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铺所在,径直朝长街那头走去。

    舒适一手提着香料包裹,一手下意识扭着衣带。她在想阿星,阿星为什么说东方明月死的好难道他们认识若说他知道东方明月是坏人,为什么不提醒自己为什么会三次遇见阿星当真是有缘,还是另有原因舒适细细想來,初见时他在她前头,很明显不是他跟踪她,再见时他在买首饰,这次他在买香料,一个少年买这些女人的东西做什么

    舒适想不明白,她对江湖事一无所知,她本是个不知人心险恶的深闺弱女,若非继母逼她另嫁她是绝不会流落江湖的。她想不明白,但她又不能不想,此刻她与江涵秋步步危机,天知道东方明月会不会再來一次

    棺材铺前的青布招子已然在望,舒适理理思绪,快步走了过去。铺子不大,瘦骨伶仃的掌柜正支着脑袋坐在柜台前打盹。舒适轻咳一声,掌柜的脑袋一下子从手上垂落下來,重重磕在杨木台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掌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有客人,扯出一副悲戚的面容迎了上去,舒适买了口现成的棺材,雇了辆大车,拉着棺材回了客栈。

    蓝衫一动,阿星的身影自街角转了出來,俊俏的娃娃脸皱成一团,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像推牌九连抓了十把蹩十。阿星叹口气,喃喃骂道:“杀千刀的,那女人真他娘的该死,干了坏事竟然要本少爷给她擦屁股早晚剥了她的皮呸”阿星狠狠吐了口唾沫,看着两匹马拉着的板车上那口薄皮棺材,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跺跺脚,转过街角,消失了。

    阿星坐在一株大杨树上,杨树分了好多粗壮的枝桠,但他偏偏坐在一根极细的小树叉上,双腿还不住晃动,树叉被他压的颤颤的,看起來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断。

    阿星叹了又叹,这都什么事嘛那个脸儿红红的大姑娘竟然是舒适那个死了的竟然是江老二那个杀千刀的女人竟然把江老二给送回了姥姥家,江家老大也被她整得半死不活了

    这些他都无所谓,他有所谓的是那个现在估计已经躺在棺材里的江老二是江老五她哥,那个半死不活的江老大也是江老五她哥,而这个江老五,很不幸,正是他们家公主

    阿星一口接一口的叹气,一口接一口的喝酒,酒葫芦底朝天的时候,他跃下树去,狠狠呸了一声:“少爷我从不杀女人,这规矩是万万破不得的,唉,只好再把这杀千刀的东方明月当成男人了”

    阿星走了几步,忽的垂头丧气,仰天长叹,道:“到底是留给公主动手呢还是我來代劳呢公主一定会想亲手报仇”他想了想,蓦地眉开眼笑,一拍脑门道,“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就给忘了呢管他什么东方西方的,先上岳阳城走一遭才是正事”

    江涵影死了,江家肯定不会平静下去了,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下去了,别人不说,单就公主,能坐视不理么但那东方明月乃是烈日堂主之女,她杀了公主的哥哥,公主会怎么办

    关键不在公主,而在东方烈日东方烈日会怎么办阿星眯起双眸,口中啧啧有声,东方明月是非死不可,别说公主,就是他都容不下她,她真正要害的是公主,江家老大和老二不过是她用來报复公主的工具,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对公主下手,这女人怎能容得

    阿星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温暖干燥,沉稳有力,指腹与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老茧,他将手慢慢舒展开,再慢慢合拢,紧紧攥拳,轻轻比了比。

    阳光照在阿星脸上,阿星又笑了。

    020 桐柏山遇匪

    且说舒适购了棺木,将江涵影装殓了,雇了马车,便同江涵秋一道上路,离了颖昌,直奔岳阳。颖昌至岳阳,途中须经过桐柏山、大洪山,还要渡汉水,过了长江才到岳阳。

    这一路山虽多,但大多是低矮丘陵,况且过了大洪山之后便到了平地上,也就入了江南镖局的势力范围,算是摆脱东方明月的威胁了。

    “这杀千刀的,还不下手,难道要本少爷这么鬼鬼祟祟一路跟下去么”阿星不远不近地跟着,越跟脸越黑,嘟嘟囔囔地快要将厉翩然家列祖列宗骂过來个遍了。

    阿星早就已经想好了解释自己为何会跟着江涵秋的措辞,现在只差厉翩然那边动手,给他一个合理的现身理由了。

    依着阿星,早就快马加鞭飞奔岳阳,哪里会这么鬼鬼祟祟的在人家屁股后头跟着,巴巴地等着当保镖但厉翩然却要他配合着演一场戏,他知道那家伙跟公主闹崩了,考虑到日后的复教大计,不得不强压下心头不快,助他一臂之力。

    阿星知道厉翩然一路跟着舒适与东方明月,但他想不明白为何厉翩然明知道东方明月要对江家兄弟下毒手,当时不阻止,事后却通知自己暗中保护他们。

    阿星骂了一阵,稍微发泄一下心里的不痛快,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继续跟踪。

    山河城与长河镖局都是幽冥教旧部,为复教而紧密联系在一起,只要有利于复教,他什么都愿做,至于与复教无关的,他懒得管,厉翩然做的事情只要与复教无关,他断不会伸手。

    一路无事,阿星跟了几天,耐心也消磨的差不多了,他这人虽狠,到底年少,于沉着镇定方面尚需提高。

    这日行到桐柏山区,此地山头众多,利于跟踪,阿星便跟得近了些。他跟了这几日,早就不耐烦了,懒得隐藏行迹,倒是希望早些被他们发现的好,至于厉翩然的计划,他阿星少爷脾气一上來,管你什么里翩然外翩然的,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时近晌午,阿星停下马來,取出干粮胡乱吃了些,他正盘算着吃了几日冷馒头,心中老大不快活,猛听得前头传來一阵打斗声,他精神一阵,将半个冷馒头一下子塞进嘴里,翻身上马,虚抽一鞭,眉开眼笑的朝前头赶去。

    阿星费劲地咽下馒头,眉开眼笑道:“终于动手了,再不动手,我可就急死了”不过片刻功夫,阿星便赶到了打斗之处,定睛一看,他还沒來得及收起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厉翩然呢怎么是一个看身形像男人,看脸蛋却像女人的家伙地上还有个胸口插着一把大刀的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阿星傻眼了,那边舒适仗剑而立,几个粗壮的汉子围着她,滛 邪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衣裳,口中发出阵阵滛 笑,车夫已被砍翻在地,重伤的江涵秋大声喊道:“舒适快走,不要管我”

    阿星仰天翻了个白眼,显然舒适他们遇到了山匪,而这山匪,看样子像是那个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家伙招來的。

    “放开那个姑娘。”阿星懒洋洋斜倚在马身上,长长叹了口气,不管厉翩然了,救了人,直接跟着他们走,如此相救之恩护送之德,既卖江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又能跟公主拉好关系,明星堂说不定就能成为三堂之首了。

    阿星越想越得意,右颊上的酒窝越发深了。那边围着舒适的山匪闻声望來,但见一个年不过二十的毛头小子倚马而立,一双溜圆的眼睛不知看着哪儿,唇角上扬似笑非笑,一派得意洋洋的神情。

    “哟,又是个俊俏的小娃娃,嘿嘿,今儿个买卖可真大,这些个肥羊,男的俊女的俏,咱哥儿们可有的快活了”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摸着下巴上一蓬乱糟糟的胡子,摆了摆手,立时有三个拿着大刀的汉子上前围住了阿星。

    阿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三个小喽啰还沒走到他跟前,他已冲了上去,空手入白刃,夺过当先那人手中大刀,反手一刀便将之砍翻在地。余下两个山匪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挥舞着大刀迎了上去,阿星又是一笑,刷刷两刀,砍瓜切菜一般将二人送回了姥姥家。

    “天很蓝,云很白,花很香,这样的天气,实在应该來放风筝。”阿星笑得眉眼弯弯,口气十分轻快,仿佛他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踏青。他极快地打量众人一眼,那边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已收拾妥了围攻他的人,还有两个山匪围着舒适。

    阿星勾勾手指,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你们两个杂碎,还不滚蛋,不怕下去晚了轮回隧道关门么”

    两个山匪看了看满地残尸,恶狠狠地对视一眼,突地同时挥刀像舒适砍去。他们知道自己死定了,死之前能拉个美人作陪总是好的。

    阿星一惊,他万沒想到此时此境,那两人不是想着如何逃命,反而暴起伤人,他与舒适相距较远,江涵秋几乎动弹不得,眼看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要成为刀下亡魂,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倏地从地上提起一具尸首扔了过去。

    那尸首不偏不倚砸到两个山匪身上,山匪打个趔趄,那人趁着一闪而逝的时机纵身跃起,劈手夺过一把刀,接连两刀便将那两人了了帐。

    阿星吁了口气,提起的心重重落回腔子里,幸好幸好,那娇滴滴的大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跟公主交代人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杀,那不是打他的脸么堂堂明星堂主义子,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丢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阿星感激地看那不男不女之人一眼,点头致谢,那人微微一笑,霎时间如同百花齐放,春满人间,美艳不可方物。

    阿星眼前一花,暗暗啐了一声:真他娘的邪门,这家伙吃什么长的,真他娘的美

    021 巧遇风萧萧

    解决了那几个拦路剪径的强盗,阿星紧绷的心弦才算真正放松了。厉翩然叫他前來保护江涵秋和舒适,他要是眼看着人在他面前被杀,那这张老脸可算是丢得一干二净,地缝都藏不住了。

    狠狠舒了一大口气之后,阿星又开始骂骂咧咧起來,该死的厉翩然,到现在还沒动手要不是刚巧在这儿遇上一伙强盗,他得跟到猴年马月啊难不成真要一路跟踪到江南镖局去

    阿星心里是有疑惑的,厉翩然沒必要骗他,可为何,他迟迟沒有动手他的那出戏难道不打算演了吗

    惊魂未定的舒适上前盈盈下拜,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话虽如此,看向阿星的眼光中却多了一丝怀疑。

    阿星撇撇嘴,真他娘的太有缘了,他不过是去洛阳谈一笔生意,回程时顺便买些女人家的玩意送给义母义妹,竟能接连遇见舒适三次,难怪再遇时她会露出怀疑之色。阿星淡淡道:“舒姑娘客气了。”

    “你认得我”舒适心中一凛,下意识退了一步,目光灼灼,一脸凝重。

    这姑娘变了很多阿星点点头,道:“本來不认识,后來认识了,在下山河城阿星。”

    山河城舒适是不知道的,但江涵秋知道,他不但知道山河城是江南第一大富商,更知道山河城主是明星堂主。江涵秋眉头一皱,这些人终于找上门了

    “江某谢过兄台救命之恩,请恕在下双腿就废,无法拜谢了。”江涵秋的声音自马车中传來,绵软无力,可见东方明月那两脚踢得着实不轻。

    阿星听他说话,当即走上前去,朝他做了个揖,道:“江兄不必客气,小弟先时曾两次遇见东方明月同舒姑娘在一起,可惜小弟不识得舒姑娘,未能提醒各位,竟累得江二少中了暗算,实在是惭愧之至。”

    江涵秋心中一痛,叹道:“兄台相救大恩,江某铭感五内,我兄弟命中有此大劫,岂是兄台之过”

    “江大哥,二少他……他怎么了”一直不做声的长得十分俊美之人忽的快步上前,江涵秋这才看到这与他们并肩抗敌之人竟是二弟生前挚友风萧萧。

    “风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说來惭愧,小弟离了岳阳,四处游玩,闻得襄阳名妓柳芊芊放出话來,谁若能胜得她三局棋,她便以身相许,兄弟不才,险胜三局,携了佳人回老家,不料遇见了这帮匪徒,说起來还是兄弟连累了江大哥与舒姑娘。”

    舒适上前拜谢,风萧萧笑道:“久闻襄阳舒姑娘天仙化人,今日一见,果然天姿国色,二少当真有福”

    舒适眼圈一红,凄然道:“二哥他……他……”

    “二少怎么了”风萧萧心中“咯噔”一声,这才注意到马车后紧跟着一辆板车,车上拉着一副棺木,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板车前,颤抖着手抚上棺材,又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眼中带着惊疑与惧怕,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这里头、里头的是……”

    “是二弟。”江涵秋咬紧牙关,眼中已闪出泪光,舒适已是泣不成声。

    风萧萧使劲推开棺盖,江涵影的惨白中隐隐透着青灰的脸映入眼帘。风萧萧手一抖,棺盖“砰”的一声重重落地,砸起一地灰土。

    风萧萧手扶棺材放声大哭:“二少,你、数日前芙蓉楼你我尚且把酒言欢,想不到此时竟已天人永隔是谁害了你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兄我风萧萧必定为你报此深仇”

    风萧萧一哭,江涵秋与舒适再也忍不住,一时悲声大放,天愁地惨,饶是事不关己,阿星也禁不住心下愀然,转念想到江涵飞,阿星不由得担忧起來,公主要是知道二哥死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呢

    阿星这么一想,禁不住埋怨起厉翩然了,他不认得舒适与江涵秋江涵影,但厉翩然必然认得,厉翩然一路跟着他们,怎会不知东方明月不安好心,但他为何不出手制止,却在出事后托了自己來保护他们

    阿星想不明白,东方明月与江家的恩怨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厉翩然能救江家兄弟,却袖手旁观了。他知道厉翩然与公主翻脸了,但沒想到厉翩然竟能狠得下心來眼睁睁看着江老二死,他知道厉翩然必定是要公主伤心欲绝,以此宣泄心中那股闷气。

    阿星暗暗咒骂厉翩然,这家伙实在太混蛋了这一路他已不知多少次咒骂厉翩然了,但从來沒这么愤怒过,他现在简直想把那个杀千刀的混蛋痛揍一顿给公主出气。

    风萧萧

    阿星眉头一皱,那不男不女的家伙竟是沧州金戈寨风萧萧怪不得看起來比舒适还美上三分,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百花羞”。

    阿星撇撇嘴,有些鄙夷,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真他娘的是老天爷失误啊

    阿星暗自思量,只知道当日公主失踪,金戈寨曾派出大批人手寻找,原來金戈寨少主与江家老二是好友,看來江家果然交游广阔,如此一來,江家必然可为复教之事添上一股大力。

    风萧萧痛哭一场,嘶哑着嗓子道:“二少的仇,便是兄弟的仇,但教兄弟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不会放过杀害二少之人”他转头看了看江涵秋与舒适,又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护送二少遗体回家安葬,江大哥的伤也需好生休养,但望江大哥允许兄弟为二少尽一份绵薄之力。”

    “多谢风兄,二弟泉下有知,必定欣慰得紧。”江涵秋颔首致谢。

    “小弟愿随送二少一程。”阿星见江涵秋看过來,生怕他拒绝自己跟随,急忙抢在头里出言请求。

    “如此有劳了。”江涵秋不是不知道他是冲着五少去的,但他刚刚救了自己与舒适,拦着既不合适,况且他们又拦不住。

    阿星不再多说,当先驾起板车,风萧萧驾着马车,一行四人在舒适悲戚的抽泣声中缓缓南下。

    022 错解惊噩耗

    直到进了岳阳城,厉翩然还沒露面,阿星又疑又怒,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但眼看着江家就要乱成一团,他哪里能放心离去,只好在心里再将厉翩然祖宗十八代正着反着來回骂他个百儿八十遍。

    接到消息的江家众人自然是要出城迎接的,除了江涵飞其他人都到了,他们接到的消息是江涵秋兄弟找到了舒适,并不知道江涵影已经遇害身亡。

    谁料到了城外,他们最先看见的却是一副黑漆棺材,乍见棺材,众人无不一愣,待得知棺材中躺着的是何人之后,江家三位夫人立时放声大哭,余者无不满眼热泪,心痛如绞。

    那么,江涵飞干什么去了呢

    江涵飞一大早便跑到如意茶楼鬼混去了,她当然接到了大哥二哥带着舒适回來的消息,但她并沒有去迎接,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待到江家人得知江涵影的死讯,就更沒有人想起她了,也沒人愿意想起她,这种悲痛之事能晚一刻知道便少一刻伤心。

    如意茶楼的生意这几日出奇的好,因为茶楼里來了对说书的祖孙。那老得直不起腰來的老头虽沒什么看头,他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孙女可着实俊俏得紧,而且那姑娘不但美,小曲儿更是唱得令人心魂飘飘不知今夕何夕。

    江涵飞一大早便赶去茶楼占位子去了,昨儿个歇场时那姑娘说了,今儿一早唱一曲调笑令。

    江涵飞摸着光洁的下巴,笑得十分猥琐,口中喃喃有声:“调笑令,调笑令,嘿嘿,那大姑娘要唱艳曲儿哪看她姿态庄重言语正经,不知唱起艳曲儿会是怎生销魂摸样。”

    江涵飞一想到艳曲儿,美滋滋地哼了起來,加快脚步,小跑起來。

    江涵飞跑进如意茶楼大门时,那姑娘红牙板一打,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唱。

    江涵飞一看沒什么好位子了,扁了扁嘴儿,四下里一张望,正见李亮等人占了一张桌子,伸长了脖子往那姑娘脸蛋上瞅,她忙过去挤着坐下了。

    这时那姑娘微微一笑,曼声唱道:“边草,边草,边草尽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歌声清润,吐字如珠,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那姑娘歌声方歇,老者手持一支小小的鼓槌,在一面小小的皮鼓上“咚咚咚”连敲三下,沉声道:“且说大汉孝武皇帝在位期间东并朝鲜,南诛百越,西御葱岭,北击匈奴,于武功之上直追始皇帝,但这般连年征战,未免苦了百姓,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日咱们要说的就是这沙场之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听众的情绪立时激昂起來,唯独江涵飞恼了,拍着桌子大声喝道:“说好的唱调笑令,怎的讲起了打仗的事儿还唱不唱了”

    老者凝目向出声之人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白生生一张鹅蛋脸,红扑扑的双颊气鼓鼓的,活像只蛤蟆,鼻尖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老者微微皱眉,似有不悦,但他是走江湖卖唱的,怎会得罪客人,便矮身作揖,道:“不敢欺瞒小少爷,方才小孙唱的便是调笑令。”

    江涵飞脸儿一红,四下一看,多半人正笑吟吟盯着她,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悄声问李亮:“刚刚那姑娘唱的真是调笑令”

    李亮点点头,强压下笑意,道:“咱们江五少不是学富五车來着,怎的……”他话到一半便即住口,却冲着江涵飞暧昧的眨眨眼睛,一脸嘲笑之色。

    “他娘的,我还当艳曲儿呢”江涵飞抓抓脑门,喃喃道,“早知道就不來了,沒劲”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顿时满堂哄笑,那大姑娘也笑得脸儿红红眉儿弯弯,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江涵飞这下可真恼了,重重的打鼻孔里哼了一声,瞪着眼睛喝道:“不许笑谁再笑本少爷跟他沒完”

    众人笑得越发大声了,连那老者都背过身去捂着嘴直乐。便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打乱了满堂嬉笑。

    “少爷,少爷,出事了,江家出事了”城东周家的小厮快步跑到自家少爷跟前,正要报告刚刚听说的消息,忽的见到江涵飞也在,讪讪地住了口,傻愣愣的站着。

    “出什么事了”江涵飞挑眉看着他,道,“可是我二哥带回了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馋死了城中一大片急色鬼”

    “不是,是、是、”那小厮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江涵飞,忽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道,“今儿个江大爷他们出城去了,回來时拉着一口棺材。”

    “什么拉着一口棺材”江涵飞腾的一下子站起來,一把揪住小厮衣襟,惶声问道:“当真”

    “小人亲眼所见,错不了。”那小厮心中七上八下的,深悔自己在这当口闯了进來。

    江涵飞惶然道:“什么人死了”

    “小人不知道,五少爷,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江涵飞松开小厮,拔脚就跑,边跑边喃喃自语:“昨儿个还见着爹娘他们,家中人全都好好的,眼下只有大哥二哥不在,前些日子他们已经找到舒适姐姐,今日回來却带着口棺材,难道舒适死了”

    她一路从江府跑到如意茶楼,整整穿过两条长街,本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一番猛跑,沒过半条街就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只得放慢了步子,走一阵跑一阵往家赶。

    江涵飞暗暗担忧起來,二哥的婚事一拖再拖,眼看着找到舒适了,她却又死了,这教他情何以堪况且他俩是表兄妹,这下二哥可有得伤心了。

    她知道二哥是重情之人,舒适与他定亲八年,直蹉跎至二十一岁还沒出阁,现在因为婚事遭变离家而亡,二哥肯定很自责。

    江涵飞想着,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快步向北正大街跑去。

    023 自怨复自艾

    江家大门口挂着白灯笼,院子里处处惨白,正厅设了灵堂,江涵影的棺材就停在灵堂前。江家老少无不粗麻白衣,腰扎白带,舒适盘起了发,戴着重孝,以未亡人的身份跪在灵前。

    江涵飞一进家门便听到阵阵哭声传出,声音悲切之极,她顾不得喘口气,直直本项正厅。正厅内挤满了人,或坐或跪,无不满面哀痛悲泣不已。江涵飞心中暗自纳闷,舒适虽说是二哥未过门的媳妇,但毕竟同自家人尚无太深感情,怎的这许多人都在哭她,况且三哥四哥都在灵前跪着。

    她急切地搜寻着江涵影,想要找到二哥,好劝他节哀顺变,谁知一番环视下來,谁都在就是江涵影不在。她这才注意到前头跪着的女子身形好生熟悉,上前一看,竟然是舒适她心中“咯噔”一响,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缓缓抬起头看向灵位,眼中已蓄满泪水。

    “爱子江涵影之灵位”七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江涵飞眼泪决堤而下,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扒着棺材往里看,棺盖还沒合上,她看到江涵影已经灰暗而略显肿胀的脸,闻到尸首开始腐烂的气息。她呆呆地站着,眼泪断线珠子似的直淌,忽的大叫一声,身子直挺挺往后便倒,竟是悲痛过度闭过气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众人來不及反应,但见蓝影一闪,阿星已越众而出,快如闪电的接住江涵飞倒下的身子,风萧萧右脚迈出去一步即刻收回,江涵初沉着脸上前,自阿星怀中接过江涵飞,沉声道:“多谢兄台。”

    阿星颔首,随即垂首退到一边,江涵初唤來冰魂玉魄,将江涵飞送回五少园,阿星见众人都在灵前守着,他是外人,对江涵影的死沒多大感觉,便跟在冰魂玉魄后头进了五少园。

    片刻,江涵飞悠悠醒來,触目所及,但见轻纱帐幔,织金画屏,桌椅器物尽是自己日常见的。她使劲揉了揉眼,翻身坐起,看看窗外,只见天光大亮,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叫道:“哎呀我的娘啊吓死我了这场梦做的,真他娘的晦气”

    她咂了咂嘴,扬声唤道:“冰魂,我要喝水”

    冰魂沒來,來的是个蓝衫少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含着柔和的笑意,捧着一杯水走到床前,道:“你醒啦”

    江涵飞一怔,张了张嘴,却沒发出声音,顿了一下,忽的爬下床,沒命价往外跑,阿星见状,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长臂一伸,拽住她胳膊将她拖了回來摁坐在床上。

    江涵飞心中突突乱跳,颤声道:“不是梦,是不是我二哥、死了是不是”

    阿星不知如何安慰她,拖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柔声道:“人死不可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江涵飞一怔,眼泪滚滚而下,上半身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后脑勺撞在铺着薄薄藤席的床板上,“咚”的一声震得阿星禁不住咧了一下嘴。

    “二哥死了……我害死了二哥……都是我,我是克星,我克断了大哥的腿,现在又克死了二哥……”江涵飞眼冒金星,眼泪流的更急,忽的将脑袋高高扬起,再重重往床板上撞,一时间沉闷的“咚咚”声如擂鼓一般接二连三响起。

    阿星大惊失色,急忙抢上前扶起她,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涵飞也不知哪儿來的力气,狠狠推开阿星,摇摇晃晃往屋外跑去。阿星看她这么要死要活的样子,哪敢让她去灵堂受刺激死死拽住她手臂将她摁住,连声道:“公主,你别这样,别这样”

    江涵飞死命挣扎,阿星有了防备,她如何能挣得开她忽的放声大哭,边哭边叫:“是我害死了二哥,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二哥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阿星道:“公主别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是我害的,是我,我是灾星,二哥是我克死的。”江涵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星手足无措,咬牙道:“是东方明月害了你二哥,不是你”

    “东方明月是她”江涵飞眼中一瞬间燃起仇恨的火焰,片刻,哭喊道,“是我害了二哥那天二哥要杀她,是我放了她,是我害了二哥”

    江涵飞越哭越悲,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二哥的死正印证了天机神算的预言,心神剧创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再次昏了过去。

    那边灵堂之上众人悲哭,舒适更是哭昏了好几次。谁也顾不得去看看江涵飞,人人心中悲痛难当,个个悲泣涟涟。

    风萧萧悄悄步出灵堂,七拐八绕进了五少园。江涵飞的哭声撕心裂肺,在五少园门口便可听见她一声声自责嘶吼。

    风萧萧停步不前,伫立良久,直到哭声歇了,忽听得阿星惊叫:“公主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这才快步而入。

    阿星已将江涵飞平放在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的想要将她弄醒。他见风萧萧推门进來,急道:“你快來看看,她吐血了”

    风萧萧执起江涵飞手腕,用力握了握,眸光一暗,脸上现出一丝恨色,阿星见他沉默不语,急忙问道:“怎么样她可有大碍”

    风萧萧一惊,敛神沉声道:“脉象有些乱,当是悲痛过度所致,风某不通医术,还是请个大夫來诊治诊治为妥。”

    阿星急得直跺脚,道:“这当口,人都跑到灵堂去了,院子里连个丫环小厮都沒有,这……罢了,我去,有劳兄台照顾五少了。”

    阿星说罢,匆匆跑出了院子,风萧萧坐在床边,手中还握着江涵飞手腕,眼中异彩大盛,直勾勾盯着她苍白的脸,那张脸在昏迷中犹带着泪,他忽的轻轻舐去她眼睫上的泪,勾唇一笑,便去吻她的唇。

    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风萧萧忙坐直了身子,将江涵飞的手放在她身侧。

    024 立意复此仇

    玉魄一进來就看到了风萧萧,对这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她并无多大好感,亦无什么恶感,但见到他在这儿,不免有些奇怪,随口问道:“风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风萧萧心神一凛,双眸微眯,答道:“在下见五少灵前晕厥,怕他承受不住打击,便过來看看。”

    “多谢风公子。”玉魄深施一礼,走到床前,风萧萧起身退后,她上前探了探,风萧萧只看到她给江涵飞喂了什么东西。玉魄转回身來,又向他施了一礼,垂首退下了。

    风萧萧盯着玉魄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他还愣愣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出神。

    玉魄长得虽也清秀可人,到底距“绝色”二字还差着一大截,风萧萧这么瞧着她出神,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萧萧瞧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又坐回了凳子上。

    许久,阿星请了大夫來,留着一把稀疏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又是看舌苔,最终摇头晃脑开了张补身方子走了。

    得知江涵飞沒事,阿星一颗吊着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这才想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为何江涵飞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沒有,他们就不怕她出什么事吗他转念一想,江家人都知道他是山河城少主,也知道山河城与幽冥教的关系,必定是为着这一层关系,所以才放心将江涵飞交给他照看。

    江涵影的尸身已开始腐烂,久放不得,只在家中停灵一天,次日一早便抬至祖坟下葬。送灵的队伍浩浩荡荡,人人缟素,哭声震天,声闻数里,闻者无不顿生悲戚之心。

    玉魄有意不让江涵飞跟随出殡,给她用了些安神药,江家众人也不想她再受刺激,不约而同沒去打扰她。

    江涵飞醒來时已经是巳时初,送灵的队伍早已出发。整个江家只有冰魂玉魄就在府中照顾她。

    江涵飞自醒來便啼哭不止,她自昨日起便水米未尽,又是痛哭又是吐血的折腾了许久,这次醒來虽不要死要活了,却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除了掉泪什么都不会干了。冰魂玉魄急得团团转,劝得口干舌燥,江涵飞仍是木偶一般缩在床角,连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这时,门外响起了风萧萧的声音:“五少醒了么”

    冰魂玉魄对视一眼,冰魂使个眼色,玉魄点点头,迎出门外,连声道:“醒是醒了,只是一直哭,不吃不喝谁也不理,风公子快去劝劝五少吧。”

    屋顶上发出极轻的声响,玉魄双眼向上瞟了一下,她当然看不见什么,但知道房顶上的是阿星,叹了口气,转身便走了。

    风萧萧走进屋子,冰魂向他行了一礼,小声道:“有劳风公子了。”端起桌上凉透了的饭菜出去了。

    风萧萧进了里间,只见江涵飞抱膝蜷在墙角,脑袋埋在膝前,双肩一抖一抖,不时有嘶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出。

    风萧萧心里一疼,握了握拳,沉声道:“哭有什么用哭能把二少哭活回來么”

    江涵飞身子一颤,歇了片刻,终于抬起头來,红肿着双眼茫然看着他。

    风萧萧呼吸一滞,心口越发闷疼,长出一口气,怒道:“你这么要死不活的,可是要教生者不得安心,死者难以瞑目”

    江涵飞张了张嘴,又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堂堂江家五少难道就是个废物么哭哭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只会这么折磨亲人么杀你哥哥的人此刻不知如何快活呢,你不思报仇,却在这儿学娘儿们一般哭哭啼啼,江家怎会有你这种沒用的东西江二少怎会有你这么个废物弟弟”风萧萧容色庄重语声如刀,立意要骂醒江涵飞。

    “报仇……对,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东方明月我要……”江涵飞喃喃几句,忽的放声大哭,嘶哑着嗓子喊道,“我是废物,我沒用我不会武功,我杀不了东方明月,我报不了仇”

    风萧萧深深凝视她,看着她狂乱欲绝,满眼痛惜之色,道:“我帮你。”

    不料有个声音抢在了风萧萧前头,风萧萧刚说到“我”字,那人“你”字已出口.

    江涵飞抬头,阿星已站在她面前,正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江涵飞突然來了精神,七手八脚爬下來,踉踉跄跄抢到阿星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臂,连声道:“真的你肯帮我”

    “真的,我帮你。”阿星点点头,得意地横了风萧萧一眼。

    “嗯,你说过的,有事可以去找你帮忙的。”江涵飞咬咬牙,“你能不能打得过东方烈日”

    阿星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道:“难说。”见江涵飞小脸顿时垮了下來,忙接道,“我虽未必胜得了他,但挡住他还是可以的。”

    “不够,”江涵飞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武功,你就算拦得住东方烈日,我也杀不了东方明月,他兄妹联手,恐怕你不一定对付得了,我虽要报杀兄之仇,但也绝不能连累你。东方烈日心狠手辣,若你胜不了他,恐怕会死在他手里。”她看着阿星的眼睛,郑重道:“我不想你死。”

    阿星心中一暖,反手握住江涵飞双手,颤声道:“公主……”他叫了一声“公主,随即意识到有外人在场,便即住口。

    江涵飞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江家五少江涵飞,你若不愿帮江涵飞,江涵飞绝不怪你。”

    阿星垂下头,手却抓得更紧了,心中暗自担忧:公主这般抵触幽冥教,这可如何是好看來得再去找厉翩然那个杀千刀的家伙想想办法了他一想到厉翩然,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怎的厉翩然到现在还沒露过面

    风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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