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接过去接着说:“我跟你说啊,那疙瘩汤千万别给秋和吃,气死她。什么她不在她去哪儿了那你问问薛涛,看她知不知道。哦,那那这么着,她待会儿回寝室了,你偷偷给我发一短信告诉我行么谢谢啊。那我挂了,晚安,噢不,您可别安,她不回来您坚持挺住别安,多喝点咖啡,明儿我给您买燕窝鱼翅补身体。”

    叶玄断了电话,喃喃自语:“死丫头这么晚跑哪儿去了。”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床铺就自己动了起来,叶玄吓得跳到一边,看清从被子里爬出来的人正是秋和。

    女生穿着她那件毛茸茸软绵绵的睡衣叶玄叫它“熊熊装”,笑得阳光灿烂,朝王一鸣摊出手掌:“拿来吧。”

    王一鸣从口袋里抽了张红票子给她。

    叶玄懵了:“这怎么回事你俩派个代表出来解释一下。”

    “我们打赌你能不能弄到乌咪的手机号。”王一鸣说。

    秋和补充道:“我赌你行。够意思吧。”

    叶玄只以为秋和未必会吃醋,不曾想她居然洒脱到拿自己下注的地步,对她一时无语,先找王一鸣撒气:“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这还用赌么”

    “我就不信邪了,怎么你小子次次都得手那小姑娘看起来挺木讷保守的呀。”

    “我跟你说了,对于22岁以下的女性而言,黄金满屋不抵帅脸一张。你要是长得像面首,你也能次次得手。”秋和一边把钱收进兜兜里一边说。

    “你才面首我次次都凭人格魅力取胜,我就算长得像猪头,也照样能得手。”叶玄抬手戳着她脑袋,“还没从头说清楚呢,你怎么又跑我们寝室来了又是来蹭澡洗的吧又忽悠楼长了吧”

    女生寝室楼旧,没有独立浴室,女生们只能去公共澡堂洗澡。所以从大一起,秋和每周都会不堪忍受排队洗澡爆发一两次,杀到叶玄寝室把男生全轰走然后霸占他们的浴室,轰人时还替天行道般的一脸戾气,把对重男轻女的学校的仇完全转化为对这个寝室男生的恨。由于认识叶玄在王一鸣之前,从一开始她打的是叶玄家童养媳的旗号,骗楼长“叶玄自理能力差,他妈派我来给他洗衣服”,即使中间一度与王一鸣交往,也没有改口。“还不是为了你的声誉。要是知道你家小媳妇改给王一鸣洗衣服,楼长还不笑死你”叶玄拿她也没辙。正因为受不了女生不时跑来洗澡的意志考验,寝室里另外两个男生才干脆去实习单位附近租房了。叶玄顺势搬到下铺,两个上铺现在用来堆杂物。

    叶玄最后一次推她脑袋:“你丫赶紧从我床上下来老师没教育过你不要随便上男人的床吗”

    秋和揉头:“都被你推得脑震荡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干吗”没等说完,就被叶玄按倒在床上。

    叶玄绷着脸:“你看,你对外声称是我女友,躺在我床上,又是震荡,又是动口,又是动手,我今儿不代替老师教育教育你,我就不是爷们儿。”

    秋和眨巴眨巴眼睛,叶玄心下得意,知道她就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遇到点事立刻就吓傻了,刚想放开她,却见她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地笑嘻嘻:“呵呵,你不会的。”

    还“呵呵”

    叶玄当下怔住,气得脸色瞬间转为铁青。半晌后咬牙切齿道:“正因为我是纯爷们,所以才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王一鸣坐山观虎斗乐不可支,听叶玄戏剧性地改口,大笑着狂拍床板,拼命揭短:“那纯爷们你往日的堂吉诃德精神哪儿去了不是前天才把你们系徐主任座驾那四个轱辘都卸了么徐主任莫非是男人你怎么不说你单不跟秋和一般见识啊”继而转向秋和,“我跟你说了吧,谁都治不了他,他就拿你没辙。”

    “哎哎哎你今晚是不是想有头睡觉没头起床”叶玄一边愤怒地在屋里转圈一边指着王一鸣鼻子威胁。

    秋和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寝室了。”

    叶玄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拿过她的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扔我手机干嘛啊”秋和从床上跳下来,踮起脚扶着窗框探身向下张望。

    “你就没感觉到杀气么礽个手机我还觉得不解气呢,你应该庆幸被扔下去的不是你。”叶玄拎着她后颈的衣领把她拖向门口,“走吧走吧走吧,送你回寝室。手机路过时看看就行了,反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摔坏了要么还能用。”

    王一鸣笑够了,十分积极地跑去打开寝室门:“赶紧回吧,我都感觉到杀气了。”

    秋和出门前压低声音叮嘱王一鸣:“记得别用硝酸银或水合茚三酮。”

    “知道了,怎么这么唠叨。”男生对她低估了自己的智商而恼火,“用激光,激光总行了吧。”

    这番对话的音量足以让叶玄听见,但他什么也没问。

    乌咪现在养成了跟秋和她们一起去上专业课的好习惯她没有正式转班,只是喜欢整天粘着秋和,老师见她窜班上课总好过长期请病假,也就不管她了。

    两节连堂课间,女生们正在座位上聊天,叶玄从教室门前大方走进来,就像也是这个班的学生。

    室内刚开始供暖。空气干燥,热,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臭哄哄的人体麝香味。叶玄比一般人嗅觉灵敏,这使得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接近秋和的座位后有点想笑,她今天又用男士香水了清新得不能再清新,不带一丝甜。以前不止一次建议她改用同品牌的女性香水,她就是置若罔闻。

    秋和当然也早就看见了他,但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走到跟前,叶玄俯下身突然改了方向,敲了敲乌咪的课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紫色包装的小玻璃瓶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乌咪仰起脸。

    “燕窝。无糖的,有助于你减肥。”为了将错愕的表情从对方脸上抹去,男生解释道,“谢谢你熬到那么晚给我发短信。”接着他毫不理会女生的反应把另一个东西也放在桌上,“你要是碰见秋和,帮我把这个给她。转告她我生气,不想见她。”

    一旁的秋和彻底无语,看清了那是个和被他扔下楼同款的新手机。乌咪不知道叶玄和秋和又在玩什么游戏,东看看西看看,一头雾水。叶玄只和乌咪道了“再见”就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乌咪扭头看秋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视而不见”

    她蹙着眉,神色很凝重。

    回想起前一天叶玄的反应,他果然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表现出对指纹显示试剂的特别兴趣,但以他所扮演的角色性格,本应对一切奇怪东西的用途好奇追问。

    秋和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开机,电池是满格,翻了翻号码簿,是自己以前的sim卡。

    故意无视,反而是种失策。

    不管顾楚楚当初如何叫嚣,129合唱比赛时,她还是担当了主持。艺术系在侧台候场,郭舒洁往台上偷瞄,然后老神在在地摇摇头,对薛涛说:“我觉得她远远不如我们秋和,她怎么说什么词儿都像吵架一样。我们秋和当年往台上一站,那台型”

    “别说秋和了,秋和就算真比她强也不可能上。”

    “为什么”

    “今非昔比。你知道现在谁是文艺部部长么”

    “钱筱颐啊。”

    “当年我们这届选拔新生主持时秋和输给谁了”

    “钱筱颐。”

    “当时有谣言说钱筱颐是因为齐校长绝口称赞才胜出的,因此还传过钱筱颐和齐校长有什么关系,不过纯属捕风捉影,很快就不传了。但选拔时她们不分高下倒是事实,你以为钱筱颐会真心来请秋和她不过是做做姿态,而且是胜利者的姿态。要是秋和不识相答应了,她一定会生事让秋和骑虎难下。”

    郭舒洁耸耸肩:“你们的世界真复杂。”

    薛涛看向她,神情像刚听了一个笑话:“不是我们的世界复杂,而是世界复杂。”

    “我生活中的人际就没这么复杂,”她瞥了眼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东张西望的乌咪,“乌咪的生活就更单纯了,天天做梦都在笑。”

    “乌咪一直被家人和朋友保护得很好,整天不接触外界,连太阳光也晒不到她。完全是个幼儿,自然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发愁。她有病,有特权长不大,可我们没有。”薛涛今天心情好,跟郭舒洁说的话比平时多。

    “嗯。”郭舒洁脸上难得出现感伤神色,想起了自己与男友之间的一点不愉快。

    沉默持续到被观众席传来的巨大起哄声打断,侧台的女生们也跟着一阵骚乱,纷纷聚向靠近舞台的方向看热闹,郭舒洁好奇发生了什么,扒着其他女生的肩膀跳了好几下,才看见顾楚楚撑着地面坐在舞台中间。

    薛涛却动也不动,好像对一切了然于胸似的:“顾楚楚倒霉了吧。”

    “鞋跟断了,摔得很重,半天没爬起来。”郭舒洁根据各种线索推理出结果告知薛涛。

    薛涛面无表情:“真是秋和的作风。”

    “什么意思”郭舒洁等了半天,见薛涛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环顾四周,“说到秋和,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她乌咪秋和去哪儿了”

    “拿礼服去了。”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

    乌咪摇摇头,表示她同样不理解,只是引用秋和原话。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郭舒洁又向薛涛问了一遍,期待她的理解力更强些,“她难道不是穿刚才我们统一发的礼服吗”

    “她怎么会和我们穿的一样”

    此时的秋和立在通往观众席的暗道里,冷眼旁观台上台下的混乱,听见观众席传来零零碎碎的残忍嘲笑“顾楚楚想学秋和做争议女王也不是这个学法吧哈哈”,她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你证实她是骑墙的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感玩到我头上来。”沈芃穿着新闻系的统一礼服,双手交于胸前,与秋和并肩而立。从后看,两人形成曲线优美的剪影。

    也许是后台的工作人员慌乱出错,不合时宜地碰响了鼓掌声效,又引得一阵更响的哄笑。

    连沈芃也笑了起来:“这可不在我计划范围内。”

    “有点过。私下给个教训就够了,没必要让她在全校人面前出丑。”

    “私下的教训等于没教训,我又不是幼稚袁老师,专负责教育自作聪明的孩子看清世界,”这次是冷笑,“我就是要折腾得越大越好,要不怎么杀鸡儆猴立规矩”

    “你打算承认这件事”

    “我还要穿出风声去,这样薛涛也不会再插手。”

    秋和没有接话。

    台上,顾楚楚已经强作笑颜报完了幕。秋和拎起裙摆转身:“这个系结束就轮到我们系,我得回去了。”

    “唉,话说了一半,跟你说的那连载漫画脚本作者迟迟不交稿的事到底怎么办”沈芃也回身。

    “今晚回去上线把她q号给我。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去把其他插图都按时收来。”秋和离去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郭舒洁一直对秋和与众不同的礼服分外好奇,所以当她关注的偶像踩着歌声的旋律拖曳着裙摆款款出现时,她有点失望了。

    平时经常盘发的秋和这次居然随随便便地把长卷发拢到一侧,但发卷的光泽度和层次感到底还是透露了经过特殊护理,妆容稍浓,珊瑚色腮红反倒带来了点小女孩的甜美感。但着装方面,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别。

    郭舒洁预想为了整体和谐,大的方向她不可能弄得太出格,顶多像高中女生偷偷改短校裙长度那样做点小手脚,可整个晚上她也没发现端倪。诚然,她的绢纱绑带高跟鞋异常华美,但长裙及地,站在台上又不用走动,鞋子彻底被藏住,根本看不见。大部分女生都戴了华丽丽的耳饰,秋和反而没戴。宗旨,郭舒洁觉得她今晚的造型有不少遗憾。

    直到第二天她在bbs看系里拍的演出照片,觉得秋和实在太鹤立鸡群,却又找不到原因,经人提点才恍然大悟。

    这套白色鱼尾拖地长裙是艺术系的御用礼服,每次全系大型演出才穿,这样的机会平均两年一次。因为怕被学生弄脏,总是到演出当日才按身材尺码下发,平时都干洗过收藏在柜子里,因此第一排女生的裙子全都皱皱巴巴,唯有秋和的经过为熨烫,穿出丝绸的垂顺质感,也正因为垂顺呈现出光泽,美轮美奂。因为没戴累赘的俗气首饰,又显得一派纯真。而在绝大多数女生都以盘发配晚礼服的时候,她选择侧披发,也恰恰配合了鱼尾裙的造型。

    活脱脱一个哥本哈根地标雕塑的真人版。

    即使阔别舞台一年有余,即使只是混在集体中亮相,也是毋庸置疑的女主角。这张照片的热议度仅次于主持人顾楚楚摔倒在舞台上的八卦贴。

    郭舒洁内心唏嘘着扭头去看现实中的秋和。此刻她是标准的邻家女孩,没有一点距离感,和照片中的女子判若两人,原本正在跟人聊qq不断传来“哔哔哔”的消息提示声,觉察到郭舒洁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秋和啊,你究竟有多少个分身”郭舒洁不禁感慨。

    秋和起初感到诧异,但瞥见占满郭舒洁整个电脑屏幕的演出照后立刻会意,笑了笑。

    qq又传来消息提示音,不过这次不是拖稿作者,而是王一鸣。

    “我取到21枚指纹和半个掌纹,完整的有4枚,正反各两枚左右手拇指指纹,需要对比才能知道是写信人还是你自己的。你最好过来把10个手指的指纹都提取一下。”

    “没必要,那不是我的指纹。”

    王一鸣清楚记得当晚秋和把信封拿给自己之前要求他戴手套,但她却没有戴,原以为是因为她早前已经不慎留下过指纹,但答案比那封恐吓信本身还要令他毛骨悚然,与秋和聊天的对话框中逐字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指纹。”

    然而,刚敲出这句话,秋和就发现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回车键上有点痕迹,揭开键盘膜后更加明显,那是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纹。秋和自己不用电脑时就会将键盘膜收起来,而键盘的回车键上有胶质涂层,当外人未经她许可使用电脑,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使用cat指令查看varadmloginlog下的日志文件,果然发现有四条失败的登录尝试,那个时间段她正在上通选课。

    尘埃眠于光年4

    清晨,大雾静静弥漫于大街小巷,绵延无际,校舍显得肃穆。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寒冷不断从后颈渗入体内。

    途经书报亭,秋和把手袋搁在伸出的支架上,踮起脚,点了十余本青春文学杂志一一买下,付了两张红票。书报亭老板一边找钱一边喜形于色。

    “这本书卖得好么”女生的侧脸在灰蒙蒙的背景中宛如一片苍白的剪影。

    “还行。比那本卖得好。贵点儿好卖。”

    微微歪过头,辅以挑起的眉梢,使那张脸有了些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现在就是流行那样的,漂亮,厚实,门脸儿大,马路对过儿都能瞅见。我们赚的空间也大,推销起来肯定更卖力呗。”老板像倒豆子似的,答得干脆利索。

    “哦,是这样啊。那这本卖得好吗”

    “这本就是最好卖的了,一天得卖出十几本,附近的学生小姑娘都指着名儿要它,您瞧它多贵啊,”老板热情地把零钱递给她,“您是做杂志的吧我一看就像。文化人”

    秋和笑一笑。语气依旧既非公事性,又绝非亲切:“您不也是做杂志的文化人嘛。”

    抱着一摞杂志离去的单薄背影,由起先的一竖缩成一个点,渐变为感叹号,又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在浓雾中蜿蜒起伏,犹如坠入海洋的飞鸟,僵硬地随波逐浪。

    星期五的下午,没有课,系里也没有“大学生健康生活讲座”。可秋和闲不了,得去出版社开会。她负责的是个很小的杂志,原先处于月亏十五万的状态,她接手后进行了很多改革,现在销量翻了六倍。领导们很高兴,突然重视起来,才把营销部的人和她组织起来开会商讨如何把杂志做大做强。因为不是开关于杂志内容方面的工作会议,秋和只带上了米白。

    “我直说了吧,销量啊,很难再上一个台阶了。”营销部代表吞云吐雾抽着烟,“关键就是主编的问题。现在那些销量大的杂志都是请当红青春文学作家当主编,那些人的小粉丝都是带动着周围同学十本八本地买,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竞争要我说,我们也该请个名作家来当主编,哪怕是挂名也好,具体制作还是叫这个什么”觑眼看了看手中样刊版权页上的小字,“这个秋和负责。”

    席间有些人在笑,纷纷将目光转向秋和。

    米白的信忽然往下一沉,替她感到尴尬窘迫。

    秋和年轻,又很会搭配衣服,在工作时常被不熟悉的人误解,不是以为她后台强硬靠家世上位,就是以为她是哪个领导的小蜜。几次之后,凡是到出版社,她就穿t恤工装裤平跟鞋,戴无框眼镜,一副负责端茶倒水的龙套打扮。可这天,经销商代表看见了却认不出她,以为主编缺席,因而出了这么个乌龙事件。在大部分人笑着看向秋和后之后,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说辞有不妥之处。

    秋和缓缓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您说得有道理。您有具体的人选吗”

    米白松了口气,想起yves sai有句话优雅不在服装上,而在神情中。用来形容此刻的秋和再合适不过,她能够以微尘之姿展现出适度的骄傲,似乎不屑于计较他人目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工作。

    “具体的还得谈吧,我觉得像xxx就挺合适。”

    另有编辑插嘴,“xxx已经被签约了,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那个xxx的书最近也卖得很火啊,找她来也不错。”

    “她已经是一本新杂志的主编了。”

    “xx呢”

    “她虽然名气大,但却是写武侠的,跟我们杂志的风格根本不一致,且不说她不会同意合作,就算合作了,她的粉丝也不会喜欢我们杂志的。”

    营销部代表把所有一线青春文学作家都举了一遍,结果不是已任其他杂志的主编,就是风格不同。这提案只好暂且搁下,其实他们的目的已然达到,换主编毕竟不是件易事,将来如果销量不见起色,对领导也有个托辞主编没名气。

    做了一番无谓的讨论之后,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问秋和有没有想法,秋和起身绕场一周,给在座每个人发了两份材料,一份4页,另一份20页。

    “薄的那份最后一页附的是对本地区初高中学校附近书报亭实地调查的统计数据,因为人力有限,我们只能随机选取了100个样本,但我认为这已经能够显示至少本地区的市场概况。建立在这份抽样统计的基础上,我的团队经过讨论,拿出这个方案。总策划案中主要概括了大致思路,以及当务之急的举措。厚的那份内含关于杂志总体定位风格定位栏目阐释成本预算发行预算利润空间赠品样式以及相关书系的详细规划。欢迎大家指正完善。”

    秋和说完后环顾四周,会场内只剩下纸张摩擦翻转的簌簌声响。她对唯一抬头看着自己的米白无声一笑,端正地坐回了位置。

    暮色像个半球状锅盖笼罩住窗外的整个世界,太阳由橙黄逐渐变成橘红色,云层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浩然翻滚,隔一会儿再看,间隙中泄出万丈红光。

    薛涛推门,走廊里阴森的风随着灌进寝室,吹拂过在地面形成一片窗棂形状的光毯。

    她余光扫见秋和在聊qq,有些惊讶:“你有qq啊怎么从来也不加我”

    “住一个寝室,张嘴就能对话,要qq干吗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背对背视频聊天”

    “以前不在一个寝室你也没加我。加我吧。加了也没什么坏处。”

    秋和拗不过她。加了,薛涛的好友太多,秋和隐身,一加上就不见了。薛涛找半天:“头像是豆芽菜的吗”

    “对,就是那个。”

    “你在跟谁聊天啊”又忍不住好奇。

    “写连载脚本的那个作者,跟我一天天耗着呢。你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高兴啊”而且心情一好就爱管闲事,这话秋和倒是没说出口。

    薛涛的语气顿时蒙上夕阳的暖色调:“杨sir叫我去他的研究所做兼职了。”

    “杨sir是谁”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教史学的老师,特拉风的那个,不记得了”

    秋和撑着头仔细回忆,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据薛涛描述:第一节课,他迟到五分钟,出现时薛涛本来正在跟人发短信聊天。他穿一件黑色薄风衣,戴一顶黑色礼帽,从教室后门进,疾步直行,人过之处书页翻飞。当时薛涛闻声抬头,只见背影,惊讶得没拿稳手机,内心一阵唏嘘:这气魄宛如君临天下先生转身落座,放书摘帽,张口一声“抱歉”,却又是一把温柔深沉的京腔京韵。任你再清高孤傲都转瞬五迷三道。

    而听过薛涛以海派清口的腔调说完以上一席话,秋和脑海中呈现出一个“强哥登场”的画面,虽然在这所学校,连每天穿长衫来上课的老师都不足为奇,但她还是怀疑薛涛电视剧看多了。

    “他啊”秋和扔下鼠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我记得,你直接说杨铬他爸不就行了。他知道你和杨铬的事了”

    “哪能让他知道他知道还不灭了我,怨我勾引青少年。”

    “杨铬也就比你小几个月,没那么夸张。”

    “我们老家那边,觉得女孩儿要是比男孩儿大,肯定是女孩儿复杂有心机勾引了男孩儿。”

    “你放心吧,杨铬他爸跟你都不是一国长大的,跟你们老家沾不上边。不过奇怪的是,他既然不知道你和杨铬的事,怎么会突然叫你去研究所你又不是他们院系的学生,只不过选了他的通选课而已。”

    “因为他喜欢我呗。”

    秋和被这话弄得寒从脊生,一哆嗦:“那你还笑得出来趁早拒了想法儿抽身吧。现在很多女生为了保研啊出国啊工作啊被导师潜了,你是牛人,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惨”

    “什么悲惨啊,只要杨sir愿意,我哭着喊着让他潜。我才不喜欢杨铬,杨铬这样的男生一抓一大把,满街都是,连他老爸一半都不如。你那种眼神看我干吗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萝莉才垂涎美少年,话说回来,太高端的成熟男人她们也欣赏不了啊。”

    秋和对她无语,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开始机械地敲击键盘。

    郭舒洁打开水回来,看见大家都在,就召唤起来:“薛涛薛涛,我今天找你一天了,你和陈妍关系特好是么”

    薛涛想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和谁“关系特好”,并且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事啊”

    “你帮我问问她,咱们系去法国交流的名额她想不想要。我特想去,就是一直没机会,马上毕业了我家的条件也不能再让我出国。所以队里的那个名额我申请了,不过听传说,系主任好像想让秋和或者陈妍去。”

    “那你怎么不先问秋和”

    “我问了,秋和说她不去。”

    薛涛看了秋和的背影一眼,立刻明白“让薛涛去问陈妍”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于是也就顺势应下了:“好吧,我帮你打听一下她的意向。”

    艺术系施行导师制,陈妍和秋和都是系主任的嫡系门生,陈妍毕竟是秋和的师姐,她俩人都在的时候,系主任还是先问过陈妍。

    “我就不去了,得忙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呢。”

    陈妍拒绝了,系主任才问秋和:“你要不要再去一次”

    这个交流项目其实是个作品比赛,由大二的八个学生组成团队合作拍摄一个短片参加初赛,再去实地参加复赛,一般由高年级学生带队。由于是三个国家的学校轮流主办,陈妍那届正好轮到在中国哪儿也没去,秋和去年倒是作为参赛学生曾去过日本。

    “我不去,但有个好人选推荐。我们这届一班的郭舒洁您记得吗她绩点排名年级第一,辅修法语。”

    “唷,那挺不错,就她吧。秋和你把她叫来。”

    “哈啊现在就叫”

    “赶紧的,把人定下来,好办签证。”

    系主任是个急性子,但秋和没想到他立刻就通知郭舒洁了,从办公室回寝室后,秋和一直闷闷不乐,薛涛奇怪:“你不是支持她去法国么”

    “我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知道,免得心里添堵。”

    “怎么会添堵呢”

    秋和长吁一口气,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陈妍这人你还不了解她哪是真拒绝她知道我不会再去一次,那名额铁定是她的,就故意推辞,让主任为找不着人选头疼,三请四请的,最后关头再答应下来,这样反倒像她帮了主任的忙。”

    薛涛笑了:“你都这么清楚,干吗还不顺了她的意。她们家是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真要硬起来跟你较劲,最后闹得她爸妈出面,还是一定能达到她的目的,虽说学校里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可家长出面就另当别论了。你又何必为了郭舒洁跟她闹不愉快呢郭舒洁又不是你什么人。”

    “她们家是什么背景我知道,郭舒洁家背景我也知道,所以才这么做。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我先把这事摆平了再让她知道比较好,免得当事人心情跟着像过山车一样。”

    “摆平了是好,就怕摆不平。”

    秋和嫣然一笑:“我应付得了。因为陈妍不会跟我计较。”

    陈妍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过了几天大二的几个学生纷纷说不能按时交出参赛片,因为功课太多,甚至向系主任提出“要不这届比赛就不参加了。”

    “秋和啊,这帮小孩子在搞什么我问了他们导师,也没给他们多少功课啊。”

    “他们和陈妍师姐关系好,是陈妍师姐让他们这么说的。”

    “陈妍又想去了”系主任看了秋和一眼。

    “嗯。不过呀,您现在可不能再答应她了。如果这次顺着她坏了规矩,以后大家都依样画葫芦这么闹,那岂不乱了套。”

    他沉了沉脸色:“你想怎么办”

    秋和觉察出他神色中的不耐烦,顺水推舟说:“还是按原计划让郭舒洁去。其他的您也别操心,就交给我吧,我做做他们的工作,应该没事的。”

    “那陈妍”似乎又略有些不放心。

    “师姐那边,我也会好好跟她说,不会把事情闹大。您就放心吧。”

    系主任笑起来:“你平常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我平常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能力太弱办不了什么事。这次牵涉的正巧都是好朋友,我想她们应该说得通。”

    秋和对低年级学弟学妹们的解决方式其实非常简单,把那八个人叫到一起吃了顿饭。她踞坐于主位,说话时眼睛盯着拨弄桌面的筷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听说你们功课忙完不成参赛影片,对么说说你们几个原本的分工吧。”

    几个学生不知她的用意,挨个儿报了一遍分工,在秋和面前莫名有点发怵。

    “你们别这么拘谨。我只是想问清楚分工,这样,到时候谁真的抽不出空去交流,我也好另找有特长的学生来补空。时间上抽不出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系主任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小心眼,我今天还听他在办公室说,换人就行了。所以大家不必有什么顾虑,谁有困难,现在就告诉我,没关系的。”秋和语速缓慢,面带微笑,再接下去几秒的寂静中一个接一个地扫视着他们的脸,当看见其中一个女生时停住。

    “你叫冯雯对么”

    冯雯满脸倔强,直视秋和,没有任何反应。

    “代表大家去跟系主任说明情况的人是你,那你自己是不是没有时间呢”

    “是。”冯雯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

    “那好吧,剪辑确实最花精力,反正素材还没拍摄齐全,你应该没有开始剪。从明天起你不用管了”

    “秋和姐,现在换人,未必水平比得上冯雯,影响了作品质量可就不好了。”她的同班同学帮着说情。

    秋和淡淡地说:“不换别人,我自己剪,影响不了质量。你们还有谁腾不出时间”

    几个人面面相觑,再也没人吱声。

    秋和虽然还是本科生,却已经是剪辑专业课的助教,水平甚至超过老师。大一新生的剪辑基础其实全是秋和教的,水平当然毋庸置疑。更令人惊诧的,是她与陈妍做对的决心。

    一向干燥闷热的城市,接连下了两天大雨,昏沉天色使昼夜的界线也不那么明显了。这天气正应了郭舒洁的心境。她社交不广,消息总是滞后,至今听见的传闻还是陈妍正在煽动学弟学妹们给系主任施压要求换人,此前她一直把希望寄托在秋和身上,但秋和却一连好几天都不见踪影,晚上也没回寝室睡觉,问过薛涛,也不知情。

    在秋和失踪的第六天,郭舒洁已经放弃了对出国交流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倚着自己与秋和共同的上下铺的铁架和薛涛聊些琐事,忽然无意中看见秋和书架侧面挂着的藤编花篮:“你说,这山茶花怎么都不会凋谢呢”

    “什么山茶花”薛涛回过头。

    郭舒洁指指花篮:“我原先以为花以为不谢是因为秋和一直换,可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这花还是新鲜得像今天早晨才摘下的。”

    “诡异之人养诡异之花。”薛涛没将这话题继续展开,“她再不回来,我都考虑要报警了。”

    “不用报警,前天她朋友还来帮她拿过换洗衣服。”乌咪再幔帐里幽幽地说。

    郭舒洁眼睛一亮,立刻在她床边蹲下:“她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朋友没说。”乌咪的答案让郭舒洁又恢复了抑郁。

    “涛涛呀,秋秋失踪是不是你们杂志社出了什么问题”乌咪难得主动跟薛涛说话。

    “不知道。反正我文字方面没什么问题,要出也只可能是画手出问题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几天前看她聊qq,听说连载漫画的脚本作者一直拖稿,说不定跟那事有关。”

    同寝室已大半个学期,郭舒洁这才发现薛涛与秋和在校外共事,很是震惊:“我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和。”回想起来,秋和搬来之前,薛涛还说过秋和“很难对付”。

    薛涛脸上泛起嘲笑意味的神色:“秋和秋和,谁敢跟她不和”

    准确地说,秋和并不算失踪,她本来就和室友们不同班级,专业课时间不一致,也没有共同的通选课,只要不回寝室睡觉,就和她们断了联系。

    周四上体育课,王一鸣踢球受了点小伤,去“小西天”校医院上药,见内科外的候诊区有个出挑的身影,白色短大衣,过膝长靴,脸藏在千鸟格报童帽下面,双手环抱在胸前坐在斜切入室的阳光里,身边放着一只黑红渐变色银链小包。走近一看,果然是秋和。

    “生病了”

    “去西南门外的工行办事,半路突然觉得头晕。正量体温呢。”女生夹着胳膊。

    王一鸣一边伸手摸她的额头一边问:“感冒”

    “嗯,每年刚开始供暖这阵在都不适应,再加上熬夜,抵抗力下降。”

    “感觉已经发烧了。”王一鸣移开她的小包,在她身边坐下来,“谁让你夜生活那么丰富。”

    “丰富什么啊,剪片呢”

    “那怎么不叫我帮忙我最近被个疯丫头围追堵截没处躲,正求剪辑室这么个绝佳去处。”虽然王一鸣不是艺术系学生,但从小就喜欢捣鼓dv作品,秋和之所以剪辑水平高于同学就是因为拜王一鸣为师,跟他学的。

    “省省吧,知道是你帮忙,你家陈妍还不恨死你。顾楚楚堵你干吗不是早就分手了么”

    “我用当初你甩我那招甩她,她就精神失常。”指的便是连“分手”二字都不说就忽然消失。

    秋和无话可答,从腋下取出温度计,眯着眼睛看半天。

    “多少度啊”男生忍不住催问。

    “十十多度。”

    “唉,给我给我,连温度计都不会认。哟,这温度计还真是坏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换。”

    男生很快回来,拿了个新的温度计给她,重新坐在她身边:“片子剪完了么”

    “剪完了。”

    “你说你,把陈妍气成那样,自己又没讨着好,何苦呢其实你没必要为了叶玄和陈妍置气,叶玄和陈妍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

    “我不是置气,”秋和打断他,“这也和叶玄无关。陈妍并不是特别需要这个交流机会,以她家的经济条件,想出国随时都可以去。她拒绝也好争抢也好,全都随心所欲,这对她来说那就是个满足自己虚荣心的游戏。可你知道这机会对一个郭舒洁这样家境贫寒的普通学生而言有多重要么”

    当秋和发现对方正用暧昧的眼神凝视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秋和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也不带感情,不带感情和无数感情交织有时显得同样空洞,就像城府极深和反应迟钝总是看起来一样。王一鸣抬起手搁在她颈侧,用拇指抚了抚她的下颏,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两人交往时她穿过的蕾丝短裙以及裙下两条匀称的长腿。

    “如果我说我还是爱你,你会重新和我在一起吗”

    秋和对他双瞳中散发出的欲望报以一种温和宽容的微笑,反问道:“如果我重新和你在一起,你会爱我胜过爱你自己吗”

    王一鸣将手放下,为了掩饰尴尬而笑出声。

    秋和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情绪平和,虽然依然微笑着,充满质疑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些微嫌恶。她不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对这种类型的拒绝已经习以为常。

    不幸的残影在内心骤然曳出一条长长的记忆线。

    记忆中阳光总是明亮耀眼,使人影无处藏身,哪怕是最屈辱最悲伤的日子,湛蓝如洗的天空也不带一丝云彩。那是属于年少的无忧无惧的时光,但年少时所受的创伤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终将化作尘埃,沉淀在人一生的长路上。

    秋和永远记得那个晴朗得令人迷失彷徨的下午。

    身边石砌的墙体上遍布翠绿的蔓草,期间点缀星星白花,眼角余光瞥过去,总觉得那种纯美带着点空洞和虚假。汗水黏在皮肤与衣料间无法蒸发,头脑被烈日炙烤得发出嗡嗡低鸣,那些知觉却生动真实地延留至今。

    面前的男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感到脑海中空空如也,没有标准令她能判断这是苦笑还是冷笑。

    王一鸣唇齿张合,像毒蛇吐信一样,却又像从前说一切甜言蜜语一样,宣告了一个单纯女孩的死刑。

    你要多少钱,才能不去找她麻烦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泪涌到眼角,立刻被高温蒸干。

    第一场恋情,夺走了你的爱,而第二场恋情,夺走了你的尊严。

    此前你以为自己是出色的女孩,直到那时才明白,人不可能抛却家庭与出身孤立于世,哪怕展翼腾空,追随你的轻蔑目光也不会消失。

    你不再天真地相信,真心能换得真心。

    你不动声色地微红眼眶,忍着没让那份屈辱流落,突然间仿佛灵魂出窍,所有感情从脸上倏忽消逝,仰起一张年轻得令人胆寒的姣好面容,婉然一笑:“她在你心里值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

    从此以后,你是秋和。

    秋和以张扬自信到无以复加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王一鸣面前,只是再也没有真心,报复性地在他最爱自己的时候再度分手,适时抽身而退。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反倒成了普通朋友。

    一场凭借智慧与冷漠驾驭得易如反掌的战争,秋和赢了自尊失了天真。

    当一切归于平静,浩瀚怨恨只凝固成一粒尘埃,安眠于谁枯败腐朽的心涧。

    秋和从校医院回寝室,屋里弥漫着番茄炒蛋和宫保鸡丁的味道,想来大概从中午就没通过风。她才坐定又起身推窗,这时,薛涛风风火火地紧跟着进门,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无关她这么些天的去向,而是:“你快过来看看我邮箱。”

    “看什么”女生回转过头的面孔上浮现惯常微笑,却略显迟钝。

    薛涛语调紧张,扔下包拖开椅子翻开电脑等一系列动作这之间没有分毫凝滞。

    “有人给我的投稿信箱发邮件,举报组稿编辑苏灵抄袭她的文章,米白和其他编辑的信箱也都收到了,你看。”她将浏览器的窗口最大化,拉开椅子让秋和坐在自己桌前。

    邮件主题:苏灵是世界上最没本事最卑鄙无耻的人

    内容:

    编辑们好。

    我现在正怀着无比愤慨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在贵刊五月份杂志上刊载的苏灵写的烟凉,几乎完全是照抄我之前投稿给她的寂光炎凉。她对我说我的稿件不符合标准被退了,那又为什么换上了她的名字发表在杂志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她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编辑明眼人看看她以前在可爱女生杂志上发表的那些文章,稍加判断就会知道她是个什么烂水平不借着做小编抄袭别人的文章她根本就写不出就是做小编也是凭着和人拉关系四处发帖造势搞得自己很强一样做上的她是世界上最没有本事而且最卑鄙无耻的人

    以下是我投稿的原文。

    秋和被一连串的感叹号晃得眼花,揉着太阳穴离开薛涛的座位:“怎么像贴大字报似的。没凭没据信口开河,都照他这样闹,那所有编辑都别做事了。”

    “完全不加理睬恐怕也不大好吧。”薛涛知道,是“凭着和人拉关系”致使秋和反感。

    秋和接手杂志改版之前,苏灵就是原杂志的特约组稿编辑之一,她是个高中生,利用业余时间收集一些稿件供正式编辑选用。原杂志的两个组稿编辑秋和都沿用了,与她们素昧平生,毫无关系。从这点看,这封邮件夸张与猜想的成分就很大。

    秋和静下心想了想,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qq,找到苏灵,直接问她有没有抄袭,苏灵矢口否认,秋和便没再细究:“已经是好几期前的文章,我们杂志影响范围又未见太广,他再闹也没有意义,不过你的短篇小说集即将出版,是不是可以把这篇用别的代替,免得这个作者又掀起波澜大做文章。”

    “好。我发到你邮箱。”苏灵回道。

    杂志社的工作邮箱,秋和是与薛涛共用同一个,薛涛那边还没退出,小说集的实际制作也是薛涛负责,秋和便回头让她直接刷新收件了。

    附件中一共九个短篇,薛涛将它们整体打包下载。

    但秋和注意到,邮件正文中,苏灵写着:烟凉换掉就换掉吧,顺便把莫离莫染也换掉好了这篇我打算去投新概念作文大赛,我把近期内的文章发给你,你选一下,换掉两篇就好了。还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呼。希望这事早点解决。

    秋和咬着拇指指甲凝望许久,用鼠标将“莫离莫染”四个字选成蓝底白字。

    “怎么了”薛涛回头问。

    “似曾相识。”女生垂着眼睑,沉吟片刻,“这事等我回来再说。”

    第二天,叶玄再次用零食和水果贿赂45楼楼长,帮他广播“605室秋和同学,有人找”,然后站在一楼大厅里自在又得意地接受各种目光的洗礼。他假意对一个女生特别关心,只是为了吸引周围女生的注意,在她们眼里他英俊倜傥又用情专一,简直是天使降临人间,“为什么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呢”每次都有很多旁观者冒出这种想法,前赴后继地盲目失聪迷上他。看穿过他这小诡计的人至今只有秋和一个。

    初冬的风凛洌而干燥,阳光却和煦得宛如幻象。

    寝室楼外自行车棚金属架上,折射着几点银色高光。

    棚顶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从下方看不见,但本色的浅蓝已变成鼠褐色,新的旧的单车们相依在浓重的阴影中。

    叶玄等了许久,最后下楼来的却不是秋和而是乌咪。

    女生脸上没有最起码的礼貌微笑,有的只是冷酷,话也简短得仿佛不想继续:“秋和不在,去外地了,早上的飞机。”

    男生只关注了话语内容,没留意他的态度:“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她们杂志社的作者拖稿,她去作者家守着人家写。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男生苦笑着提起手中的塑料袋,这种情况下依然不忘贫嘴:“学一食堂那waitinglist比长安街还长的限量版冬菜包,给你吃吧。其实我是来问关于顾楚楚的事。”

    “顾楚楚什么事”乌咪虽有好奇,但仍是一副面对男性时习惯性的清高神色。

    “顾楚楚追王一鸣追到小西天,发现秋和跟王一鸣在一起,于是又吵又闹还出手掌掴秋和。大致是这样,具体的起承转合前传后续我也不太清楚,听到不下十个版本了。秋和王一鸣分分合合那么多次,不知这次又是怎么回事。王一鸣认为这属于他的丑闻,还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所以想问问秋和。”说话的同时,不由打量眼前这个特别的女生,她的皮肤苍白无瑕,语气天真无邪,整张脸通透清,缺乏表情的样子与秋和神似,但她又是那样不谙世事,双瞳如天空一般澄澈。

    他认真地聆听,然后开口,其间有那么一瞬,目光与男生短暂相接,随后像触电似的迅速瞥向地面,脸上流露出一点带着困惑与羞涩的笑意。

    叶玄恍然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曾经的秋和。

    垂着眼睑的女生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昨天她确实去过校医院,回来后并没什么反常。因为郭舒洁的交流名额定下来,为了庆祝,昨晚我们寝室还出去吃海底捞了,我看秋和挺开心的呀。”

    叶玄暗忖了长长的几秒,叹口气:“她不开心是看不出来的。”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沉重,男生朝乌咪一笑,敛起下颏处坚硬的线条。

    女生透过低垂的眼睑无意中扫视过他的脸,想再说什么,突然忘了词,有种镇静剂流过全身的错觉。

    北方连日大雪,积雪被行人踩脏了车轮碾污了,第二天又覆上一层,蓬蓬松松的洁白像生日蛋糕外沿的奶油与糖霜,看不见底下已板结的泥泞。

    一半飞机滞留在出发地无法升空,一半飞机顶着狂风抵达目的地却发现无法降落又只好折返,各地机场滞留着大量乘客,有些人席地而坐以方便面为食度了数日,羊毛大衣和粗呢裙只能压箱底,五十块钱一件叫卖着的军大衣成了抢手货。

    机票和登机牌全都失效,最后的局面变成工作人员举着牌子大喊“去某地的能飞了,去某地的跟我走”,不计其数的乘客卷了铺盖蜂拥而去。

    因此,秋和从外地返校的时间比计划推迟了整整一周,抵达北京的当日,出租车刚启动,又下起了雨夹雪,秋和回望渐行渐远的首都机场,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虽然面前的城市还是阴沉压抑得像倾塌了一般。

    天气不佳,校园中没什么学生走动,一派兵荒马乱之后遗留的萧瑟凄凉。秋和不愿劳烦别人,自己动手把旅行箱拎上六楼,寝室里充沛的暖气让她心情好了许多。三个室友都在,她一一打过招呼,却感觉大家都没什么热情:“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楚楚死了。”薛涛一字一顿,目光定格在秋和脸上。

    她面前落了一地惨白灯光,身后有狂风呜咽过走廊。

    尘埃眠于光年5

    阴霾的十二月的天。大雪每夜无声地落,早晨起来总是崭新的茫茫一片。

    讲堂旁的绿化带里有个雪人,奥利奥的眼睛,糖葫芦的手臂,全身都是可食用的道具,可爱至极。第一二节课下课后回住宿区的学生纷纷在这儿停住跟它合影。乌咪自然也不例外。

    她穿棉花糖一样的白色面包型羽绒服,戴粉色的帽子围巾手套,异常兴奋地跨过栅栏,蹲在雪人身边朝同伴的方向比出剪刀手,标准的甜心笑容。

    当其他学生看见给她拍照的女生时,立刻就从雪人身旁暂时撤走了。

    穿从头包裹到脚的羽绒服才算应季的寒冬,学校里会穿时装的女生不超过十个,个个都是曝光率极高的熟面孔。

    兔毛帽,修长的白色水獭皮大衣,灰白渐变色鳄鱼皮包,雕塑般毫无血色的脸颊,鸽子灰的瞳仁。着装上一派和动物保护组织过不去的架势,而且因色系缘故,好像整个人快要凹进背景里找不出来,但就算她在原始森林里穿迷彩服,大家还是认得出,这个举着白色翻盖手机的女生是秋和。

    “秋秋,我也给你拍一张吧。”

    秋和不说话,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踩着雪,往寝室方向走去,用肢体语言表明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要整天这副表情啦,你没发现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一片肃杀吗像白无常一样。”乌咪跳了几步跟上她,“那个顾楚楚死了和你又没关系,干嘛在乎别人瞎猜胡说啊。”

    没法不在乎,相似的案件发生第二次,连秋和也没有办法保持心态不受影响,她做不到像上次一样彻底置身事外。学校里说什么的都有,议论的中心已不是凶手,而是再次被卷进凶杀案的秋和。哪有这么巧的事,顾楚楚为了王一鸣扇了秋和一耳光,两天后就被毒杀。身边人除了乌咪,都对她改用小心翼翼敬而远之的态度,仿佛生怕她一不高兴又利用身边哪个男生来弄死自己。女生们的想象力比男生丰富。

    文科计算机课在讲搜索引擎的章节。几乎所有学生都没听老师教课,不是在网上闲逛,就是在玩联机游戏。秋和倒是打开了搜索引擎,只不过关注点并不是搜索引擎的机制,而是输入“顾楚楚”后所得的搜索结果。

    这起凶杀案不想曾晔案那样悄无声息。

    由于王一鸣的父亲是政府高官,有人将案件放在热门论坛曝光,指责执法部门纵容犯案的高干子弟逍遥法外,跟帖骂声高涨,于是事件的各种内幕都被不断挖出披露,成为了新闻专题。该专题最近的新闻是本校校长发表官方声明辟谣:这不是一起碎尸案,也不是连环杀人案。

    秋和觉得这条声明可笑至极。

    难道肆意夺走一个未满二十周岁女孩的生命还不够凶残非得碎尸或者连环杀人才算穷凶极恶

    网民们议论的焦点在于“仇官”,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义愤填膺的现场目击证人。而事实是,王一鸣只是有嫌疑罢了,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内幕消息”,也没有任何指向他的直接证据。

    顾楚楚是被乙丅醚麻醉后被注射大剂量氯化钾饱和溶液致死。注射器没有找到。她死在一间教室,这间教室当天甚至上过两节通选课,学生们曾在她周围落座,老师曾在她前方授课,他们出现,停留在她身边,再离去。直到晚上十点半教室锁门,值班校工才发现这个怎么也叫不醒的学生已经断了呼吸。虽然目击者无数,但几乎所有人能提供的线索只有“一个女生趴在课桌上睡觉”,他们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因为这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校园一景。

    当女孩死于非命,第一个怀疑对象总是她的男友,人类对情杀的兴趣永远高于劫杀,何况有曾晔案在前。再加上,这位男友是生命科学系的学生,有出入生化实验室的便利条件,难道还有人比他看起来更像凶手吗虽然氯化钾饱和溶液其实根本用不找学校生化实验室那些精密仪器。

    王一鸣和间接相关的陈妍确实都接受过询问,案发那一整天他们俩除上课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王一鸣寝室看碟,叶玄没当电灯泡,所以他们一个旁证也没有,只有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按理说陈妍的证词本可以为王一鸣脱罪,但她却是王一鸣的新任女友,可信度大打折扣。同时,陈妍的父母都是军界高官,使这案件看上去更像是王一鸣和陈妍合谋杀害顾楚楚,两人的父母找关系包庇。

    一个人要证明别人有罪很容易,要证明自己清白却很难,因为清白的人一般不会时刻留意收集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秋和反倒有点同情王一鸣。假如他的父母都是工人,也许处境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久前的曾晔一案,很多人都站在凶手一边,受害人富家女的身份和跋扈的性格总是人觉得欧阳翀犯案情有可原。

    想到这些,秋和像吃了苍蝇一样泛着恶心。从某种角度而言,校园里的天真派倒是可爱多了,她们沉迷于研究秋和与两个案件之间的微妙联系。秋和利用人和操控人的手段比一般人高明些,因此,在她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催化下,秋和变成了一个能够迷惑男生去杀人的女魔头。

    被妖魔化的秋和哭笑不得地关闭浏览器,立刻又灵光一现,重新打开,在输入框中打出“莫离莫染”四个字点击“搜索”。

    令她失望的是,点开了很多网页,却没有可用的信息。这篇文章没有在任何期刊上发表过,但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秋和整节课紧缩的眉头终于诱使乌咪发出了疑问:“秋秋,你哪儿不舒服吗”

    乌咪其实没选这门课,但不知是她认为秋和正在经历的事容易使人精神崩溃还是仅仅处于对秋和的依赖,最近一直与秋和形影相伴。

    “头有点疼,可能上次的感冒还没痊愈吧。”秋和说了个谎,她是对闺蜜也不太敞开心扉的人,而且实际上她的确用脑过度有点头疼。

    “老师布置作业了,我看你也没记。”乌咪收拾课本和笔记本电脑站起来。

    “唔我走神了没听见,他布置什么作业”

    “我就说嘛,你怎么听见这么脱线的作业都无动于衷。他让你们回去写一篇关于搜索引擎的小说,3000字以上。”

    “哈啊”

    “他说,考虑到你们都是文科生,让你们发挥一下特长。”乌咪面带同情之色,转述道。

    秋和捂着自己的额头和眼睛,想要长叹了一口气,却不知怎的化作一个嘴角上扬的笑,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悲极生乐。

    事先料到平安夜所有酒店都会人</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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