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很急躁,她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这时候,她的首席女官总算是过来了,“陛下,”她说,“您不用着急,我们这就给王子洗澡,还要先抱给国王陛下看呢。”

    那么玛格丽特就只能接受产婆的处理,这最后的过程比起之前已经完全算不上痛苦,她的孩子在房间的一角哭个不停,有人去把请来的保姆叫过来,她听到她在哄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洗澡的声音也停止了,然后一群人把他抱出去了。

    侯见厅里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可怜的小王子肯定又被吓哭了,玛格丽特觉得自己能听到他的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产婆总算过来告诉她,一切都完成了,现在将由侍女们迅速帮助王后收拾好。凯瑟琳公主也走到嫂子的床前慰问她,说亨利在外面很焦急想要进来看看妻子——那么肯定不能让他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侍女们替玛格丽特擦手和脸,在她背后塞了很多软垫,扶着她用一种倾斜的姿势坐了起来,之前垫在她身下,沾满血污的皮张和布都被拿走了,侍女们又给她换上一件全新的细亚麻布长袍。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凯瑟琳才去叫她的哥哥。

    玛格丽特立刻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就在她卧室的门口,亨利自己抱着他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玛格丽特所见过的最开心的笑容,所有人都在欢呼着,“旺多姆公爵驾到!”

    这孩子的襁褓上,绣着他的国王父亲那华丽而复杂的纹章,这也向所有人昭告着他的继承权来自于波旁、旺多姆和纳瓦尔。而亨利曾经告诉过玛格丽特,如果生的是儿子的话,就给他“旺多姆公爵”这个他家祖上的封号,而且,他希望以后世世代代的纳瓦尔王储都用这个封号。

    亨利把襁褓送到妻子的怀里,“亲爱的,你真的太伟大了!”他嚷道。而尽管双臂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玛格丽特还是立刻紧紧抱住儿子,低下头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

    到了母亲的怀里,小家伙很快就不哭了,亨利在一旁立刻嚷了起来,“哦,玛格丽特,他一定是认出你了。”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玛格丽特轻轻拍他,摇晃着他,卧室里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亨利便悄无声息的走出去,做手势让他们都出去。

    卧室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了,亨利自己动手把窗帘拉开,让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玛格丽特这才知道已经天亮了,她花了整整一夜,才生下这个孩子。

    “你一夜没睡?”她问亨利。

    “我激动死了,睡不着,”她的丈夫回答,“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等会儿叫乳母来把孩子带走,你睡一会儿吧。”

    这时候,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这是在向全城宣布王储的诞生。这事情是那么的重要,以至于要敲钟一百下,起先玛格丽特怀中的小家伙还愣愣的听着,然后他突然就又一次大哭了起来。

    玛格丽特赶紧哄着他,钟声还在继续,亨利却来了兴致,他跳到玛格丽特的床前,要试试哄孩子。

    面对父亲的“简单粗暴”,可怜的小王子当然哭个不停,亨利的表情越来越郁闷,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居然把襁褓往床尾一放,就凑过来往妻子身上贴着吻她。

    “你干什么?”玛格丽特大惊失色。

    “沾点儿你的味道,”亨利回答,“这臭小子一定不知道我是他爹。”

    这显然没什么用,亨利的再次尝试很快就失败了,玛格丽特叫他把儿子给她,结果他却抱着孩子转身又出去了。

    “你睡一觉吧,亲爱的,”他丢下一句话,“我带他出去逛逛。”

    侍女们很快就进来了,说是要服侍王后就寝,玛格丽特却担心亨利真会抱着儿子到处炫耀,于是她一定要侍女们把凯瑟琳公主叫进来,嘱咐她看住她的哥哥。

    “放心吧,嫂子,”公主正是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脸,没等嫂子说完,她就一边嚷着一边作势要跑出去,“我哥哥是知道轻重的。”

    玛格丽特确实是累了,重新躺下之后,几乎立刻就睡着了,她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睁眼一看,她的宝贝正躺在一边的垂幔下给他准备的那张小床上,他的乳母正在照顾着他。

    “哦,陛下,”保姆赶忙施礼道,“对不起,惊扰您了。”

    玛格丽特摆摆手,不让她惊扰了儿子,随即做手势让她把襁褓抱过来。小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妈妈的安抚之下,很快就不哭了。

    “陛下,”保姆又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可以让乳母进来喂小王子了,他也许是饿了。”

    被保姆这么一说,玛格丽特确实开始觉得她自己的胸部涨得发痛,她突然冒出一个在她自己看来很是匪夷所思的念头——也许自己喂养儿子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有请不起乳母的贫民妇女才自己喂养孩子,玛格丽特微笑着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自己成为贵族妇女中的异类,事实上,也许她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曾经产生过和她一样的念头。

    正是因为如此,念头依旧停留在脑子里,而玛格丽特已经一边微笑着看着乳母喂孩子,一边喝下御医送来的汤药。这种汤药是专门为产妇熬制的,添加了包括藏红花在内的多种名贵药材,除了能够保养身体之外,更重要的作用,就是能尽快让她们的胸部恢复原状。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玛格丽特虽然是在卧床休息,他的丈夫一天里往她的房间跑了十来次,他需要探望妻子,还兴致勃勃的逗弄着儿子,而他更主要的工作,似乎就是向玛格丽特汇报从王宫到整个王国的各种为他们的儿子的降生而举行的庆祝活动。

    亨利过来的次数最多,据他所说,上午几乎整个宫廷都去了教堂,举行了盛大的感恩仪式,而根据孔代夫人的消息,玛格丽特常去的那家天主教堂,也在同一时间举行了感恩弥撒。

    当然,小王储的洗礼肯定还是要在胡格诺的教堂里举行的,因而凯瑟琳公主下午也停留在教堂里,她一定要亲自监督宝贝侄子的洗礼的各种准备工作。

    “感谢凯瑟琳,”玛格丽特由衷的说,然后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亨利,我能问一下么?你打算给我们的儿子取什么名字?”

    新生儿的名字要在洗礼上由父亲提出,不过在那之前,父母之间并非不能通通气,特别是如果做母亲的坚持要参与意见的话。

    “亲爱的,我正想征求你的意见呢,”亨利不慌不忙的说,“你觉得安托万怎么样?就是我父亲的名字。”

    玛格丽特确实考虑过,但她现在只能低头不语。

    “亲爱的?你反对?”亨利试探着问道。

    玛格丽特依旧不说话。“我知道你反对的原因,”亨利立刻继续说了下去,“我的父亲确实不说话一位伟大的国王,而且,整个欧洲也从来没有一位名字叫做安托万的伟大的国王。”

    后一个“伟大的”其实是可以去掉的,玛格丽特想了想,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亨利,”她说,“就让他继承你父亲的名字吧,我希望他能成为第一位名叫安托万的伟大国王。”

    亨利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说,“玛格丽特,你知道我的祖父是叫查理的吧,和你哥哥一样。”

    “就叫安托万吧,”现在是玛格丽特坚持了,“我的父亲、丈夫和哥哥都叫亨利,也许你不喜欢听,不过叫这些名字的人实在太多了。”

    亨利笑了一下,随即答应了。随后他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平民们的庆祝活动。

    “有个老妇人送了四只阉鸡到宫门口,我看那些鸡都很肥壮,而她不像有钱的样子,就叫人拿了钱给她,还有不少人送来鲜花,我都叫仆人们送到教堂去了……”

    “哦,亨利……”玛格丽特笑了起来,“不要用这些琐事浪费你的时间。”

    “我时间充裕的很,”亨利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刚才市场上的商人们派了代表求见,还送来一堆礼物,他们告诉我,他们计划从今晚起,开三个晚上的篝火晚会,后天洗礼结束之后,他们还要在广场上游行并且演出滑稽剧,还邀请我去看……”

    “那么我们似乎应该出一点儿钱的,”玛格丽特赶忙提醒亨利。

    “这一点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亨利这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才做成一笔生意的小商贩,“既然我已经是吉耶纳省的总督了,当然有理由征用那些葡萄园的产品,事实上,我已经派人去这么做了,因而我告诉他们,这几天让他们把自己的酒尽量喝光,过几天我们就会有上乘的葡萄酒了。”

    “哦,亨利,你别夸海口,”玛格丽特摇了摇头,“你真能弄来那么多酒么?”

    “波尔多极其周边地区,有无数个装满了葡萄酒的地窖,”亨利得意洋洋,“玛格丽特,亲爱的,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家永远弄不清的。”

    “我其实应该早一点儿想到的,”亨利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应该早点儿叫他们送几瓶最好的酒过来,给我们的儿子洗礼用。”

    “亨利……”玛格丽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想了想,才问,“难道你真是像传说的那样,是用朱朗松葡萄酒施洗礼的?”

    “呃……不完全是,”亨利显得很坦然,“据说我外祖父大概往里面添了三分之一瓶酒,亲爱的,如果你要用纯酒给我们的小安托万洗礼,我也不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哦啦啦,生孩子是很快的过程!

    047 礼物

    玛格丽特一直觉得亨利是忘记了什么,但她的丈夫既然没有说,她也就无从发问。

    纳瓦尔小王储的洗礼如期举行,玛格丽特还不能下床,只好耐心的等在自己的卧室里。然而,父子俩出门后不久,就有仆人来向王后汇报,说是有辆陌生的马车停在宫门口。

    “你就没问是什么人?”王后的首席女官立刻质问道。

    仆人解释说对方很谨慎,不愿通报姓名,听说国王不在宫里之后,就只是说希望求见王后。玛格丽特想来想去也猜不出来者,于是便吩咐首席女官亲自去看一看。

    首席女官很快就回来了,她带来一位面相威严的中年修女,玛格丽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这位修女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所有人,才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道,“王后,你不认识我,但你肯定听说过我,我是蕾奥诺拉·德·波旁。”

    玛格丽特其实是惊奇的,但她还是立刻露出一个微笑,“哦,姑姑,见到您真让人高兴。”

    这位确实是姑姑,她是亨利的父亲安托万最小的妹妹,现在是枫忒弗洛皇家修道院的院长,这家修道院以其对贵族少女的教育和清规戒律而闻名整个欧洲。

    “姑姑,”玛格丽特又补充道,“您可以直呼我的教名。”

    蕾奥诺拉院长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她问道,“你这里都是天主教徒么?”

    “哦,不是……”玛格丽特很客气的介绍了自己的那几个胡格诺侍女,又吩咐那几个天主教徒侍女赶快给院长搬椅子端饮料。

    “我只喝清水,”蕾奥诺拉院长说,“如果不是亨利极力邀请,我本不想到这种胡格诺聚集的地方来的,这使得我一路上不得不小心谨慎。”

    “姑姑您请放心,”玛格丽特回答,“整个波城现在都没有排斥天主教徒的现象了。”

    “那一定是你的努力,”蕾奥诺拉院长也许是真心赞扬玛格丽特,但她的表情却看不出来,然后她似乎才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么说,玛格丽特,我听说你已经生出了我们这个家族的第一个下一代?”院长又问道。

    “是的,”玛格丽特简明扼要的介绍了情况,然后问蕾奥诺拉院长要不要赶去教堂,应该还能赶得上洗礼仪式的。

    “我是不会去胡格诺的教堂的,”院长严肃的回答,“玛格丽特,你可以现在就给我安排房间么?很快就要到我祈祷的时间了。”

    玛格丽特立刻就派她的首席女官去给院长安排一切。听起来如此的不速之客是被亨利请来的,那么她的所有疑问,也有等到她的丈夫回来之后解答了。

    玛格丽特直接派了个仆人等在宫门口,让他在国王一回来就汇报皇家修道院院长到来的消息,不过亨利还是亲自抱着儿子送到妻子的房间里来了。

    “我姑姑怎么样?”亨利的问题极其不着边际。

    于是玛格丽特也只能蒙混着回答,“看起来还不错。”

    “哦,我有十多年没见过她了,已经完全记不清她的模样,”亨利说,“我本来是请她来参加小安托万的洗礼,真遗憾她错过了。”

    亨利已经露出马脚了,玛格丽特觉得,蕾奥诺拉院长十有八九早就向侄子强调过,她绝对不去胡格诺的教堂。

    既然如此,之后的几天里,玛格丽特确实花了不少时间来琢磨亨利所隐瞒的事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事情也与她自己有关,因为亨利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妻子的康复情况。

    玛格丽特的身体一向很好,生产之后一周,她已经完全用不着卧床休养了。于是在某个晚上,亨利对他的妻子说,他很希望她能在第二天早上跟随他去某个地方。

    “去哪里?”玛格丽特肯定要问一问的。

    “你去了就知道,”亨利居然堂而皇之的卖起了关子。

    “那要不要带上安托万?”玛格丽特又问。

    “不用,”亨利不假思索的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就出门了,冬日的早晨,朝阳斜着照在路面上,玛格丽特坐在马车里,裹紧了裘皮斗篷,还是觉得寒气逼人。而亨利却显得兴致很高,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并没有急于下车,而是转身对妻子说。

    “亲爱的玛格丽特,为了感谢你生下了小安托万,我应该送你一件礼物的,现在这件礼物就在马车之外了,你看到的时候,不要太过于惊讶。”

    “哦,多谢,”玛格丽特笑了一下,她确实想不出是什么样的礼物,既然是要收礼的人亲自来看,想必是花园之类,当然也可能是宫殿,不过亨利压根儿拿不出买下宫殿的钱。

    然后玛格丽特看到了那建筑物,一座小小的教堂,然而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天主教教堂的本堂神甫,带着他的助手以及信徒们,正等在门口。蕾奥诺拉院长和她带来的两个修女站在另一边,而院长的脸上似乎破天荒的带了一点儿笑容。

    难道这小教堂是礼物?玛格丽特疑惑不已,既然蕾奥诺拉院长亲临,那么这肯定是一座天主教堂了,但她的丈夫是个胡格诺。

    但亨利确确实实干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得意洋洋的看了看妻子,“这里不错吧?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准备把这里命名为圣玛格丽特教堂,我姑姑说我可以这么做,为了在这里供奉圣玛格丽特,感谢她保佑你顺利生下了孩子。”

    那么玛格丽特现在没有疑问了,充斥她内心的除了喜悦之外,就只有成就感了。她转向丈夫,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哦,亨利,真的太感谢你了!”

    “进去看看吧,然后望弥撒,”亨利回答道,然后他凑近妻子的耳朵,“你一定没带钱吧,亲爱的,等弥撒结束了,你可以从我这里拿点儿去布施给教堂里。”

    “哦,亨利,谢谢,”玛格丽特由衷的称赞道,“你想得可真周到。”

    显而易见的是,这教堂是亨利出钱的,主祭坛侧面的祈祷室的石质拱门上雕刻着复杂的绶带和橄榄枝,围绕着玛格丽特作为纳瓦尔王后的那图案复杂的纹章。“亲爱的,这座祈祷室是属于你的了,”她的丈夫如此解释道。

    这却使玛格丽特内心的疑问再一次加深了,然而一直等到夫妻俩坐到马车上,她才等来了提问的机会。

    亨利又一次问玛格丽特是否满意这所有的安排,她于是回答道,“哦,亲爱的亨利,我满意的都不知该如何向你提出我的问题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亨利显得胸有成竹,“你一定想知道我们的小教堂从何而来,事实上,这座建筑是我们家的产业之一,既然它不是胡格诺派的教堂,当然可以被用作天主教堂。”

    “玛格丽特,你作为王后,当然应该拥有自己的教堂和祈祷室,所以我写信给蕾奥诺拉姑姑,她也鼓励我这么做,”亨利笑了起来,“因为没花什么钱,所以很容易就把你给瞒住了。”

    “亲爱的,你确实隐瞒的太严密了,”玛格丽特也笑了,“所以我的惊讶几乎要把喜悦之情完全盖住了。”

    “那么我希望你每次去望弥撒都能感受到这种喜悦,”亨利回答道,他随即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亲爱的,为什么不猜猜我将如何把这件事进行下去呢?”

    “什么事?”玛格丽特脱口而出,然后她就反应过来了,也许对于她来说,收到如此让人满意的礼物就意味着事情的结束,但亨利看起来还想从中再引申出些什么。

    玛格丽特又仔细想了想,客观来说,她算得上比较了解亨利的一个人,但即便如此,当某个念头钻入她脑海的时候,她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以至于不得不换了一种最为婉转的方式试探性的问出来。

    “亨利,你是想藉此来表达你的某种新政策么?”

    “什么政策?”亨利反问道。

    “作为一个胡格诺君主,难道你想表达对天主教徒的宽容么?”

    “你猜的没错,”亨利点了点头,“其实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最初还是得益于你的提醒。你曾经说过,法兰西绝大多数子民是天主教徒,而我觉得如果我把统治仅仅建立在胡格诺的基础之上,它就并非坚不可摧。”

    然后他有点儿不安的看了玛格丽特一眼,才补充问道,“亲爱的,你不会觉得我好高骛远吧?”

    “当然不会,”玛格丽特笑了笑,“宽容是君主最为高尚的品德之一,我衷心希望上帝也喜欢你的这种宽容。”

    在这个宗教严重对峙的时代,像亨利这样拥有宗教包容思想的人几乎是异类,而亨利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位君主,而且懂得把君主的权威和他的宽容相结合,以谋取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那么眼下,他已经开始尝试了。事实上,当天下午包括老内廷总管在内的好几位胡格诺派的重臣,一起相约进宫来拜见国王,就是听说了国王赠送给王后一座天主教堂,并且同意天主教徒可以随意在波城举行宗教仪式之后,来与国王理论的。

    “先生们,”亨利是这样回答的,“如果天主教徒要迫害胡格诺,我们必然会还击,我已经向你们证明过这一点了。但请你们看看我的家庭,我的妻子是天主教徒,而我的叔叔是红衣主教,姑姑们都是修道院院长,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能够毫无顾忌的享受家庭生活的幸福。因而同样希望王国境内的天主教徒能和胡格诺们和平相处,在我的统治下,至少是在宗教信仰的层面,他们之间没什么不同,更不会因此而产生争斗。”

    老臣们都是聪明人,当然也猜得出在国王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论之后,多少隐含有收买人心的意义。法兰西的内战既然已经告以段落,国王能够适时的推出响应和平的宽容政策,更不失为一种英明的行为。因而他们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老内廷总管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请恕臣冒昧,您是独自一人做出这项决定的么?”

    “王后在今天早上之前,完全不知道这座教堂的存在,”亨利平静的回答。

    这群老臣似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们才问起,国王陛下的宗教宽容,将要做到什么程度。

    “你们所看到的这种程度,”亨利说,“既然我们终于又得来了和平,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什么疏忽而使它再一次破碎。”

    这几乎等于没有回答,但老臣们似乎已经习惯于国王这样的回答了,他们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纷纷告退了。

    亨利直接就回到了王后的房间,午餐前保姆来汇报说小安托万王子今天会笑了,然而到目前为止,做父亲的还没有看到,这足以让他焦急万分。

    小王子正躺在他那精致的小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玛格丽特就让亨利拿着一个摇铃去逗他,事实证明,效果非常出人意料,小婴儿最初是笑了起来,然后他试着伸手去抓那摇铃,这显然是无法办到的,于是他又咧嘴哭了起来。

    做父亲的懊恼无比的坐到了床边,“哦,我能轻松说服那些老家伙,”他嚷道,“却拿这个小家伙毫无办法。”

    “因为小安托万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玛格丽特微笑着回答,“然而那些老臣们能听懂。”

    这件事过去之后,蕾奥诺拉院长便表示她来访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不应该在世俗之中久留。在告别之时,她还是对于侄子的宗教宽容政策大加赞扬,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的话,她希望可以帮上其他的忙。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只有对外界公开宣布纳瓦尔王储的降生,夫妻俩已经决定要到孩子满月之后,而做父亲的却无法等到那时了。

    亨利必须先返回图尔,和查理九世以及(新的)安儒公爵把之前提到过的那些双方草签的协议都正式确定下来之后,再到波尔多去就任,因此他十有八九是无法回家来过新年了,而且,他还打算把波尔多的总督官邸重新修葺一下,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让玛格丽特和小安托万一起去那里小住。

    虽然他表现的是那么的恋恋不舍,玛格丽特却不得不每天劝说他尽早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为了使自己更有说服力,她还列举了查理九世曾经的一些违约行为,事实上,亨利也很清楚,那一场他的婚礼之夜的屠杀,其实也是国王这种出尔反尔性格的直接产物。

    正因为如此,在小安托万出生之后十五天,亨利终于决定再一次登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附上插图一张,圣玛格丽特,天主教中文译为童贞玛加利大(拉丁语:Virgareta),天主教圣人,传说中的处女以及烈女,罗马天主教会和圣公会将7月20日定为她的纪念节日。依据传说,她是土耳其南部安条克的住民,由于拒绝嫁人和放弃她的基督教信仰而在西元304年遭斩首。海带觉得这张牧羊女装束还是很可爱的……

    048 上门求婚的孩纸

    在新年之前,纳瓦尔王国的小宫廷才正式对外宣布了王储安托万的降生,这是例行公事,而欧洲的其他新教国家,比如英国女王和德意志的一些诸侯们,也就同样例行公事的发来了贺信。

    对此表示喜悦的唯一天主教国家,就是这位小王储的舅家了,法兰西国王在给妹妹的信中,毫不隐晦而又充满悲观情绪的预言,他头顶上的王冠,十有八九会有朝一日落在这新生儿的头上。即便玛格丽特确实是认为这会成为事实,但她还是对查理九世非常担忧,不得不在回信里反复劝说哥哥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

    玛格丽特还发现,她所收到的贺信中少了一封重量级的,尼德兰的奥兰治亲王,这位新教的著名领袖不知为何保持着沉默,这种疑惑一直到2月初才得到了解决,因为奥兰治亲王的特使居然在这最严寒的冬季,穿过几乎半个法国,专程赶到波城来道贺了。

    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因而玛格丽特几乎立刻就想到,这特使必然负有某种其他使命,那么她理所当然的联想到了之前的求婚事件。然而,当她见到这两位特使之后,几乎又要把之前的想法全盘推翻了,因为这两位确实还都是孩子。

    和纳瓦尔的凯瑟琳公主年龄相仿的小姐自我介绍说是拿骚的安娜女伯爵,而另一个还几乎是个小男孩,他是安娜同父同母的弟弟,我们曾经提到过的、十三岁的莫里茨王子,作为亲王的次子,这孩子也有一个拿骚伯爵的封号。陪伴这两个孩子的是好几个德国人,他们的法语说得都很不利索,安娜女伯爵解释说,这几位都是姐弟俩已经去世的母亲从萨克森带来的仆人。

    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两个孩子的着装只是和法国一般贵族子弟差不多,而他们的马车上甚至没有纹章,既然如此,负责接待他们的纳瓦尔王国的官员们,肯定要询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

    做姐姐的说他们有父亲奥兰治亲王的亲笔信,但只能由他们本人直接交给纳瓦尔王后。这倒也无可厚非,而且,玛格丽特以前是见过这对姐弟的,她很仔细的看了看,觉得他们应该就是本人。

    但那封信却迟迟没有被拿出来,一直到玛格丽特再一次问起,他们才犹犹豫豫的拿出了信。

    这本身就有些可疑,而当玛格丽特看过这信之后,就愈发的困惑了。奥兰治亲王在信里说,他将派他的长子和继承人菲利普·威廉王子来纳瓦尔道贺,看起来亲王对于求亲的事情还没有放弃,直接就把儿子送过来相亲了。

    那么眼前的这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玛格丽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用一种应该颇为婉转的方式提出了她的问题。

    “菲利普·威廉王子是不是会在稍晚一点儿赶到波城?”

    “不,陛下,他不会来了,”莫里茨王子甚至还没有变声,这样一来,他那刻意板着脸回答问题的样子让玛格丽特差一点儿要笑出声来,“我哥哥并没有收到父亲给他的信。”

    这句话本身其实并不好笑,对于奥兰治亲王家异母子女的争斗,玛格丽特也并非是第一次听说,菲利普·威廉王子的天主教信仰肯定会给他继承父亲的事业带来极大障碍,而莫里茨王子和他的姐姐显然很希望抓住这上帝赐给他们的机会。

    玛格丽特于是摇了摇头,“很遗憾,虽然我很欢迎你们到波城来做客,但我肯定不能接受你们的道贺。”

    “我立刻就必须写信给亲王殿下,”玛格丽特说,“告诉他我并没有见到菲利普·威廉王子。”

    安娜女伯爵急着想要说什么,却被她的弟弟阻止了,“是的,陛下,您当然要马上就写这封信,”这男孩很认真的说,“不过,我请求陛下在收到我父亲的回信之前,同意我和姐姐在您这里做客。”

    从波城到阿姆斯特丹,信使即便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至少需要二十天。这看来就是姐弟俩的小计划了,玛格丽特于是笑了起来。

    “这很有趣,”她说,“我相信你们费这么大辛苦到波城来,绝不是只为了道贺,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们来做什么?”

    即便玛格丽特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当这答案从眼前这个男孩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感觉怪怪的。莫里茨王子认真的告诉王后,他想向纳瓦尔的凯瑟琳公主求婚。

    “凯瑟琳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玛格丽特的笑意更深了,“但阁下您还没有呢。”

    小王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但他依旧很认真的回答道,“陛下说过凯瑟琳公主只能嫁给新教徒,我自认为是整个欧洲大陆上最适合公主殿下的新教徒王子。”

    “不要太自信,”玛格丽特慢条斯理的微笑着,“我觉得德意志诸侯中有几位王子要比阁下适合的多。”

    莫里茨王子明显迟疑了一下,然而就在玛格丽特认为自己已经得逞的时候,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陛下只是随口说说吧,”他笑道,“孔代亲王殿下现在正是德意志诸侯们的座上宾,陛下若是把公主嫁到德意志去,岂不是给孔代亲王送了个绝佳的人质?”

    这到真不像是十二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了,虽然玛格丽特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说赞许,她确实觉得自己有必要思考一下再说话了。

    “莫里茨王子,”玛格丽特依旧笑着,“您在这里对我说这些是没用的,也许还会使我做出决定,不让您见到凯瑟琳公主。”

    “陛下那么仁慈,”莫里茨王子一下子似乎又认真了起来,“不会做出那种决定的。”

    玛格丽特不想太打击这男孩了,于是她说,“也许我确实不会那么做,不过,阁下,我倒是觉得凯瑟琳公主不会想见到您。”

    这显然就是莫里茨王子的严重疏漏了。他肯定不知道,在凯瑟琳公主这个年龄的姑娘,只会关注比她大的成年男性,对像这种小男孩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事实上,在这对姐弟在王宫的客房住下之后,当天下午,凯瑟琳就来对玛格丽特说,她想要到常去的那家修道院住上一段时间。

    “有什么原因么?”玛格丽特明知故问。

    结果凯瑟琳公主立刻发起了脾气,“陛下想要我留在宫里,”她嚷道,“除非您把尼德兰来的那对姐弟赶出去!”

    “哦,亲爱的凯瑟琳,别生气,”玛格丽特试探着问道,“你见到莫里茨王子了?”

    “没有!”小姑娘嚷道,“我绝对不想见到他。”

    “正巧我也不想,”玛格丽特笑了笑,“凯瑟琳,我不同意你现在住到修道院去,这样会有人说你是因为来了求婚者而害羞的……”

    “哦……”玛格丽特还没说完,小姑娘就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谁敢这么说?”她气喘吁吁的大喊着。

    “冷静!凯瑟琳!”玛格丽特不得已也挺高了音量,“哪里有主人因为不想见客人就躲出去的道理!你不想见到他们,完全可以把你的这种想法告知我们的客人,让他们知趣的离开。”

    凯瑟琳好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嫂子,“您会帮我去说么?”

    “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玛格丽特认真摇了摇头,“凯瑟琳,你必须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

    凯瑟琳坐在椅上,低着头想了好久,才又问,“我可以让我的侍女去对他们说么?”

    “当然,”玛格丽特露出一个鼓励性的笑容,“你不是本来就不想见到他们么?”

    即便玛格丽特对这位莫里茨王子是有所了解的,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他了。凯瑟琳就更不用说了,第二天一大早,玛格丽特是被她的敲门声给吵醒的,年轻的公主拽着那位曾经是纳瓦尔女王首席侍女的女士,一定要立刻见到嫂子。

    玛格丽特睡眼惺忪,凯瑟琳吵嚷了大约一刻钟,她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这位侍女几乎像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爱着凯瑟琳,又怎么会不为她去出头,然而,也正是因为她对于公主这份慈爱之情,使得她在与那位莫里茨王子交谈了一晚上之后,几乎就已经把他当做凯瑟琳未来夫婿的不二人选了,因而一早上,当公主问她去交涉的结果时,她就反过来劝说公主见见这位小王子。

    凯瑟琳本来脾气就不好,这样一来立刻就暴跳如雷了,她怒气冲冲的要把这位女官赶走,并且嚷着不接受她的任何解释。

    玛格丽特只得让侍女站到一边去,把凯瑟琳拉到自己床头坐下,重新开始安慰她,说这位夫人只是一时糊涂,让她原谅她,而玛格丽特会亲自派人去把那不受欢迎的客人撵走。

    “亲爱的嫂子……”凯瑟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带着哭腔问道,“除了这个小孩之外,整个欧洲真的没有能娶我的新教徒王子了么?”

    这很残酷,但确实是事实。曾经的凯瑟琳公主迟迟未嫁差不多也是这个原因,这可怜的姑娘,新教徒中最出色的年轻王子是她的哥哥们,而他们反而只能迎娶天主教徒。

    玛格丽特想了想,还是用最婉转的说法,“凯瑟琳,你还年轻,完全不用从现在就开始担心出嫁的事情。欧洲的局势瞬息万变,也许到了你十八岁,我们已经和孔代亲王修复了关系,那么我们还是可以从德意志的新教徒王子之中,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人。”

    凯瑟琳显然听明白了,她沉默了许久,最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我不需要嫁给王子,”她咬着牙低声说,“但我绝不要嫁给天主教徒!”

    “放心吧,亲爱的凯瑟琳,”玛格丽特温柔的说,“你的婚事是王国的头等大事,你哥哥和我绝对会想方设法帮你寻找到幸福。”

    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凯瑟琳很快就告退了,然而,没过多久,她的那位侍女,又跑来求见王后了。

    “陛下,”她跪倒在玛格丽特的脚下,“求您想办法让公主殿下和那位莫里茨王子见见面吧,说不定殿下能够就此改变对他的成见。”

    “夫人,”玛格丽特笑道,“您想必也知道,十五岁的姑娘和十三岁的男孩相比,差别特别大,但十九岁的姑娘也许看起来还会比十七岁的男孩小,所以我的想法与你建议的恰恰相反,我确实打算趁这个机会劝那对姐弟早些离开。”

    “陛下,”侍女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如果您不让他们见到公主就走,莫里茨王子是不是会因此而嫉恨,将来不会再向公主求婚了?”

    “夫人,”玛格丽特笑了起来,“虽然莫里茨王子自诩为整个欧洲唯一适合凯瑟琳的王子,但他自己也应该明白,如果他真的要与他的异母哥哥争抢权力,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做后盾,欧洲的新教徒国家并不多,事实上,我也同样认为凯瑟琳是条件最好的那一位公主。”

    “所以,您也就放心吧,只要我们给莫里茨王子留有希望,他就一定会再来求婚的。”

    事实上,玛格丽特劝说拿骚家的姐弟俩,并没有费太多气力,莫里茨王子很聪明,因而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至于他的姐姐,玛格丽特只是问她,如果现在让同样是十五岁的她考虑嫁给一个十三岁的男性,她是否能够完全接受。

    这姑娘的坦诚给玛格丽特留下了好印象,她回答说,她自己确实也会不愿意的。

    “凯瑟琳的想法,和您现在没什么两样,”玛格丽特笑道,然后她转向了莫里茨王子,“我觉得阁下的这一次到访确实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本人已经把您当做我的朋友,并且期待着有朝一日您再来向公主求婚。”

    莫里茨王子还小,所以他会沉不住气。“陛下,”他很急迫的问,“您会在国王陛下面前,为我说上几句好话么?”

    “我不会,”玛格丽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阁下昨晚干了一件成功的事情,那位侍女夫人会帮您说好话的。”

    “至于我,”她补充道,“我对您只有一个建议。纳瓦尔国王需要更多的帮手,而且陛下他一直以来都希望让某一个能够帮他征战疆场的勇士,成为他自己的妹夫。”

    这位莫里茨王子长大之后,是尼德兰八十年战争中的常胜将军,那么玛格丽特并不介意把他拉进纳瓦尔王国的军队,因为她知道,眼下的和平也许转瞬即逝,而法兰西的宗教纷争,其实远没到结束的那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到今早收藏突然涨了一些,不考虑JJ会抽,海带还是向新来的童鞋们表示欢迎和感谢!

    049 阴影

    1574年的春天来到了,距离我们这个故事的最初,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让我们再一次回到比利牛斯山区通往波城的道路上,又有一支小小的车队,正在赶路。

    队伍中只有三辆马车,其中的一辆大一点儿,显然是主人乘坐的,纳瓦尔王国最尊贵的两位女性正坐在车上,玛格丽特在轻声的哄着儿子睡觉,而凯瑟琳已经靠在马车的板壁上睡着了。

    另外一前一后的马车上都捆着行李,两人的侍女和小安托万的保姆,把马车挤得满满的,将近一百名士兵组成的卫队护卫着她们,虽然人数上不算多,但对于这种在领土内部的旅行,也足够了。

    玛格丽特这是去往波尔多,而她和她的丈夫,现在确实已经把法兰西的吉耶纳省当做王国领土的一部分了。亨利到任三个多月,按照他的说法,这个省份里的天主教徒们,也已经渐渐习惯于被胡格诺所领导了。

    而玛格丽特的到来,又能够帮助亨利来加强这种领导。抵达波尔多的第二天正巧是星期天,她就去城中那赫赫有名的波尔多圣安德烈主教座堂去望弥撒。全城的天主教徒们除了欢迎纳瓦尔王后之外,更把这视为某种善意的信号,因为这并非是这位王后第一次在这座城市驻跸,上一次,她还是王储妃,当然也没有去望弥撒。

    事实上,在吉耶纳,玛格丽特应该被称为总督夫人,但每一个她见到的平民,都毕恭毕敬的称呼她“陛下”,甚至连她的丈夫,也没能完全享受到这种待遇。从某种程度上说,纳瓦尔王国的国民们,是因为国王,才接受了天主教的王后,而吉耶纳的天主教徒们,则是因为总督夫人,才真正接受了胡格诺的总督。

    从王室到普通平民,人人都珍爱这种和平之下的安宁生活。亨利直言不讳的告诉妻子,他觉得自己现在轻松自在,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

    夫妻俩常常东游西逛,有时候带上儿子,更多则只有他们两人,骑着两匹马,在乡间走走停停,欣赏秀美的春色。亨利很喜欢这种游乐,这使他回忆起小时候在柯拉孜的乡间,与农民家的孩子一起尽情玩耍时的欢乐。

    至于玛格丽特,她以前确实对这种乡村野趣没有特别的兴致,但现在这种新的生活却让她觉得心情很好——这也就足够了。更何况她现在做了母亲,享受到养育孩子的快乐,这些乐趣结合起来,使她终于相信自己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这样闲散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不免产生惰性。在某个阳光暖洋洋的下午,亨利就是坐在一块草坪上,让儿子在他的腿上爬上爬下,一边感叹起来。

    “亲爱的玛格丽特,”他说,“我真是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我觉得,如果让我用这种生活去换某个王冠,还真不合算。”

    “也许你主观上确实是这样想的,”玛格丽特温柔的笑了笑,“但一切都是上帝决定的,很多事情一旦降临,你我也只能被动接受。”

    玛格丽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的法兰西国王哥哥查理九世,曾经就是死于这一年,这一幕是否还会重演,正如她说的那样,也只能取决于上帝的意志。

    然而,到了五月初,亨利就收到了从巴黎送来的,关于查理九世国王生病并且检查不出病因的情报,他立刻把情报拿给妻子看,问她是否知道她哥哥有什么隐疾。

    “他的身体确实算不上健康,”玛格丽特皱着眉,“而且以前犯过癫痫,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让你的人多多关注这次的病情。”

    没过多久,夫妻俩就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了,这其实得益于一位访客,法兰西的安儒公爵弗朗索瓦,再次莅临波尔多,同上一次一样,他依旧担负着某些重要使命。

    弗朗索瓦一见面,就盛赞亨利作为吉耶纳总督是那么的管理有方,这种赞誉之辞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颇为稀罕,因而玛格丽特便猜测,他也许是有求而来的。

    但弗朗索瓦立刻就转头对玛格丽特说,“亲爱的姐姐,你们在这里的生活一定是优渥而富足,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觉得你长胖了不少。”

    玛格丽特确实胖了一点儿,这是生养孩子的代价,但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于是她立刻笑道,“弗朗索瓦,我认为你是瘦了,作为法兰西的王储,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忧并且为之操劳的。”

    亨利立刻附和妻子,说弗朗索瓦瘦了不少,这会让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提心吊胆的。

    “你们没必要为我担心什么,”弗朗索瓦不假思索的回答,“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我们的查理哥哥提醒吊胆的呢。”

    这肯定是在说法兰西国王的病情,但亨利依旧佯装不知道,满脸迷惑的请小舅子说清楚。

    “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国王生病的消息吧……”弗朗索瓦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向你们隐瞒什么的,我有两个使命,一件是为了我自己,一件则是查理九世陛下托我转告你们的,你们想要先听哪一个?”

    亨利还没有回答,玛格丽特就抢着说,“弗朗索瓦,你能先说说查理哥哥的病情么?我们也只是听说他生病了而已。”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弗朗索瓦似乎有些不耐烦,“今年春天以来,他就一直生病,连续发烧,甚至还咯血,有人怀疑他是得了肺结核,但绝大多数御医都不敢确诊,所以压根儿无法治疗。我们都期盼他能够抵御这一次的疾病,但现在看来,这方面的迹象很明显越来越微弱了。”

    “哦,上帝垂怜……”玛格丽特轻轻划了个十字。

    弗朗索瓦的表情,告诉他的听众们,他其实早已对国王的病情麻木了。他看了姐姐一眼,便继续说道,“既然说起他的病情,我就把国王的托付告诉你吧,你们一定会惊讶的,因为这虽然很像是临终遗言,内容却很有趣。”

    亨利和玛格丽特都面带疑惑,弗朗索瓦似乎对自己成功调动了他们的情绪有些得意,他又补充道,“国王还让我告诉你们,他确实应该给你们写信的,但已经无法握住笔了。”

    “你们听说过玛丽·图谢么?”他随即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

    亨利默默摇了摇头,而玛格丽特却立刻质问道,“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然后她才转向自己的丈夫,“这个玛丽·图谢是查理的情妇。”

    亨利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但弗朗索瓦又摇了摇头,“亲爱的姐姐,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她已经干了什么?”

    “大概是在前年年底或者去年年初吧,玛丽·图谢为我们的查理哥哥生了个孩子,男孩,”弗朗索瓦笑嘻嘻的看着姐姐,“所以你的儿子其实算不上我们家族下一代中的第一个男孩。”

    玛格丽特确实知道这个男孩,但哪怕这孩子日后受封公爵,还成了大隐修院的院长,她也从未把他纳入过自己的考虑范围之中,私生子就只能是私生子,于是她立刻变了脸色。

    “弗朗索瓦,”玛格丽特换上了命令的口吻,“在我们这里,你最好不要再把我的儿子和国王的私生子相提并论。”

    弗朗索瓦显得无可奈何,他赶忙赔笑,“好吧,姐姐,算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愿意听听我们的查理哥哥的托付么?”

    “他向让谁替他照顾这孩子?”玛格丽特依旧语气不善。

    “准确的说,是我们,”弗朗索瓦笑道,“我认为他一定是觉得我太不可靠,而你和亲爱的姐夫一直都给他留下了好印象。”

    这一次,是亨利先开口了,他也微笑着,“弗朗索瓦,我倒是觉得,即便只是国王的私生子,这个孩子也应该在巴黎长大,而不能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

    “这就只能怪我们的查理哥哥怎么找了个平民女子做情妇,”弗朗索瓦摊了摊手,看着玛格丽特,“亲爱的姐姐,想想我们的那些异母兄弟姐妹们,他们之中好几个曾经生活得比我们还好呢。”

    这就是查理九世的软弱之处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伊丽莎白王后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了吧?她怎么说?”

    “我觉得她早就知道了,”弗朗索瓦回答,“但我也没问过她,只是听玛德隆说,她已经答应国王,尽可能的为他照顾那对母子了。”

    “可怜的伊丽莎白嫂子,”玛格丽特又划了个十字,“如果我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承诺的。”

    这后半句显然是说给亨利听的,但她的丈夫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于是玛格丽特又看了看丈夫,“亨利,需要我替你做个决定么?”

    “求之不得,”纳瓦尔的国王笑了笑,这其实算得上是玛格丽特的家事,让他自己做决定,假如不和妻子的意,可就麻烦了。

    “弗朗索瓦,假如我们的查理哥哥再问起,你就告诉他,我们也承诺尽量照顾这个孩子,当然,不包括他的母亲,”玛格丽特说,“至于我们,你是知道我们如何对待前孔代夫人和她的儿子们,这个孩子如果真是轮到我们来照顾,他的境遇也不会差。”

    弗朗索瓦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玛格丽特又说道,“好吧,现在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姐姐,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的。”

    玛格丽特当然猜到了,她看了亨利一眼,她的丈夫微微一笑,证明他也想到了。

    于是玛格丽特站起身,“既然如此,亲爱的弟弟,就请你恕我先行告辞了,我应该去安排今晚的晚宴,我们要用最好的东西款待你。”

    “哦,姐姐,我用不着什么款待……”弗朗索瓦急忙嚷道。

    亨利却说,“好极了,夫人,顺便让仆人们把我们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再给弗朗索瓦弟弟安排几个侍女。”

    于是玛格丽特向亨利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了。

    既然查理九世很可能不久于人世,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弗朗索瓦是来寻求支持的。这就是玛格丽特要离开的原因了,没有她在场,她的丈夫和她的弟弟之间,其实就只剩下政治上的利益关系,亨利一定更喜欢这种局面。而且,等到亨利和弗朗索瓦谈妥了,他一定会把结果告诉妻子的。

    事实上,在晚宴之前,亨利就回到妻子的房间,他微微一笑,“亲爱的,你的弟弟许诺他登上王位后,再任命我为朗格道克的总督。”

    “这算不上什么许诺,”玛格丽特也笑了起来,“朗格道克几乎已经属于你的势力范围了,雷尼耶不就是又回到蒙托邦去驻军了么?”

    “依我看,你的弟弟也不舍得再做出更有效的许诺了,”亨利不以为然的说,“所以我甚至都没答应他。我做法兰西一个省的总督就行了,再增加一个省,不会再有什么正面效果了。”

    “哦,亨利,”玛格丽特转念一想,“他要求你什么?”

    “支持他当国王,”亨利回答,“你的那位亨利哥哥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敢完全放心。”

    “也许这种担心是无意义的,”玛格丽特叹了口气,“所以你确实应该拒绝他。”

    “我其实也希望是这样,”亨利笑得很无奈,“否则又要打仗。虽然我没有告诉你的弟弟,但其实我是打算,逐步开始一定程度的备战。”

    玛格丽特仔细想了想,才建议道,“亨利,你即使现在就开始备战,也最好选择一个其他理由,假如我哥哥查理九世这次真的无法熬过去,再公开备战也不急。”

    亨利立刻就同意了,“等弗朗索瓦离开波尔多,我就召见我的元帅们,”他说,“亲爱的,你那么聪明,就帮我想想这次该用什么理由来备战吧。”

    然而一直到晚宴开始,玛格丽特也是一筹莫展。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在这种时候重提备战,几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服人的理由。

    由于亨利拒绝了弗朗索瓦,晚宴的气氛很有些沉闷,弗朗索瓦有几次想要重新提起他的要求,也许他是指望玛格丽特支持他,但玛格丽特和亨利轮流把话题都岔开了。

    晚宴并没有给玛格丽特带来什么灵感,于是晚上回到卧室里,她只是问亨利,有没可能只准备粮草马匹之类的物资,这样可以考虑用备战以外的理由。

    “确实可以这样,”亨利皱着眉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但聪明的人肯定还是会联想到战争的。”

    “绝大多数人应该想不到的,”玛格丽特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纳瓦尔和吉耶纳这边联系并不密切,我们可以在每个地方准备一两样物资,到打仗的时候,汇集起来也不算麻烦。”

    “这到是个不错的办法,”亨利笑了一下,“我到是觉得,武器装备之类可以由纳瓦尔准备,在吉耶纳则筹集粮草,让蒙哥马利和拉努各自准备,再派人到北方去收购马匹。”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玛格丽特突然意识到,也许相对于对外隐瞒来说,抓紧时间或者更加重要一点儿。而当她把这种想法告诉丈夫的时候,亨利几乎立刻就表示,他觉得妻子太过于悲观了。

    事实上,玛格丽特只是记起了查理九世曾经死亡的确切时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唉……其实海带一直是周末比较忙,因为要做各种家务,打扫卫生,做下周早饭的点心之类……这一章是赶出来的,但愿不要有虫……

    050 焦灼

    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死于1574年5月30日,只隔了四天,在波尔多的亨利和玛格丽特,就收到了从巴黎传回的消息,又过了三天,官方的消息也到了。

    这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夫妻俩对此也都早有准备。整个宫廷又一次穿起了丧服,而在波尔多的几座主要的天主教堂,都举办了追思大礼弥撒。

    官方的消息中还提起了新国王,继位的弗朗索瓦三世国王已经动身前往兰斯加冕,因此他将无法参加已故国王的葬礼——这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考虑到新国王取得现在这份继承权的曲折过程,他如此谨慎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波尔多的夫妻俩都紧张的期待着进一步的消息,纳瓦尔王国没有派往兰斯的情报人员,而巴黎方面,仿佛断了线一般,又无声无息了。

    玛格丽特往往是先开始担心的那一个,这当然是因为她知道的更多。因而在一开始,她并没有把这种担心告诉丈夫,因而,当最新的一份情报送到他们手上的时候,夫妻俩都几乎惊呆了。

    这其实不是情报,也不是来自巴黎,这份从里昂送来的声明,是吉兹公爵自他的领地发出的,他公开表示拒绝承认弗朗索瓦三世国王的合法性,因为他和前国王查理九世,是用极端残忍的酷刑逼迫前安儒公爵放弃继承权,而现在,吉兹家族将支持亨利·德·瓦卢亚夺回本就属于他的王冠。

    “哦,上帝,”玛格丽特嚷道,“如果这声明是真的,那么,我们应该看到比这多得多的情报。”

    “也许那些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亨利长叹一声,“亲爱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我们已经开始备战了,你吩咐侍女们收拾行李吧,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带着小安托万和凯瑟琳,返回波城去。”

    “再等等看,”玛格丽特想了想,“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也最好和我们一起返回波城去。”

    “我真是想不明白……”亨利依旧摇着头,“玛格丽特,你是没有见过你哥哥亨利在放弃继承权的时候的那副模样,我敢打赌,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认为他的灵魂早已不在身体之内了。”

    可是亨利三世在孔代夫人去世之后,还当了十几年的国王呢,玛格丽特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亨利的疑惑,却过了很久才解开。

    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时光,夫妻俩所等待的消息迟迟未到,却总有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送来的消息。第二天,亨利又收到了一封信,是他的叔叔波旁红衣主教写来的,这位叔叔与作为家族继承人的侄子的关系历来不冷不热,这一次,居然谈起了条件。

    波旁红衣主教说,小孔蒂侯爵写信告诉他,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他已经决定皈依教门。由于红衣主教本人一直希望能从弟弟的三个儿子中找一个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他和小孔蒂侯爵几乎是一拍即合,因而他要求亨利释放这?</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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