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狼藉不堪,若陛下驾临,这一番颓废景象岂不扫了陛下的兴致请求大隋的官员给自己十天时间,将城内清理修缮一番后再请入城受降。

    那大隋官员有了前两次的例证,倒也不敢轻易答应他。乙支文青苦苦哀求,那官员不敢擅自决定,于是出城请示刘士龙该如何决断,刘士龙自作聪明的对那官员道:“十日太久,乙支文青反复无常,不能给他时间这样吧……让他在五日内将城中清理修缮一下,我亲自入城受降”

    那官员再进辽东城,将刘士龙的话转告乙支文青。乙支文青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表示一定尽快将城内清理出来。受降的官员兴高采烈的回到营地向刘士龙汇报,刘士龙觉得这次乙支文青应该是真的打算投降了。

    只是没等到的五日,乙支文青便派人连夜砍伐树木做了一面巨大的门板,将南门再次堵住。然后命令高丽士兵运巨石,从里面堵了个严严实实。

    知道自己又被刷了,刘士龙索性赖在自己的帐篷里,饭菜让人送进来,竟是一连七八日都不曾出去。

    宇文述故意派人去催,让刘士龙入城受降。刘士龙闭门不见,宇文述再派人去,在帐篷外问刘士龙,高丽人已经将城门封住,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刘士龙在帐篷里面义正词严的大声说道:“军事进止,乃是宇文将军的权利,我不过是个文官,攻城与否何必要来问我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大将军,若是贻误了战机,老夫倒是要参他一本的”

    宇文述也懒得理他,下令大军继续攻城。

    从三月一直到七月,隋军四次攻上了辽东城的城墙。到了第四次的时候,面对第四次举起白旗的高丽人,长了些心眼的刘士龙没有再坚决反对继续进攻,而是想出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办法。

    “陛下说,军事进止,皆需奏闻待报,我看……还是派人去望海顿请旨吧。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他乃监军,说要请旨定夺,其他人还能说什么监军之权,犹在宇文述之上,纵然是明知道自己就算下令攻城陛下也不会多怪罪什么,宇文述还是听从了刘士龙的建议。

    于是,刘士龙派人快马赶往望海顿请旨,是否允许高丽人第四次投降。

    半个月后,信使带回了杨广的旨意:“允许乙支文青第四次投降若是高丽人再次反复,则不必再留情面。”

    此时,城内的高丽人,已经做好了再次厮杀的准备。

    大隋的皇帝陛下是仁义之君,仁义到……辽东城下,上万死者不能瞑目。

    刘士龙看着陛下的旨意,喃喃道:“这次乙支文青总该投降了吧,难不成,他还能无耻到第四次反悔”

    第116章 你可是燕云

    从三月末到七月初,李闲在辽东城外这三个月终于看得有些乏味了。这段日子以来,根据他掌握的东西来分析,战斗力强悍的大隋军队至少已经不下十次将辽东城夷为平地了,可惜,时至今日辽东城依然还是高丽人的辽东城。

    隋军第四次攻上辽东城之后,李闲和陈雀儿打了个赌。

    李闲赌隋军这次一定不会再给高丽人机会,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会输。之所以会有这个赌局,李闲只是想,万一历史出现偏差呢

    其实,他只是心中有些期许罢了。

    可惜,他注定会失望。

    乙支文青第四次竖起白旗之后,一连好多天大隋军营中都没有举动,李闲已经隐隐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不进攻,不受降,除了等着大隋皇帝陛下自己拿主意,还能是什么呢李闲输了,从赌的那天他其实就知道自己输了的。

    陈雀儿大度的摆了摆手道:“输了就输了,赌注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李闲极认真的说道:“愿赌服输,这个赌品我还是有的。既然说了,输了的人给赢了的洗十次马,那我便给你洗十次吧。”

    陈雀儿嘿嘿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李闲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表情真假啊。”

    陈雀儿嗯了一声,换了一副面孔道:“记得是十次哦”

    李闲笑了笑,心中颇有些不舒服。

    他不舒服,不是因为输给了陈雀儿,而是因为辽东城下枉死的那一万多士兵。他心疼,真的心疼。虽然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隋人,可在对外战争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期盼着大隋能一鼓作气将高句丽灭国,虽然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眼看着已经围攻了三个月,辽东城依然矗立不倒,别说大隋的将士们,就算他也是憋着一口气心里堵得难受。

    这段日子看大隋的攻势已经没有了之前的g情,甚至已经看得索然无味。李闲索性骑上大黑马,牵着陈雀儿的博塔乌往辽水方向疾驰。在纵马狂奔中,他郁闷的心情才稍稍缓解了几分。

    在辽水边下了马,李闲拍了拍大黑马的屁股道:“先滚去一边自己找吃的,等我歇歇再伺候你”

    大黑马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也不走远,就在李闲不远处低头吃草,而陈雀儿的特勒骠老老实实的跟在大黑马后面,原本趾高气昂的它在大黑马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

    李闲在河堤的斜坡上躺下来,拔了一根毛毛草叼在嘴里。

    他这两天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回去了。燕山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达溪长儒来练兵,时隔半年,只怕那些燕山贼们早已经今非昔比脱胎换骨了吧。他本想继续看下去的,可是现在已经看的没了兴致,反而开始想张仲坚他们了。他最初是想当一个见证人,从头至尾见证大隋第一次征伐辽东的无功而返。见证大隋最精锐的三十万府兵是如何埋骨他乡的,见证这一段有些离奇但真切伤人的历史。

    长达几个月的攻城战已经令人乏味,而且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刺激可言。隋军的战术在几个月内已经用尽,高丽人却只用一个办法就将隋军拒之门外。诈降这种事,竟然都能连续四次成功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的造就者其实并不是沾沾自喜的乙支文青,也不是临走前给乙支文青留下这个办法的乙支文德,甚至也不是一而再再而三阻拦隋军破城的刘士龙,归根结底,这个奇迹的创造者还是大业皇帝杨广。

    若不是他为了面子说什么高丽若降不得纵兵,刘士龙也没有胆子一次一次拦在宇文述面前。

    宇文述是谁是杨广最信任的人

    宇文家如今已经是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军中世家,刘士龙若不是有杨广之前的话撑腰,他就算身为尚书右丞也万万不会和宇文述结怨,当然,他之所以这样做还是想抢功劳。如果辽东城是被打下来的,和他这个受降使可以说没有一点关系。功劳都是宇文述等人的,他连一杯羹都分不到。可若是自己派人受降的,那他的功劳犹在宇文述之上

    拿下高句丽第一座城池,这功劳可不小。

    而且,相对于功劳赏赐之类的事,刘士龙看重的更是名声,如果真的被他招降了乙支文青,那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想想看,若干年后的史书上有他今时今日所作所为的浓重一笔,那将是一件多令人开心的事当然,因为在大隋征辽过程中一直扮演着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他确实在史书上留下了很重的一笔。

    文人重名,比武将还要重视

    一个文官,收服了辽东城,这必将是被世人传颂讴歌千古留名的大事

    乙支文德四次投降,他也两次写好请功表章,可惜……注定了这表章根本就呈递不上去。

    可以说,乙支文青能守住辽东城,并不是高丽人真的像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防御天下第一。若不是大业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十个辽东城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李闲躺在斜坡上,看着辽水,怔怔出神。

    三百万人东征,多耽误一天就会有多大的损失算上马匹牛骡,一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李闲看来,杨广就是一个身家万贯的财主,他自以为就算消耗的再多对于整个大隋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有这个自信,光怀远镇一地的存粮就有万万斤,算上其他两个地方,这次调集的粮草足够大军吃上三年

    可他没有三年的时间来攻打高丽,辽东苦寒,赶上天气冷的早,这里九月就会飞雪三百万人啊,竟然足足围攻了三个月没有拿下一座辽东城

    越想越郁闷,身为一个汉人,李闲就算明知道杨广才是自己最大的那个敌人,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可悲可叹。

    躺了一会儿,他将嘴里的毛毛草啐掉,起身准备洗马,站起来却发现远处顺着河堤有一行人牵着马步行而来。

    他警觉的仔细看了看,然后朝着大黑马走了过去。

    远处来人不下三四十个,随着渐渐走近,那些人虽然都穿了长衫但李闲看得出来,他们中除了一个已经发福略微腆着肚子的中年人之外,其他人都有武艺在身。就算是那个看起来步伐有些虚浮的中年男人,从他走路的姿态也能看出,此人早年间必然也是武艺不俗的,看他身穿锦衣缓步而行顾盼间颇有威势,脚步的虚浮,或许是因为近些年已经懒得再动刀动枪的缘故。

    李闲本来转身欲走,没想到那些人看到他之后,竟然有十几人跃上马背疾驰而来,将他围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

    一个鲜衣怒马的年轻男人拦在李闲身前,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微微俯身问道。虽然他说话的语气颇为平和,但其中的傲意和对李闲的警惕却并不打算掩饰。这人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欣长,脸色略微白了些,看起来皮肤好的堪比处子。一袭长衫,模样很是儒雅不凡,不过李闲看得出来,此人一定是个高手。先不说他骤起骤停轻松自然的御马技巧,只说他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老茧便出卖了他的身份。

    “我路人而已,长途跋涉有些乏了,所以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李闲答道。

    “长途跋涉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那年轻男人追问道,同时仔细打量了一下李闲的衣服和他身边的两匹神骏战马。

    此人脸色平静,只是一双眸子显得分外明亮,盯在李闲身上,李闲忽然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这人战马一侧挂了件长长的东西,用布包了,李闲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杆长槊。马槊造价昂贵且难练,可不是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书生该拿的东西。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李闲说了一句和尚才会说且自以为包含哲理的废话。

    那年轻男子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看你衣衫干净,鞋子上倒是有两三片草叶,不过料来也是刚刚才踩上去粘在鞋上的,你的马看起来很神骏,而且并不肮脏疲劳,你说你从远方长途跋涉而来,很显然,你说了谎。”

    他看着李闲说道。

    李闲轻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干净,每日都要更衣洗马。”

    那年轻男子讥讽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每日更衣洗马,那么……你的包裹呢”

    他指了指李闲手里的黑刀,再指了指大黑马身上挂着的硬弓和箭壶:“不觉得自己这谎话说的,也太可笑了些吗”

    李闲刚要说话,却听已经走到不远处的那中年锦衣男子道:“仁人,别吓着了他。”

    难年轻男子指着李闲道:“东主,这人手上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老茧,有刀有箭,没看错的话他的马其中一匹还是契丹名种博塔乌,如此可疑,属下也是不得不小心些。”

    那中年男子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你们有几十个人,他只有一个人,难道你们还怕他不成”

    年轻男子苦笑,心说我怕得什么,还不是怕你遇到什么危险好端端的非要玩什么失踪,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居然被你挑了当贴身护卫。这趟差事做好了,回去之后只怕父亲也会一顿臭骂,若是被那些文官们知道了,自己的罪过就更大了。

    “咦”

    那中年男人走到李闲身前三米左右,忽然发出了一声诧异。

    “黑刀,黑马……只缺一套黑甲……莫非是那人”

    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李闲的模样。他看得很仔细,就好像李闲身上有几朵精致漂亮的花儿一样。

    “果然英雄出少年,燕云……你可是叫这个名字”

    听到燕云两个字,李闲的瞳孔猛的一缩,黑刀就在他手里,大黑马距离他不足一米,不知道为什么,李闲忽然生出一股砍那中年男人一刀然后骑上马就跑的冲动。

    第117章 要发财了么

    “燕云”

    那年轻男子皱了皱眉,随即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回身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道:“东主过目不忘,属下倒是忘了那事。”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道,侧头问李闲道:“我可曾记错你的名字”

    李闲故作戒备的握紧黑刀,看着那中年男人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叫仁人的年轻男子扑哧一声轻笑,笑声中似乎对李闲的反应带着几分不屑。当日辽水东岸那黑甲骑士杀人夺尸,快如闪电,他心中难免对那人有好奇,甚至在想象中那人最起码也是个冷静果敢的汉子。可是李闲现在表现出来的姿态,有些太过小心翼翼,难免让眼高于顶的他心中生出几分失望来。只是他这一笑,李闲心中倒也冷笑了一声,这个叫仁人的家伙看起来精明的很,怎么就这么容易被表面上的东西骗到

    那中年男人倒是似乎有些喜欢李闲的小心和憨厚,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让他的脸上也挂上了笑意。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微笑着说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闲再问。

    见对方这样小心的好像个刺猬一样,中年男人眼眸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但你这样反问,难道不觉得已经承认了吗如果你不是燕云,说不是就可以了,何必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呵呵”

    中年男人点出李闲话里的漏洞,看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得意。

    李闲装作一窒,向后退了一步道:“是又如何”

    中年男人见他如此戒备,哈哈大笑起来:“少年郎,你何必如此小心我又不是什么恶人,难道还能伤害你”

    李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恶人这个地方正在打仗,你们出没于此处,会是什么良家百姓”

    “大胆”

    叫仁人的年轻男子大声叱了一句,看着李闲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冽。

    他身后几个汉子向前跨了一步,只等命令就要上前拿人。只是那中年男人倒是并不生气,摆了摆手道:“仁人,他孤身在此,咱们人多,难免他会小心些,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

    “遵命。”

    仁人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冷酷的表情掩护下,眼神中分明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李闲虽然只是在他脸上扫过,却能察觉到其实这个人对自己没什么敌意,面色冷峻,眼神凌厉,其实都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他在心里快速的计较了一番,猜测着对面那中年男人的身份。看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料来必是大有身份之人。如今这辽水东岸,隋人远多于高丽人,而且为数不多的高丽人还都被堵在辽东城里出不来,难道此人乃是隋军中将军

    “少年郎,不必如此敌视,你是隋人,对吗”

    不等李闲回答,那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我也是隋人,所以咱们是友非敌。”

    李闲想了想道:“也对,高丽人缩头乌龟一样蜷缩在辽东城的硬壳里出不来。难道您是……大隋军中的人”

    那中年男人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轻笑道:“算你还有几分眼力,说来说去,我倒确实军武出身。”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笑呵呵的说道:“高丽人好像缩头乌龟辽东城是个硬壳子这话说的好,说的好哈哈哈哈”

    李闲将黑刀顺在背后,对那人行了一个晚辈之礼道:“请恕小子之前无礼,只是身在这辽水之东,前阵子还做了件让高丽人气得吐血的事,难免小心些。”

    中年男子对他笑了笑道:“无妨,若不是亲眼见了你夺了麦老将军的尸体,亲眼见了你这手里的黑刀,还有你的大黑马,倒是也认不出你来。你叫燕云,姓燕……应该出自周皇族姬姓,倒也算的是名门了,不错,不错。”

    听中年男人张口就给李闲安了一个了不得的祖宗,叫仁人的年轻男子眼神一变,知道自己那位身份尊贵的东主又起了爱才之心,拦都拦不住了。他将视线转向李闲,心说只要你聪明些,今日这场偶遇难保不会变成你的一场大富贵。燕姓,出自大周皇族姬姓不假,可是自从姬姓子孙建立燕国被秦国灭了之后,燕姓子孙南迁江南,历经如此多的年月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即便是江南燕家也就勉强算得上是个地方小富罢了,北方的燕姓,更是没有什么名气,东主这一句名门之后,显然是给那小子脸上贴金了。

    他知道东主的性子,喜欢提拔平民子弟,比如幽州那人,这才几年已经升到正三品的大将军

    他看着李闲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心说只要你顺着东主的话应承一声,只怕少不得一个六品校尉是到手了,功名但在马上取,这话不假,可机缘有时候才是关键因素。一句话,或许就能省去三五年的拼命攀爬。

    “我可不算什么名门之后,家境虽然还勉强算殷实,却也不过是偏远一隅的贩夫走卒罢了,只是个往塞外行商的普通百姓。”

    李闲极认真的回答道。

    叫仁人的年轻男子在心里叹了一声:好一个白痴啊……一场富贵,就这么没了。

    那中年男人显然也没料到李闲竟然如此回答,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来。只是很快,他便恢复了笑意:“你们燕姓人家虽然近些年没出过什么惊采绝艳的人物,但也当得起名门之后四个字。功名但在马上取,你有这一身好本事,难保将来会不会光耀门楣,你……当初为何没有从军”

    叫仁人的年轻男子一怔,随即在心中惊诧道:陛下竟然还想着提拔这个白痴小子他再次看了李闲一眼,忍不住悄悄使了个眼色,心说你这白痴家伙可千万别再说错话了。

    没错,站在李闲面前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微微发福的终年男人便是当今大隋的主人,大业皇帝杨广而这个叫仁人的年轻男子,正是驸马都尉宇文士及,左祤卫大将军宇文述次子,仁人,是他的表字。

    宇文士及看着李闲,悄悄替他加了把劲。

    奈何李闲对他的飘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依然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家世代经商,陛下召集天下良家子弟齐聚涿郡,讨伐高元小丑解民倒悬,恰好那个时候要到塞北去收一批货,事关家中生计,我算计了一下日程应该赶得回来赴涿郡报到,于是快马加鞭去了一趟塞北霫人的草场,却没想因为霫人,契丹人和奚人开战,行程受阻而耽搁了。等我返回家中再赶赴涿郡,大军已经开拔……无奈之下,我只好带了家中子弟一路追过了辽水。我们追得太急,不知道大军所在,还以为已经渡过了辽水,于是从武厉逻城渡河直接到了东岸。”

    他这话里有八分是假的,只有草原上奚人和契丹人开战那一段是真的。

    只是他面貌清秀,语气真诚,怎么听也不像是假话。

    唉

    宇文士及再次于心中叹了口气,心说你这少年郎当真是个傻子吗为了跑一趟塞北赚几个养家小钱而耽误了赴涿郡报到,这已经是大罪了。陛下就算再想提拔你,只怕也找不到理由了吧。看到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因为不会说话而丢了前程,宇文士及也替他觉得可惜。

    果然,杨广的脸色一沉,看表情也是失望之极。

    他怔怔的站了片刻,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幸好,你赶来的不算太迟。”

    这话中失望的意味极浓,浓到宇文士及也不由得白了李闲一眼。在他看来,这少年郎也太老实木讷了一些。既然能猜陛下是军中权势人物,难道不知道一个大将军也能给你一场富贵笨蛋真是一个大笨蛋

    李闲道:“还是迟了,若是早几日到辽水,也能随麦老将军一道冲杀,就算战死在沙场也不虚此生。可惜……”

    他说了一句可惜,倒是真的可惜麦铁杖的死。

    见他脸上表情不似做伪,杨广也被勾起了几分伤感:“麦老将军为国尽忠,确实令人钦佩。我在军中尚且还能说得上话,你……若是想从军,可以对我说,我便安排你在左屯卫做事如何”

    啊哈

    宇文士及心中惊讶的叫了一声,陛下竟然还没有放弃这小子真好运气,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如此垂青这个愣头笨蛋。

    而下一刻,他再次失望了。

    李闲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错过,那便错过了罢。若是赶得及大军开拔,就算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可错过了,如何还能进得军中我因为家中私事而耽误了行程,这便是大不敬欺君之罪。就算进得军中,还有何脸面与袍泽同处之所以还没有返回家中,是想看看能不能再多尽一份力,如今已经入秋,此来不能建功立业,我打算过几日便回家中,赡养父母高堂。”

    杨广听他说得真切,虽然失望之极却还是忍不住点拨道:“若你多立些功劳,将功折罪也是好的,据我所知,大军要分兵攻打其他地方,看你身手擅长平原野战,可愿意随军走一趟,若是军功立得多了,难保不会有一份好前程。”

    李闲心中一声长叹:你个白痴二百五,老子都这么推三阻四的了,你他娘的怎么还不死心若不是你们人多,若不是身后那十几个家伙的连弩一直没有放下来,老子早就砍你一刀然后跑路了。

    从言谈中他已经猜到了这微胖的中年男人什么身份,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站在面前侃侃而谈,还一再让自己为其效力,李闲怎么都觉得这是个很冷的笑话。之前没有猜到他的身份,是因为李闲知道杨广去了望海顿还没归来,他更没有想到,杨广居然敢只带着几十个护卫就从望海顿微服跑回来

    忽然,他灵机一动。

    莫非,这白痴皇帝说的大军分兵,就是宇文述等人率领三十万精锐府兵长驱直入进攻平壤,却因为粮尽退回被四面围攻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那么……自己要不要跟着走一趟

    没错,这一趟必然凶险异常,可若是把握住机会,那才真没准狠狠发一笔大财

    第118章 拭目以待

    “我能不能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

    李闲挠了挠头发说道。

    杨广虽然失望于李闲的表现,但终究还是有些喜欢这个看起来停憨厚的少年郎。一来,是因为辽水东岸这少年跃马杀人夺尸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二来,他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过这样不失淳朴的少年人了。朝堂之上,那些官员们哪一个不是心思百转千回七窍玲珑的家伙尤其是出身大户世家的子弟,更没有一个如这少年般敢实话实说的。这样的少年,和那些朝臣们相比的话,就是一棵小草,虽然弱小的随意一脚就能踩死但却透着一股绿的让人心里敞亮的朴素。

    “怎么,他们不都是你的家族子弟若是你决定了,难道他们还会有异议”

    杨广带着些许好奇问道。

    李闲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道:“没错,他们都听我的,可是……他们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将来。”

    杨广一怔,看了李闲一眼,若有所思。

    宇文士及怕这傻小子再说什么话惹来祸端,赶紧上前一步道:“东主,天色将暗,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杨广嗯了一声,对李闲道:“你回去商议好之后,便直接去左屯卫的大营寻辛世雄,我自然会说与他知道。”

    言罢,杨广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那匹雄壮的战马,又看了李闲一眼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拨马离去,也不打马,只是缓缓而行。众人随在他身后也不敢答话,虽然离着大营已经不远,但宇文士及还是安排了十几个人做斥候向前探路。

    事实上,他们已经回来了两日,一直在外徘徊并没有回到大营里去。宇文士及不知道这个想法时而天马行空像个孩子一样的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劝了一次被杨广驳回便也不敢再多说。皇帝的性子执拗的很,他若是想做的事,莫说九头牛,就是九万头牛也拉不会来。

    从望海顿接到刘士龙的表章之后,杨广便大发雷霆之怒。摔了一地的表章奏折,将一盘水果尽数砸在那呈送表章的官员脸上。大骂刘士龙无能,众臣相劝,他才回批了奏折后拂袖而去。

    当日,他即下令启程从望海顿返回辽东大营。手下官员侍卫立刻忙做一团,收拾行囊安排宿卫。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当夜,这位时而冷静时而糊涂的皇帝陛下便强迫驸马都尉宇文士及带着百余名侍卫先行微服轻骑往回赶。宇文士及叩首苦劝,杨广只是不允,宇文士及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当一回保镖。他本想通知文刖,奈何杨广就是不肯。

    “你若说与文一刀知道,难道朕还能走得了”

    当时杨广瞪着眼睛喊:“好不容易过了皇后那关,文一刀是个软硬不吃水泼不进的货,你要是敢去说,信不信朕令人把你绑起来自己走”

    宇文士及其实知道这是个机会,虽然父亲宇文述如果知道自己陪着皇帝发疯的话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但也说明皇帝眼中还是信任自己,信任宇文家,不然为何不带别人,只带着宇文家的老二如果这趟走的顺利,说不得自己官路上会一马平川。他是宇文述的次子,将来宇文家偌大的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他只能靠自己去拼,去攀爬,陪皇帝微服回辽东这绝对是一件危险事,但也是个机遇。

    考虑过之后,宇文士及便答应了下来。

    他只是没有想到,明明已经到了辽东城外,皇帝为什么偏偏不回去,而是在外面多转了两天

    “陛下……”

    宇文士及让自己的战马落后皇帝半个身子,轻声试探着道:“那傻小子当真不识抬举。”

    杨广哦了一声,随口答道:“他没见过世面,心思僵硬些倒也符合常理,朕看倒是个实在人,不似有些人心思玲珑却想的都是自己的怎么赚取功劳若是让那傻小子去攻辽东城,说不定早已经破了。百万大军围攻一座小小的辽东城,就算让一头猪做大将军站在那里哼哼两声,百万大军也早把辽东城拱塌了”

    宇文士及一怔,开始以为陛下是借机敲打自己,忽然明白过来,陛下的心思根本就没在那个傻小子身上陛下还在生气,生父亲的气,生刘士龙的气

    沉默了一会儿,宇文士及道:“陛下,其实辽东城已经破了。”

    “哦”

    杨广回头看了宇文士及一眼,有些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士及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城虽然还在,但高丽人的心其实已经破了。”

    杨广一怔,看了宇文士及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宇文士及酝酿了一下,整理了思路开始就辽东城的局面侃侃而谈,他本是心思极细之人,巧舌如簧,一番话语之后,说得杨广频频点头。即便如此,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影响陛下的决定,但他必须说些什么,因为他是宇文述的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宇文家受到打击,而他在说话的时候在骤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皇帝偏偏挑选自己一道回辽东又是为什么,陛下回了辽东城却并不返回大营刹那间,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其实是在等自己为父亲开解,是在给宇文家一个机会。

    ……

    ……

    李闲骑着大黑马与杨广等人背道而驰,故意兜出去一个大圈子才回去找骆傅等人。确定没有人跟踪,李闲这才回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回去之后,将手下十七人召集起来,李闲将今日的经过说了一遍,把骆傅等人吓了老大一跳。

    “你确定那个家伙就是杨广”

    伏虎奴几乎和陈雀儿一起跳起来问道。

    李闲点了点头道:“十之八九。”

    伏虎奴叹道:“可惜了。”

    李闲再次点了点头:“确实可惜了。”

    陈雀儿懊恼道:“早知道大家一起去,就算那皇帝身边有几十个护卫又能怎么样凭咱们的本事,说不得就能将那狗皇帝剁个十七八块出气可惜,可惜啊”

    铁獠狼道:“也不是,皇帝身边相随的人必然都是高手,若是贸然动手的话,咱们这些人也活不了几个。”

    陈雀儿瞪眼道:“你怕死”

    铁獠狼点头淡然道:“我怕死。”

    陈雀儿一愣,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已经是兄弟一般的感情所以说话也无所顾忌,当初达溪长儒率军两千与突厥人激战,援军迟迟不到,再后来击退突厥人的功劳都被别人领了去,铁獠狼等人早就已经对大隋死了心。陈雀儿说他怕死,只是因为性子粗糙随口一说,倒也真没有什么看不起他的意思。

    铁獠狼这样回答,倒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雀儿看了铁獠狼一眼,然后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李闲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陈雀儿的肩膀道:“小鸟哥,我知道你心里急,当我猜到他便是杨广的时候,我也几乎没忍住一刀劈死了他。可我想了想,杨广的命没我的金贵,一命换一命,怎么能让他赚了这么大便宜去”

    陈雀儿想了想点头道:“他命也没有我的命金贵。”

    铁獠狼笑了笑,也拍了拍陈雀儿的肩膀道:“说实话,如果能杀了他,代价却是咱们全军覆没的话,你觉得,这仇报得还有意思吗”

    铁獠狼都能说出这话来,这便是李闲这些日子对他们的影响改造已经成功了。若是放在以前,伏虎奴陈雀儿这样的性子,纵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如果有机会杀杨广还是会下手的。但是现在,李闲已经教会了他们,敌人的命远不如自己的命值钱。当然,如果真到了必须拼命的时候,那么也不能一命换一命,最少要换三命李闲教给他们的不是把血性丢掉,而是把血性用在该用的地方。

    东方烈火想了想问道:“少将军,你答应杨广了”

    李闲摇了摇头道:“这是件大事,如果真的要跟着隋军攻打高句丽其他地方,我也不敢保证咱们不会有危险,所以回来跟你们商量商量。如果大家决定去,明日便去大营左屯卫寻辛世雄。如果你们不想去,那咱们便回燕山去,半年练兵,山上那些家伙们也该拉出来练练了。”

    “安之,你怎么看”

    骆傅问道。

    李闲笑了笑,扫视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我只是在想,这一趟隋军分兵远征,有几成胜算”

    他是知道的,隋军远征的三十万大军,只活着回来两千七百人。当然,他也有个疑问,三十万大军怎么就会溃败的如此彻底而且,远征军的九个大将军,除了断后的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之外,活着回来的两千七百人包括了八个大将军和他们的亲兵幕僚将军们都逃了,三十万大军却全都死了当然,李闲知道却无法和陈雀儿他们说,因为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知道。

    骆傅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如果败了……你的意思是,咱们想办法发一笔横财”

    李闲哈哈笑道:“正解”

    骆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铁獠狼,又看了一眼朝求歌,再扫了一眼东方烈火,三个血骑出身的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倒是陈雀儿和伏虎奴互相看了看,随即异口同声问道:“发什么财高句丽这个破地方,穷的鸟儿都不拉屎,有什么财可发”

    李闲笑而不语,一脸的高深莫测。

    骆傅看着李闲,心中叹道,少当家,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笃定大隋这次赢不了,所以你才会想跟着走一趟吧,巨野泽一趟,你拉回来一千二百人的队伍,那么高句丽这一趟,你能带回去多少人

    他微笑着看着李闲,告诉自己,拭目以待吧。

    第119章 下马威

    众人商议了一下,将细节方面敲定好,于是李闲独自一人先到了隋军大营,其他人都在预定好的地方等着。这样做,是因为李闲要提条件,他却没有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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