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回去之后必然会以此大做文章大军战败,老贼必然会找人替他背黑锅。安之造反已成定局,我若还是和安之他们在一起的话,回到朝中,宇文述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若是因为此时而连累了父亲,连累了家族,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他是怕宇文述借机害我们薛家

    想明白之后,薛万彻对李闲深深一揖:“多谢安之教我”

    李闲拍了拍薛万彻的肩膀说道:“谋远兄,你我意气相投,本不想让你回去的,我这个人自私之心很重,开始还想着就算谋远兄要走,我也要强留下你帮我。可是如今局面生变,你若不回去,薛老将军那里如何交代所以,就此别过吧,若是日后还有缘分,咱们再并肩作战”

    薛万彻张了张嘴,一声长叹道:“安之,保重”

    李闲点了点头道:“一会儿你带人冲过去,少不得我要下令以弓箭相送。不然你回去之后,宇文述那老贼面前也不好说话。”

    薛万彻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回身交待了自己的亲兵几句,又不放心的问李闲道:“宇文士及的两万骑兵已经赶来,你手下人马虽然不少于他,但士兵们长途跋涉,再加上刚刚闹了哗变军心不稳,断然不是宇文士及那两万精骑的对手,你真的想好了”

    李闲笑道:“谋远兄放心,我不会莽撞的。”

    薛万彻点头道:“那……就此别过”

    李闲点头微笑,对薛万彻抱了抱拳。

    薛万彻拨马就走,数百名亲兵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李闲看着他的背影渐远,刚要下令弓箭手胡乱射一阵,就看见薛万彻忽然又掉头跑了回来。

    “安之,若是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到我薛家来”

    薛万彻对李闲喊了一句,然后再次拨马离去。

    等着薛万彻走了远了,李闲下令弓箭手装模作样的放了几箭,士兵们喊了几句追杀的话,在喊声中,薛万彻率兵冲进了那片林子。

    李闲大声下令道:“列阵”

    两万多士兵迅速在距离那片树林二三里处列成方阵,李闲命令士兵结阵缓缓而行,只等宇文士及赶来。待距离那林子只有一里多远的时候,忽然从侧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李闲侧头看了看,只见从右侧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一片烟尘。李闲微微一笑,下令大军后退一里,列阵以待。

    宇文士及离着很远就看见前面大批人马正在想那片树林压过去,看那些人的装束十分破旧,倒真像是一群造反的难民。只是宇文士及却不敢小觑,那可不是什么难民,而是实打实的两万多大隋府兵他担心燕云真对他父亲下手,大声催促着骑兵加快速度。

    李闲只等他来,也不下令攻击。士兵们听到刚才的喊杀声才知道薛将军已经走了,众人还在惊愕中的时候,宇文士及的骑兵已经冲了过来。一时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正在众人诧异的时候,对面的两万骑兵已经挡在树林外面,缓缓的列成了攻击阵型。

    为什么

    几乎所有的士兵们都有疑问,为什么薛将军要走,为什么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支大隋的骑兵,为什么,那支骑兵列成了攻击阵型

    这时,开始有人在士兵们中传播消息,说驸马宇文士及带着骑兵前来接应了,但却不是接应大家的,而是接应他老子宇文述的。宇文述为了回去之后好跟皇帝交差,命令宇文士及对这边的队伍发动攻击,要将大家全都杀死因为队伍若是回去的话,宇文述和那些大将军们抛弃士兵独自逃命的真相就会传出去

    “跟他们拼了”

    “杀了宇文述”

    “咱们反了吧为了保住自己的官爵,宇文述老贼根本不管咱们的死活”

    “皇帝派了宇文士及来,就是来杀咱们的,大家反了吧”

    混在人群中的飞虎密谍开始大喊,很多人都被激发出了愤怒,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激动起来,他们大声喊着,恨不得将宇文述撕成碎片。

    李闲听到自己队伍中震天动地的喊声,嘴角勾出一抹快意的弧线。

    宇文士及刚刚停住战马,就听见对面那数万人的队伍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喊声,他侧耳听了听立刻吓得脸色大变。全都是声讨他父亲的声音,看来燕云信中所写果然不假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厮杀。

    正在这时,宇文述和其他大将军在亲兵的保护下出了树林,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宇文述气得脸色大变。

    “士及”

    宇文述大喊道:“杀光那些反贼”

    宇文士及一怔,随即大声命令道:“列阵击退敌军”

    他将宇文述的命令由杀光,改为击退。

    两万骑兵开始缓缓启动,列成阵势朝着李闲的人马压了过去。

    “大隋已经不要咱们了宇文述老贼要把咱们都杀光,大家跟那老贼拼了”

    “燕将军咱们不再是大隋的兵了杀过去啊”

    听着一声声潮水般的呼喊,李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愉悦。他低声对骆傅等人说道:“如此,咱们还得多谢宇文述那老贼。”

    众人皆笑,陈雀儿一边笑一边问道:“打不打”

    李闲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道:“傻子才打吹角,退兵”

    第163章 归程路十六

    当李闲下令吹角的时候,士兵们很不理解,但李闲的军令之严格士兵们都领教过,六条军令颁布之后,刀下之鬼也不是一个都没有。所以,即便他们满怀和宇文述拼个你死我活的壮烈,却不得不调转过来向后撤退。没错,李闲从一开始就没想和宇文士及手下那两万精骑对战,因为那是一件得不到任何利益的事,相反,还会损失惨重,即便打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宇文士及追杀过来怎么办”

    陈雀儿担心道。

    李闲摆了摆手:“我已经让骆傅和铁獠狼带着骑兵殿后,放心,宇文士及是不会追上来了。他不是白痴。”

    诚如李闲所说,宇文士及是不会真的追杀过去的。李闲那封信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仅仅是让宇文士及摆出戒备的姿态来就好。而飞虎密谍的任务则是扇动士兵们的情绪,让他们变得愤怒。又因为士兵们的愤怒,导致了宇文士及不得不做出应对。从一开始,李闲就没想和宇文士及开战,仅仅是让手下的士兵们对大隋朝廷死心罢了。毫无疑问,这一手玩的相当漂亮。

    宇文士及当然不是白痴,他才不会真的让骑兵追杀李闲的人马,就算能大获全胜又怎么样回去的路还很长,这两万骑兵如果伤亡太多的话,他拿什么保护宇文述等人回去他不但不是白痴,反而聪明的像个妖孽。从李闲的人马一退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李闲的队伍退的很快而且秩序井然,哪里像是一支李闲控制不了的军队

    一瞬间,他就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虽然不全中,但也相去不远。

    那傻小子有大图谋

    这是宇文士及的第一反应

    那傻小子……一点都不傻啊。

    这是宇文士及的第二反应。

    他竟然选择了那样一条路,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宇文士及的疑问。

    看起来几乎就要发生的一场战争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仓促结束了。仓促到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一个令人憋闷令人无语的不好笑的玩笑。宇文士及猜到了燕云的用意,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阻止燕云。那个自己曾经想收为己用的少年郎,用这样的一个方式告诉自己,他不是屈居人下之辈。

    宇文述怒火平息之后也明白了燕云的用意,这不得不让他对那个少年郎刮目相看。如燕云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算计这样的计谋,这令宇文述甚至有些害怕。自负如他,也知道自己在燕云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心性。看着对面那支队伍秩序井然的撤走,宇文述情不自禁的一声长叹。

    大隋……真的要乱了吗这样惊采绝艳的少年,站在大隋的对立面,是该为大隋可惜,还是该为那少年可惜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得知燕云救回来两万多士兵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去之后如何除掉这个少年郎。是啊,全军皆败,唯独那少年郎能带着那么多士兵回来,这让他们这些大将军何以自处远征军败了,燕云杀回去救出两万多士兵这是这场战争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但这荣耀,不属于他宇文述。

    大隋还是强大的,就算那少年郎有两万人马,他能做什么只要回到大隋疆域内,这两万多人的队伍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大军碾成齑粉。

    薛世雄也在看着对面潮水一般退去的军队,一声长叹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与此同时,薛万彻也在看着他。

    “回来就好。”

    薛世雄对儿子笑了笑,一语双关。

    薛万彻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是啊,回来就好。”

    ……

    ……

    宇文士及带着队伍撤了,不光是他们,队伍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辽东城外之后,大业皇帝杨广一怒将宇文述免去所有官职,但却加封为宇文士及为正四品鹰扬郎将,加银青光禄大夫。那支两万人的骑兵队伍就由宇文士及率领,独成一军,不归任何一军大将军节制。其他几个大将军皆有处罚,虽然宇文述等人一口咬定萨水之败全因为辛世雄临战不利的缘故,但杨广不是真的白痴,他只是大部分时候懒得动脑子而已。

    没有攻下辽东城,没有完成解民倒悬的伟大事业反而葬送了大隋最精锐的三十万府兵,这让杨广很生气也很无奈。辽东的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冷,大军已经不可能再打下去了。失望之极的皇帝陛下下旨班师,来时轰轰烈烈的大隋东征大军很落寞的撤军了。撤的很快,快到在辽东城外丢下了如山般的粮食辎重。

    几乎已经坚持到了极限的乙支文青惊讶的发现隋军退了,而且在城外丢弃了足够百万大军吃上半年的粮食。乙支文青不可思议的看着城外山一样的物资,却没敢贸然出城去。因为他怀疑,这是隋军的诱敌之计。

    第一天,他站在城墙上观察了一整天,没有看到隋军有杀回来的迹象。但他没有急着下令士兵们将堵住城门的东西挪开,就算他再眼红城外如山的物资也不敢轻易出城。第二天,他仍然在观望,第三天,终于坐不住的乙支文青派斥候从城墙上用绳索顺下去,查看了隋军大营,斥候回报说隋军应该是真的撤走了,营地里遍地都是丢弃的粮食辎重和兵器盔甲,隋军甚至连军帐都没拆掉多少。

    于是乙支文青下令士兵们将城门清理出来,就在堵住城门的沙袋清理干净,大批已经被憋疯了的高句丽人涌出城门的那一刻,忽然从远处卷过来一片漫天的烟尘,还在辽东城墙上的高句丽人立刻吹响了号角,才跑出城的高句丽人又狼狈的退了回去。乙支文青一口气跑到城墙上往南观看,只见从南面杀来一支看起来数万人的大军。

    乙支文德立刻下令将城门再次堵死,心说幸好自己小心,不然就上了那些狡猾隋人的当。

    很是有些得意的乙支文青心情大好,命令士兵们搬来一张凳子,他就坐在城墙看j计没有得逞的隋军是个什么沮丧的样子。

    只是,他发现那些隋军士兵们好像一点也不沮丧,相反,很疯狂。

    没错,这支从南面杀过来的队伍正是李闲麾下那两万多人的队伍,因为距离远,所以乙支文德看不清那些士兵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比衣服还要破烂的旗子。士兵们冲到隋军大营的时候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随即人群沸腾着涌进了大营之中。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高句丽人被士兵们砍成了肉泥,然后士兵们开始看着山一样的粮食和辎重狼一样的嚎叫着。

    李闲下令雄阔海带执法军来回巡视,以防士兵们因为抢夺物资而爆发内乱。然后他亲自带着骑兵在大营中来回奔驰,将激动的士兵们控制住。

    当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李闲下令大军在校场集结,然后让王启年的辎重营士兵清点物资。

    乙支文青还在诧异,那些隋军在干什么

    ……

    ……

    乙支文青没敢出城,并且洋洋得意于自己看穿了隋人的阴谋。而他不知道的是,隋军大营中的那些脏兮兮的人们正在嘲笑着他的胆小如鼠。在嘲笑乙支文青的同时,他们正在高兴的开心的喜气洋洋的领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和装备。

    隋军丢弃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让李闲都忍不住骂娘。

    “这群败家的东西”

    比李闲先骂出来的王启年,已经习惯了自己反贼身份的他,终于可以鼓足勇气指着西面,很豪气的骂皇帝是个败家子。

    辎重营丢弃的崭新的大隋土黄铯军服不下十万套,还有大量的皮甲,兵器。两万多难民一样的士兵在换上新军服之后气质上骤然一变,又恢复了曾经雄壮威武的姿态。从萨水往北跑的时候,他们发愁,愁粮食不够吃,愁衣服烂得好像风中摇摆的柳条,现在,他们又发愁了,发愁这么多东西怎么全部带走。

    李闲也在发愁,如果把所有的粮食辎重都运走的话,他根本就不必考虑换个窝,隋军丢弃的粮食足够三万人吃很久了,但他却没能力全都收走。最终,他只能忍痛,尽最大努力的带上粮食辎重,尤其是大量的兵器和攻城器械,然后下令一把火把剩下的物资全都烧了。就算他带不走,他也没打算留一粒粮食给高句丽人。

    于是,历史上本该辽东城内的高句丽人大发横财的一页,就这么被李闲狠狠的撕了去。

    两万多焕然一新的士兵,士气大振,精神头十足,他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个个开心的眉飞色舞。而这个时候李闲坐在专门为大业皇帝杨广搭建的那座高大的观战台上,喝着美酒,惬意的也在哼着歌曲,只是他哼的歌,谁都没有听过。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将军,咱们从什么地方渡河”

    陈雀儿蹲在李闲边上,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着肉。因为嘴里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语音含糊不清。

    “看你那点出息”

    李闲白了他一眼道:“本来是让阿爷带着燕山上的人马装扮成大隋官军,在辽水假意拦截咱们一阵,让士兵们对大隋死心,没想到宇文士及自己跑来帮忙。我已经派人让阿爷和师父带着人马先撤回去了,咱们再等两日,然后从武厉逻城渡河。”

    “之前隋军渡河的浮桥都已经拆了,武厉逻城的守军不知道咱们的底细有了这批粮草,也就不必急着去奚人的草场祸害他们。明天你先带人去往北去探探,选一个地方,咱们光明正大的造浮桥过去”

    陈雀儿打了个饱嗝,用力将最后一口肉咽下去笑了笑道:“行,我这就去。”

    两万多人的队伍,在辽东城那些不明所以的高句丽人注视下,大摇大摆的撤了。大军沿着辽水一路向北,在武厉逻城对面停下来,先是派人用小船渡过去找到武厉逻城的守将,说大军是断后的队伍,因为被高句丽人纠缠了一阵所以撤回来的晚了,而怀远镇那边的浮桥已经拆了,只能一路往北从此处渡河。

    隋军退的很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杨广根本就没在意自己曾经欣赏的那个叫燕云的少年是死是活。正如他连这次战败都没有在意一样,带着萧皇后走水路沿河游玩去了。宇文述被剥去官职,各军大将军返回自己的驻地,从大隋各地而来的良家子第已经返家,混乱不堪,所以这个时候有一支断后的队伍被丢下,并不让人生疑。

    而李闲交给亲兵让武厉逻城守将看的印信,是薛万彻的。

    大隋正正经经如假包换的正四品鹰扬郎将,一点不掺假。

    于是,两万多人的队伍,光明正大的回到了大隋。然后光明正大的穿过渔阳郡,回到了涿郡,进入了燕山。

    第三卷 乱世多豪杰

    第164章 此花来年开

    “干得不错”

    张仲坚习惯的揉了揉李闲的头发,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子的个头竟然已经差不多赶上自己了。辽东一行,这半年多的时间让李闲的肤色稍微便黑了一些,看起来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何止是不错”

    李闲撇了撇嘴,对张纪中略显吝啬的赞美表示抗议:“就算是换了你,我亲爱的阿爷,难道就能保证比我干的更好吗”

    张仲坚哑然,随即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够嚣张。”

    李闲也笑了笑道:“咱们铁浮屠的人,哪一个不嚣张”

    “是啊……”

    张仲坚叹道:“当年,咱们铁浮屠的兄弟们从大兴城杀出来,从江南杀到塞北,什么时候不嚣张罗蛮子手掌五千虎贲,数万劲卒,咱们什么时候看得起他莫说罗蛮子,当年杨素亲自招揽老子,老子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李闲笑着说道:“吹牛逼也要有节制……”

    两个人笑了笑,随即沉默下来。是啊,铁浮屠的兄弟们都是骄傲的,虽然他们都是马贼,但他们都是轰轰烈烈的男子汉,都是真正的爷们儿,没有一个孬种怂货。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无论敌人有多强大他们从来不曾退缩过,当年张仲坚就曾经说过,宁愿站着死,也不要跪着活,这些年,兄弟们没一个人在敌人面前下跪。回想起来,铁浮屠六十几个兄弟,还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不光是铁浮屠,骄傲也同样属于血骑兵。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塞北那几年何曾退缩过草原的蛮人看到血骑吓得屁滚尿流的例子比比皆是,他们从来不曾丢了当年弘化那支铁军的威风。但血骑也差不多都战死了,就在燕山上,死在大隋自己人手里。

    张仲坚和李闲两个人笑着,可心中却很难过。

    两个人坐在山腰一块凸出来的巨石上,在他们身前就是悬崖峭壁,在他们身后,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上百个坟包。每个坟包上都添了新土,每个坟包边上都放着一壶酒,一碗肉。一双筷子。

    山风吹过峭壁,隐约中,似乎能听到当初的伙伴们开怀畅饮纵声高歌的声音。李闲和张仲坚侧耳认真的听着,想从风中分辨出那些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来,臭小子,今天陪阿爷多喝点。”

    张仲坚笑了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

    李闲也笑着揉了揉眼睛,拿起酒壶和张仲坚碰了一下说道:“山风真大,吹得眼睛都受不了。”

    “是啊,山风真大……”

    张仲坚一仰脖,灌进去一大口产自关西的烧刀子,火辣辣的烈酒顺着嗓子一直烧进胸膛里,将冷冽的北风带来的寒意从身体里驱赶出去。脑海里还有弟兄们的欢声笑语,却再也看不清他们每一个人曾经熟悉的脸庞。

    达溪长儒躺在张仲坚和李闲身边不远处,眯着眼睛看落日的余晖。已经入了冬进了腊月,山石冷硬北风呼啸,只是看起来他却丝毫都不在意。山风吹乱了他的长发,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在余晖照射下,看起来竟然镶嵌着一层金边。

    “安之,今后打算怎么走”

    他心中也很伤感,这种伤感来自酒,来自山风,来自李闲他们三个人短暂的分开,来自他身后那一百余座坟墓。但他经历的比张仲坚还要多,更不要说才刚刚独自面对这个比北风还冷冽社会的李闲。当年弘化一战,他手下精骑两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可他身为领兵将领竟然没能为兄弟们挣来合理的抚恤,挣来他们应得的奖励和功劳,那个时候他心中的悲凉比现在还要浓烈一万倍。

    所以,率先打破了这气氛的是他。

    李闲笑了笑,也在坚硬寒冷的大石头上躺下来,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白云,看着蔚蓝得好像洗过一样的苍穹。

    “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他闭上眼,然后缓缓道:“贺若重山死了。”

    这是他回到燕山才听到的消息,据说贺若重山被送到窦建德处之后不久就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了。但李闲却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贺若重山是孙安祖的老部下,在高鸡泊有着不低的地位。窦建德收拢了孙安祖的残余人马,如果贺若重山活着的话他就必须给贺若一个位子,一个将来说不定会威胁到他的位子。所以贺若重山死了,死的很不值。

    如果当初的李闲再成熟一点,他一定不会答应将贺若重山送到窦建德那里去。但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太幼稚了,经历过辽东这一趟,他已经越发的成熟起来。

    “再说,燕山也不是久居之地。据说那个糊涂皇帝已经在打算第二次征讨高句丽了,明年到不了开春,各路大军还要云集涿郡。趁着这个机会,我打算带着兄弟们往南走,找个好地方落脚。”

    李闲轻声说道。

    达溪长儒嗯了一声道:“燕山上确实不适合大军驻扎,虽然你从辽东带回来不少粮食,若是无所作为的话光养活三万人够吃不少年的,但粮食会烂,人心也会散。士兵们大部分出身府兵,你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希望,早晚他们会离开你。”

    张仲坚道:“律臣说的没错,这些府兵出身的家伙们,长期闲着只能让他们都废了,现在有两万多人的老兵若是不出去闯闯,那是糟蹋了他们。”

    李闲点了点头道:“当初在辽东的时候,我就和铁獠狼他们议论过这件事。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高士达在高鸡泊称东海公,窦建德甘愿奉他为大当家。河北绿林道也都尊高士达为盟主,不好夺过来。但,为了贺若重山,跟窦建德这一仗还是要打的。”

    张仲坚笑了笑道:“就当让你手下的兵松松筋骨吧,别太高估了高鸡泊那群草寇,他们人是不少,但和你手下的兵根本没法比。高士达算什么老子在黄河以北称雄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穿开裆裤呢。”

    “哈哈”

    达溪长儒忍不住笑了起来,侧着头看了张仲坚一眼道:“也不知道是你教会了安之无耻,还是被安之影响了你。”

    李闲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后者。”

    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爷,达溪叔叔,安之哥哥”

    李闲他们三个人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小狄来了。

    欧思青青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穿那件白色的貂绒长裙,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纯白色的狐狸尾,将她的脸衬托的格外漂亮。她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篮子,另一只手拉着穿着厚厚的棉衣瓷娃娃一样的张小狄走了过来。看着离得近了,张小狄松开欧思青青的手,小跑着冲了过去。

    张仲坚一把将小狄抱住,瞪着眼睛说道:“小心点掉下去阿爷可救不了你”

    已经十一岁的小狄出落的更加水灵了,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因为北风寒的缘故两边的脸蛋红红的,看起来就好像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的红苹果。她的衣服很厚实,所以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娇小可人。

    她挨着张仲坚坐下来,撅着小嘴说道:“阿爷救不了我,达溪叔叔难道不能救我安之哥哥不能救我”

    张仲坚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溺爱的说道:“整日就知道你安之哥哥,也不嫌害臊。”

    小狄仰着小脸,很认真的回答:“我要嫁给安之哥哥”

    张仲坚和达溪长儒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从三岁就不会脸红的李闲很难得的红了脸。他讪讪的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安之哥哥,你看”

    张小狄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李闲,原来是一朵已经过了花期居然也能展开身姿的山菊花。如今已经进了腊月,很难再看到盛开的金黄铯小小山菊花了。也不知道小狄从什么地方发现了这朵,竟然还开得颇为艳丽。

    一朵山菊花,李闲心里忽然一紧。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叫格桑梅朵的少女,他离开燕山的时候她还在,他回到燕山的时候她已经离去。

    只是这思绪一闪即逝,连李闲自己都没有在意。

    “阿爷,师父。”

    欧思青青先叫了张仲坚和达溪长儒,然后在李闲身边蹲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安之,我就知道你和阿爷师父一定又跑到这里来喝酒了。”

    李闲笑了笑道:“练兵有铁獠狼他们,实在无聊,所以来这里坐坐。”

    “篮子里提着的是什么”

    李闲笑道。

    “难道是知道我们酒虫钻出来了,特意拿了酒菜上来”

    欧思青青认真道:“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拿了酒菜上来也没法吃。这是刚才有人送上山来的,那人送了东西就走了,只说是故人给你送来的礼物,我没看,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人急匆匆来了急匆匆的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哦”

    李闲顿时来了兴趣,他将篮子接过来,然后掀开上面的布看了看,顿时脸色一变。

    篮子中,是几十支蔷薇断枝,还有一封信。

    将信展开,聊聊数语,却让李闲心绪难平。

    “闻君自辽东凯旋而回,妾不胜欢喜。想起当日君曾在草庐外驻足,遗憾没能看到蔷薇花开,特意剪了十几支托人送去,此花顽强不挑水土,君可自栽种于房前,待来年必有朵朵花开,君可采摘。叶怀袖。”

    此花不挑水土,君可栽种房前。待来年花开朵朵,君可采摘。

    李闲深深的吸了口气,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第165章 燕山上的那些人

    飞虎密谍已经从当初的五十个人扩充了整整十倍,如今已经是一个拥有五百名精干密谍的纯粹特务机构。乱世即将到来,整个大隋都将陷入连绵不绝的战争,而战争,无乱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现代战争,情报都是最关键的。有着一颗现代人头脑的李闲虽然不是一个军事爱好者,但也知道要想在战场上取得先机就必须做到知己知彼。

    五百名飞虎密谍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已经掌握了获取情报的基本手段,但理论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空洞,他们需要的是实战训练。所以进了腊月之后,李闲就挑选出来二百名飞虎密谍,让他们带着金银钱财下了燕山一路往南。这些密谍以十个人为一个组,分别潜入了各自的目标所在地。

    这些人,他们的任务是为了明年开春大军出山作战谋求必要的情报。这情报不仅仅是对手的各种消息,还有当地官府的举动,当地世家大户或者望族的消息,以及地形等等诸多事宜。

    这次是陈雀儿亲自带队,李闲这一年来已经将自己脑子里关于特务的知识全部灌输给了陈雀儿,这个在铁浮屠中就一直负责收集情报的青年,正在逐步转型为一个情报组织的最高负责人。

    安排好了飞虎密谍的事,李闲这段日子倒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大隋的府兵有着一整套的训练方式,那些府兵们的纪律极好,在他们的影响下原本燕山上那一千二百人的山贼也逐渐变得正规,达溪长儒和铁獠狼他们都熟知府兵的练兵方式,平日里的训练基本上都是达溪长儒在负责。

    李闲将两万九千名士兵分成六个营,第一营为锐金营,士兵五千,指挥使称都尉,锐金营都尉为铁獠狼。第二营为青木营,士兵五千,都尉为骆傅。第三营为洪水营,士兵五千,都尉为朝求歌。第四营为烈火营,士兵五千,都尉为东方烈火。第五营为厚土营,士兵五千,都尉为雄阔海。第六营为辎重营,士兵两千,都尉为王启年。其中战兵五个营,被称为五行大营。

    而独孤锐志,牛进达,刘黑闼等人都被李闲归为飞虎密谍的首领,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长,如牛进达是商人出身,他对各行各业都十分熟悉,而密谍就是要融入到各行各业中隐匿行迹。

    还有千余人的队伍为执法军,李闲让伏虎奴掌管。原来的千余人执法军队伍已经归入了厚土营,这一千余人基本上都是燕山寨的老兵和左屯卫最早跟着李闲的人。

    另外,让其他义军艳羡不已的就是李闲的燕山寨拥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这对于其他义军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铁獠狼麾下的锐金营,五千骑兵几乎都是大隋府兵出身,战力可想而知。而这支骑兵属于李闲的直接管辖,铁獠狼其实说起来只能算是个副都尉。

    李闲知道,这支骑兵日后必然大有作为,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保命都是一柄利器。

    燕山寨中最精锐的两个营,一就是锐金营轻骑,二,则是雄阔海的厚土营重甲步兵。

    这两个营的战力,比之于大隋正规府兵来说也要强上一分。所以张仲坚才会对李闲说,不要太把高鸡泊高士达窦建德那伙子人太当回事。其实李闲自己也知道,真要是打起来,自己手下一个锐金营对付那些武装难民足以战胜数万人的队伍。

    军务上的事安排妥当,李闲除了每日风雨不辍的早起练习射艺和刀法之外,开始阅读能找到的所有兵书。结合贺若弼的那份行军笔记,再结合这次辽东之行所见所闻,这些知识逐渐在他的脑子里融会贯通。

    如果说在塞北的那一年半的时间让李闲修炼出一身自保的本事,那这次辽东之行让李闲收获的则是万人敌的兵法韬略。

    如果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争,他对于贺若弼的那份行军笔记也没有办法真正理解透彻。这次辽东之行对于李闲来说,就算没有那两万多人的队伍也是一笔极大的收获。

    腊月的燕山上很冷,用李闲夸张的比喻就是,在这种天气下千万不要想女人,因为那个东西一旦硬起来要想再软下来,就得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后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有些下流的玩笑,但不可否认的是山上的冬天确实很不好过。这也是李闲为什么要带着大军南下的理由之一,有一个好的根据地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过燕山再冷,也冷不过辽东,所以士兵们对于这种天气来说也已经渐渐习惯,因为众人都知道了大业皇帝杨广已经下令明年开春之后还要进行第二次征伐高句丽的战争,所以每个人心中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不是跟着将军到了燕山的话,就算第一次征讨高句丽能侥幸活下来,谁也不会保证自己还能在第二次征辽之战中活下来。对于辽东,他们去一次就够了。很多人都说,宁愿战死在家里,也不要再去辽东送死。

    对于那些丝毫不把士兵们的生命放在眼里的朝廷大将军,士兵们早已经死了心。

    进了腊月之后,士兵们的训练相对减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让士兵们更觉得刺激的割草行动。

    腊月初三,李闲将各营的都尉召集起来,给他们下达了以实战练兵的命令,所谓的实战练兵,用李闲的话说就是让大伙给过年搞些肉食来,目标当然就是草原上那些时不时南下过来打草谷的草原人。草原人来打草谷,李闲就去割草。

    正值冬季,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都已经暂时定居下来,他们圈里的牛羊正是肥的流油的时候。要过年了嘛,总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行。

    对于长城外的草原蛮子,大隋的士兵们向来存在着一股敌意。长城挡不住草原人对中原锦绣江山繁华世界的觊觎之心,能挡住他们的只能是士兵们手里的刀枪。既然草原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打过来,那么为什么中原人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是大隋府兵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机会和草原人真刀真枪的干架的,朝廷不会毫无理由的和外族开战,就算草原人一直对大隋的边民构成巨大的威胁,大隋朝廷为了江山稳固也不会对强大的突厥人做出过激的应对,但李闲可以。

    这种想打谁就打谁的轻松感,让府兵出身的士兵们都觉得很刺激。

    从腊月开始,一支一支的队伍陆续下山,开始为了过年而筹备可口鲜嫩的牛羊肉。

    ……

    ……

    高鸡泊

    窦建德坐在大堂第二把手的位子上正垂着头品茶,其实他所品的茶叶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好茶,不过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茶砖,这种茶砖在中原并不值钱,只有到了草原上才能换回来让人心里发烫的银子。高鸡泊虽然有数万人,若是算上士兵们家眷老幼的话,整个高鸡泊最少有六七万人,但想从这些难民里找出一个精通煮茶手艺的人却是难如登天的。

    所以,以窦建德高鸡泊二当家的身份也享受不到那些世家大户中主人的奢靡生活。相反,因为入了冬再加上征辽大军已经返回,这段日子高鸡泊的反贼们过的日子并不舒服。粮食已</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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