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容颜异常憔悴,双眼红肿了一大片,显然这多日来已不知哭了多少场。

    卓无忧一见霍柔这副模样,顿时怒火全消,心下更是感到万分歉咎。

    霍柔颤着声,声音带点沙哑地道:“表哥,算了吧不要再闹了”

    乐文仍是气愤难平地道:“既然人家也不愿意,勉强又有何用,就当是我们来错,我们还是走吧”

    乐文无可奈何,起来步回马车。

    卓无忧却们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甚么话,毕竟这次也是他有负于人,只有欲语还休地道:“霍姑娘,我……”

    霍柔一言不发,在马车上回首看了卓无忧一眼,眼中满是怨恨之色,却是带着点点泪光,晶莹欲滴。

    霍柔只看了卓无忧一眼,便进回马车之内,乐文也跟着返回马车,并命人驱车而去。

    卓无忧目送着马车的离去,心绪起伏不定,久久不能自己。

    然而,随着霍柔离去,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他长叹了一声,默默转身,步进繁盛的西歧城。

    穿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大街小巷,卓无忧终于回到他的家卓府。

    卓府的大门紧紧的关闭着,卓无忧昂首挺胸,拉开大门,迈步踏进府内。

    前园正有一名年老园丁在打扫,一见卓无忧回来,竟不禁展露笑容,喜道:“三少爷终于回来了待我去向老爷禀告吧”

    卓无忧扬了扬手,道:“福伯,不用了,我自己去见爹便可以了”说罢便径自往大厅走去。

    卓无忧甫进大厅,只见卓山、卓夫人、卓无涯及卓伶都在厅中,阜山及卓夫人俱满脸愁容,看来是为了卓无忧悔婚一事而烦忧。

    卓夫人一见是无忧回来,当场大喜,而卓山则闷哼了一声,把视线移开一边,不加理会。

    卓伶立即上前,低声跟卓无忧道:“霍姑娘及乐公子刚离去不久,爹现在很是愤怒,你快去向他好言道歉吧”

    卓无忧点了点头,步至草山面前。

    卓无忧看见卓山愁眉深锁,面容落寞憔悴,双目神采尽失,显然连日来已为了此事而烦恼不已。

    卓无忧心头绞痛,赫然双膝一弯,竟当众跪下,诚恳地道:“爹,孩儿自知当日如此顶撞爹,甚为不孝。孩儿今日特来向爹认错,并愿意接受爹任何惩罚。”

    此时卓伶已倒了一杯茶,递向卓无忧,卓无忧双手接过,恭敬地奉向卓山。

    卓无忧毕竟是卓山最疼爱的儿子,婚约一事也只是为他设想才立,见他如今悔意尽露,且诚心道歉,故怒火也顿时消去泰半。

    卓山看了看卓无忧,只见他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茶杯,等待着卓山接茶。

    卓山心下一软,接过了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众人见状,也不禁心中一宽。

    而最开心的莫过于无忧了。得卓山原谅,登时如释重负。

    卓山此时亦道:“为父并不怪你顶撞我,我只怪你不肯完成婚约而已。你也知道爹与霍世伯有着数十年交情,情如八拜之交;霍姑娘亦是一表人材,跟你着实匹配。”

    “既然如今你已悔过,爹也就原谅你一次。一会待爹修书一封,然后与你亲自往朝歌霍府一趟,你亲自向霍世伯谢罪,再重新商量婚约一事吧”

    卓无忧势难想到,卓山到了此时仍坚持履行婚约,卓无忧又再感到为难,道:“爹,你要怎样责罚孩儿也好,但要孩儿娶霍姑娘,孩儿……”

    “恕难从命”

    卓山一愕,刚沉下的怒火又再飙升,但他仍强抑着,厉声道:“哼婚约一事乃爹与霍世伯二十年前所许下,岂可随意反口,你这样做,无疑陷爹于不忠不信;还有,你叫霍姑娘从此怎样见人”

    “就算你犯下弥天大罪,爹也可原谅你,但若你坚决要干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事,你从此不要再叫我爹,也不要再姓卓。”

    “你我父子之情,从此”

    “一”

    “刀”

    “两”

    “断”

    好绝的一句话,看来卓山这次是绝不让步。那么,卓无忧会勉强自己去答应这头亲事,还是坚决违抗父命

    答案很快便会知道。

    只见卓无忧闭目垂头,沉思了一会,倏地整个人站起,朗声道:“爹,人生于世,信义固然重要,但我与霍姑娘根本毫无感情,勉强结合也不会幸福。假如只为了你与霍世伯当年随意许下的承诺,而断送了二人的一生,孩儿绝对无法答应……”

    卓无忧一而再的坚决拒绝,卓山的怒火再也抑压不住,如山洪爆发般倾涌而出。

    他狂怒之下,整个人像弹起般,重重一掌往卓无忧面上打去。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卓府大厅。

    卓无忧有生以来,从未试过被卓山如此掌掴,这一掌,把他的心也打碎了。

    只见他咀角在淌血,然而,别人却看不到他的心也在淌血。

    他的头仍垂下,默然无语。

    卓山也在暗自懊悔自己委实太冲动,但他的尊严却盖过一切,声色俱厉地喝道:“畜生你既然坚决要做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从此卓家再没你这子孙。你立即走,从此不要再踏进卓府半步”

    众人本想出言相劝,但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又可以说甚么

    卓无忧默默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头仍没有抬起,似乎已伤心到了极点。

    看着卓无忧落泊的背影,众人也不禁黯然落泪,卓山的心也不禁在痛,可惜始终没有叫停卓无忧。

    终于,卓无忧的背影在众人视线中彻底消失。

    外面传来“碰”的一声关门声,卓山心情一阵激荡,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哗然而出,整个人摇摇欲坠。

    各人见状均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搀扶。

    只可惜卓无忧已然离去,浑不知屋内情景,否则,也不会铸成这大错,更不会令他懊悔一生

    到了入黑时份,卓无忧才回到广成仙派。

    虽然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但仍不忘去看看若梦。

    此时若梦已进过晚膳,独在广成观的后院小亭中凭栏眺月。

    而凌真及其它观中道僮,则已悉数返回自己的房间。

    卓无忧找着若梦,上前柔声问道:“若梦姑娘,你今天觉得如何”

    若梦缓缓回过头来,轻轻拨动了一下她那把轻柔如丝的秀发,答道:“比昨天好多了,只是仍有点虚弱而已,多谢卓大哥关心。”

    卓无忧又道:“对了这是我今天从镇上替你买的鞋子,你看合不合穿。”信手从怀中取出一团用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后原来是一对十分精致的丝绒鞋。

    若梦接过鞋子,呆呆地看着。

    她造梦也未想过,自己竟有机会穿上如此名贵的鞋子。

    卓无忧好奇地问:“若梦姑娘,为其么不穿上去是不合心意吗”

    若梦答道:“不这对鞋很美,只不过……我只是一名平凡女子,卓大哥实在不用对我这么好。”

    心事被掩穿,卓无忧一时哑口无言,窘态毕露。

    若梦似乎能看穿一切,又问:“卓大哥,为何你今晚像是心事重重的可以告诉我吗”

    难得若梦如此关心自己,卓无忧于是把整件事娓娓道出。而若梦也很明白事理,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温柔地安慰他。

    在朦胧的月色掩映下,若梦本已迷人已极的俏脸更加醉人。卓无忧呆呆看着,一切的烦恼也拋诸脑后,豁然开朗起来。

    二人不知不觉谈了好一段时间,卓无忧突然提议在山后空地建一间木屋,让若梦能在那里安心养伤,免得在广成观中全是男儿,她一个单身女子住在此而感到尴尬,而若梦也不置可否。

    到了第二天,卓无忧竟真的动手建屋,而且只用了数天时间便已建好。

    那里虽位于山野,但距离广成观并不远,卓无忧每天便在小屋为若梦疗伤,往往陪伴至夜深才走,对其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而若梦也暗自感激万分。

    二人相处虽只仅仅十多天,但期间朝夕相对,无所不谈,一份微妙的感情竟在不知不觉间萌生。

    唯一令卓无忧感到奇怪的,是若梦经常都暗自愁眉深锁,像是心有所想般,卓无忧多次追问,她都避而不答,终于卓无忧也放弃了,不再追问。

    其实卓无忧早对若梦暗生情愫,如今能日夕陪伴左右,自然就忘却了一切烦恼,连与其父之间的事也暂时不想。

    这十多天,甚至可以说是卓无忧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对于卓无忧无微不至的关怀,若梦也暗暗感激万分,而且她亦察觉列车无忧对她的心意,可是她却一直未有任何表示,更处处刻意回避,令卓无忧感到有点不知所以。

    可是卓无忧也没有要求甚么,但觉每天能看看她,陪她聊天,或是并肩坐在空地看着满天繁星,便已感到十分觯惬意。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幌眼间若梦在广成仙派已住了接近一个月,而身上的伤他几已彻底痊愈。

    这天黄昏,她与卓无忧坐在一块石上,看着金黄铯的夕阳,忽然道:“卓大哥,这个多月来得你悉心照顾,我实在很感激。如今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我打算明天便离去。”

    卓无忧闻言一怔,其实他早已料到有此一日,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出现罢了。

    继之而起的,是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但仍强忍着,幽幽地问道:“那么,你有其么打算”

    若梦亦异常幽怨地答道:“我打算前往亲戚处投靠,慢慢再作打算。”

    这只是一个借口吧从她空洞的眼中看来,她似乎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既是如此,为何不留在此,直至你决定了去向才走呢你……不喜欢这里吗”

    若梦连忙解释道:“不这里环境宁静清幽,我很喜欢。只是,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犯不着卓大哥对我这般好。我怕……无法偿还卓大哥对我的恩情。”

    这样的解释确实有点牵强,但她却无法找到第二个借口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

    她,始终是另有顾虑。

    只苦于无法向他坦言。

    卓无忧闻言,失望之情大增。

    不经不觉夕阳已沉下西方,地平线上只留着一丝微弱的余晕。

    就像卓无忧的心,沉得不知所踪。

    相对无言。

    其实,若梦对卓无忧也甚有好感,而且这个多月来相处得很是融洽,言谈间亦甚为投契,虽未有浓厚的爱意,但无可否认亦暗暗产生了一份异于朋友的感觉。

    一点点爱。

    她就是察觉到这点,所以才提出离开。

    因为她的生命,早已献给了一个人。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

    她不想将这悲哀给卓无忧。

    不想令他惹上杀身之祸。

    她,不想……

    良久,卓无忧终于打破寂静,向若梦提出了一个最后的要求:“我……明白你既然决定离去,必定有你的苦衷。但,个多月来的相处,相信我的……心意,你也……明白了吧而我觉得,你对我也非……毫无感觉……”

    卓无忧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勇气,坦言示爱。相信即使面对武功比他强十倍的对手,所需的勇气也没有比说出这番话来得大。

    若梦听后异常感动,甚至有股想扑上去拥抱着卓无忧的冲动,但她极力抑制着自己。

    卓无忧窘态尽露,但仍鼓起勇气继续道:“我知你去意已决,但不知可否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我只想你再多留十天,只要……能再与你相处十天,我便……再无所求……”

    莫说是十天,就算要她一世留在此她也愿意,只可惜她的一生,从未试过可以自己决定要走的路,今次,也不例外。

    她也不知何以会起了这念头,倏地感到面上热力上升立即低头把秀发垂下遮掩着,并道:“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你的要求,我又怎能拒绝,我……就多留十天才走吧”

    卓无忧闻言大喜,竟忘形地牵着若梦的手,道:“那太好了”若梦没有实时把手抽回,却羞得把头垂得更低。

    只可惜卓无忧的视线被若梦的柔长秀发遮挡着,看不到秀发下首次展露的笑容。

    自她懂事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打后的十天,除了晚间睡觉外,卓无忧与若梦可谓形影不离,起初的两天,若梦对卓无忧仍有点拘谨,但卓无忧事事以礼相待,而且关怀备至,若梦终于能放开怀抱地接受她。

    而且她也明白,她一生快乐的日子,可能就只有这十天,十天之后,她便要把她的生命及自由归还给“那人”。

    因此,她也异常珍惜这十天。

    二人就像是一对沐浴于爱河的情侣,相对的每一分每一刻也是甜蜜、温馨的。

    在这十天里,卓无忧带若梦踏遍隐宝山的每一角,派中的事务,也暂时交给凌真打理。

    在美若天国的隐宝山里,回荡着一片醉人的旖旎,彷佛茫茫天地间,就只得他们二人。

    可惜,世上有一种东西,就是连神魔也不能控制,那是时间。

    这刻,已是最后一夜了。

    与十天前同一个地方,二人同样相对无言。

    他们也明白,黎明一到,他们便要分开,更可能从此再会无期。

    终于也是由卓无忧打破沉默,率先道:“若梦,虽然我知这请求很过份,但我不得不说,你……可否不走”

    若梦轻轻摇首。

    卓无忧苦苦追问:“究竟有甚么理由,令你非走不可”

    若梦眼神迷惘,语气幽沉的道:“我……不能告诉你。”

    卓无忧见若梦能如此平静地面对分手,反而感到焦急万分,又再道:“这十天的相处,我感到你很快乐,那是完全出自真心的快乐,而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觉,难道你竟可如此从容地放弃这段快乐的日子,与及……我俩的感情”

    虽然卓无忧也感到这样说有点过份,但此时若不说,可能从此再无机会说了。

    若梦仍是神情冷淡,一字一字的道:“不这十天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而且是唯一的快乐的日子,我也很想永远拥有这些快乐日子。但,我的一生注定是痛苦的,谁也不能改变,我,必须继续走这痛苦的路。”

    此时,卓无忧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梦,你喜欢我吗”

    若梦造梦也没想到卓无忧竟会突然这样问,不由得心头一震。

    她很快地平伏了激动的思绪,然后,她给了一个答案。

    她……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卓无忧也是一愕,他亦估不到若梦的答案是如此简单直接。

    他高兴得抓着若梦的臂胳,兴奋地道:“既然我们彼此相爱,那就不应轻易放弃。我不想知你的过去怎样,我只知我现在,甚至永远也会爱着你。答应我,不要走”

    若梦没有作声,卓无忧知她内心在交战着。

    他又再道:“若梦,相信我,假如你留下来,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更会令你每天也如这十天般快乐。”

    若梦仍是不言不语,亦没有抬起头来,但她俏丽的脸庞上已多了两行泪。

    自地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像卓无忧这样重视她、关怀她。

    她身边的每个人也都只会利用她,她的一生,彷佛就是一个梦。

    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噩梦。

    如今,梦醒了,她得到了快乐,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可是,她还要回到梦中吗

    若梦激动得浑身在剧烈颤抖,甚至声音也有点嘶哑,颤危危地道:“卓……大哥,我明白……你对我……很好,但……我不想……把噩梦……带给……你……”

    卓无忧很明白若梦此刻的心情,温柔地安慰道:“傻孩子,你只会为卓大哥带来美梦,怎会带来噩梦就算有天大的困难,卓大哥也有能力应付,你也可安心地长住在此。”

    “梦,留下来吧别令卓大哥伤心啊”

    若梦抬首看着卓无忧,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却又柔情无限。

    她,又怎能说“不”

    她重重点了点头,同样是如此坚定。

    卓无忧大喜。

    二人仍是默然无语,却已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泪,仍在若梦眼中不住的淌,却是喜极而流的泪。

    时间,彷佛在一剎间停顿。

    天地也静止着。

    万籁无声。

    就在二人都陶醉在这梦幻般的拥抱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破了美梦。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只见一名广成仙派的道僮领着一名年纪老迈,作家丁打扮的老者急促地跑来。

    卓无忧一眼便认出这人是福伯。

    福伯如此深夜赶来,莫非卓府发生了甚么事

    卓无忧当下不作多想,提起轻功一跃落在福伯面前。

    若梦只见福伯在不停喘气,面露异常紧张的神色,在向卓无忧说了些话。

    由于距离太远,若梦无法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却看见卓无忧听了福伯之言后,面色陡地大变,呆了半晌,复又向她跃来。

    卓无忧脸色发青,听音也带点沙哑,情绪十分激动。

    但他仍极力控制着,对若梦道:“梦,我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我要立即回去,但我会尽快回来。”

    若梦心知事不寻常,于是也不多问,微微点了点头。

    卓无忧正要转身而去,若梦忽然又道:“卓大哥……”

    卓无忧随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若梦。

    迷蒙的月色下,若梦情深款款的看着卓无忧,为那美丽绝伦的脸庞添上一份凄迷的色彩。

    她继续道:“你……小心点啊”

    卓无忧安慰她道:“放心,我很快便回来。”

    说完已挟起福伯,提起轻功向广成观飞跃去。

    究竟有其么事令卓无忧如此仓皇赶回卓府

    卓无忧已远去,但若梦仍呆立原地。她心内忽然涌起了奇怪的感觉:她与卓无忧这一别,从此将成永诀。

    而就在卓无忧离去后一个时辰,一个人缓缓踏上广成观前的千级石阶。

    他似乎对隐宝山的地形很熟悉,而且轻功也是极高,竟完全不惊动到观中各人便已踏遍观内每一角,最后来到后山的空地。

    他缓缓地朝小屋步去。

    就像是噩梦般慢慢压向屋内的若梦……

    第四章 仇深似海

    却说卓无忧挟着福伯奔回广成观,找了一匹脚程最快的马,朝西歧城而去。

    沿路上他一言不发,双眉紧锁,额上汗珠斑斑,神色异常紧张。

    虽然卓无忧已用尽力气策骑,但隐宝山与西歧城毕竟有一段距离,因此也要一个时辰才能返抵西歧城。

    越接近卓府,卓无忧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他来到了卓府两丈外。

    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他不能置信,一颗心也差点跳了出来。

    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叫了一声,急速煞停。

    卓无忧与福伯下了马,一步一步的步向卓府。

    一丈了。

    眼前的卓府,瀰漫着一片凄清萧剎的气氛,而最叫卓无忧震惊的,是卓府的门外,竟挂了两个灯笼。

    白

    灯

    笼

    卓府此刻正办着丧事

    其实在隐宝山时,福伯已把一切告诉了他,但事出突然,他始终未能完全接受,仍抱着些少怀疑。

    如今看到眼前情景,怎不叫他心胆俱裂

    他好不容易寸步至卓府大门之前。卓府的大门紧紧闭上,像在拒绝他这个卓家逆子踏进卓府之内。

    卓无忧伸手欲推开大门,一旁的福伯却道:“三……少爷,本来夫人及大少爷吩咐我们这些下人不要把此事告诉三少爷你,说你这个……忤……逆子没……资格回来……”

    “但……我实在不忍心,才会偷偷去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去找你的……”

    卓无忧不语,更没有任何反应。

    大门此刻竟变得像有千斤之重,卓无忧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推开。

    大门开了

    他走前了一步,再次踏进这个本来属于他的家。

    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卓府之内一片愁云惨雾,哀号痛哭之声在空气中回荡着。

    卓无忧的心更像被千斤巨石重重压着,胸前感到翳闷难当,呼吸困难。

    由前园通往大厅的一条短径,此刻也像有千里之遥,每踏一步心头也感到剧烈绞痛。

    他怕看到大厅内的情景,无法想象会有何反应。

    但,他必须一看。

    到了

    一踏进大厅,卓无忧血脉狂跳,心窝剧烈绞痛,几欲晕倒。

    只因为,平日热闹庄严的卓家大厅,此刻竟变成了一个灵堂。

    而灵前刻着的名字,竟然是卓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卓无忧心下狂叫。

    继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号:“爹”

    叫声中带来无穷的哀痛,震得天地摇动,同时也惊动了灵堂内每一个人。

    可惜他们并没有被卓无忧的哀痛所感动,反而投以一双双怨恨的目光。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都认为害死卓山的人,是卓无忧

    卓无忧此刻的心情极度紊乱,并没留意到众人目光中的怨恨,只想扑到卓山灵前,叩上一百个响头。

    即使他明白,这样做也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如狂地朝灵前冲去。

    中途却遭一只无情的手拦阻着。

    手的主人,正是卓家的长子,大商皇朝百万禁军统帅卓无涯。

    “大哥……”

    卓无忧满布血丝的双目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着这个平日甚为尊敬的大哥。

    卓无涯神情冷漠,似对卓无忧极度鄙视和痛恨,侃侃而道:“爹生前已不认你作子孙,死后也不想见到你这不肖子”

    “你”

    “走”

    语气坚定,毫不留情。

    卓无忧急得几乎流出泪来,仓皇地转而望向平素最疼他的娘亲。

    “娘亲……”

    岂料卓夫人却道:“无忧,枉爹娘平日对你千般爱护,自小让你学文习武。你说不喜功名,爹便不迫你去做官;你说要替天玄子师父打理广成仙派,爹也随你所愿。如今爹千辛万苦替你找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你却三番四次拒绝爹的好意,更活活把爹气死,你问你自己,可还有脸回来见爹可还有脸认作卓家子孙”

    对于卓夫人的严词质问,卓无忧只感哑口无言,百辞莫辩。

    他又转而向卓无涯哀求道:“大哥,三弟自知罪不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的灵前上一柱香,我求你……”

    然而卓无涯却仍是置若罔闻,亦没有让开之意。

    卓无忧被众人孤立,心情却越来越焦急,竟提步欲硬冲上前。

    但卓无涯竟浑没半点退让之意,在他眼中,卓山是被卓无忧所害死的,念在半点手足之情才强忍着心中怒气,不向卓无忧出手。

    他使力地推着卓无忧,狠狠道:“我重申一次,爹不想见你这忤逆子,再不走莫怪我手下无情。”

    但卓无忧对他的警告竟是充耳不闻,双脚也无停下之意。

    霍地,一声咙然巨响……

    卓无涯蕴含无匹怒火及无俦劲力的一拳,狠狠轰在卓无忧胸膛之上。

    卓无涯能当上百万禁军统帅,武功自是不弱,这盛怒一拳,理应把卓无忧轰得直飞出大厅之外。

    但……

    卓无忧却硬挺着,死不后退。

    他这样做,只会令伤势加剧,但他不理了

    未在亡父灵前上香之前,他死也不会离开卓府,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这一拳轰得他胸膛剧痛,却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口,在淌血

    心,在淌血

    眼,在淌泪

    下人们看得心也酸了,但卓夫人及卓无涯依然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就像当日卓无忧拒绝卓山时般,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唯有卓伶,眼中流过了一丝同情之色。可是当此情形,她也想不到能为卓无忧说甚么。

    因为她知道,卓无忧这次确是有错

    此情此景,谁也不能说甚么了,但卓无忧却不理伤痛,举步又再踏前。

    卓无涯又是一拳,而且爆出的沉响,比刚才一拳更大

    卓无忧淌出的血和泪更多,但依然没有退后一步。

    有情的泪

    无情的拳

    两不相让

    卓无忧继续行,卓无涯继续轰

    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巨响,轰进每个人的心,轰得心也痛了、碎了

    也不知由第几拳开始,巨响中竟混杂了少许碎骨之声,众人开始为卓无忧的生命而担忧。

    卓无忧虽有上乘的先天乾坤功护身,但再这样下去,他势必被活活轰死

    他,已把生命豁出去了。

    他只希望能支持到他步至卓山灵柩之前,为亡父上一柱香,他便死而无怨

    但,饶是他有无穷斗志,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在卓无涯疯狂轰击之下,七孔也开始溢血。

    卓伶见状,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双手掩面痛哭。

    卓无涯也停止了轰打,道:“我再说一次,若你再不离开,下一拳,你必定没命”

    好绝的一句话,丧父之痛已把手足之情完全盖过,若卓无忧再不走,下一拳,卓无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卓无忧伤势已是极重,仍勉力聚气说道:“不在……我未为爹……上香……之前,我……绝不……会……走……”

    “大……哥……我知……我……所犯……的罪,是……无可……饶……恕,你……”

    “杀了我吧”

    卓无涯闻言,眼中杀气暴盛,决绝地道:“好爹是给你害死的,既然你想以性命来抵偿你的罪孽,我就”

    “成全你吧”

    说罢已贯注十成功力于拳上,以惊雷疾电之势狂轰卓无忧。

    这一拳所含劲力之钜,若轰在伤势极重的卓无忧身上,他必死无疑

    众人都慌忙以手掩面,不欲目睹这惨绝人圜的一幕。

    甚至卓夫人也泛起了懊悔之意,欲喝停卓无涯。

    可惜,拳已轰出。

    一切,已太迟了。

    然而,这足可开山破石的一拳,竟没有轰中卓无忧。

    原来在卓无涯重拳快要轰中卓无忧的一剎那,凛冽的拳风已迫得卓无忧气血剧烈翻涌,再也支持不住,颓然跪倒地上,仅堪避过这致命一拳。

    卓无涯一拳落空,但面上却全无惊讶之色。

    谁也不知他的心在想甚么

    究竟此举他是有意抑或无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卓无忧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苦苦地支持着。

    地上淌着一滩血,是卓无忧的血。

    他面上血泪交织,甚是凄厉可怖。

    换了是普通人,受此重伤,不立即晕死才怪但卓无忧意志力甚是惊人,仍能支持至今,更能张口道:“我……知道……我是……罪……无……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灵……前,上……一柱……香,之后,可……以……任凭……你们……处……置……”

    卓无忧毕竟是卓夫人的亲生骨肉,见此情景,又岂能无动于衷,于是道:“好既然你坚决要上香,我就成全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卓无忧闪出了一丝希望,静心聆听着。

    卓夫人续道:“我的条件就是,你上了一柱香之后,从此与卓家恩断义绝,甚至以后也不能向别人说你姓卓,怎样”

    卓无忧闻言,心头又是一震,他造梦也想不到,平日对他百般呵护宠爱的娘亲,今番竟也绝情至此,怪只怪他的罪委实太重太深。

    他的内心在剧烈交战,但就算他不答应,卓家上下也不会原谅他,于是他毅然下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卓夫人道:“无涯,让他过来。”

    卓无涯如言让过一旁。

    卓无忧鼓尽残余体力,颤危危地站起,但看他此刻伤势极重,就是与卓山灵位仅有数步之距,也未必能走近上香。

    卓伶见状,本欲上前搀扶,但她一动身,卓无忧已扬手示意她停下。

    他要凭自己的力量为亡父上香。

    不死的意志,坚韧的生命力,令他不可能地一步一步走至灵前,燃点了三支香,然后又重重的跪下。

    他泪流披面,声音沙哑地道:“爹,孩儿铸成此滔天大错,自知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孩儿……只望爹的养育之恩,能在来生相报……”

    “孩儿上过这柱香之后,再无颜面……认作卓家子孙,孩儿唯一能做的,只有向爹叩回三个响头……”

    说罢站起插上清香,然后又跪回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之时,前额已被血水弄得模糊一片。

    他站起转身向着卓夫人、卓无涯及卓伶道:“娘亲、大哥、二家姐,无忧自知罪不可恕,亦再无面目留在卓家,更不配做卓家的子孙。”

    “无忧只望,你们今后能多加保重,若有需要无忧帮忙的话,我……万死不辞。”

    众人无话。

    卓无忧也无语。

    他缓缓转身,离开这块再不属于他的地方。

    一个不再属于他的家。

    卓府门外,马儿仍在等候。

    马儿似能感应到车无忧的哀伤,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嘶鸣。

    卓无忧上马背,默默地离开了西歧城,向着隐宝山而去。

    心头的悲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回到隐宝山之时,已是黎明时份。

    卓无忧意态消沉,容颜落泊,往日的风采尽失。

    他只想尽快躲进小屋之中,狠狠地大哭一场。

    向若梦诉说心中的凄苦。

    他知道,世上也许只有若梦才能明白他。

    然而,当他回到小屋之后,他却遇上另一件叫他伤痛欲绝的事。

    他赫然发现,若梦竟不在小屋之内。

    若梦……究竟去了那里

    他发了狂似的在广成观、隐宝山各地拼命找寻,可惜也找不到若梦芳踪。

    在他几已绝望之时,他再次回到小屋。

    此时他方才发现,小屋的桌子上,早已安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撮用绳子扎着的发丝。

    发丝柔软顺滑,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若梦的发丝。

    那更令他肯定,若梦,已……

    离他而去

    他怎也想不通若梦为何要离去,但这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的心又开始绞痛,泪也缓缓的落下。

    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大的挫折,如今,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何谓“忧伤”。

    他发了狂般痛苦嘶叫,叫声响彻了整个隐宝山,打进每个人的心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疯狂嘶叫才戛然而止。

    这并不表示他已不痛,只是,他已痛无可痛。

    伤无可伤。

    过了那晚之后,西歧城再无人看见卓家三少爷出现,而在数月之后;卓家上下亦迁离西歧,传言是搬往朝歌卓无涯的府坻中。

    声名显赫一时的卓家,渐渐也破人遗忘。

    甚至,再无人记起卓无忧这名字。

    西歧的居民只知道,隐宝山上的广成仙派,有一名大弟子,他有着一个甚为古怪的名字一忧子

    他在三年之内,从没离开过隐宝山半步,因此无人看过他的面目,只有少数曾到过隐宝山的人到处传言,这个一忧子终日穿著丧服,神情颓萎不堪,而且又不喜言语,甚为古怪。

    而且,更传言他并非住在广成观内,而是住在后山一间木屋之中。

    跟着,一切一切也在年月中慢慢流逝

    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上一忧子心头,他的心又在剧烈绞痛,视线也被呼之欲出的泪光弄得模糊一片。

    他轻轻抚着若梦留下的发丝,彷佛又重回当日的光景;若梦娇慵的躺在他身边;而他一边抚弄她的秀发,一边细说家常……

    一忧……

    究竟是为了不知身在何方的若梦而忧心,还是为了当日卓山之死而忧伤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但,即使若梦已离去六年多,但他仍坚信若梦终有一天会回来。

    即使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却已是他的最后希望。

    只有在这小屋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才能继续他枯萎的生命。

    小屋内的一切,似乎仍残留了若梦的体香,令一忧子迷恋不已。

    甚至,有时在朦朦胧胧中,他更会见到若梦的倩影在屋内的某一角。

    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若梦……若梦……

    此情……

    若梦……

    一忧子想着想着,又再次控制不了思绪,于是放下发丝,缓缓步出屋外。

    当年见证着他与若梦誓言永不分离的明月,依然高挂天边。

    假如若梦br /gt;</br></br>

章节目录

天子外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凡人书只为原作者未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未知并收藏天子外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