶自己一百句一千句的人,他们若是得不到好处,只怕自己终究也什么都得不到。

    最后虞士洪心疼的将那些票据分成了五份,他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份。他那份中,只有几处在江都郡的产业,当然,还包括那座鸿宾楼。

    将分好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选的礼物派人送去御驾队伍中那几位大人手里,忙完了这之后他才下令,派人去抓朱一石。他不急,是因为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朱一石会事先得知消息跑路。

    当派去的人搜查了朱家宅子,然后又赶去江边船厂也没能找到朱一石之后赶紧回来报知虞士洪,虞士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因为他知道,朱一石跑了比被抓对他还有利。最起码,龙舟的样图陛下问起来,他可以说被朱一石带走了。

    而且,一旦将来风向变了,朝中有人帮朱一石说话,那自己也算没把事情做绝。

    得知朱一石脱逃,他下令江都府的衙役和郡兵顺着官道追了一阵,也没严令必须拿到人,这些都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与他不同,当朱不仕得知自己的兄长已经事先收到消息逃出江都之后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朱一石竟然能跑。这样一来,就好像在他心里刺了一根针一样,让他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他真害怕若是将来大哥朱一石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该如何面对于是他连忙出门又去了一趟江都郡守府,找到了虞士洪。

    虞士洪对他说已经派人去追了,你且安心等好消息吧。但朱不仕从虞士洪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对追捕大哥朱一石并不上心。即便如此,朱不仕依然千恩万谢的表示了一番,出了郡守府之后立刻到了城西一处看起来颇为破败的宅院里。

    这里是个赌场,当然,是见不得光的。

    当朱不仕找到赌场老板徐瞎子的时候,还没开口表明来意就先送出去五百两银子。不是肉好,更不是白钱,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杀了我大哥朱一石,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事成带着人头回来见我,我再给你五百两”

    朱不仕咬着牙说道。

    “两千。”

    徐瞎子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要银子,一点儿都不能少。”

    徐瞎子认真道。

    “好事成之后,剩下的一千五百两我立刻送来。”

    朱不仕没犹豫。

    “好吧,现在你尽量多的告诉我,你大哥的事。”

    徐瞎子并不瞎,只是他的眼睛极小,眯着眼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没有眼睛一样,所以道上的人都管他叫徐瞎子。这徐瞎子来历很神秘,有人说他是从曹州那边来的,据说徐家在当地还是望族。还有人说,他是个河北地面上的独行大盗,杀人太多了官府查的紧,他就跑到江都开了这样一家赌场,但暗地里也接杀人的买卖,价钱很高,但从来也失手过。

    还有人说,徐瞎子其实是某一处山寨在江都的探子,顺便杀杀人赚些小钱。

    朱不仕详细的叙述了一遍朱一石相貌和有可能逃向的去处,说完之后没有回自己的家里,而是去了华阳巷朱一石的大宅子。他缓步走进正厅,在朱一石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缓缓坐下来,双手摸索着椅子的扶手喃喃自语。

    “这椅子坐着确实很舒服,所以……大哥……你千万要死啊,不然,我如何能睡的踏实”

    第206章 先官差后山匪

    徐瞎子其实年纪并不大,如果他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三十一岁,比他最佩服的同族侄儿只大十二岁。只是因为长期在外奔波的缘故,看起来他倒是好像已经有五十岁了。他记得上次回山寨的时候,侄儿还劝自己不要太辛劳。可是既然领了在江都刺探情报的这任务,又是侄儿推荐自己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太懒散丢了侄儿的脸面,大当家对他那侄儿极为推崇钦佩,自己也跟着沾光所以更是要兢兢业业些。

    其实在江都并没有多少事可做,直到前阵子山寨里送来命令让他查探龙舟的消息,他才忙起来,可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好的入手处。当朱不仕慕名找到他的时候,徐瞎子顿时眼前一亮。心说运气真是好的离谱,才觉得口渴就有人上送来泡好的香茶。

    没有人比朱一石更了解龙舟了,山寨里的人打算刺杀那个糊涂皇帝,如果朱一石肯帮忙的话,这件大事说不得真能做成。

    所以,即便朱不仕一分钱银子都不出,他也会尽心尽力的找到朱一石。

    正因为在江都闲极无聊,徐瞎子才会放出消息说能接手杀人的买卖。谁想到这一年来生意竟然极好,给山寨也赚了不少购置兵器铠甲的钱财。他觉得自己总算帮侄儿做了些事,毕竟侄儿在山寨是被大当家十分看重的人。自己卖力一些,也省的被人说闲话。

    所以这单生意,徐瞎子打算自己亲自出马。

    他在江都城的黑道上有些影响力,没多久就从几个泼皮嘴里得知就在官府的人到朱家前大概一个多时辰,一辆马车来朱家接走了几个人往西城方向去了,至于接走的是不是朱一石他们却没有看到。徐瞎子盘算了一下马车走的不会太快所以立刻带上十几个人骑马追出了西门,沿着官道一边追一边打听。

    到了城西二十几里的镇子,他找到了被遗弃的两辆马车。车还在,但马已经被卸去,人也消失无踪。徐瞎子心说这次遇上了隐匿行迹的高手,带着人仔细打听,最后还是一个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说,看到十几个人骑马往西北方向走了。

    徐瞎子带人再次追上去,一直到天黑也没看到可疑的人。

    就在他自己都觉得没希望再追上朱一石他们的时候,忽然手下一个人打探来消息,前面的村子中有几个外人投宿,看样子风尘仆仆。不过人数上却并不符合,只有四男两女六个人。徐瞎子摆摆手道管他人数对不对,先过去看看再说。如果是朱一石他们分头跑路,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伙人。

    十几个悍匪进了村子,找到那户人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的看不到身前五米外的地方。徐瞎子叫住手下人,告诉他们都在院墙外面等着他亲自进去探探,如果是要找的人只要自己吹响口哨,那就一拥而上。吩咐完之后徐瞎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后背上缚着的钢刀,轻松一跃便跳进了那并没有多高的土墙。

    该着徐瞎子运气好,在这农户中投宿的正是叶怀袖等人。为了稳妥起见,她派一组密谍带着朱一石的妻子和儿女走另一条路往北,约定过了彭城郡在沂水渡口再汇合。叶怀袖和嘉儿,刘黑闼以及两个从一开始就跟着叶怀袖的护卫,带着朱一石轻装减行一人双骑往北赶路。到了这村子的时候朱一石确实有些坚持不住,叶怀袖便下令找个人家投宿。

    ……

    ……

    徐瞎子顺着墙边缓步走到厢房的屋檐下面,隔着窗子还能看见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耳朵贴在窗子上仔细听了听。

    徐瞎子确实是个独行大盗,这个人着实有几分真本事,他们徐家在曹州离狐也是数得上的富户望族,后来家族迁往东郡,他便没有跟着。这个人本来就因为品行不端而遭到家族的唾弃,唯独他本家侄子经常拿些钱财接济他。后来本应该入仕的本家侄子却进了山寨当了军师,请他前去入伙,他便毫不犹豫的去了。

    这人其实有些疯癫,族中巨富,虽然他是个庶出的孩子但家中也颇有财产,他偏偏不喜经商也无心读书,从年幼时候就跟江湖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后来更是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再后来被同伙出卖险些死在官府手里,他逃出去后找了个地方养伤,期间都是他侄子照看送些饭菜,待他伤好之后,一口气将出卖他的同伙杀了六七个,自此之后便做了独行大盗,从不与人合伙做事。

    他恨他的父亲,就因为自己是庶出所以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关照,小时候每次看到他父亲来,不过也是在他母亲房中睡一晚就走,即便如此,一个月也几乎见不到父亲一次。后来他与大哥,也就是家中的嫡长子打了一架,父亲亲手执杖打断了他的双腿,虽然母亲背着他找到郎中接骨,但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挥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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